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把水桶還給丹下,就這樣迴家了。


    氣溫、風、天空、路人、往來的車輛、營業中的店家、公休的店家……迴家路上的景致沒﹉﹉有一天是相同的,更遑論從丹下所住的大樓到我家這條我從未走過的路線。要是平常的話,這些景致一定會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裏。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當我在玄關脫下鞋子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麽迴到家的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千歲對我表白,說“超喜歡”我……


    留萌逼我跟她交往……


    丹下也傳達了她喜歡我的心情。


    哇,這是怎樣啊?


    千歲的心情,丹下的心情……雖說這明明是應該感到開心的事,但我的心情卻莫名地沉重。


    現在才九點半,我卻沒有保養每天一起放學的盟友(球鞋),就鑽進棉被裏了。每周收看的綜藝節目十點就要開始了,但我想我應該笑不出來吧。


    今天走了好久,身體很疲憊,但是頭腦卻像是拒絕休息一般繼續運轉著。


    不知是何居心的留萌……打從心底喜歡留萌,一直積極找尋著留萌的千歲……


    頭腦裏有一堆事情要想,但卻沒有半個答案。


    未來會變成怎樣呢?


    我躺在棉被裏無止盡地思考著,最後想到了丹下。


    她那隔著對講機傳來的哭聲,伴我進入了夢鄉。


    一聽見吵雜的電子音效,我的頭就像遭到了重擊一般。


    我從睡夢中被硬拉了迴現實,奔向在床邊響個不停的手機。


    房裏一片漆黑。現在幾點啊?


    “嗨,十勝。晚安。”


    是千歲的聲音。現在應該是半夜吧。一瞬間雖然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但事實不然。


    雖然聲音的確是千歲沒錯,但這家夥……


    “喔,留萌。”


    “哇,十勝竟然隻聽到一句話,就知道人家是留萌耶。”


    留萌那元氣充沛的聲音令我感到不安。留萌覺得很開心的事,對我來說卻經常是難以忍受的事。


    “因為千歲不會那麽沒常識,在這種時間打電話來。”


    掛鍾顯示現在是十二點,恰恰好正是午夜時分。


    “欸,十勝,你現在可以出門嗎?”


    “現在?喂,你該不會以為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吧?”


    “我們約在千惠裏高中的校門口。約一點可以吧?不要遲到囉。”


    “等一下,你是認真的嗎?”


    “人家隻會對十勝撒有意義的謊……你出門的時候,要小心別被家人發現喔。啊,還有,要穿著製服來唷。”


    有意義的謊?


    那是什麽意思?聽起來似乎意有所指?——正當我想這麽問的時候,電話就被切斷了。


    沒想到我竟然會有半夜十二點多去上學的一天。


    留萌到底想幹嘛啊?


    才睡了兩個半小時就被吵醒,還在半夜被叫出門,這種感覺雖然很差,但我不想白白浪費這個機會——這是我可以了解留萌的大好時機。


    我決定假裝順從留萌,以藉機觀察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因此,我抱著赴戰場的心情,騎著腳踏車,穿過靜謐的住宅區(如果用走路的,根本不可能在一點到)。


    我依照指示穿著製服出門,本來還很擔心這種時間穿著製服在外麵,會不會被抓去輔導什麽的,幸好沒有員警在三更半夜巡邏。幹得好!地方公務員。


    還差三分鍾就半夜一點了。


    我抵達了校門口。半夜的校舍,就像一座冰冷的水泥山。


    我把腳踏車停在我從不曾利用過的腳踏車停車場。這麽晚了,其實隨便停也沒關係,但我是很守規矩的。


    我迴到集合地點,也就是校門口,望著空無一人的校舍輪廓,忽然間心中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我討厭試膽大會。


    窗戶宛如洞穴一般排列著,萬一窗內出現了人影,我應該會嚇到發抖吧。


    我獨自想像著恐怖的場景,一邊望向學校:


    ——咦?


    三樓的——好像是我們班教室的窗戶?在被窗框隔出的黑暗世界裏,我看見了一個影子。


    會不會是窗簾沒有拉緊?


