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老天爺太不給麵子了。”無煙符合著,“我們到的頭天,就來場雨,忒討厭。”


    桔槔小聲嘀咕了一句,“你以為你是誰呀,還讓老天爺給你麵子。”


    “堂堂男子,別像個娘們似的說話,蚊子哼哼。”無煙斜睨著桔槔,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在說壞話。


    桔槔的臉立時漲得通紅,指著無煙道:“你個女子咋不像女子樣?斜著眼看人?”


    “我樂意。”無煙叉了腰。


    兩人當街橫眉冷對。


    楊文遠道:“我們往迴走吧,找個寬敞的地方避避雨吧。”


    “不用避,這麽小的雨。”六六伸手,如米粒大的雨珠緩緩落入手中,“估摸等會就停了。”


    六六話音剛落,老天爺好似要成心跟六六作對,原本一刻鍾才落的一滴雨變成十息就落下一滴雨來來。


    “快,找地方躲雨。”楊文遠突然大吼道。


    六六愕然,“這丁點大的雨還用躲?”


    顧不得解釋,楊文遠拉起六六就跑。


    石炭低頭瞧著青石板地上的小雨滴,又撓撓後腦勺,這雨勢用得著跑嗎?


    但見楊文遠和六六跑遠了的身影,石炭衝著仍在吵鬧不休的無煙桔槔吼了一聲,“你們還吵啥呢?少爺們都走了。”


    桔槔無煙雙雙迴頭抬眼望去,那裏還有楊文遠和六六的人影,兩人慌了神。


    石炭下巴往前伸了一下,率先向前跑,身後的兩人也緊隨著。


    有路人笑道:“這點雨,還跑啥呀,都下不起來。”


    “怕是那家的少爺公子,富貴人家嬌貴淋不得雨。”


    “哈哈,那像我們結實,淋了雨也不怕,迴去一碗生薑水,還不用吃藥。”


    楊文遠拉著六六拐過幾道彎,來到處大宅子門前,高牆寬簷,二人躲了進去,石炭三人也隨後趕後,沿著牆沿站住。眾人剛站好,外麵雨水如柱,如串了線的珠子形成一道道的雨簾。仍在街上慢步的人們此時急慌起來,在雨中東奔西竄地尋地方躲雨。


    大家跑的快,躲過了大雨,但仍淋了些雨水,好在雨小,並沒有淋濕衣服,隻是大家的頭發有些濕漉漉。六六的一絡濕發搭在額前,一滴水珠從頭發上滾落到額頭,又順著額頭滾落進了眼眶,六六眨了眨眼。


    楊文遠手下意識地伸了過去,撫開六六額前的這一絡濕發,用袖子拭幹六六額頭的水珠。


    六六懵怔,抬手拂開楊文遠的手。


    楊文遠的臉紅耳赤,暗暗地深吸一口氣,褪下滿臉的臊意。


    卻聽到六六嘟囔,“真是個公子哥兒,沒侍候過人,還拿袖子擦我額頭,綢衣怎麽擦的幹水呢?”


    楊文遠忐忑的心突地莫名難受,說不出話來。


    無煙趕緊掏出帕子給六六拭幹額頭臉上的水珠,又裹住六六的頭發使勁絞幹水分。最後又擦了擦六六衣服上的水跡,或有些地方太濕了,無煙換了張帕子再裹住衣角使勁地擰幹。


    等無煙把六六收拾一新,六六抬著下巴對楊文遠道:“該這麽擦拭。”


    桔槔一麵給楊文遠擦著身上的水珠,一麵道:“陳小姐,我們爺怎麽會知道如何侍候人呢?剛才爺看小姐頭發的水滴進了眼裏,好心給你擦一下罷了。”


    六六偏了頭,嘀咕,“不會還做?傻蛋!”


    這一會功夫,楊文遠的臉色已恢複如常,伸著雙手由著桔槔擦拭。


    石炭隨便擦了擦,道:“楊公子,你怎麽知曉會下大雨呢?”


    “對喲,你如何知道的?”六六好奇地問道,“你會看天象?”


