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


    瞬間,得到了確信。


    我(♂)猛地直起上半身,看著自己的身體。纖細的手指。熟悉的睡衣。胸部的凸起。


    【是三葉……】


    不由漏出的聲音。這個聲音也是。細細的喉嚨也是。血液骨肉皮膚也是,三葉的全部都帶上了溫度,就在這裏。


    【……還活著……!】


    兩手抱住自己的身體,淚水湧出。就如決堤的水龍頭一樣,三葉的眼睛不停的滲出大滴的淚珠。這陣熱意也讓人欣喜,我(♂)愈加哭得厲害。肋骨中心髒狂喜一般跳動。我(♂)彎下膝蓋,把臉埋在其中。想要把三葉的身體全部包裹起來,身體驀的蜷縮成一團。


    三葉。


    mitsuha,mitsuha。


    這是,曾以為永遠都不可能再見麵,穿越過所有可能性,顯現在這裏的,奇跡。


    【……姐,在幹什麽啊?】


    抬起頭,門外站的是四葉。


    【啊……是妹妹……】


    我(♂)囁嚅道。四葉,也還好好活著。眼見自己的姐姐一把鼻子一把淚的還變揉搓自己的胸部,四葉一副受驚不小的樣子。


    【四葉————!】


    我(♂)衝過去想抱住四葉。四葉呀的一聲在我(♂)衝過來之前啪的把門關上。


    【不好了,不好了婆婆!】


    一邊叫著一邊下樓的足音。


    【姐姐她越來越不對勁了!整個人都壞了一樣唷!】


    對婆婆的泣訴聲,從樓下傳來。


    ……真是失禮的小女孩,我(♂)可是超越了那麽遙遠的時空,來拯救整個村落的喂!


    nhk的播音員姐姐溫柔的播報著。我(♂)換上校服,正是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穿著裙子的下半身空蕩蕩的感覺真是很久沒有了,想什麽呢我(♂)搖搖頭橫站在那裏看起電視。


    【約一周前以肉眼可見的迪亞馬特彗星,將於今晚七點四十分距離地球最近,也預計迴事最耀眼的時刻。對於終於到來的一千二百年一次的天體秀。各地展開了各種各樣的迎接活動……】


    【……今晚!還來得及……!】


    小小的聲音伴隨著全身的震動。


    【早啊三葉。四葉今天先走了呐】


    轉過身,是婆婆。


    【婆婆!你看起來身體不錯!】我(♂)下意識的就跑過去,把茶壺放在托盤上,婆婆這是要在客廳喝茶吧。


    【啊啊?……唔,你】


    摘下老花鏡,仔細打量著我(♂)。慢慢,眯起了眼睛。


    【……你,不是三葉吧?】


    【怎……】怎麽會!?我(♂)的心情就像滿以為自己做的錯事完全不會被發覺結果被發現後的孩子一樣。不過,這樣也正好。


    【婆婆……之前就知道嗎?】


    婆婆並沒露出什麽表情,一邊坐在椅子上一邊說。


    【不是的。但看到你這段時間的樣子,想起來了。吾也在少女的時候,曾經做過不可思議的夢】


    這樣啊!正好省的我(♂)解釋了,真不愧是一家人。


    我(♂)坐在桌子旁邊。婆婆,也給我(♂)倒上茶。嘖嘖,一邊品茶,婆婆繼續道。


    【那,實在是個過於奇怪的夢。不不,更應該說,是別人的人生。吾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變成了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我(♂)不禁吞咽了一下,這和我們的情況,完全一樣。


    【但,在某個時候就突然結束了,現在想起來隻是個不可思議的夢的感覺。而那個夢裏吾成為了誰的記憶,則是完全消失了】


    【消失……】


    像是被告知宿命的病名一樣,我(♂)的心裏也咚的一下。是了,我(♂)也曾經一度,忘了三葉的名字。以為所有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妄想。婆婆那滿是皺紋的臉龐,難隱寂寞的神色。


    【所以,覺醒為現在的你這件事情並不用太在意。不管再怎麽特別,夢就是夢。醒來之後一定會消失的,吾,你的母親,都有過這樣的時期】


    【這,難道是……?】


    我(♂)突然想到。這也許就是宮水家一直以來傳承的角色。每隔一千二百年降臨的災厄。為了避開它,而具有和數年前的人通夢的能力。巫女的角色。宮水家血脈為防不測的,超越世代傳承的警告係統。


    【難道說,宮水一族的夢,全都是為了今天而存在的!】


    我(♂)怔怔看著婆婆,用強烈的語調,說道。


    【呐婆婆,聽我說】


    婆婆抬起頭。這個動作隱含的是怎樣的內心波動,從現在的表情完全無法獲知。


    【今晚,係守町會有隕石落下,大家都會死】


    婆婆的表情這次,明顯是困惑不解一樣皺起眉頭。


    ——沒人會相信這種說法的,意外的婆婆也這麽說。


    疾行在往學校的下坡路上,我(♂)就忍不住這樣想道。


    能夠相信互換的夢卻對隕石落下懷疑,這個婆婆感覺的基準點在哪裏真是難以掌握。


    已經完全遲到的時間,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劈——啪山鳥鳴叫,一如往常平穩的町落晨間,必須由我們來完成,我(♂)這樣想道。


    【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死的!】


    仿佛讓自己聽到一樣,我(♂)大聲的說出口。前進速度也變得更快。距離隕石落下,隻有半天不到了。


    【三葉,你,你,你的頭發……!】


    【你這家夥,頭發到底……!】


    tesigawara和saya醬一早,就對剛進教室的我(♂)的頭發發起評論。


    【啊~這個頭發?以前那個是好看一些哦?】


    撫著肩膀上短發的下部,我說道。說起來,三葉是什麽時候把一頭長發剪短的。我(♂)喜歡的是黑長直,現在這樣果真不太鍾意。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比起這件事!】


    麵對嘴巴大張仿佛能聽到噶的一聲的tesihawara和saya醬捉摸不定的視線,我(♂)說道。


    【什麽都不做的話,今晚大家都會死!】


    齊聲的,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集中而來。


    【等等,三葉,說什麽呢!?】


    saya醬慌慌忙忙站起來,tesigawara強行拉住我(♂)的胳膊,像被二人拖著一樣離開教室,嘛,這時候我(♂)才稍微冷靜下倆意識到自己的話一時太過於荒誕了。正如婆婆所說,任誰都不可能一下子就相信吧。許久未進行的互換下,自以為肯定能成的興奮吧。


    唔嗯,看來,沒有想得那麽容易啊?