    不,不是。


    那是……人。


    我漸漸看出那是一個正在朝我揮手的人影。


    我膽小的心髒仿佛在尖叫一般地劇烈跳動著,冰冷的血液流遍了全身。


    由於又黑、距離又遠,我看不見人影的表情,可是我確定我跟對方四目相接。


    ……女生?


    金屬滑動的細微聲響,傳到了校門口——三樓的窗戶被打開了。


    “十——勝——人家馬上就過去。”


    窗戶裏的人影,並不是還沒到中元節就偷跑的鬼魂,而是留萌。


    我頓時放心不少,但立即又繃緊了神經。


    因為鬼魂和留萌,都是身分不明的存在。


    留萌從一樓某間教室的窗戶爬出來後.緩緩走向我。


    她也穿薪製服。從遠處看過去,那樣子就是平常和我一起放學的千歲。


    “欸,十勝,你該不會以為人家是鬼,然後嚇得半死吧?”


    三更半夜在校舍的窗戶看見人影,任誰都會嚇得半死吧。


    “比起這個,你違法侵入校園才不應該吧。”


    “因為那個窗戶是開著的啊。而且人家想看看你們平常都在什麽樣的地方上課嘛。”


    學校也太不小心了。不過就算窗戶是開著的,也不會有人因此對入侵校舍感興趣吧。


    “你不是一直都在千歲的身體裏看著嗎?”


    留萌繼續望著深夜中的校舍,沒有迴答我。


    我被無視了?——我的疑惑持續了數秒後,留萌以柔軟的語調說:


    “……人家不想隻是用看的而已,人家想真的坐在椅子上。可是晚上的教室,氣氛實在跟白天差太多了。”


    “那還用說。”


    “……”


    我望著如靜物畫般動也不動的留萌側臉。


    為什麽呢?留萌的雙眼和千歲的雙眼,明明就是同一對眼珠,但是卻帶給人完全不同的印象。


    留萌的雙眼就像已經存在於世上很長一段歲月,經過無數人轉手的寶石,美麗卻帶有一絲哀愁。那是一雙閱曆了許多世事,卻始終保持沉默的雙眸。


    ……呃,我好像感傷得太過頭了點。


    在星空下默默眺望著校舍的美少女的雙眼,或許就是會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動吧。


    留萌在原地跳了起來,開心地喊道“十——勝!”並對我投以笑容。留萌變得朝氣蓬勃,方才雙眼中流露出的哀愁早已消失無蹤。


    “好,我們走吧。”


    “去哪裏?”


    “人家也好想體驗一下放學喔——”


    “哇,留萌,你這家夥真是可怕耶。”


    “什麽?”


    “你用放學來引我上鉤,但事實上是想要拉攏我,讓我聽你的話吧?我可不是頭腦那麽簡單的男人喔。”


    “放學對你來說到底多有魅力呀。冷靜點,隻不過是放學罷了呀。”


    “你竟然在放學的前而加上‘隻不過’三個字!喂,留萌,你想找我吵架的話,我隨時奉陪喔。”


    “誰想找你吵架啊。人家隻是想要體驗一下放學而已啊!十勝你想太多了!”


    “什麽嘛,原來你隻是純粹想體驗放學啊。那你想要體驗哪種放學?”


    話說迴來,夜半三更


    先在學校集合,然後再迴家的這種行為,也能稱作放學嗎?


    留萌帶著期待已久的表情,發表了她似乎早就想好的放學計劃。


    “十勝在這學期中和小千她們一起經曆過的放學中,哪些是令你印象最深刻的?隨便什麽都好,帶人家經曆一次吧!”