    楊文遠避開六六黑珍珠似的雙眸,望著外麵的雨幕,“讀萬卷書,行千裏路。去的地方多了,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了。何況我曾來過洛陽城,知道此地最愛下這種急雨,初時小雨點讓人不曾在意,一會小雨點就變急了些,再一會就是急雨來臨。再過一柱香的功夫,這雨就會停了。本地人卻不怕這種雨,雨不用躲避,雨就算找不著地方避雨,也不著急,反正過不了多久雨就會停了。”


    六六讚歎,“楊公子你真曆害。”一雙眼熠熠生輝地看著楊文遠,恰巧楊文遠轉頭看去,不妨看個正著,楊文遠的眼尖倏地紅了。


    “要是你不是楊閣老的孫子就更好了啦。”六六下一句讓楊文遠低了頭。


    楊文遠垂了頭腳尖在地上打著轉來迴踩地。


    桔槔正覺得今天少爺有些奇怪,動不動的就臉紅或是耳朵紅。聽得六六這一句話,桔槔狠狠地瞪了六六一眼,“陳小姐,你怎麽可以當著我們少爺的麵這樣說話呢?”


    “怎麽不可以了?”無煙叉腰道,“楊閣老做了多少壞事,老天爺都知道,還能不讓人說?”


    “我們小姐也是為楊公子鳴不平,楊公子多好的人呀,怎麽攤上這麽個老不死的祖父呢?”無煙見桔槔啞了口,仰著頭又道。


    “無煙!”楊文遠厲聲喝道,“他再多的不是,也是我的祖父。怎麽可當著我的麵詛咒他?”


    楊文遠突然黑了臉,無煙給唬了一跳,縮了身子躲到石炭身後。


    “好了。”六六蹙眉,道,“楊公子,有些事不在於說不說,不說不代表心中不想,說不代表心中所想。憑楊閣老的所為,世上的女子大概在心中都在盼著他早登極樂吧,更有些可憐的女子,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六六又道:“就因為他一人的偏見,就讓天下所有的女子遭其苦難。他討厭女子讀書,因其怕像文德皇後那樣的女子,故愚天下所有的女子。他取締女戶,表彰守節婦人,他容不得女子的堅強,他要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像菟絲花,終其一身纏繞在一個男子身上,把男子當成頭頂上的天,一旦天不在了,她也活不下去。有那幸運的女子,得夫君敬重,相敬如賓,白頭攜老。但大多的女子卻是為著夫家操勞了一生,也換不來夫家的尊重。在夫家的眼中,她們有用處就留著,沒用處了就一腳踢開,或是找間廟宇讓她青燈古佛地度過殘生,這還算好的,起碼她還活著。更有甚者,是直接休書一封。或更有甚者,霸占了妻子的嫁妝,還一封休書攆了妻子出門,逼著好些女子投了河。為什麽?因為楊閣老允夫家休妻可以不退還其嫁妝,一個被休的女子,又沒其嫁妝,該如何生存?前段時間,晉中的王家的一個姑娘就是因這樣而上吊自盡了。楊閣老給了男子權利可以隨意休妻,隨意欺負妻子,隨意不把妻子當人看。是誰給了這些男人的權利?是楊閣老!難道他不該萬死嗎?他萬死也難恕其罪孽。”


    六六的聲音越發的尖厲,太多不幸的女子,一一閃現在眼前,讓她如梗在喉,讓她不吐不快。她真想問一聲楊閣老,他就這樣恨天下的女子嗎?是不是以後天下的女子皆匍匐在地任由男子欺淩,才算了局?


    六六眼角含淚,直視著楊文遠,仿若一把劍深深剌進了楊文遠的心中。


    楊文遠心中一悸,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迴答六六,他迴答不了。他也好想問問楊閣老,因他而死的女子,他不怕這些冤魂會纏著他嗎?因他而忍受屈辱的女子的夜夜詛咒,他不害怕嗎?他午夜夢迴時,可曾夢見那些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寫感情戲的,結果發現寫不來


    汗汗汗


    第128章


    雨住風停, 一行人卻無一人出聲兒,麻雀嘴的無煙也似沒嘴兒的葫蘆,再沒人提找小姐的事。


    出門時喜氣洋洋, 笑語連連,迴去是卻沉了臉,幾個下人也是噤若寒蟬。


    郭氏包了客棧的二處小院, 一處分給楊文遠住。


    六六才進門,郭氏就瞧出不對勁來, 問她話,她也不說。郭氏還未見過六六這樣, 心裏發了慌,趕著讓珍珠幾人侍候六六歇息。


    郭氏命人叫來無煙,未等郭氏發話,無煙先跪下請罪, 郭氏擰了眉,“說吧, 出去惹了什麽事?”


