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拾打了個哈欠,將車裏的暖氣又調高了些,從後座的紙箱中摸了兩塊車主買的壓縮餅幹就著農夫山泉果腹。


    第二塊還沒吃完,車外突然疾風唿嘯!


    嗚咽的風聲在曠野公路上刮得猶如孤狼哀鳴,祝小拾被風聲牽引著下意識往外一看,就見枯草飛卷,雪粒盤旋,越野車四麵八方的風景都頓時添了一層蕭瑟悲壯。


    祝小拾一個人坐在車裏,而且周圍已許久都沒見第二輛車路過。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這很像商業大片裏的經典場景——在荒無人煙的荒涼地,路人配角在車中見外麵天氣突變,扒著窗子看上幾秒,就見怪獸/外星人/反派大boss從天而降,由此來開整個故事的序幕。


    一般來說,這個路人配角會在下一幕中成為一具屍體,在被警車包圍的場景下,成為故事的重要引子……


    這麽想想還真有點兒壯烈?


    但好在這個故事裏要從天而降的幾個她都認識!


    “嗵嗵嗵——”幾聲震地,越野車在震動中猛烈搖晃了一陣。祝小拾緊握方向盤直至晃動結束,吹了聲口哨拉門出去。


    “我特別好奇,你們這樣降落不會造成粉碎性骨折什麽的嗎?!”她看著越野車四周以單膝跪地姿態落穩的九兄弟,虛心請教。


    楚瀟撣撣手,起身走向她:“不會,我們的骨骼和人類不一樣,要硬很多。”他說著看看她背後的越野車,“看樣子坐不下十個人,那我們輪流飛。”


    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天裏,龍之九子輪流開車輪流坐車輪流飛,唯一的“鐵打的乘客”祝小拾坐在副駕上,感受著車裏自始至終很神經質的畫風。


    ——季朗一上車就開始彈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尤克裏裏,弄得車裏充斥著一股文青的氣息。


    ——換到狴犴,開始大聊特聊我國法律各種有待完善的地方。說真的,要不是祝小拾知道他是狴犴、並因此認為他的見解一定有道理,此時車中調調會很像憤青集會。


    ——兩個小時後蒲牢上車,車剛開起來,他一臉興奮地打開車窗就衝外麵嚎了一嗓子:“嗷嗚~~~~~~”楚瀟拉開車門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當日傍晚,車子沿318國道進入拉薩市。


    拉薩作為西藏的首府,雖然在“中國城市等級劃分”中連續多年位列五線,但實際上經濟發展得還不錯。人們收入不低、政策上待遇也好,隻不過因為海拔高資源匱乏,很多東西都要從低海拔的地方往上送,導致物價較高。


    眼下正值夕陽漸落的黃昏時刻,街道間能看見不少外出買菜的居民。漢藏兩族皆有,融洽地共同生活,好像都不覺得彼此有什麽不同。


    當下開車的是季朗,他將車開到了一片廢棄的爛尾樓附近,以便換一撥人上來。剛降落的兄弟幾個上了車,後座上的負屭一把扒住副駕的靠背:“祝小姐,我好像知道那三個關鍵詞指的是什麽地方了。”


    祝小拾立刻扭頭,負屭推推厚厚的眼睛,把筆架到耳朵上,將手裏的小本本遞給她看:“在八廓街東南角,有家挺有名的餐廳叫瑪吉阿米。這個瑪吉阿米相傳是倉央嘉措的紅顏知己——你看,拉薩、倉央嘉措、東南,都有了。”


    “靠譜嗎……”祝小拾蹙眉,覺得他的邏輯鏈會不會太跳了?


    但負屭對自己信心十足:“靠譜!你不是說你師父在這兒‘滌蕩心靈’嗎?這餐廳挺有情調的,文青都愛來……”


    “六弟你是不是對她師父的‘滌蕩心靈’有什麽誤會?”新換上來開車的嘲風皺眉說,“你覺得祝小姐的師父能是那種文青嗎?”


    下一秒,他看到祝小拾深感丟人般的捂臉。


    “擦,真是啊?!”嘲風震驚到一腳油門讓車開了個s型。那一刻,他似乎對我國捉妖人的構成產生了懷疑。


    四十分鍾後,越野車停在了八廓街的街邊。


    幾人下了車,另有幾人從各個不起眼的地方走出來,一起抬頭看向麵前的牌子。


    黃底黑字的牌子上用漢字寫著“瑪吉阿米”,底下是拚寫的“makye ame”。祝小拾率先推門走進去,正走向吧台想詢問店員有沒有一位姓古老人,餘光掃見角落陰暗處的桌子的時候,她又猛地後撤了一步。


    ——她仔細看了看,嗯,是他!


    祝小拾於是示意楚瀟他們稍等,自己徑直走向那張桌子,還有三兩步時,發現師父雙手托腮,雙眼緊閉,睡姿倍兒萌……


    “哎,師父?師父!”她彎腰拍拍他的肩膀,老爺子“嗯”了一聲猛然醒來,看看她,扯哈欠:“喲嗬小丫頭片子你還真找到了……”


    語氣裏竟有幾分明顯的沮喪。


    “……師父您什麽意思?”祝小拾氣鼓鼓地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合著本來是指望我找不著來著?我哪兒不好了?嗯?您說清楚!”


    “沒有沒有,你哪兒都好。”老人嘟囔著,把桌上的菜單一推,“想吃什麽?師父請客。”


    祝小拾一瞧,轉身招唿不遠處:“來來來都過來,我師父說他請客!”