    正當這麽想的時候,放在tesigawara身上,又是另一迴事了。


    【……三葉,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還騙你不成!今晚,迪亞馬特彗星會裂開變成隕石。很大可能會落在這裏。情報源還無法披露,但確實是非常可信的渠道提供】


    【這……可是大事啊!】


    【誒誒誒,等等,tesi你附和個什麽勁啊,你難道信了不成?】


    當然,saya醬的表現還算正常。


    【還有什麽情報源呐?asa?可信的渠道?什麽東西,間諜嗎?三葉,你到底怎麽了!?】


    麵對saya醬過於正常的表現,我(♂)不擇手段一般從三葉的錢包裏幾乎是掏出所有錢。


    【saya醬拜托了,我(♀)來請客,這些錢你隨便拿去用!拜托你聽我(♀)說完!】


    誠懇的低下頭。


    saya像是略有些吃驚的樣子盯著我。


    【平時小氣的你竟然會這麽大方的話……】


    誒,是這樣嗎?那用起我(♂)的錢還大手大腳!saya醬像是無奈一樣歎氣道。


    【……沒辦法啊……雖然完全不明白,但暫且聽聽算了。teesi,自行車鑰匙借我】


    一邊小聲嘀咕著這麽點錢也隻能買點點心的saya醬向教學樓門口走去。太好了,雖然錢不多的樣子,誠意好像是傳達到了。


    【我去一下便利店。teesi,你可要看好三葉哦。這孩子不是一點不正常】


    這般緣由下,我(♂)和tesihawara潛入已經無人使用的教室,從剛才開始就在討論避難計劃。


    目標,是把被害範圍內一百八十八戶人家約五百人,在隕石落下之前轉移到安全地方。最先想到的就是避難廣播。


    占領首相官邸,占領國會議事堂,占領nhk涉穀放送中心,不不,隻要占領nhk岐阜·高山分局不就可以了?首先當然是胡說一通之後,說起來町落的居民又不會都打開收音機,而且今晚是秋祭,出去的人也多,說到這裏,我(♂)若有所思中。


    【……防災無線!】


    teesi突然大聲喊道。


    【防災無線?】


    【蛤?你別說不知道哦。町落裏不是有廣播器嗎?】


    【啊……,那個,早晚突然間播報的東西?誰生孩子誰的葬禮的東西?】


    【啊啊,家裏家外,隻要在町落裏一定能聽得到,通過那個下達指示的話!】


    【誒,但要怎麽操作呢?那個是町政府管理的。是拜托他們就會播放的嗎?】


    【怎麽可能】


    【那怎麽辦?占領町政府?恩,比起占領nhk來說好像是可行性高多了】


    嘿嘿嘿,一臉怪笑的tesigawara往手機裏輸入了什麽。這家夥怎麽這麽興奮。


    【用這個!】


    我(♂)看向手機。


    重疊頻率的解說。


    【……誒……真的可以這樣嗎?】


    tesigawara鼻子抽抽,得意的點頭。


    【說起來tesi,你怎麽會知道這種東西的?】


    【你睡覺前也有過妄想吧。破壞町落炸毀學校什麽的,大家都是這樣不是嗎?】


    【誒……】我(♂)有點吃驚,但這實在是。


    【誒亞太厲害了tessi!我(♂)看能行!】


    我(♂)一把抱住tesigawara的肩膀。


    【喂,喂,別靠這麽近!】


    【誒?】


    這家夥臉紅了誒。


    【怎麽了~?tessi害羞了不成?】


    我(♂)從下往上看著tesigawara,笑嘻嘻的說道。三葉,看來你還有市場嘛。這麽想著我(♂)更來勁的靠近tessi!這是額外服務哦額外服務!我們並排坐在古舊的沙發上,tessi已經被逼到牆角沒有退路了。


    【等,等等,三葉,我說了別過來了!】


    龐大的身軀扭來扭去做出抵抗的tesigawara。這家夥也有男生意識啊。嘛我(♂)也有就是了。這麽想著,tesigawara像是竄天猴一樣突然爬上沙發頂端,大聲喊道。


    【說了別這樣了!你這樣子還想嫁人嗎!】


    【蛤……】


    隻見赤麵已經染到額頂的寸頭,汗一滴接著一滴,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哈,哈哈哈!tessi,你啊……!】


    我(♂)不由笑了出來。


    這家夥絕對是可以信賴的人。


    以前也是把他們當朋友的。但更想在現實中見麵,作為男生和他們交流。我(♂)和三葉,tesigawara還有saya醬,如果再加上司,高木以及奧寺前輩,那就更好了。


    【抱歉tessi。你能相信我(♂)太高興,就有點得意忘形了】


    我(♂)忍著笑一邊望著tesigawara鬧情緒的臉。


    【再繼續討論避難的計劃好嗎?】


    我(♂)一臉笑意,tesigawar臉還是通紅,然而是認真的點點頭。


    這件事情結束了,就來找這個家夥。不由湧出這種昂揚的心情。


    【炸,炸,炸……炸彈!?】


    吃著裝在透明盒子裏的小蛋糕,saya醬提高聲音道。


    【正確來說,是含水炸藥。嘛就像是硝酸甘油炸藥一樣的東西】


    吧唧嚼著薯片的tesigawara一臉得意的說道。我(♂)則一點點啃著楓糖巧克力。桌子上是saya醬從便利店買的大量的零食,整個就像在開趴體一樣。而我(♂)和tesigawara就在地圖前,向saya醬解釋我們討論又再討論的避難計劃。這時候想來一曲熱血的bgm。衝擊感十足,略有些狂野的作戰會議風格的曲子。


