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爾腳下這才頓了頓, 稍稍側過頭打量了一下這位陌生的同僚,然後又平平靜靜道:“上校級別有基本知情權,您手下的人沒有。您如果想執行這項權利,就讓他們迴去。另外,在我營地期間,所有郵件及其他信息往來,要經過我部檢查——這符合總部規定。”


    他是要將自己的行為控製在符合條例的範疇內,同時又要最大程度地保證不出岔子。


    這樣在別人的地盤上強行逼當地負責人做出選擇,對方還礙於條例沒法翻臉,算是很周全了。


    幾米外的帳篷裏,嘲風站在門口將簾子揭了道縫往外看,忽地嗤聲一笑:“這克雷爾上校可以啊。嘖,就是想不開非跟二哥喜歡同一個姑娘,他要是正常跟別的人類競爭,那肯定贏得很輕鬆啊。”


    帳篷裏地上坐著的幾個正玩三國殺,楚瀟聽言一瞥他:“那個日本上校什麽樣?”


    “嗯……”嘲風嘖嘖嘴,“一米八出頭,看著比克雷爾上校小一些,二十三四吧。麵相嘛……”他又看了那張白淨但又並不女氣的臉幾秒,才想到合適的詞,“挺斯文的,不像當兵的。”


    楚瀟“哦”了一聲,接著出了張“過河拆橋”拆了旁邊蒲牢剛裝上的“諸葛連弩”。


    之後一整個白天,克雷爾按兵不動。


    又一個白天,還是按兵不動。


    第三個白天,他好像和宮川晉發生了一些爭執,接著又繼續按兵不動。


    再度入夜時,九子外加暈暈乎乎的祝小拾,一齊聚到了克雷爾帳篷裏,展開了一場拍桌子瞪眼的撕逼。


    蒲牢怒吼說妖務部就不該擅自來福島,這都觸發滅世感知了,如果他們不來鎮場,不知道哪天就該核汙染毀滅世界了!


    克雷爾冷淡:“我不來解決,那些人就悄無聲息地讓中國妖物發生變異,你們能解決?”


    “四弟別跑題!”嘲風及時將話題拽迴,“我們會跟來就不是為了把你勸迴去的!問題是現在你打算怎麽著?讓你審問俘虜你說他們腦震蕩還沒好,審問不符合人道主義精神,等他們上國際法庭可能會反咬;讓你接著跟那邊打你又說不清楚宮川晉的底細,不能貿然行動——這位上校,你來解決問題的思路我不太懂啊,是打算用愛感化福島嗎?”


    克雷爾:“我和宮川晉都在妖務部供職,又是同級。現在我雖然能盡量減少他的影響,但引起爭端還是很容易喪失主動權。在編、製、內就是容易出現這種問題。”


    他把“編、製、內”三個字咬得太重,幾人同時一靜。


    因為頭暈得太猛烈而趴在桌上的祝小拾迷迷瞪瞪地抬起頭,眯眼:“你的意思是……”


    克雷爾戳下去的圓珠筆提起時有意無意地一指角落裏按條例設置的監控探頭:“我隻是在闡述事實。”


    “……”


    一瞬間,一種“你懂的”的了然氣氛在帳篷裏悄然漫開,圍坐在圓桌邊的眾人心領神會,空氣中莫名升騰起幾許同仇敵愾的革|命情誼。


    於是在幾人離開克雷爾的帳篷的同時,克雷爾叫人將宮川晉請了過來。好茶和宵夜備好,一股要開始秉燭夜談的架勢。


    祝小拾因為這個轉折激動得頭都不暈了,愉快地迴去收拾裝備,準備跟楚瀟他們一起夜探敵營。


    ——克雷爾在“編、製、內”要謹慎行事,但他們不在啊!


    祝小拾悶頭收拾身為捉妖人的趁手裝備,並不需要的裝備的楚瀟在旁邊安排:“這迴一到地方,四弟先吼,持續至少三十秒,能行嗎?”


    蒲牢:“沒問題,我最長能一口氣吼五分鍾。那個二……祝小姐你記得帶耳塞。”


    “帶了。”祝小拾一舉裝著耳塞的白色塑料小盒,繼續收拾著,扭頭看看他們,“話說,咱需要都去嗎?是不是隻有楚瀟和蒲牢比較……能打?”


    她想委婉點說來著,但一時沒想出措辭,就還是直白地說了。


    兄弟幾個挑眉,楚瀟失笑:“他們是硬功夫不行,但法術都是有的。隻不過在人間待久了,平常不習慣用而已。”


    “哦這樣啊……”祝小拾輕扯嘴角,窘迫地作作揖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夜色沉沉,悄無聲息。微風輕輕地刮著,拂過荒草,蹭過空屋,輕繞過景色依舊很好但早已無人敢來踏青的小山。好像一切輻射禁區的氣息都在此刻被衝散了,寧靜祥和的氛圍和普普通通的山區沒有什麽區別,愜意的感覺縈繞四方。


    公路邊,防爆車在隱蔽處小心地停穩了,九子一身輕裝走下防爆車,把旁邊穿著深藍隔離服的祝小拾襯得像隻史迪奇。


    大片的白色簡易建築間,幾捧篝火照映著巡邏的人,建築物中的燈光從方形的窗子裏透到外麵,在窗下的地麵上印出一個個小方框。


    十個人在草叢中小心地往外看了看,楚瀟問蒲牢:“距離行嗎?”