    既然要我當放學的向導﹒那麽就算對方是留萌,我也不能馬虎帶過。


    為了順應樹萌的要求,我開始迴想這學期的放學。


    我和千歲、丹下、前方,是在百貨公司的活動會場認識的。


    四月,我們在市民遊泳池玩了水上排球。


    那個雨天,我們一起撐著“相合傘”。


    “猜拳拿行李”那次,我一個人拿了所有的行李。總有一天我要複仇。


    “選出迴家順道吃的第一名零食”讓人不禁熱血沸騰。


    我們還曾跟蹤內褲鬆緊帶斷掉的千歲呢——


    也曾測試過高中生如果想在放學後約會,可以有哪些計劃。


    玩“北風與太陽般的放學”這個遊戲時,我們在公園的噴水池一決勝負。


    轉眼間就經過了四個月的高一生涯中,我們經曆過好多不同的放學了喔。真是令人感觸良多啊。(吐槽:放學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後宮!你個人參淫家)


    我把這幾次珍貴的放學迴憶一一告訴留萌。


    留萌一邊不時用“好像很開心呢”、“真棒”、“好好笑喔”、“超讚的啦”等言詞迴應,一邊仔細聽著我的敘述,雙眼散發著光芒。


    全部聽完之後,留萌用佩服的語調說:


    “十勝的放學經驗真的很豐富耶。每個放學故事都好有趣喔。”


    “對啊。不過這樣還算不了什麽啦,接下來我還是會繼續累積放學經驗的。”


    “十勝,你上了高中之後,有沒有在放學途中幫過誰啊?”


    什麽啊?這是什麽唐突又奇怪的問題。


    “幫助過誰?你是指背老人家過馬路之類的嗎?雖然每天都會放學,不過要遇到需要幫助的人,也沒那麽容易吧。”


    “說得也是,需要幫助的人,的確沒那麽容易遇到。”


    留萌說道,接著“嗬嗬”地笑了起來。感覺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迴憶,但由於太過突然,因此令我感到有點困惑。


    我和留萌的互動似乎變得不自然了起來……我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自己似乎忘記了,或是沒注意到什麽重要的事。


    “欸,十勝,我們趕快來實踐其中一個吧。”


    留萌興高采烈地說道。我開始思考著接下來的放學可能會遇到的問題點。


    現在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路上的店家全都關著。


    現在沒下雨,所以一起撐“相合傘”也沒意義。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沒帶傘。


    現在身上隻帶著手機和皮包,不過就算有很多行李,隻有兩個人玩“猜拳拿行李”,八成也不會好玩到哪裏去。


    每種放學都因為現在是半夜而無法進行。


    留萌的表情像是布滿了烏雲的夜空一樣陰沉。


    我們抱著一絲希望﹒花了二十分鍾走到了噴水池公園(我把腳踏車留在學校﹒畢竟徒好才是體會放學精髓的基本要素)。


    半夜的噴水池並不會噴水,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留萌專心地望著暫停噴水的噴水池裏,似乎在裏麵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半夜的噴水池其實也很棒啊。能讓我想像白天噴水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而且還帶有一絲哀愁呢……”


    沒有水的噴水池,隻是一堆無聊的石頭造景而已。噴水池的衷愁對我來說沒什麽意義。


    留萌,你是在逞強吧?


    就連在幾個小時前被丹下說“遲鈍”的我,也能感受到望著噴水池的留萌,就算用最委婉的方式表示,也隻能說她的表情充滿了失望。


    看到千歲的五官流露出那種表情,我忍不住想要為她做些什麽。


    ……啊。我想起了一個在目前經曆過的放學中,即使是這種時間,應該也能盡興的例子。


    “留萌,你介意走一段路嗎?”


    “咦,要去哪裏?該不會要去ktv吧?”


    “半夜穿著製服去ktv,會出問題吧。”


    “那是要去電動遊樂場?”


    “那問題更大吧!我才不想被抓去輔導咧。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啦。”


    “咦?可是,這個時間不是已經不能休息,隻能住宿嗎?”


    “你想到哪種店去啦?我們沒有要去市區啦!”


    “哈哈,十勝雖然說‘哪種店’,可是你絕對知道那是什麽店吧。”


    “我才不知道呢。不要再開玩笑了,神聖的放學途中,怎麽可以繞去旅館呢?”


