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心中記掛著薛柔,迴家歇息一二日,就往薛柔家來。六六常來,薛柔家就兩個婆子和一個小丫頭,都熟了。六六讓她們自個兒忙去,自己徑直往後院去。杏黃跟這裏的小丫頭混熟了,今兒特意求六六帶來她來,她有新的花樣給那小丫頭瞧。


    六六走到後院,找了一圈,沒見著人。正準備出去時,聽到西邊有說話聲,六六徇聲過去,原來是梢間的後窗開著,聲音從那傳出來,正是薛柔和其母親的聲音,六六起了玩心,貓著腰走過去,準備嚇她們一下。


    “……我說裝病不好吧,你偏讓我裝,這下子好了,人家直接不來了。”薛柔埋怨道。


    “娘咋知道她會是那樣的人,看來平時對你的好也是假的,一聽說你病,要好藥材直接不見人影了。”趙氏覺得自個冤死了。


    “六六送我們的好藥好物少了嗎?”薛柔還有點良心。


    “就那點小恩小惠把你收買了?”趙氏手指點著薛柔的額頭道,“怪不得你爹讓你問她要無煙石炭,你左推右拖的。”


    薛柔跺腳,“那有問人家要東西的,我還要不要臉。”


    趙氏訝意,“人家頭次來,你不是問人家要了。怎麽如今要不得了?”


    “那是因為我好奇嘛,而且也隻是要一二塊而已,那能像你們這樣幾斤幾斤地要。”薛柔撅著嘴。


    趙氏盯著薛柔看了好一會,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別搗鬼,你之前從她那裏要的東西少了嗎?打量我不知道你那心思,不就是想嫁進陳家,怕問陳家小姐要了無煙石炭,你沒麵子。我跟你說了多少迴了,這事成不了,你爹打聽過了,陳家兩個小子都在上官學,據說功課還不錯,年長那個都有人在說親了,都說的是官家小姐,你死了心吧。”


    趙氏吃了口茶,又苦心婆口勸道:“你能嫁入好人家,我們豈有不高興的,隻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我們不去爭那閑氣。等把那無煙石炭弄到手,你爹升了官,我們家也有了體麵,過幾年你長大了,娘給你尋戶好人家,有吃有喝,嫁妝也備的厚厚的,讓你體體麵麵出門。”


    薛柔低著頭,不應。


    趙氏瞧她那樣,心裏直冒火,但事兒得靠閨女才成,壓著心裏的火,故意歎道:“若是陳家有半點心思,我們也不攔著你。可你瞧,陳家小姐來迴多少次,有請你上門去嗎?若她真心和你交好,豈有不讓你上她家的門,說白了,不就是瞧不上你。”


    薛柔紅了眼,悶聲道:“也是,要不見我生病再不來了,之前對我的好都是假的。”


    趙氏摟著薛柔道:“我的兒,你想明白就對了,富貴人家的公子呀小姐呀,都是把我們當貓兒狗兒,高興了就逗一下。你也不用難過,覺得對不起她,畢竟逗貓兒狗兒,也得給它們吃喝不是。何況我們隻是要點無煙石炭,又不花她分文,隻是讓她從家裏帶來罷了。”


    薛柔在趙氏懷裏悶聲道:“如今咋辦?”


    “哎,得等你爹迴來,讓他拿主意。”趙氏想道到手的無煙石炭飛了,心都在滴血。


    薛柔探出頭來,“娘不用急,過幾日她再不來,我上學去,總會遇到她,到時我不理她,她自然會貼上來,做底伏小,我再哄哄她就好了。”


    “還是我兒聰明,陳家丫頭就是個傻子,拿著家裏的東西往外扔。”趙氏笑道。


    薛柔抿著嘴兒笑。


    六六滿腔的怒火在胸中燃燒,真想衝進去給這母女倆幾耳光,左一個傻子,右一個傻蛋,把六六氣得渾身發顫,立時直起身,伸手把麵前的窗門用力的一關,呯的一聲巨響,屋裏兩人被響聲唬了一跳,迴轉身來,就見六六站在後窗。