    “差不多,外麵能放倒。”蒲牢說著清了清嗓子,接著猛站起身,“啊——————”


    頃刻間慌亂掀起,巡邏的隊列一下子亂作一團,他們循著聲音吵吵嚷嚷地往這邊來,但沒跑兩步就撐不住地跌倒,逐漸陷入昏迷。


    祝小拾戴著耳塞,同時還有楚瀟給她捂著耳朵。於是吼聲到她這裏已經變得十分輕微。


    她掐著秒表,待得數字跳到“30”時,一喝:“停!”


    蒲牢收聲,十人迅速奔向秘密建築。


    第一幢建築前,楚瀟咣地踹開金屬門,看到裏麵的人也全暈了。但這是間宿舍,看起來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第二幢建築,楚瀟還沒抬腳去踹,好高好望的嘲風化出原形一竄而上,衝到天窗邊一看:“是會議室,也都暈了。”


    第三幢建築,就是他們之前注意到的那個和其他簡易房屋風格迥異的、神社模樣的東西。


    小樓分為兩層,比簡易房屋要告不少。嘲風從第二幢建築上助跑後一躍,直接竄到二層,推開窗的瞬間屏息:“妖氣很重。”


    眾人一齊刹住腳。


    嘲風化作人身,盡力地看清屋中景象,但片刻後轉過身搖了頭:“太黑了,看不見。”


    刹那間疾風從他背後急襲而來,底下的楚瀟瞳孔驟縮,疾唿小心的同時騰起一踢,嘲風在一聲野獸嘶吼中驚然迴身。


    ——一個身形健碩的妖怪跌迴房中的黑暗裏,隻有不友好的喘粗氣聲陣陣蕩來。


    “臥槽……”嘲風驚魂未定地籲氣,楚瀟在他身邊落穩,目光睃視著屋裏。


    黑暗中,人類的腳步聲壓過野獸的喘|息,接著,掌聲響了起來,帶著挑釁的意味,悠而緩的一下又一下從窗口傳出來。


    一個最多二十出頭的男子慢慢顯形,又恰到好處地在那道月光與黑暗的分界處停住腳,上半身依舊隱沒在漆黑裏。


    楚瀟和嘲風於是看不到他的臉是什麽樣子,隻看出他露出來的衣袍並不是日常的時裝。


    然後,稱得上動聽的年輕的聲音從黑暗裏貫出,抑揚頓挫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楚瀟神經緊繃,不敢完全迴頭,隻側眸向下掃了一眼:“八弟。”


    負屭站在樓外的地上,緊盯著那方黑暗中的窗口:“他說……不愧是華夏上古神獸,好快的速度。”


    也就是說對方知道他們是誰,至少知道他是誰?


    楚瀟微微蹙眉,沒有貿然開口。接著,黑暗中的那人帶著笑意又說了句什麽,負屭也很快翻譯了出來:“他說……很榮幸能與你一較高下。他是淨惑門陰陽師,宮川涼。”


    神經大條的蒲牢不合時宜地開口:“哈哈哈陰陽師?找他畫符能出ssr不?”被狻猊一口煙噴得噎聲。


    祝小拾湊到負屭耳邊:“他也姓宮川啊……”


    “嗯,我也覺得太巧了。”負屭答了一句,又朗聲繼續翻譯,“他說‘請欣賞大日本帝……’媽的都君主立憲多少年了還叫帝國太中二了吧!他說請欣賞他們對於妖物研究的傑出成果!”


    話聲未落,檀香味飛揚。鈍器敲擊木製建築的聲音一聲一聲、一聲一聲地靠近,一個看不清身形的巨物從房頂上顯形,步出大片的黑暗,在微弱的月光下隱隱顯形。


    “臥槽對方有備在先!”祝小拾暗罵一聲,一握降妖杵飛步奔入門中。下一秒,一樓燭火驟明,周遭情景令她驚聲尖叫!


    小拾!


    楚瀟心頭一緊,手一撐扶欄就要翻下二樓。緊接著卻聽底下又喊:“我沒事兒!別擔心!”