    “哈哈,說什麽‘我才不知道呢’,結果根本就知道那是指旅館。十勝這個大色狼!”


    “不要用千歲的臉說色狼這個詞啦。會讓人覺得很浮躁耶。”


    “哇!聽起來好惡心喔。十勝不但是色狼,還是變態。不要突然偷襲人家喔,人家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什、什麽心理準備啊!


    我被留萌的步調牽著走,毫無招架之力。我用生氣的口吻說:


    “總之,我要讓留萌也體驗我們的放學。跟我走!”


    半夜的放學已經經過一個半小時了。


    我本想邊走邊問留萌一些關於她的事情,但是留萌卻耍賴地說“人家想玩文字接龍”。我隻好乖乖聽話。於是我們開始玩起了文字接龍。


    不知道出現了幾次“ル(ru)”之後,留萌再度丟出了以“ル”結尾的“路西法(ルシフェル)”這個詞。


    我也故意丟出了“規則(ルール)’這個以“形”結尾的詞。


    接著,留萌又用“雷諾瓦(ルノワール)”把“形”丟迴來,我終於忍不住放棄了。(吐槽:怎麽那麽多片假名啊,掀桌!)


    “啊,十勝真笨﹒隻有這種程度﹒還想跟人家一決勝負?”


    “喂﹒隻不過是在文字接龍贏了人而已﹒幹嘛把人貶成這樣?”


    “喔﹒是因為你小時候住在國外吧?十勝好帥喔。”


    “你突然羨慕個什麽勁啊!?我沒有離開過日本啦。”


    “不過也沒辦法,畢竟十勝是理科頭腦嘛。”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文字接龍,而被判斷不是文科頭腦。”


    “十勝,沒關係,隻要繼續努力不要放棄,一定會進步的。這次的敗北能使你成長喔。”


    “我並不會因為文字接龍而感到挫折。話說迴來,留萌真的知道好多單字喔,真厲害。”


    “謝、謝謝。”


    我們在看不清楚彼此臉孔的黑暗中繼續走了數十秒後,等距佇立在前方的路燈燈光映入了眼簾。此時我看見的留萌,臉上帶著少許的羞澀與純真的喜悅,仿佛因為考高分而受到誇獎的小孩一般。在路燈燈光下閃耀的美少女笑容,讓人不禁疕跳加速。


    我停下腳步。


    “十勝,怎麽了……你想隨地小便嗎?”


    真是令人遺憾的低級笑話……把我剛才心跳加速的心情還來!


    “才不是咧。我們到目的地了啦。”


    “咦?”


    位在通往鄰市的國道旁的——是一座可以將彩市的街道盡收眼底的小山丘,山丘上有一片草坪。


    某次放學,在決定“選出迴家順道吃的第一名零食”時,大家一起在這裏一邊眺望著街景,一邊吃著果實。


    “草坪?欸,人家可不是那種會因為發現四葉草而感動的女生喔。”


    “好啦,好啦。”


    我拉著留萌的手,走向草坪盡頭的欄杆旁。


    當時,我們在這裏欣賞著被夕陽籠罩的市內風景。當然,半夜來到這裏,我不可能期待在這種時候看到斜陽照射下的金黃色街道,隻是單純猜想或許晚上來這裏,應該別有一番風味。


    而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欄杆的另一邊,是一片不輸傍晚美景的彩市夜景。


    留萌倚在欄杆上,激動地提高了聲調:


    “哇——好棒的景色喔……千惠裏高中在哪裏啊?”


    我把對眼前的夜景深深著迷的留萌留在欄杆旁,靠著手機的燈光,打算去找一些可以吃的果實,結果一下子就找到了。身為一名放學家,我早就用植物圖鑒查過放學途中可以吃的果實有哪些了。


    “喏,留萌,你嚐嚐看這個。”


    留萌戰戰兢兢地把紅色的果實放進嘴裏。


    “啊,好甜……有點好吃。”


    “喔。有點好吃?應該是超好吃吧?”


