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我如約來到他的寢殿,心裏怦怦跳動,門縫漏出一縷幽紅燭光,似欲語還休的情語,我忽然覺得這樣有傷男女大防,深夜相會總讓人想入非非。


    來之前畫季發表三種猜想:主君想要我侍寢、主君想要我暖床、主君想要我陪睡,我笑她荒謬,現在笑不出來了,多麽曖昧的時刻,多麽蠢蠢欲動的時刻。


    還是等明日再說罷,我悄悄撐傘要走,白玉雕門豁然洞開,燭光一瀉而出,他的聲音從裏麵飄出來,很溫柔的磁音:“鬼鬼祟祟的幹嘛,來了就進來。”


    我在門口探頭探腦一番,沒見到他,往裏麵轉悠,這寢殿堪比凡間的阿房宮,奇珍異寶堆砌,富貴奢華,殿中羅列一盞盞燭台,光影蒙昧,暗香浮動。


    “我在內室。”他慵懶的嗓音,像嫵媚的狐鳴。


    此情此景實在不妙,我猶豫片刻風風火火走進去,就當他是女子,就沒有什麽男女大防了,他在桌前驀然抬頭,眼中閃爍微妙笑意,“這麽迫不及待?”


    我看看他桌上的筆墨紙硯,“你這是要做什麽?”


    他指向桌前的富貴樹,“變迴鳳凰站上去,單腳立著別動別動,保持,做雄鷹展翅狀,往前傾些……”


    我勉強站穩,他提筆蘸墨開始描畫,我欲哭無淚,我見過他給各位姐妹們畫的肖像,簡直爛到人畜不分,還自稱附庸風雅,我這樣的靚崽要被他畫毀了……


    燁燁燭光裏,他抬頭望我時,噙著一縷頑皮的笑,我頭皮發麻,每一根羽毛都驚悚豎立,他將狼毫拋在筆洗裏,換一支細毫細細勾勒,我看著心驚膽顫。


    “把我畫好看點啊。”我站久了麻爪,搖搖欲墜。


    他眼皮也不抬,“掉一片葉子,本君多畫一幅。”


    我悄悄把尾椎從葉間抬開,鉚足勁保持雄鷹姿勢,此刻夜已深,我昏昏欲睡,他倒是神采奕奕,真是身心俱疲的酷刑啊……我求饒道:“明日再畫行麽?”


    他置若罔聞,眯眼陶醉在自己的世界,我憋得滿麵通紅,“我再也不招惹郡主了,你能不能饒我一迴……”


    “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他搖搖頭,痛恨孺子不可教也,“罰你明日起打掃我的書房三個月。”


    正逢琪思端著糕點進來,“娘親一起吃罷。”


    他柔笑道:“她要受罰沒空,乖,琪思自己吃。”


    琪思掀起裙裾,盈盈拜下,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看來主君調|教得不錯,“爹爹就饒了娘親這遭罷,她上次鞭傷還沒好全,如果爹爹要罰,琪思願意替娘……”


    “你倒是很有孝心。”他抬起眼,笑得意味深長。


    琪思小臉羞紅,又斂袖拘禮,“莊學究教導琪思百善孝為先,娘親疼愛琪思,琪思也要孝敬娘親……”


    他豪邁揮筆,“莊學究教得不錯,身為白家的子嗣要飽讀詩書,才能立足於世,你今日課業做完了嗎?”


    她錯愕瞠目,訥訥反應過來,“琪……琪思告退。”


    我淚汪汪目送唯一的救兵落荒而逃,他敲敲筆筒,我連忙挺直腰背,也不知虛度多少光陰,我站著瞌睡,渾身都麻痹,他狂狷挑眉,“你,過來一同品鑒?”


    那山崩地裂的畫功還品鑒什麽啊,我變迴人形拖著麻腿過去瞅,隻一眼我炸裂了,堪稱慘絕人寰!


    像赤雞展翅站在樹上打鳴,肥碩滾圓,描線蹩足,毫無鳳凰的神韻,我瑟縮著,咬牙切齒,他不以為然,托腮欣賞他的傑作,“活靈活現,活靈活現哪……”


    我想卷起畫軸摜到他頭上,可是隻能忍著忍著。


    他吹吹墨汁,“明日叫揚靈裱好掛到我書房裏。”


    我默默藏好委屈,“現在羽墜可以還我了嗎?”


    他屈指輕輕敲敲桌麵,笑得風流無恥,“本君午時是想還你,不過現在沒有這心情了,你迴去罷。”


    連環雷霹靂貫頂,那我今夜受的折騰算怎麽迴事?配合他幼稚的遊戲?我索性賴著不走,學他的無恥。


    “不走就給本君守夜,去牆角蹲著罷。”他像是很稱心如意,抖擻衣袖上的檀香塵燼,“先伺候本君洗漱,盥洗盆在外室,出門右拐去鍋爐房燒水……”


    我替他清洗好筆硯,飛速消失在夜色,“晚安。”