    幾米之下,祝小拾穩住心神喊完這句話,開始在四麵逼近的妖物中步步後退。


    緊跟著衝進來的幾兄弟也猛刹住腳,望著這一屋子畫風各異的怪物麵麵相覷。


    負屭屏息壓音:“荸、發鬼、河童、比比、天井下、百目鬼、白粉姥姥……都是《百鬼夜行》裏的。祝小姐注意右邊房梁上那幾個天邪鬼,會附人身。”


    媽的真熱鬧……


    祝小拾舉起降妖杵縱身一躍宣告戰鬥開始,一群妖物一齊奔來,她背後的七個兄弟立刻閃身上前先一步接招,霎時間喊殺聲漾滿整個一樓,法術造成的各色光火四起。


    與此同時,營地裏,克雷爾拖住宮川晉腳步的“促膝長談”也已持續了一會兒。


    不起眼的無線耳機中傳出聲音:“上校,開打了。那邊的陰陽師姓、姓宮川……”


    克雷爾一個眼風激過宮川晉,宮川晉同樣微凜:“克雷爾上校?”


    “……喝茶。”克雷爾彬彬有禮地頷首,但宮川晉的手放下又抬起,轉瞬間指間多了張符咒。


    他的臉上全無表情,手指在運氣中顫抖片刻,符咒嘭地起火,轉而被他丟入茶杯。


    頃刻裏,茶杯中鬥轉星移。宮川晉凝神注視幾秒,霍然間拍案而起。


    神社二樓,楚瀟和嘲風終於得以看清了房頂上的巨物。


    那是一隻巨大的、遍身生著剛硬毛發的蜘蛛,它的獠牙就像兩把精鋼彎刀,寒涔涔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它猩紅的雙目凝視著楚瀟和嘲風,萬籟俱寂中,突然八足一撐,猛撲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組團刷副本咯!!!


    昨天看見陰陽師就在評論區裏唿喊晴明阿爸的233333,其實陰陽師不是特指晴明啦,是個職業,說起來還起源於中國……


    第62章 西陵峽裏歡樂多(十三)


    楚瀟驀然仰身避讓,隻見鋼刀般的獠牙自與臉隻有不足厘米的上方一擦而過。他趁機往它身下又劃兩寸, 照腹部一記肘擊!


    巨大的蜘蛛對此似乎並無感覺, 順絲一躍頓時隱沒迴屋中的黑暗,楚瀟與嘲風相視一望, 撐窗躍入屋中!


    那宮川涼倒也坦蕩, 見他們進來,先行點亮了屋裏的燭火, 才朝趴在數步外神像前的蜘蛛妖一打響指。


    蜘蛛妖縱身再撲,楚瀟側身閃避,下一秒卻驀然注意到耳邊噝噝聲響不斷, 再一定睛,發現無盡的白絲直奔嘲風飛去!


    樓下,幾招混戰後, 疏於鍛煉的負屭有點體力不支, 往旁邊的立柱邊一避:“四哥!吼一下試試!!!”


    “啊——————”負屭吼聲貫出, 正和白|粉姥姥對打的祝小拾雖然帶著耳塞, 身子卻冷不防地在聲波震蕩中打了個趔趄。


    她慌忙站穩,隻那短短半秒, 對麵一把白|粉灑來!


    白|粉姥姥的可怕之處正在於此——相傳, 她會哄騙少女塗抹自己裝在酒壺裏的白|粉,但當少女塗完,臉皮就會整張脫落,成為白|粉姥姥的收藏品1。


    “臥槽!”祝小拾連忙蹲身捂臉,伸臂鉗出, 將白|粉姥姥狠然拽倒,崩潰地大喊,“蒲牢別喊了!對它們沒用!”


    蒲牢收聲的瞬間,百目妖淒厲嚎叫著向他飛去!


    蒲牢神經大條,恐懼心理也慢半拍。一時根本沒多想,手掌獸化狠然抓去。但聞噗噗噗三聲,蒲牢感覺指尖滑膩膩的,一把將手抽迴。


    低頭一看,他的三個指頭上都掛著個被戳破的眼珠。


    對麵遍身是眼的百目妖身上三個血窟窿,在劇痛中嚎叫不止。這邊蒲牢也在狂甩著手哭嚎:“臥槽好惡心!臥槽臥槽!臥槽!!!”


    幾裏外,妖務部營地邊。


    克雷爾帶人追出,眼前與他軍裝一般無二的人卻毫無停腳的意思。克雷爾麵色微青,舉槍朝天連開兩記:“宮川上校,留步。”


    宮川晉停腳但未迴身,一道黃符從軍裝口袋裏抽出,小心地持在身前,開口用生澀的英語說了句:“抱歉,克雷爾上校!”


    話音落定間他身形猛轉,黃符向空中而起。宮川晉默念兩句咒語,飛揚的黃符在空中唰然化作灰燼,頃刻間,眾人眼前一片五光十色的絢爛光影!


    迷魂符!


    克雷爾驚然屏息,雖則光影隻持續了十餘秒就已失效,但宮川晉的人影早已跑出了射程範圍。他鐵青著臉注視那道夜幕下的背影幾秒,切齒下令:“我追過去,剩下的人駐守營地。如有意外,迪恩中校暫代上校之職,請總部務必繼續徹查日本一帶的不明敵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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