這不是他第一次作惡,她自己都沒察覺自己是多麽親近華予,三天兩頭往漪蘭宮跑,那些琴瑟和鳴的曲調在三更半夜響起,嫋嫋飄蕩,他突然夜夜失眠。


    所以他在她的飲食裏下蠱,劑量很足的情|蠱,他想著他娘用這東西迷惑他爹,定是好用的,他不是華予那樣的恪守道德的君子,他想要阿夙,很想很想。


    看著阿夙目光追隨他,垂臉露出羞澀的紅暈,他恍然很想將她捧在掌心,如膠似漆,片刻都不能分離。


    她太美好,覬覦她的人那麽多,她身邊總有狂蜂浪蝶圍繞,他很煩。譬如他最親厚的門生寧舟,他想把那些鶯鶯燕燕的男子彈開,特別是曖昧不清的華予。


    很早就認出她是幼年燒他的小鳳凰,再次逢麵竟點燃他的欲望,舔灼他熾熱難耐的心,他的占有欲越來越強烈,連自己都不能控製,一次次為她霸道蠻橫。


    他第一次怦然心動,是初見元姝,而阿夙的出現再次讓他恍若初戀,長年淡漠的感情,奇跡般複活了。


    又迴到知慕少艾的年紀,每當她笑著嗔他,就像萬丈陽光傾落紅塵,尤其是她幼鹿般的眼瞳,韶秀靈動,而她不經意挑起眼尾,又化身誘惑男人的狐狸。


    曾經在鮫台和明徽神對弈,他有意無意流露丁點愛慕阿夙之情,她那麽警惕憤怒,說他道貌岸然覬覦阿夙美色,這話不錯,無論是人身還是鳳形他都喜歡。


    孟婆莊朝夕相對數年,他越來越癡迷沉醉,習慣她時而蠻橫,時而諂媚,時而裝作老成,時而天真幼稚,她骨子裏透著一股桀驁,激起他興奮炙熱的征服欲。


    她就像馥鬱芳香的荷花,每一層荷葉剝開,是一重又一重的美好,他不曾見過的誘惑,他覺得很刺激。


    他以為這事很容易,誰讓他得天獨厚,長了一張這樣迷惑眾生的臉,眯起眼笑一笑,就能俘獲少女。


    而阿夙定力不錯,他故意穿得風流倜儻,從她眼前經過,她在櫃台前劈裏啪啦撥弄算盤,輕飄飄抬起眼皮睨他一眼,蔑笑:“清偃君,你最近愈發風騷了。”


    他的自尊遭到毀滅性重擊,後來華予出現,輕易俘獲她的好感,看著他們抱著琴出雙入對,就像一雙紫蝶遊戲花叢,他竟然想起各種郎情妾意的詩文,目送他們依偎著消失在轉角,他甚至莫名其妙討厭紫色。


    華予是千年榆木,隻對撫琴賞月品酒研醫感興趣,對美人沒有興趣,參照拂玉可知,他勸自己寬心,而宮裏的流言蜚語又惹怒他,他已經步上元姝的老路。


    他不像元姝默默忍受閑話,暗自觀察文仲君,他徑直找上漪蘭宮,用各種借口將阿夙帶走,又默默找茬懲罰阿夙,她毫不悔改,更加叛逆,夜夜私會華予。


    揚靈安撫他,他們隻是琴酒知己,不必戒備。


    得知華予從雲牢逃出去找她,他的心情一沉到底,他是灼灼的日,他是耀耀的月,而她是燦燦的星,星是傍月而生的,並非與日同天,錯了也會迴到軌道。


    哪怕她為他那樣痛徹心扉,哪怕是他們再無破鏡重圓的可能,他也舍不得解除情|蠱放開她,明明知道她往後的歲月會痛苦不堪,他也要她永遠愛著他。


    一貫的自私,一貫的作惡多端,如今終於天道輪迴報應有時,他自嘲著慘笑著,永遠失去心中摯愛了……


    看著半枝並蒂蓮,針線蹩足粗糙,還有一遍遍拆改的痕跡,手裏的荷包如有千斤。


    他勾勒那繁豔的花瓣,眼睛刺痛得直掉淚,這是她想送給他的定情之物,如今卻變成遺物,她是懷著怎樣溫婉的心思去繡的呢?


    畫季來刺殺他時,他很平靜,看著青衣少女像一道淩厲的荷枝,悲恨持劍殺來,他沒有躲開,凜風襲麵,揚靈挑飛她的劍,喝令兩個侍從,將她捆綁押走。


    她眼瞳赤紅,歇斯底裏地掙紮,淒厲控訴:“阿夙是被你害死的!是你剝奪她生的希望!都是你!”


    他幡然醒悟,她說的半點不錯,真正弑殺她的是自己啊……剝奪她生的希望,她那樣決絕,玉石俱焚。


    鄱野的那處山洞,角落裏石碑積滿塵埃,三行血書字跡幹涸:此生錯愛一人,摧心斷腸,悲恨悔矣,若能重來不複相見,天高海闊,各自碌碌而終。


    他緩緩勾勒那一行行血字,指尖顫得厲害,眼淚洶湧滴落,濺在縞素的衣袖上,他喃喃低吟:“若能重來不複相見,天高海闊,各自碌碌而終……”


    “各自碌碌而終……”他近乎癡絕地重複,淚濕滿麵,對著微風溫柔呢喃,“你當真這麽恨我,這麽痛悔?”


    她當時寫下這絕筆,究竟是怎樣深重的絕望,無論他祭奠招魂多少次,也喚不迴她決意赴死的心,她去得幹幹淨淨,連骨灰都沒有,他想殮葬,都是妄想!


    沒有人迴答他,下一瞬他縱身躍下萬丈懸崖,發帶脫落黑發舞揚,眼睜睜看著天幕一寸寸遠去,雲中雙雁留痕,風也溫柔悲鳴,原來她當初要的,是解脫。


    “阿夙……我來了……”他安靜閉眼,唇角殘留一縷殷紅血絲,噙著憧憬的笑意,終於可以見到她了……


    命懸一線之時,揚靈及時救上他,拎著他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咆哮:“你放棄性命,就永遠見不到她了!”


    他抱著微渺的希望,像行屍走肉苟活,這漫長的光陰緩緩淩遲他,每迴日升月暮,都是沒有阿夙的黑暗,他不知這酷刑要何時結束,阿夙何時會迴到他身邊。


    他無數次幻想,隻要她能奇跡般迴來,他一定會笑著擁她入懷,訴說這些年的離別之痛,他要補償阿夙,溫柔治愈她受過的傷,發誓永遠不再遺棄她……


    可他施盡畢生所學,也無法召迴阿夙的魂魄,其實他知道絕不可能,就像他至今都沒召不迴文仲,他一遍遍質問老天,為何世上有這麽多刻骨銘心的痛!


    帝君將他囚在地牢裏,給冥界一個交代,他在她待過的地方尋找她的氣息,狹隘的牢中,隻有永夜的黑暗和孤寂的恐懼,她當初困在這裏,是不是很害怕?


    他營造她還在世的氛圍,在牢裏擺設隆重的婚房,龍鳳花燭,紅羅帳中,他抱著冰冷的牌位,溫柔說著她聽不見的情話,直到哽咽痛哭,再也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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