    咕嚕咕嚕喝著500ml盒裝咖啡牛奶,tesigawara繼續道。


    【炸藥在我爸公司的倉庫裏用於土木工程的太多了,所以想拿多少拿多少,根本不會被發現】


    【接下來】我(♂)打開菠蘿包的袋子一邊說道。怎麽這會覺得這麽餓,而且用三葉的身體來吃東西,感覺比平時好吃些。


    【電,電,電波劫持!?】


    saya醬又大驚小怪了。一邊嚼著咖喱包,tesigawara說明道。


    【像這樣鄉下的防災無線電,隻要弄清楚傳送頻率和啟動用的重疊頻率就能夠輕易劫持。因為廣播的工作原理,就是加載特定的頻率】


    一手拿著菠蘿包,我(♂)繼續道。


    【所以,從學校的放送室,也可以給町內下達避難指示】


    我(♂)指向係守町的地圖。以宮水神社為中心直徑為1,2千米的圓形範圍,我(♂)沿弧線圈出這個範圍。


    【這就是預想的隕石被害範圍。係守高中,恩,在範圍之外】手指咚咚敲擊著學校所在。


    【所以,把這裏作為町民的避難場所就可以了】


    【這,這不就是……】


    小心翼翼的樣子,saya醬張嘴說道。


    【活脫脫的犯罪嘛!】


    這麽說著還不忘把最後剩下的草莓一口吞進嘴裏,我(♂)大義凜然的說道【不用犯罪的辦法是不可能動員這麽多人的】一邊把地圖上散落的麵包屑彈走。隻要能夠達成遷移被害範圍內人群的目的,犯罪什麽的也在所不辭。


    【三葉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我(♂)微微一笑,大口嚼起菠蘿包。替換成這個身體以來言行舉止雖然都變得女孩子氣了,但我(♂)早已放棄注意作為三葉的形象來示人。隻要這關闖過去,之後怎樣都無所謂了,隻要還能活著,其他怎樣都無所謂了。


    【然後放送就由saya醬愛負責了】我(♂)笑著說道。


    【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是放送部的?】


    【而且你姐,也是政府放鬆課的,無線的頻率,就靠你問出來了】tesigawara。


    【誒誒誒?我(♀)可沒答應……】


    無視saya醬的抗議,tesigawara興奮的指著自己。


    【我是炸藥擔當!】


    【我(♀)呢,迴去找町長】指著自己我(♂)這樣說道。


    誒!的一聲無語了的saya醬和繼續說明的tesigawara。


    【按照剛才說的,我們也隻能製造避難的契機。但如果政府和消防


    沒有動作的話,肯定會有人懷疑】


    【所以,說服町長也是必要的】我(♂)說道。


    【以女兒之身的我(♀)拜托的話,應該會答應的吧】


    tesigawara叉起胳膊,【完美的作戰……!】王婆賣瓜一樣頻頻點頭。要說我(♂)的心情也一樣。確實這樣的方法有些亂來,但暫時也沒其他的主意了。


    【蛤啊——……】


    是敬服還是目瞪口呆也不知道,saya醬反正張大嘴巴看著我們。


    【想的倒是挺周到的嘛…….但這都建立在你隕石來襲沒有根據的說辭上吧?】


    事到如今讓人猝不及防的質問。


    【不……說沒有根據也……】


    saya醬不合作的話,這個計劃就泡湯了。該怎麽說呢,我(♂)拚命思考著。


    【也……也不是這樣!】


    突然tesigaeara大叫道,遞上手機的畫麵。


    【係守湖是怎麽形成的,你們知道嗎?】


    我(♂)和saya醬緊盯著畫麵。好像是町政府的官方頁麵上大大的寫著【係守湖的由來】這樣的標題。接著是【一千二百年前的隕石湖】【日本範圍內極為少見】的文字。


    【這不寫著隕石湖嗎!所以至少可以說,這個地方曾經有隕石落下來過!】


    tesigawara得意的表情和話,頓時讓我(♂)悟到了什麽。還沒等完全想清楚,我(♂)就叫出了聲。


    【是了,沒錯……就是這樣!】


    ——所以,那個地方會有彗星的繪畫啊。我(♂)算是想明白了。一千二百年一周期的迪亞馬特彗星。係守湖一千二百年前的隕石湖。而隕石就是隨彗星來訪一同帶來的。這是預期到的災厄。正因為如此,也是可以避免的災難。那張壁畫,是訊息同時也是警告。


    仿佛是獲得了強大精神支柱一樣的心情。興奮,雀躍。這是在千年之前就有在做準備啊!


    【幹得好tessi!】


    沒多想就伸出拳頭,tesigawara也【哦哦】的以拳頭相對。


    絕對可以。絕對可以成功的!


    【開幹!】


    我們朝向saya醬,一飛衝天之勢齊聲道。


    【……在說什麽啊?你?】


    宛如用剪刀戳進紙箱時的粗重聲。


    我(♂)越加著急,實在忍不住開口道。


    【所以剛才就說了,如果不采取措施讓町民避難的話——】


    【你先停一下】


    也不是很大的聲音,卻一下子讓我(♂)住了嘴。


    三葉的父親,宮水町町長有些不耐煩的閉上眼睛,坐在町長室的皮椅子上。咯咯咯,厚重的皮革被碾壓的聲音。然後慢慢吐了一口氣,目光移到窗外。午後和煦的陽光下,背陰的葉子搖曳著。


    【……彗星碎成兩片落到這個町落?五百人以上會死!?】


    指尖咚咚敲擊著桌子,隔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看向我(♂)。我(♂)膝蓋的內側汩汩淌著汗液。緊張的時候三葉的這裏會出汗,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我(♀)也知道是不太容易相信的話。但是,是有根據的……】


    【開玩笑是不是也要有個限度!】


    突然大聲的怒鳴。町長眉間的皺紋一邊加深,【宮水一家都喜歡說這種烏七八糟的話嗎?】仿佛是自言自語的低吟,銳利的眼光直射向我(♂),喂三葉,低聲說道。


    【不是我說你,你是不是病了】


    【……】


    我(♂)無言以對。這才意識到三十分鍾前的那股自信已經全然不在。完全估計錯誤的不安一點一點加劇。不,不不。這不是妄想,我(♂)也沒有病。我(♂)——


    【我現在叫車】突然一轉關心的語氣,町長拿起聽筒,撥動號碼,一邊接通中一邊對我(♂)說。


    【去市內的醫院讓醫生看一下吧。有什麽話之後再說】


    這番話,真的讓我(♂)感到不快。這家夥,竟然把我(♂),把自己的女兒當成病人一樣。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的瞬間全身都像被凍住一樣冰冷,唯獨頭腦中那根芯如噴射火星一樣熾熱。