    無數的光點散落在城市裏、閃爍的星星布滿夜空、夏日晚風輕輕地吹拂著。


    這個地方具有魔法,能把有點好吃的東西變得超好吃。


    “十勝說的話人家根本聽不懂……不過,人家好像可以理解。本來應該隻是有點好吃,卻變得超好吃。”


    我和留萌一邊吃著果實,一邊眺望著同樣的方向,就這樣過了五分鍾。


    現在不是悠閑地和留萌一起盡情體驗放學的時候。


    這裏很安靜,而且沒有別人在,很適合談論嚴肅的話題。


    我轉頭看向留萌的側臉,提出了一個我自己怎麽想都想不出答案的問題。


    “留萌,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留萌和我四目相接。


    “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留萌帶著明亮的表情反問道。


    “我想更了解留萌。”


    “接下來人家就會開始和十勝交往,不斷地進行甜蜜的約會啊。啊,你還不用迴答要不要跟人家交往啦。人家希望你迴答的時候,可以給人家一個驚喜。”


    留萌想做的事,就是跟我交往。但是這點我已經知道了。


    “不,我說的接下來是指更久以後的事。該說是留萌的未來嗎……”


    留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的煩惱似乎被她看穿了。


    “……人家一直待在小千的身體裏,會讓十勝感到困擾嗎?”


    “不,那個,該怎麽說呢……”


    “……人家的存在是多餘的嗎?”


    “……”


    如果留萌一直存在於千歲的身體裏,接下來不可能沒有問題發生。


    我說不出話來,而留萌輕輕撫摸了我的臉。


    “人家才不管小千會怎樣呢。人家不想看到十勝難過的表情。所以,欸,不要讓我不開心喔。”


    她微笑著,宛如剛剛才開了一個玩笑似的。但那雙眼眸就像她右眼旁的愛哭痣一樣,隻是個黑點。


    留萌繼續撫摸我的臉,雖然現在是夏日的晚上,但我卻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你別忘了人家可以用小千的身體做任何事喔。嗬嗬,十勝這麽想要讓自己戴綠帽嗎?”


    我微微側著頭,覺得留萌的這番話聽起來哪裏怪怪的。


    嗯,哪裏怪呢?


    “留萌,如果我的話讓你聽起來不舒服,那我道歉。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留萌有什麽想做的事,我可以幫忙啦。”


    好爛的藉口。留萌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再度眺望夜景。


    “人家不想談未來的事。現在把注意力放在放學上啦。”


    既然她都說不想談了,我也無計可施。


    “今天十勝不準問人家任何問題,但是人家可以問你。”


    於是,我們肩並肩地俯瞰著夜景,同時留萌開始問我問題。


    “你喜歡吃什麽?” “第一次下載買的歌曲是什麽?” “最近推薦的漫畫是什麽?” “你最討厭的科目是什麽?” “你放假時都在做什麽?”“你手機通訊錄裏有幾個人?” “第二次下載買的歌曲是什麽?” “你有在情人節收過巧克力嗎?” “你國中的校外教學去了哪裏?”“你高中是幾班?” “你未來想要幾個小孩?”“你覺得上高中快樂嗎?” “最近下載買了什麽歌曲?” “你敢吃納豆嗎?” “你喜歡什麽服飾品牌?” “你住在哪裏?” “你有住院過嗎?”


    我迴答了一題又一題,問題不斷地接踵而來,讓人忍不住想問她:“請問你的專長是發問嗎?”


    身家調查、家庭成員、近況報告、人生年表——我的超詳細個人履曆q&a完成的時候,眼前的景色也變成了黎明下的街道。


    已經清晨五點半了。


    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在這個山丘上待了將近三小時。


    昨天一整天都在逛祭典,隻睡了兩個半小時就被吵醒,被迫展開半夜的放學……然而看見如此美麗的黎明街景,我的疲勞便全被一掃而空。這裏的空氣澄淨到讓我懷疑唿吸時必須要付費的程度。


    “這樣啊,十勝的外婆是時江夫人,今年六十四歲,比奶奶絹代老夫人年輕。”


    “欸,問題到這裏告一個段落好不好?差不多該迴家了吧?”