    月影婆娑,颶風流竄過葉間,驚起漫天繽紛旋舞,我隱約聽到背後的殿中,響起他愉悅爽朗的笑聲。


    人貴在自知,翌日他卻將這畫裱掛起來,供眾兄弟姐妹觀瞻,連畫季也巴巴奉承,悄悄扯我的衣袖,勸我討主君歡心最重要,我隻好笑得一臉勉強。


    很快我找到複仇的機會……我奉旨打掃他的書房,某個烈陽熾熱的午後,我整理他抽屜裏的書籍,摸到一本無名畫冊,無意翻頁,竟是活色生香的……


    我登時霹靂般僵在當場,手忙腳亂合上,臉上的燥熱久久不退,好個表裏不一的清偃君,看似正人君子,其實是衣冠禽獸!終於讓我揪住他的小秘密了……


    偷走就沒意思了,我蹲在角落裏,幫圖中人一件件畫上衣服,想象他搓著手喜滋滋翻看,繼而震驚錯愕,最後離奇憤怒的模樣,我就按捺不住內心的長笑……


    他若追責,就暴露了看春宮的癖好,所以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一張張吹幹墨跡,溜之大吉。


    重傷養病,虛度了將近兩個月,我開始著手正事,依娘親的意思是先謀官,才有機會接觸西澤政務,秋試在即我決定好好努力,經過考慮我投奔了華予。


    他曾是西澤的一品丞相,學識淵博,我巴巴求著他收我做關門弟子,他爽快答應,約我夜裏補課。


    月黑風高第一夜,我蒙麵潛入他的寢宮,彼時他坐在窗邊撫琴,我破窗而進,他受驚彈斷一根琴弦。


    我順著窗沿落地,嬉笑道:“像不像采花賊?”


    他覆手凝光,那根斷弦頃刻複原,“像入室強盜。”


    對桌擺著山丘高的書卷,他示意我坐下,抖擻衣襟很有嚴師風範,“這些是每屆秋試必考的,你熟讀完,我會給你拓展近年時政,待秋試能考個舉人……”


    我翻開第一卷,“我還想繼承你的衣缽為相呢。”


    他緩緩撥弦,闔目陶醉在琴曲中,“本朝還從沒有過女相呢,難得你心有鴻鵠,為師很期待。”


    這些書年代久遠了,不僅有陳舊黴味,頁牘還遍布插畫,多是王八戲水、螞蟻搬家之類,而且筆法稚嫩,醜得難以直視,我隨口問道:“這都是誰畫的?”


    他琴音微微緩滯,“清偃君少年時畫的,當時他和郡主都在我這求學,玩心太重,毀掉我不少書籍。”


    驀然聽到他的名字,我一時蕩漾恍惚,不再覺得這些醜畫汙染眼睛,竟覺得莫名可愛,往後翻每頁都有,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符號、放浪不羈的詩句……


    “何妨盛名累世,何妨紅顏傾心,奈何吾輩非凡。”


    “天下俊傑盡俯首,無意惹來鶯與燕,誰憐煩擾萬萬千,卻是原罪世難恕,高處淒寒,煢煢孑然……”


    “妾情烈如火,君心寒似冰,不欲蠱騙芳心,隻恨藍顏禍水,鳳求凰竟無匹,月盈月虧,何時人圓滿。”


    我瑟瑟發抖看完,對他的認識更進一步,原以為他偷看春宮無恥,其實花樣自戀才最無恥,華予撥過一輪催急的徽音,我連忙迴神,繼續讀書。


    燭火靜靜燃燒,本來克製好自己,又看到一些簪花小楷的詩句,流淌在留白中,漫溢出嬌羞的情致。


    “偷得午夢長,消磨幾多時,忽如見君顏,羞對偃郎笑,臨花照水風與月,不及郎君迴眸望。”


    “小軒窗,煮杏酒,望斷春江,情思潺潺,紅袖翩然為君舞,驀然對眸情夢迴,清淚滂,夜難眠,曲綿相思如初遇,花蕊諦聽燕喁鳴,惟願年歲複年歲……”


    我看著這些字眼,心頭驟然縮緊,同窗初戀的美好在浮現眼前,還有那些海誓山盟、定親成婚都是我不曾目睹的,我微抖著手繼續翻,燭影劇烈抽搐。


    “近來天寒,姝兒要記得添衣保暖,小心著涼。”


    “華丞相好像在看我們,我怕他向帝君告狀。”


    “他懶得管,我們聊我們的,上次送你的簪子……”


    這些情意綿綿的話,我不忍看,卻強迫自己看。


    眼前掠過明紫色衣袖,華予的手掌覆在我頭頂上,我愣愣抬頭仰視,他陰惻惻低笑:“開什麽小差呢?”


    眼中竟酸痛難忍,心口激蕩著詭異的落寞,我低頭翻看那些刺目的字,“他們感情這麽好,為何決裂?”


    他唇邊笑意褪盡,模棱兩可道:“起因一段風月。”


    誰的風月?誰與誰的風月?我連連追問,華予終於將這段故事告訴我,全程腥風血雨,若說惋惜似乎無從憐憫,若說命中注定又太殘忍,隻能說時運不濟。


    此事要從頭說起,辛酉年間,音止弑君篡位,成為首位男寵逆襲的君王,將弟弟清偃接入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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