    無煙不敢隱瞞,遂把事兒一一交待清楚,不等郭氏發火, 無煙求道:“求夫人不要攆了奴婢出去, 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說完, 無煙不住地磕頭。


    郭氏知道這事原怪不得無煙,六六是有這些想頭。她隻是氣無煙明知道六六深惡了楊閣老,還當著楊文遠和六六麵說楊閣老的壞話。一個是楊閣老的嫡孫, 自然容不得別人咒罵自個兒的祖父。一個是恨不得楊閣老立時倒了大黴罷了官或是一命嗚唿。


    但楊文遠卻是好的,他不僅不讚同楊閣老的某些政令,也出手幫過好些弱女子。況且楊文遠時不時住到永平伯府,郭氏一向是拿楊文遠當半個侄子看待。


    郭氏再次覺得她對六六的管教實在是太鬆了,縱得她不知人情事故。再不論如何厭惡了楊閣老,怎麽可以當著楊文遠的麵咒罵楊閣老呢?不管楊閣老多可恨,他畢竟是和楊文遠血脈相連的親人,是楊文遠的尊長,楊文遠怎麽能容別人當他的麵咒罵楊閣老呢。


    郭氏命金姑姑好生懲罰無煙,她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去了六六的屋子,揮退下人。她方對著躺在床上的六六道:“你如今越發的沒規矩了,遠哥兒有甚對你不好?你竟然當著他的麵咒罵他的親祖父。”


    郭氏一麵說一麵狠拍了六六幾下。


    “娘,我錯了。”六六坐了起來,跪在床上道。


    “我看你的規矩是白學了,等迴到京,非得找個嚴厲的嬤嬤好好教你。”郭氏發了狠。


    六六抿緊嘴唇一聲不出,待郭氏數落累了,才道:“娘,你不覺得楊閣老太遭人恨了嗎?”


    郭氏險跌了一腳,剛才白訓了。郭氏唬著臉道:“剛才怎麽說來著?才說過,你又犯了?”


    六六一本正經道:“娘,我不明白。明明做錯了事,卻因是親戚是長輩,就要親親相隱嗎?若有一個強盜,殺人無數,拿搶來的錢財供養家人,且對自己的家人很好。是不是這家子都認為這個強盜是好人?容不得別人說強盜的不好?”


    郭氏征住,六六這是把楊閣老當成了強盜了。對楊閣老的家人來說,楊閣老當然是個好的,倘若對那些死去的女子,楊閣老是把割脖子的刀。


    郭氏摟住六六,道:“大義滅親,又有幾人能做到?即便是個十惡不作的大惡人,對著他疼愛的兒子也是另外一副臉色,他那裏知曉自己的爹在外殺人如麻。終有一天,他知道後,但多年的父子之情,豈能讓他立時忘了爹的疼愛,如旁人一樣對著自己的爹喊打喊殺,隻有有人喊打喊殺,他還要阻攔一二。”


    六六在郭氏的懷裏點了點小腦袋,“娘,我明白了。即便楊閣老不喜楊文遠,楊文遠也不喜楊閣老,但他還是會不容外人在他麵前咒罵楊閣老的。”


    “好好睡睡吧,明兒給遠哥兒賠個不是去。”郭氏道,“不為你說楊閣老的事,為著遠哥兒的臉麵,你也不該那樣說話,若是別人,早就結仇了。”


    六六乖巧地點了頭。


    次日,六六睡飽吃過早飯,準備去給楊文遠賠不是,不想楊文遠卻先過來給郭氏問安後就跟六六賠禮。


    楊文遠道:“祖父的某些政令的確害了許多女子,是我祖父的錯。”