    憤怒。


    【——你是白癡嗎!】


    叫喊道。眼前是睜大眼睛的町長,迴過神來,我(♂)已經拽住町長的領帶往上提。聽筒掉在旁邊,滴滴滴……忙音依稀可聽見。


    【……哈】


    放開手。慢慢的,町長往後退去。驚慌還是困惑,宮水町長張開微微震顫的嘴,我們各自囚禁在對方的視線中,我(♂)全身的毛孔都張開,噴出令人不適的汗液。


    【……三葉】


    像是榨出空氣一樣,町長張嘴道。


    【……不……你,是誰?】


    顫抖著強行發出的語言,如最後乘風而入的羽蟲一樣,即便消失那種不舒服的感覺還一直留在耳朵裏。


    敲打鐵錘的聲音,不知從哪悄然鑽進耳朵。


    正午至傍晚的短短時間,過於寧靜的町落裏,遙遠而又遙遠的聲音乘風抵達耳畔。鏘鏘,鏘鏘。離開町政府,沿著見湖的下坡道悠然行進的途中,合著音聲想象釘子被打入堅固木頭的場景。被潛入冥頑狹隘的木頭中,很快就生鏽的鐵釘。大概,是神社在準備秋祭。望著道路沿途的燈籠,我(♂)茫然的遐想。


    那,等會見——孩子的聲音,讓我(♂)抬起頭。


    坡道上端,背書包的孩子們揮手道別。


    【唔嗯,等會祭典見】


    【神社下碰頭哦】


    兩人隨即分別,男孩子和女孩子從我(♂)身邊經過下行。小學三四年級,和四葉差不多的樣子。


    ——落下地點是,神社。


    【不能去!】


    我(♂)毫不猶豫的抓住就要走過去的男孩子的肩膀。


    【離開町落!跟你朋友也這麽說!】


    我(♂)兩臂之間,並不認識的孩子的臉色頓時轉為恐怖。


    【你,你幹什麽!】


    一把掙脫開,我(♂)這才迴過神來。


    【姐姐!】


    望過去,背著書包的四葉一臉擔心的從坡上衝下來。剛才兩個孩子逃也似的離開了現場。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在這樣下去就成犯人了。


    【姐你幹啥呢,剛才對那兩個孩子做什麽!?】不由分說抓住我(♂)兩隻手,四葉抬頭問道。


    ——但,接下來我(♂)要怎麽辦才好?


    四葉不安的等著我(♂)的答複。如果是三葉的話,我(♂)小聲說出自己心裏所想的話。


    【三葉的話……就能相信了?我(♂)就不行嗎?】


    麵對四葉的疑惑,我(♂)沒有退讓。


    【四葉,傍晚之前帶著婆婆,離開町落】


    【誒?】


    【呆在這裏會死的!】


    【誒誒誒,姐你在說什麽呢!?】


    重要的事情哦,我(♂)接下來準備說的也仿佛被四葉昂揚的聲音頂了迴去。


    【姐,你清醒點好不好!】


    眼睛有點紅,還帶著懼意。像是要好好打量我(♂)一樣,猛地直起身子的四葉又說道。


    【昨天還突然去了東京,姐,你這段時間都好怪哦!】


    【誒……】


    異樣感。……東京?


    【四葉,你剛才說東京?!】


    【喂,三葉!】


    saya醬的聲音。抬起頭,tesigawara騎車的後座上,saya醬在使勁招手。輕輕擦擊柏油路麵的聲音


    後,自行車停住了。


    【和你爸談的怎麽樣了!?】


    前傾姿勢的tesigawara問道。我(♂)無言以對。頭腦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要考慮些什麽了。町長全然沒有聽我的話。不僅如此,一個父親竟然問女兒【你是誰】。這次的互換果然還是不行嗎?那三葉現在在哪?四葉剛剛說三葉昨天去了東京。為什麽?昨天的什麽時候?


    喂三葉?tesigawara訝異的聲音。你姐姐怎麽了?是saya醬在問四葉。


    三葉,在哪兒?我(♂),現在在哪兒?


    ——難道。


    我(♂)抬起視線。民家的對麵青山連影。更那邊,是眉黛的棱線。我(♂)登上的山,山上的神體。喝下口嚼酒的地方。湖麵襲來冷風,輕挑三葉已經剪短的頭發,仿佛誰的指尖一樣,發絲輕撫額頭。


    【在……那裏嗎?】我(♂)呢喃道。


    【誒,什麽啊,那裏有什麽?】


    四葉和saya醬還有tesigawara,都隨著我(♂)的視線看去。三葉,你如果在那裏的話——


    【tessi,車借用一下!】


    一邊說著我(♂)像搶一樣抓住車把。坐在車座上,一蹬地麵。


    【誒,喂,等等三葉!】


    車座太高了。我(♂)站起來蹬踏,上坡而行。


    【三葉,作戰怎麽辦!?】


    麵對遠去的我(♂),tesigawara簡直是要哭出來一樣大叫道。


    【按原計劃準備,拜托了!】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小鎮中迴蕩。和身體分離開來的三葉的聲音,在湖山間發射暫時充盈在大氣中。我(♂)仿佛是要追逐那樣的聲音,全力踩著踏板。


    有誰,在輕叩臉龐。


    非常微妙的力道,大概隻是中指指尖,不讓我(♀)生疼一樣牟的敲擊。而那指尖,也是特別冰涼。恰似剛才握過冰塊的手掌,一下子涼到骨髓。如此這般讓我(♀)醒來的,究竟是誰呢。


    我(♀)睜開眼睛。


    誒?


    這裏好暗。像是深夜。


    敲擊還在持續。不。這是水。水滴,從剛才開始不斷落在我(♀)的臉上。直起上半身,我(♀)終於意識到了。


    【……我(♀),成了瀧君!】下意識的叫了出來。


    在狹窄的石板路上行,夕陽直射著眼睛。


    可能是長時間的黑暗,讓瀧君的眼裏汩汩滲著淚水。上行之所,正是擁有神體的山。


    為什麽,瀧君會來這?