    薛柔臉一下子蒼白無色,趙氏強撐著笑,“六六,你來了。”


    六六雙眼如兩團火球,盯著薛柔問:“我甚時把你當貓兒狗兒戲弄了?是不是你出個聲,我顛顛地把東西送到你麵前,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在你心裏想著六六就是個傻子?我那點對不起你了?我對你好是我錯了?……”六六一聲高過一聲的詰問,薛柔晃了晃身子,暈倒在地。


    趙氏見了,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天搶地,“我的兒呀,官家小姐上門欺負人啦,我的兒呀,養到這麽大,沒人說過一句,如今讓個小丫頭指著鼻子罵,我的兒啊……”


    這番動靜早驚動了前院的婆子和在屋裏的杏黃,她們匆匆跑了來,見到眼前這形景,目瞪口呆。慢一步的杏黃忙來到後院,扶著六六,“小姐,別氣,我們走,我們再也不來。”


    杏黃嘴笨口拙,隻是不停地說:“我們小姐好心來看你們,卻說我們欺負人,那次來,我們不是大包小包提著的?有提著東西來欺負人?”


    走出大門,杏黃總算說了句別的,“一群白眼狼,我們小姐對她那麽好,白眼狼。”


    附近人家門口有不少人在探頭探腦,對麵的小孩跑了過來,笑嘻嘻道;“他們家都是扮豬吃老虎,麵憨肚內奸。”


    杏黃扶了六六上了馬車,催著菜瓜趕車,六六喝住,“杏黃,把我們帶來的東西拿出來,一丁點不準留給她們。”


    “對。”杏黃下了車跑進薛家院子,雙手提滿了東西出來,連之前送出的一些東西也讓她給提了出來,菜瓜把東西放在車上,趕著馬車飛快地離開。


    車內六六兀自氣唿唿,竟然說她是傻子,祖父是進士,翰林,祖母理家曆害,爹爹做生意曆害,年年都賺好多錢,娘也曆害,繡的花多好看,她怎麽會是傻子。


    杏黃端來蜜水,“小姐喝口蜜水,別為白眼狼生氣。”杏黃顛倒來迴,就是這幾句話。


    倒是菜瓜說了句,“小姐,鼓樓街新開了一家點心鋪,要不要去去?”


    “好,馬上去。”六六高聲應。


    幾丈遠的地方,楊文遠看到熟悉的黑漆平角車,忙道:“五哥,快,跟上前麵的那輛車。


    第66章 吃吃


    張五是沈嬤嬤的兒子, 如今楊文遠出門,都是叫他趕車。張五聽到楊文遠的吩咐,揮著鞭子趕著車追過去。


    鼓樓街到底, 一家新開的點心鋪王記點心鋪,有三層,進門是鋪子, 樓上二層是雅間,供太太小姐們歇息, 賣些糖水。


    杏黃扶著六六下了馬車,已有總角小童迎了出來, 問聲安,“小姐是來買點心,還是樓上坐坐?”


    杏黃眼光掃了鋪子一眼,幹淨, 整潔,屋內飄著股清淡的香甜味。杏黃滿意地點頭, 道:“樓上來個雅間,要臨窗的。”


    “好呢。”小童尚未滿十歲,包子臉鼓鼓地若人喜愛, 在前麵引路, 領著六六和杏黃上了樓, 在臨窗的雅間坐下。


    六六小手兒一揮,讓小童把各式各樣的點心都端上來。


    這一路過來,六六的氣也消了不少, 捧著自己的圓胖包子臉,自言自語道:“我看起來像個傻蛋?”邊說邊拿出小荷包裏的小銀鏡,是從西洋傳來的鏡子,照人纖毫畢現。六六稀奇得很,走那裏都帶著。此時,她掏出小銀鏡左照照右照照,一時睜大眼珠子,一時擰起小眉毛,一時鼓起臉,一時張大嘴露出八顆米粒小牙,怎麽看怎麽瞧,小銀鏡中的六六都是可愛的緊,那有丁點傻樣。