    我不能惹留萌不開心,因此我沒辦法用太強硬的語氣說話。


    “說得也是。對了,十勝,你聽人家說,小千就連在暑假期間,也把鬧鍾設定在八點呢。哇,人家得在小千的意識醒來之前迴到被窩裏才行。”


    留萌雙手拎著鞋子,打著赤腳在草地上跳來跳去。她心情好比什麽都重要。


    “十勝,我們牽手迴家吧。”


    我隻能照做。就算叫我轉三圈再汪汪叫,我也會照做。牽手對我來說就跟吃早餐一樣簡單。是說現在也真的是早餐時間了。


    我們離開山丘之後,順著留萌的意,我們又開始玩起了文字接龍。


    用累到極點的頭腦思考以“形”為首的詞匯,實在很痛苦,但為了不掃留萌的興,我很認真地努力想著。


    當我們快走到首班車即將發車的車站時,我才發現我把腳踏車忘在千惠裏高中了。唉,算了,下次再去牽吧。此時留萌說道:


    “……迴憶。”


    “嗯?不是‘※お(o)’啦,現在還是‘ル’喔。拜托不要再丟‘形’迴來了。” (譯注:“迴憶”的日文為“おもいで”。)


    “不是文字接龍啦。人家是說今天留下了迴憶,一段很棒的迴憶。”


    留萌看起來非常開心,雀躍不已。她是不會累嗎?


    “幹嘛突然說這個?熬夜到天亮﹒讓你神經錯亂了嗎?”


    “什麽嘛。對十勝來說,也是段很棒的迴憶啊,不是嗎?”


    連續被問了三個小時的問題,以及在文字接龍遊戲中慘敗的迴憶嗎?不過我很懂得察言觀色,總之先點頭就對了。


    “這樣啊——人家跟十勝共同擁有一段快樂的迴憶了耶。嗬嗬,隻要有這段迴憶,不管未來有多麽艱難,人家也不在乎了。這可以擠進人家二十一世紀最棒的迴憶候選名單裏呢。啊,不過二十世紀的時候,人家好像還不是很懂事,所以這可以算是人家一生中最棒的迴憶候選名單囉。啊哈哈。”


    留萌高興地說道。


    我想她現在一定滿臉笑容吧,但我轉頭一看……


    ——咦?


    一臉開心的臉龐,竟然掛著一行水滴。


    眼淚?


    “掰掰啦,十勝。下次再一起半夜放學吧。”


    留萌瞬時鬆開了我的手,往車站跑去。


    被留萌硬拉出來陪她,又不


    停被捉弄的“半夜的放學”總算是結束了,但我卻朝著她的背影喊道“等一下”,叫住了她。


    “喂,喂,留萌!”


    留萌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露出一個仿佛不知疲累為何物的燦爛笑容。在這個距離之下,我已經看不見她臉上的淚水。


    “勒阿弗爾(ル·アーグル)”


    “咦?那是什麽?”


    “文字接龍。”


    竟然又丟了“ル”過來。


    “勒阿弗爾是什麽啊?”


    你為什麽要哭啊——我本來是想問這句話的,但最後卻隻問得出關於問勒阿弗爾的問題。


    “嗬嗬.抱歉。人家今天不接受十勝的問題。”


    留萌走進車站,背影漸漸消失。


    ……留萌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家夥。


    一下子很瘋,一下子又很成熟,一下子看起來像是令人憎惡的敵人,一下子卻又莫名地情緒低落。有時甚至給人可怕的感覺,有時有如孩子般天真無邪,偶爾又帶著知心好友般的神情站在我身邊。(吐槽:被攻略的g豎起來了)


    我本來想趁今天多了解留萌一點,所以才陪她到早上,但是到最後卻還是不知道留萌在想什麽、是個怎樣的人。甚至可以說她身上的謎團愈來愈多了。


    在這次放學中,我唯一知道的就是……


    勒阿弗爾是“位於法國西北部,而向大西洋,塞納河口的港灣都市” (我迴家後查了字典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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