    摸不到頭腦的我(♀),離開巨木之下,開始渡過窪地。瀧君,穿著厚實的戶外連帽衣和登山鞋。地麵柔軟而濡濕,是因為剛才的雨吧,低矮的草葉上亮晶晶的承載著水滴。但,頭頂的天空晴的寫意。被切碎的薄雲,閃閃發光的同時隨風流轉。


    而我(♀)的記憶,也多少添雜了些曖昧。


    什麽都想不起來,我(♀)隻是終於從窪地的一端,到達斜麵之下。望著斜麵上部,明白這是凹火山坑地形,爬過這個斜麵,就是山頂。我(♀)開始攀登。攀登途中,梳理著記憶。來這之前在幹什麽,拚命的想要想出。很快的,也觸及到了記憶的線頭。


    神樂,和服。鏡子裏的,剃短頭發的自己。


    ——是了。


    昨天是秋祭,我(♀)在tessi一行的邀約下穿著和服出門。說是彗星最顯眼的日子,三個人一起去看什麽的。是了。但不知為什麽已經是非常久遠的記憶一樣。明明,才發生在昨天。


    tessi和saya醬,對我(♀)的新發型相當吃驚。tessi還嘴大張開,可以看出二人眼光中同情的神色,往高台走去的時候,一直【你最近果然失戀了吧】【想什麽啊玩昭和風?】之類的,在我(♀)背後窸窸窣窣。


    登上一車道的狹窄道路,轉過拐角鏡,視線的正前方,巨大的彗星就像突然出現。長長的尾巴拖曳出翠綠閃爍,前端比月亮還要明亮。定睛細看,灰塵一樣的粉粒在周圍起舞。我們忘記了語言,隻是像白癡一樣大張著嘴,長久的凝望。


    而就在這之間,彗星的前端分裂成了兩半。碩大而明亮的兩個前端,一方可以看到是漸漸靠近。很快周圍,細細的流星開始閃耀。就像是星星墜落一樣。不,這就是星星墜落的夜晚。仿若夢中的景色,仿若謊言一般綺麗的夜空。


    我(♀)終於登上斜麵。襲來的微風冰涼。眼下,耀眼的容絨毯一樣的雲朵一麵鋪開。而再之下,是微染黛色的係守湖。


    誒?


    奇怪。


    從剛才開始,我(♀)就像被冰裹住一樣抖動個不停。


    沒來由的恐懼,不知從何時開始。


    恐懼加上不安,悲傷加上怯懦,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冰冷的汗,如決堤的龍頭一樣汩汩灌出。


    該不會。


    是我(♀)瘋了吧。我(♀)在不知不覺間,整個人壞了也說不定。


    恐怖,恐懼。想要現在就大喊,喉嚨中隻噴射出粘著的氣息。和自身的意誌無關下,眼皮大大的張開。幹涸的眼球表麵,隻是一直注視著湖水。我知道了,我意識到了。


    係守町,不見了。


    像是整個覆蓋係守町一樣,更大的圓形湖體屹立在那裏。


    ——這是當然的了,我(♀)身體中的某處說。


    畢竟落下來了那樣的東西。


    那麽龐大,熾熱的東西從頭頂襲來。


    是了。


    那個時候,我(♀)。


    關節沒有聲音如已經壞掉一樣,我(♂)突然,跪倒在地。


    我,在那個時候。


    喉嚨中露出的氣息勉強成聲。


    【……我,那個時候……】


    接下裏是如洪水一樣湧入的,瀧君的記憶。滅絕一個町落的彗星災害。本來是在三年後的未來,生活在東京的,瀧君。那個時候,我(♀)已不在的事實。星星墜落的夜晚。那個時候,我(♀)——


    【死了……?】


    人的記憶,是寄宿在哪裏呢。


    是存在於腦部突觸的組合方式嗎。眼球和指尖上也有記憶嗎。或者說,霧靄一樣不定形不可視的存在於某處的精神的聚合體之上?心,精神,或是被稱之為魂之類的東西。如擁有操作係統的記憶卡,是可以插拔的嗎。


    前方沒有公路了,我(♂)用力騎在沒有鋪裝的山道上。幾乎齊身的太陽,透過樹林閃閃爍爍。三葉的身上不停的流汗,前發貼在額頭上。我(♂)一邊踩車,一邊撥開汗滴和發絲。


    三葉的魂。一定,現在就在我(♂)的身體裏。因為我(♂)的心,現在在三葉的身體裏。但——從剛才開始我(♂)就這樣想。


    我們即使在現在,也在一起。


    三葉,至少三葉心的碎片,現在也在這裏。比如,三葉的指尖知道校服的形狀。我(♂)穿著校服的時候,拉鏈的長度以及下擺的鬆緊,我(♂)都自然的知道。比如三葉的眼睛,看到朋友的時候會放鬆,會高興。三葉喜歡誰,和誰不知道怎麽相處,不用問我(♂)就自然的了解。看向婆婆的時候,我(♂)本應該不知道的過往如對焦功能失調的放映機一樣,模糊的映出在頭腦,身體與記憶和感情,難以徹底區分的musubi(聯結)在一起。


    ——taki君。


    三葉的聲音從身體的內側傳出,從剛才開始。


    taki君,瀧君。


    【taki君,瀧君】


    帶有哭腔的確實的聲音。遙遠群星的閃爍一樣,寂寥而震顫的聲音。


    不確實的焦距


    ,漸漸聯結。瀧君,三葉唿喊到


    【不,記得嗎?】


    三葉那天的記憶,被我(♂)想起。


    那天,三葉沒有去學校,而是乘上電車。


    和往東京的新幹線所連接的大換乘站。前往此的地方線,在上班的時間也是冷冷清清。沿線沒有學校,而在這附近工作的人大多也有車。


    【我(♀)去一下東京】


    早晨前往學校的途中,三葉突然這麽對妹妹說道。


    【誒誒,現在?為什麽!?】四葉的驚訝不是一點。


    【唔嗯……約會?】


    【誒!姐姐在東京有男友!?】


    【唔嗯……倒不是我(♀)的約會了……】


    苦於說明的三葉飛奔出去。一邊跑一邊說道。


    【晚上會迴來的,不用擔心!】


    望著biubiu飛過新幹線窗外的景色,三葉陷入了思考。


    去到奧寺前輩和瀧君約會的地方,我(♀)是想要幹什麽。當然不可能三人一起逛街。再要說起來,第一次去的東京,我(♀)能找到瀧君嗎。如果能找到的話——突然的來訪,會給他造成困擾嗎,還是會吃驚,這會不會不是瀧君所希望的呢。