    六六收起小銀鏡,心下腹誹薛柔和她娘兩人簡單是瞎子,不知哪隻眼看她是傻蛋。


    “對,她們就是瞎子。”六六忽然聽到杏黃的聲音,抬頭望著她。


    杏黃小聲道:“剛才小姐說她們是瞎子。”


    “恩?”六六一楞,隨後小手指著自己的小鼻子,問:“你說我是傻蛋嗎?”


    杏黃一驚,忙道:“誰胡說八道?小姐是頂頂聰明伶俐,怎麽會是傻蛋呢?”


    六六麵露疑惑,“為甚柔姐——薛柔和她娘覺得我是傻蛋呢?”


    杏黃杏眼圓瞪,先罵了一句“不要臉的東西,枉小姐對她那麽好。”杏黃又偷瞄了六六一眼,低聲道:“小姐,你是讓人當成肥羊宰了。”


    “啥?啥?”六六驚呆,薛柔把她當成肥羊?六六想了想,每次都是她主動送東西給薛柔,但並不是貴重的東西。隻有近二月來,送了她好些好藥材,這些藥材具體價值幾何,她並不知。


    杏黃道:“今兒提去的燕窩靈芝,雖說不多,可也要幾十來兩銀子,送了不下十次,足有百多兩銀子了,我一月月錢還沒一兩銀子呢。”


    “那是有點多了。”六六歎道,“我算是明白啥是肥羊了,怪不得人家說我傻蛋,我真是個傻蛋。”


    見小姐自怨自艾,杏黃暗自咬舌,埋怨自己真笨,不會哄小姐開心。尋思半響,勸道:“小姐心太好了,見不得人可憐,誰想人家是裝相呢?”


    “也是說我笨啦,要不怎麽看不出來人家在裝相?”六六垂頭喪氣道,“原來我自個兒也是瞎子,可惜了這麽好看的黑溜溜的眼珠子。”


    六六還特意拿出小銀鏡照了照,對著鏡子臭美地轉了轉眼珠子,自個兒感歎,“真黑呀!”


    “是了,是了,小姐的眼睛頂頂的,像黑瑪瑙,黑珍珠,黑葡萄,黑……”杏黃急得亂跺腳,“黑……黑……黑芝麻。”總


    算說出來了,杏黃如釋重負。


    “甚?甚麽?”六六氣乎乎地舉著小銀鏡,對著自己斜舉著,另隻小手指著小銀鏡中的自己,對杏黃道:“這是黑芝麻?”


    好不容易有點急智的杏黃正在暗自高興,聽也沒聽清六六的話,隨意地恩了聲。


    “恩?”六六急了,這麽大的眼睛怎麽能說成是芝麻大呢,揚聲問道,小手指頭還戳著鏡子。


    杏黃稀裏糊塗地問:“小姐,你要奴婢看什麽?”


    六六撅倒,說了半天,敢情在白忙活,杏黃甚都不明白,於是六六問:“那你剛才怎麽想起說黑芝麻來著?”


    杏黃才明白過來,訕訕地笑了笑,“小姐,你知道奴婢嘴笨的很,像豬一樣,隻會哼哼,不會說話呢。”


    又殷勤地要給六六舉小銀鏡,“小姐,讓奴婢來,小心手酸。”


    杏黃舉著鏡子,六六側著臉,正著臉,眨著眼,半閉著眼,最後確定從那個方向看都是大圓眼,不可能是芝麻眼,六六放了心,拍拍小胸脯,讓杏黃把小銀鏡收起來。


    這麽一番鬧騰,六六的氣如煙雲般消散了。


    此時,小童端上各種點心,甜的,鹹的,甜鹹的,及摻雜著各種花的點心,最讓六六稀奇的是,還有種辣味點心,拿在手上聞不出辣味,吃到嘴裏卻有股淡淡的辣。六六在家偶爾也跟祖父祖母一起吃辣,故這種辣剛好合六六的胃口,一邊吃了三塊。


    杏黃指著碗藕粉羹,一驚一乍地唿道:“這是什麽?透透的,水晶糕麽?”