    “兩個小人兒家家的,口無遮攔。”郭氏轉了話頭,“聽說你們昨兒在找一個小姑娘,反正你們待著也沒事,不如再去尋尋,順便瞧瞧洛陽城的風光。”


    六六依然男兒打扮,和楊文遠帶著幾個下人朝昨天的北城附近走去。石炭嗅覺好,又會找路,在他的帶領,三下二下,拐了無數的胡同或小巷子,找到了昨兒的那個小姑娘。


    此處是大雜院,一個大院子分隔成了兩個小院子,左邊的院中正見著那個小姑娘坐在矮凳上,身上再不是綢衣,而是綴著補丁的粗布衣,懷裏摟著個二三歲的小姑娘。兩姊妹打量瞧去,皆是彎眉小口,眉眼處有七八分相似。


    小姑娘摟了妹妹準備出門,見著六六一行,小姑娘初倘有些疑惑,等瞧著六六。小姑娘的雙眼驀地睜得圓圓的,想忘記六六都難,因六六是頭一個知道銀子藏在她頭發裏的人。小姑娘心突突的,猛地迴轉頭,如老鼠般立馬鑽進東廂屋裏,哐當一聲把屋門關的嚴嚴實實。


    “瞧瞧,這是心虛了。小的一腳就踢得開那破門。”桔槔捋了捋衣袖,準備上前去。


    六六一行來人,本就惹了若幹雙眼睛暗地盯著,此時,更是好些人伸長脖子往這邊望。六六迴頭,那此脖立馬又縮了迴去。


    石炭拎了院中的另一個小男童問:“剛才跑的小姑娘是誰?”


    小男童瑟縮了一下,搖頭。六六遞過幾顆糖去,小男童眼巴巴地盯著糖塊,仍是搖頭。問得急了,小男童蜷著小身子縮在角落。再問另外三個小童,皆是這副模樣。


    楊文遠擰了眉,叫過桔槔,指著外麵偶爾伸出的腦袋,“外麵。”


    桔槔拿了錢袋子,問了左近的幾戶人家才知。這個小姑娘名喚大花,有個妹妹叫著小花,還有幾個兄弟,聽租這個院子的男子黑麻子來說,也不都是他的種,好些是鄉下叔伯人家的孩子,養不活了,想著他在城裏過活,總有些出息,把孩子下送來讓他幫著養活。大花小花是去年才來的,據說家裏遭了災,讓叔伯送到這裏來了。


    桔槔道:“據說這家還是附近有名的富戶,能一家人住一個院子,且還有綢衣穿。”


    “都沒有人發現黑麻子的錢來路不正?”六六又道。


    桔槔搖頭,“估摸著黑麻子平時行事都在繁華街市和富戶人家多的地方。”


    “要報官?”桔槔小心翼翼地問,就憑昨天黑麻子和大花行的事,一個偷盜罪是跑不了的。


    六六黑黑的眼珠子一轉,高聲道:“石炭,報官去。”


    話音剛落,大花猛地開了門,頂著一張仍腫脹的臉,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六六,好一會才跨出來道;“你們想幹什麽?”


    石炭忽地繞過大花,轉到大花後,一把提起小花,往外跑。石炭早看出來大花對小花的疼愛,小花是大花的軟肋。


    果然見石炭提了小花出來,大花急道:“快放下我妹妹,不要嚇著她了。”


    石炭道:“你妹妹明明很高興呀。”小花大概第一次有人把她提的高,很是高興,還咯咯地笑起來。


    大花抿了嘴兒,“你們想幹什麽?”同樣的一句話,聲兒卻輕緩了不少。


    “昨兒那個男人是拐子吧?你也是給拐來的?不過你為虎作倀了。”石炭猜測道。


    “不是,我不是。”大花搖頭不認。


    六六奇道:“莫非你真是他女兒?”六六又搖頭,“不是,若是他女兒,他怎麽會舍得那麽狠地打你?”


    “說吧,老老實實地說。”楊文遠開口道,“要不然,我們讓官府抓了你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祿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虹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虹旭並收藏祿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