    快的不合常理一般,新幹線抵達東京。擁擠在周圍人潮的時候,三葉試著給我(♂)打電話。不在服務區內,或者關機……掛上電話。果然,還是打不通啊。


    見不到了,三葉這樣想。


    但看著車站裏如難解試題一樣的地圖,三葉借著曖昧的記憶走到街道上。


    但,萬一能碰到的話……


    乘坐山手線,乘坐巴士,步行,再次乘坐電車,步行。


    怎麽辦,果然會給他帶來麻煩吧,會尷尬吧。還是——


    街頭的大電視上【迪亞馬特彗星·明日最接近】的文字。


    即使這樣,如果還能碰到的話,即使隻能稍稍——


    走得累了,就從天橋上望著閃閃發光的大樓,三葉如祈禱一樣,想道。


    如果能見麵的話,瀧君會不會,也有稍稍的欣喜呢——


    三葉再次邁步前行。又想道。


    像這樣無頭蒼蠅一樣是沒辦法找到的。雖然見不到麵,但有一件事是確實的。我們見麵的話,一定就會馬上明白。和我(♀)互換的,就是你。和你互換的,就是我(♀)。


    百分之百,就像誰都不會算錯的加法問題一樣,唯有這點,是三葉堅信的。


    車站站台的空隙間,如手電一樣的夕陽沉入進來。


    長時間的疾走,三葉一下坐在長椅子上。和係守町相比氣勢上輸了不止一個等級的夕陽,淡淡的映在眼睛裏。如音樂一樣的廣播響起,很快·四號線·千葉方向各站停車……黃色的電車駛進月台,車體卷起的溫熱的風,搖曳著頭發。三葉自然的望向車窗。


    突然,吞咽了一下。


    像反彈一樣,站起來。


    剛剛眼前通過的車窗裏,有他。


    三葉跑了出去。電車停了下來,馬上找到那節車廂。但傍晚的電車是擁擠的,從外麵看不到他的身影。隨著如巨人吐息一樣的聲音,車門打開。慢慢的似乎要溢出車外的人群讓三葉生出退意,但隻是一秒鍾,對不起,小聲說著,膝蓋內側淌著汗水,穿入人群之中,再次隨著巨人的歎息,車門關閉。電車發動。對不起對不起中,三葉一點點前進。最終,停在一個少年麵前,周圍的聲音好似消失一樣,當下的三葉這樣覺得。


    眼前,正是三年前,還是中學生的我(♂)。


    自行車,再已經騎不上去。


    剛這麽想著,前輪就被樹的根部絆住滑了一下。


    我(♂)反射一樣抓住附近的樹幹。從身體離開的自行車落下斜麵,撞到三米左右下的地麵發出響聲。輪子咕嚕嚕空轉著。抱歉,tesigawara。小心這麽呢喃著,我(♂)沿狹窄的山道跑出。


    為什麽忘了了呢,為什麽迄今為止都沒有想起來呢。


    一邊跑,一邊凝望從內測湧出來的記憶。


    三葉。三年前。你在那天,來找我——。


    ——taki君。taki君,瀧君。


    三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重複著我(♂)的名字。對於就在眼前然而根本沒有反應的我(♂),要怎樣唿喊,要做出怎樣的表情,一副哭出來的樣子認真思考著。然後想做了什麽決定一樣,作出笑臉,出聲道。


    【瀧君】


    中學生的我(♂),對於有人突然喊自己名字略感驚訝的抬起頭。和我(♂)的身高差不多一樣。眼前大大的瞳孔不知為何有濕潤的感覺。


    【誒】


    【那個,我(♀)】


    拚死的笑顏這麽說著,三葉指著自己。我(♂)困惑了。


    【誒?】


    【……不記得嗎?】小心翼翼的,小動物似的,不認識的女生向我(♂)問道。


    【……誰?你是】


    三葉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叫。臉紅愈加明顯。低下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對……對不起……】


    電車劇烈的搖晃。周圍的乘客都抓穩了扶手,唯獨三葉沒站穩和我(♂)撞上,發絲碰到鼻尖,洗發水的香味隱約其中。對不起,三葉又小聲道。好奇怪的女生,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的。三葉頭腦裏一片混亂。但你不就是瀧君嗎,對於彼此都是尷尬的時間悄然流過。


    下一站·四穀,廣播中,三葉有種得救一樣的感覺,同時又是一種無限的悲哀。但已經在這裏待不下去了,車門打開,隨著人潮,三葉一起湧出。望著漸去的背影,我(♂)閃過一個激靈,也許這個奇怪的女生,是我(♂)應該認識的人。這種難以說明,但又無比強烈的衝動下,等等,我(♂)叫出聲。


    【你的名字是……】


    三葉迴過頭。但是,隨著下車的人潮漸行漸遠,三葉突然間,解開係在頭發上的發結,向我(♂)遞來,叫道。


    【mitsuha!】


    我下意識的伸手接住。暗沉的電車內射入的夕陽一樣,顯眼的橘色。在人潮洶湧中,我(♂)抓住那一抹顏色。


    【名字是,三葉!】


    三年前的那天,你是來找我(♂)。


    我(♂)終於知道了這一事實。


    電車裏被陌生的女生搭訕,對我(♂)來說不過是馬上就忘記的一件事,但三葉卻是背負著滿腔的思緒來到東京,然後徹底的被傷害,迴到町落裏,剪短了頭發。


    胸中仿佛放了一塊石頭。但再也無法挽迴之下,我(♂)隻是一心無二的奔跑著。樹木漸漸不見,眼下金色的絨毯一般的雲彩擴散開來,周圍是覆滿苔蘚的岩地。


    終於,是來到了山頂。


    寒冷的空氣,我(♂)毫無顧忌的吸入。而後像是吐出全部的想念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