    六六伸長小脖子瞧過去,“咦,這是什麽?”


    “奴婢叫小童來問問。”杏黃開了門,卻見門立著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公子。


    “你走錯了。”杏黃一瞧是沒見過這小公子。


    “沒錯,我識得你家小姐。”楊文遠道。


    杏黃張開兩雙攔在門口,“你說識得就識得呀。”


    楊文遠懵怔,從小到大,還未曾有人如此無禮阻攔過他,他出生時,楊閣老已是三品大員,等他知事時,他爹已是江寧府知府,外麵誰不捧著他。即便來到京城,也隻是在後宅,江氏私地下使些小手段,在外,誰不敬他是楊閣老的小公子,對他客客氣氣的。


    “這位公子,有事?”樓道上走來位公子,戴方巾,身著青竹綢袍,他上立腳對著楊文遠拱手道。


    楊文遠忙迴禮,“不敢,小子湖州楊文遠。“


    “蜀中陳書瀟。”瀟哥兒迴答,“楊閣老跟足下甚關係?”


    “乃是小子祖父。”楊文遠謙遜道。


    “原是閣老之孫,幸會幸會,不知楊公子何事?”陳書瀟再次拱手道。


    楊文遠見他模樣和言行舉止,又聽過陳家在京的小公子就兩個,估摸他是陳家小姑娘的親哥哥,楊文遠直道:“上次家中仆人莽撞,駕車撞闖貴府姑娘的車駕,今日街突見陳家馬車,特來賠罪。”


    陳書瀟微眯了眼,這小子仗著是閣老的嫡孫,竟尾隨六六而來,不知有何意圖。至於撞了馬車說辭,陳書瀟是不信,不過他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畢竟他不可能隨時守在妹妹身旁,倒不如趁現下探一探他的意圖。


    陳書瀟笑眯眯道:“小事,無足掛齒,楊公子請裏麵坐。”


    楊文遠鬆了口氣,他就怕陳書瀟攔著不讓進。


    兩人謙讓地進了屋。


    外麵的動靜,六六衝耳不聞,一心跟滿桌子的點心耗上了。


    兩人進屋時,正看見六六左手拿著塊酥餅則,圓圓的酥餅上缺塊,右手舀著一大勺的藕粉羹,小口地喝著,眼珠子還打量著桌上的點心,腦袋往右一偏,右手來不及拿開,大概鼻子也覺得藕粉羹好吃,不客氣地替嘴吃口藕粉羹。


    見狀,楊文遠以拳抵唇輕笑,陳書瀟斜睨了一眼過去,笑聲立馬成了咳嗽聲。


    而六六渾然不覺,見著哥哥,高興地道:“哥,快來,這裏點心不錯,糖水也挺好喝的。”


    陳書瀟真想轉身離去,但仍是走到六六麵前,掏出帕子給她擦鼻子。


    杏黃很有眼色地端來盆水,侍候六六潔麵。


    陳書瀟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反正六六剛才狼狽的樣子他已見著。


    楊文遠卻道:“我剛想起有事交代我家小廝,我去去就來。”


    待六六整理幹淨,陳書瀟輕咳一聲,門外楊文遠很有默契地敲門進來。


    陳書瀟若無其事對六六道:“這是楊公子,說上次衝撞了你的車,特意來賠禮。”


    六六托著腦袋想了想,忽然道:“原來是你,楊閣老最寵愛的孫子,壞人,壞人。”


    陳書瀟連連咳個不停,“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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