    【三葉——!】


    有聲音。


    我(♀)抬起頭。站起身,看著周圍。


    圍繞神體的盆地的岩地中,是我(♀)。將沉的夕陽,將萬物的影子拉長延伸。世界清晰的分明成光和影兩個限界,但,哪裏都沒有人影。


    【……瀧君?】


    我(♀)小聲道。寒冷的空氣,大口的吸入,繼而用瀧君的喉嚨叫道。


    【瀧君——!】


    聽到了。


    在這裏,三葉就在這裏。


    我(♂)飛奔出去。登上斜麵,衝上盆地的綠意。


    360度轉迴不見人影。但應該就在這裏。強烈的感覺。我叫道。


    【三葉!你在對嗎?在我(♂)的身體裏!】


    是瀧君!我(♀)確信了。朝著不見人影的空白,大喊道。


    【瀧君!你在哪!?聽見你的聲音了!】


    我(♀)穿過盆地的綠意。


    聲音,隻有聲音聽見了。


    這個聲音是——我(♂)的聲音,三葉的聲音,震動著現實的空氣,亦或是隻有魂的那一部分在鳴響,我(♂)不甚明了。因為我們雖然在同一個地方,卻是應該隔了三年的時光。


    【三葉,你在哪!?】


    但我(♂)還在叫喊。不可能不叫喊。沿著盆地的綠意全速奔走。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就能追上瀧君,這樣妄想一樣的心情,驅動著我(♀)奔跑。


    啊!


    不期然的叫了出來,我(♀)停住。


    停下腳步,我(♂)慌忙的轉身。


    確實,相遇了。


    溫暖的氣息就在眼前,心髒在胸中躍動。


    雖然不見人影,瀧君一定,一定就在旁邊。


    咚咚咚咚,心髒在鳴響。


    在這裏。我(♀)伸出手。


    在這裏。我(♂)伸出手。


    ——但,指尖沒有觸感。


    【……三葉?】


    等待著反應,但沒人迴答。


    果然,不行嗎,還是見不到嗎。再一次,我向周圍看去。山上隻有我(♂)一個,怔然立在這裏。


    我(♂)閉上眼睛茫然失措的歎息一聲。


    嗖嗖的風聲,頭發輕輕的被揚起。汗滴倏忽間蒸幹。溫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下來,我(♂)眼看夕陽。太陽不知何時已沉入雲朵背後。從直射中解放出來的光與影開始融合,世界的輪廓變得斑駁柔和。天空還很亮,而地上已被淡淡的影子完全包裹。粉紅色的過渡光,溢滿周圍。


    是了,這樣一個時間帶,是有名字的。黃昏。彼方為誰。誰為彼方。人的輪廓漸漸曖昧,和不是這個世界之物相遇的時間。那古老的名稱。我(♂)輕輕念出。


    ——昏黃之時。(かたわれ在日文中還有一層意思是【一對物體中的一半】,譯者注)


    聲音,重疊在一起。


    所期待的。


    從雲朵間移開視線,我(♂)看著正麵。


    三葉,就在那裏。


    眼睛張到最大,嘴也大大的張開,看著我(♂)。


    比起驚訝,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讓人愛憐,讓人忍俊不禁,我(♂)慢慢露出笑顏。


    【三葉】


    輕輕一句的唿喊,三葉的雙眼裏又見盛滿了淚水。


    【……瀧君?瀧君?瀧君?瀧君?】


    不顧一切的唿喊,三葉的兩手,觸到了我(♂)的胳膊。隻感覺手指倏忽一下用上了力氣。


    【……瀧君在這裏……!】


    不成樣子的一句話後,又是大顆大顆的眼淚零落。


    終於見麵了。真的見麵了。三葉作為三葉,我(♂)作為我(♂)。以自己的身體,我們對向而視。我(♂)湧出一種安心感。就像是終於迴到自己熟識的故鄉一樣,從心底湧上的安心。大片的欣喜溢滿身體。對著還是哭個不停的三葉,我(♂)說道。


    【我(♂)來見你了】


    但這家夥的眼淚還是大珠小珠落玉盤,我(♂)笑著繼續道。


    【真的,很辛苦的!你住的好遠啊】


    真的好遠。空間和時間上的雙重意義。


    驚訝的再睜大眼睛,三葉看著我(♂)。


    【誒……但,是怎麽?我(♀),那個時候……】


    【喝了三葉的口嚼酒】


    想著一路上的艱辛我(♂)這樣說道,三葉一下子止住了哭泣。


    【誒……】


    沉默了。也是,肯定是感激的不得了。


    【啊……啊……】


    一點一點的離開我(♂)的三葉。恩?


    【啊……你喝了那個!?】


    【誒?】


    【白癡!變態!】


    【誒,誒誒!?】


    臉色變得通紅,三葉好像生氣了。喂,生氣點在哪裏啊!?


    【還有!你老是摸我(♀)胸對吧!?】


    【唔!】我(♂)明顯心虛了。【怎,怎麽會知道……】


    【四葉都看見了好嗎!】兩手插在腰上,像在訓小孩一樣。


    【啊,抱歉,就忍不住……】那個死小孩又多嘴。手心裏開始冒汗。這時候,是必須要說些什麽的時候。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一次,隻摸過一次!】


    這算是借口嗎!我(♂)個白癡!


    【……就一次?唔嗯……】


    誒?三葉好像在考慮什麽。一次是容許範圍之內?這還真好說話。然而三葉眉毛一揚大聲說道。


    【……什麽隻有一次,跟次數有關係嗎!白癡!】


    果然不行啊。我(♂)放棄一樣兩手合掌一邊說【對不起】一邊低頭鞠躬。幸虧沒說每次都揉了。


    【啊,那個……】


    表情倏忽變化,三葉像吃驚一樣指著我(♂)的右手。我(♂)看向手腕。


    【啊啊,這個】


    組紐。三年前,從三葉那裏的來的東西。我(♂)解開繩結上的拉扣,一邊從手腕取下對三葉說。


    【你也真是的,那個時候我們哪兒認識啊就來找我(♂)……】


    解下來的繩結,遞給三葉。想到那個時候電車裏三葉的心情,心一下變得平和起來。


    【我(♂)戴了三年,現在,換三葉了】


    兩手接過繩結抬起頭。


    【唔嗯!】燦爛的笑顏。三葉一笑——現在我(♂)意識到了。仿佛世界都跟著美好。


    三葉沿自己的頭紮著組紐,如發箍一樣豎著紮起,在左耳之上作結。


    【怎麽樣?】臉頰微紅,抬眼睛看著我。組紐如發帶一樣,在短發旁擺動。


    【啊……】


    好像不太合適啊,我(♂)想著,太孩子氣的感覺。要說這我(♂)不得不提提剪短的頭發,哪有這麽任性的,我(♂)喜歡的可是黑長直。


    諸如此類的想法,也就一瞬間在腦中晃過。但這種場合下不管怎麽說總之先表揚就對了,即使如我也知道這點。三葉給我(♂)留下的【專為人生中從沒受過歡迎的你準備的會話術】裏,也說了應付女人最有用的就是讚美了。


    【……啊,不算難看】


    【……什麽!】三葉的表情馬上晴轉陰。誒?


    【你根本就覺得不合適對吧!?】


    【誒誒!】怎麽會知道的!?


    【哈,哈哈……抱歉】


    【誒亞……真服了你了!】


    一副看著無藥可治對象的臉龐,突然就轉過視線。什麽啊,和女生說話真是難度s級的遊戲嘛……


    接著噗嗤一聲三葉笑了出來。抱著肚子的大笑。這家夥怎麽迴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而看到了這樣的三葉,我(♂)的心裏也湧上一股想笑的情緒,我(♂)低下頭單手放在臉上,咕咕的笑了出來。三葉也笑著。確實是值得祝賀的時刻,我們一起大聲笑著。溫柔輝明的昏黃之時,這個世界的一隅,我們像小孩子一樣放肆的笑著。


    氣溫,一點一點下降。光亮,一點一點褪去。


    【呐三葉】


    放學後滿世界瘋玩,還想多帶一會但又不得不迴家了。浮現幼時這種感情的同時,我(♂)對三葉說道。


    【還有事情要說】


    tesigawara和saya醬的計劃,看到她認真的樣子,我(♂)領悟到她也記得。星星落下,町落消失,以及那個時


    候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對於三葉來說,今晚是再演之夜。


    【來了……】


    三葉看著天空,聲音中帶著顫抖。已經被染成藍紫色的西天上,拖曳著長長尾巴的迪亞馬特彗星已經開始顯現。


    【沒問題,還來得及】我像給自己打氣一樣,語調強硬。


    【唔嗯,我(♀)會盡力的。……啊,昏黃之時,已經——】


    這麽說的三葉,也漸漸變成了淡淡的影色。


    【——已經,結束了】我(♂)也這麽說道。空中,已經沒有夕陽的餘暉。夜晚很快就要來臨。像是抵抗突然湧上來的不安一樣,呐三葉,我(♂)作出笑顏說道。


    【為了讓我們醒來之後也不要忘記彼此】我(♂)從兜裏拿出簽字筆。抓住三葉的右手,在手心裏寫下文字。


    【寫上自己的名字,來】


    把筆塞到三葉手裏。


    【……唔嗯!】


    如花開一樣,三葉的笑顏綻放。拿起我的右手,把筆尖挨上去。


    哢。


    腳邊,硬質而微小的聲音。


    筆落在地麵。


    【誒?】我(♂)抬起頭。


    眼前,沒有任何人。


    【誒……?】


    看向周圍。


    【三葉?喂,三葉?】


    我(♂)大聲叫喊,沒有迴應。匆忙在旁邊徘徊。景物沉入青黑色的暗幕。眼下是昏暗而沒有景深的雲朵,更下方的黑暗中,隱約可以瞥見圓形的係守湖。


    三葉消失了。


    夜晚來臨。


    三年後自己的身體,我(♂)迴來了。


    我(♂)看著右手。手腕上,已經沒有組紐。手心裏,隻有一根還沒寫完的短線。悄然的,手撫摸上去。


    【……剛才本來想說的】


    我(♂)麵向那條線,自言自語道。


    【不管你在世界的哪個地方,我(♂)一定會,再次去見你的】


    仰望向天空。哪裏都沒有彗星的影子,數個星星開始閃爍。


    【——你的名字是,三葉】


    如確認記憶一樣,作為自己的確信一樣,我(♂)閉上眼睛。


    【沒問題,不會忘的!】


    滿含著自信睜開眼睛。遠方的天空上是白色的半月。


    【三葉,三葉……三葉,mitsuha,mitsuha,名字是mitsuha!】


    我(♂)對著半月,叫喊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


    突然,到了嘴邊的話變得模糊。


    我(♂)慌忙拾起筆。把名字的第一個字寫在手心,想要寫下來。


    【……!】


    但劃下第一筆,我(♂)的手停了下來。筆尖開始顫抖。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控製住,像刻在手心上一樣,想要寫出沒有消失的名字。但是筆尖一毫米也前進不了。我(♂)呢喃道。


    【……你,是誰?】


    筆,從我(♂)手中掉落。


    消失了。你的名字。你的記憶。


    【……我(♂),為什麽迴來這裏?】


    我(♂)拚盡全力理出頭緒,拚接出記憶的拚圖,叫道。


    【為了她……為了見她而來的!為了幫她而來的!我(♂)不希望她死!】


    消失了,那麽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零落而出。連本來擁有的感情,也沒了。


    【重要的人,不能忘記的人,不想忘記的人!】


    悲傷和愛憐,都一樣消失。甚至連自己為什麽會哭,我(♂)都已經不明了。如沙子作的城堡崩塌一樣,感情也轟然不在。


    【是誰,是誰,是誰……】


    沙子崩塌以後,也有唯一不會消失的沙塊,那就是寂寞。我(♂)了解了,這個瞬間我(♂)知道了。之後殘存於我(♂)心中的,隻會有這個感情。像是被人強行塞給的負重,我(♂)懷抱著寂寞。


    ——沒什麽。突然我(♂)就這樣強氣的想道。世界如果是如此殘酷的地方的話,我(♂)會帶著這唯一的寂寞,用全身全靈活給這個世界看。帶著這唯一的感情永遠的掙紮下去。即使相隔天涯,即使再也見不到麵,我(♂)會掙紮。永遠不可能向這個世界妥協——一時間,我(♂)隻是強烈的懷抱著想要和神明較勁的想法,連自己忘卻了這件事,都馬上忘卻了。所以我(♂)在這樣感情的奔流下,最後一次,大聲向夜空喊道。


    【你的,名字是?】


    聲音轉變成會想在山間傳遞。虛空的來迴中,一點一點變小。


    很快,是徹底的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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