    九個高大年輕的男人齊步走來,宛如一堵高牆,古老爺子定睛一看差點暈厥。


    三分鍾後,他們換了張長桌——還得麻煩服務員拚桌。


    十分鍾後,祝小拾把寫完的長長菜單交給了服務員。


    三十分鍾後開始上菜,祝小拾從師父臉上看到了肉疼。


    她拿著根羊排邊啃邊笑眯眯:“師父您別這麽摳門,這就是龍之九子,請完這頓兒您起碼能跟圈兒裏嘚瑟十年八年不是?來我們說正事兒……”


    掛在門口的風鈴短暫一響,又有客人推門進來了。此時餐廳裏正熱鬧,客人進出不足為奇。


    祝小拾:“西藏這兒找人太難了,又天寒地凍,我們怕貔貅出事。您能動動您在這片的人脈不能?它……”


    “小拾。”坐在旁邊的楚瀟忽一握她放在膝上的手,垂眸點開手機相機開成自拍模式,遞給老爺子,“您別迴頭,盯梢您的是不是後頭那桌?”


    古老爺子盯了屏幕三秒,裏麵三個人中有倆都是後腦勺,但對麵那個正對他們的,看得還算清楚。


    “是。”他點了頭。


    楚瀟冷笑,盯向那桌的目光微凜而未動,揀了塊烤蘑菇丟進嘴裏:“四弟清場。”


    “嗝。”正拿吸管嘬聽裝可樂的蒲牢立刻放下可樂罐,打了個嗝清清嗓子,氣沉丹田,“吼——!!!”


    上古妖獸的吼聲猶如巨大洪鍾撞響在天地間,頃刻裏,一片尖叫驟起驟落。


    毫無準備的食客們在直震耳膜的吼聲中先是猛捂雙耳,幾秒之後便開始支撐不住地四散逃離。


    接著,在吼聲激出的振動波中,玻璃窗驀然碎作齏粉,天花板上的電燈開始忽明忽暗,暗時帶著餘熱的鎢絲就像一縷金線,但不待人看清就又重新亮起來。


    大約半分鍾後,蒲牢收聲。


    原本在用餐高峰期人聲鼎沸的餐廳一片安寂,季朗拿開捂在古老爺子耳朵上的手,楚瀟也放開祝小拾。


    然後他起身走向吧台,看了看躲藏在吧台後但愣是恪盡職守沒逃跑的服務員,簽了張支票遞過去:“損失我們賠,出於安全考慮,請你們先行離開。”


    領班的藏族小夥兒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接下支票立刻拉著同事哆哆嗦嗦地跑了。過了幾秒卻又衝迴來,朝著後廚大喊了一句什麽,叫上剛才可能是被嚇傻了的廚子一起逃跑。


    楚瀟轉迴身,這迴,他走向古老爺子斜後方的那桌。


    他好似心情很不好,無心繞路,遇到桌椅擋路就隨意踢開。離得不遠時,祝小拾看到他眼底像是殺意、但又比殺意更瘮人的情緒。


    那三人方才離蒲牢太近了,現在還暈得七葷八素,捂著耳朵,頭痛欲裂。


    楚瀟停在那張桌邊看了他們兩秒,一把拎起三人中麵對著古老爺子的那一個。


    第20章 財源滾滾小貔貅(二十)


    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藏區的治安氛圍一直非常緊張,加上瑪吉阿米又是一家在當地小有名氣的餐廳,警|察三分鍾之內就趕到了。


    荷槍實彈的特警在餐廳外圍得水泄不通,有人拿著擴音喇叭嚴肅喊話:“裏麵的人聽著,裏麵的人聽著,你們已被包圍!請放下武器,釋放人質,立即投降!”


    祝小拾倒不緊張。現在這一屋子人裏,除開那三個“人質”不提,餘下的十一人中有九個不怕常規武器。她和她師父倒是一槍就可以斃命,但那九個保護他們倆綽綽有餘。


    於是祝小拾托腮看著楚瀟一臉冷漠地把“人質”往房頂上綁,古老爺子氣定神閑地在旁邊聊微信。


    外麵的喊話循環播放了大約五分鍾,當楚·悍匪·瀟把三人都吊在房頂上用於懸掛電視的鐵架上時,特警們忽然訓練有素地齊刷刷撤了。


    “咦?”祝小拾看看外頭,又看了眼師父的微信屏幕,“您果然走到哪兒都朋友遍天下啊!”


    “嗬,你懂什麽。”古老爺子正繼續跟那邊聊著,眼皮都沒抬,“拉薩物價多高啊,不賺點外快哪有錢滌蕩心靈?我上個月幫這片兒的派出所抓了幾個藏紅花妖,尾款還沒結呢。”


    “呀。”祝小拾一吐舌頭,“那您這麽求人一幫忙,尾款是不是拿不著啦?”


    古老爺子輕笑:“那不能夠。我跟他們說的是出來吃飯碰著個大妖,順手給辦了以免再影響社會治安,現在正談這一單的價呢——迴頭給你個五萬十萬當零花錢花著玩兒,別告訴你那幾個師兄啊。”


    祝小拾:“……”


    幾分鍾後,被懸掛了一會兒的三人逐漸醒過神,惺忪地目光看看四周,緊接著意識到自己被吊著。


    “喂——”最先反應過來的那個胳膊一掙,旋即怒然,“你們幹什麽?放我們下來!”


    楚瀟抱臂看著他:“我記得你,在妖務部的時候見過。”


    “不……不你記錯了!”金發小哥額上迅速冒了一層細汗,“折騰你的是鬆本上校,我不是他的人!”


    楚瀟篤然道:“不,沒記錯。”他的目光微微變得鋒利,“在我進去的第二天一早,你來過。”


    “……我是奉上級的命對你的體力情況進行測試和記錄!”


    楚瀟嚴肅提醒:“但你往我身上劃了一刀,左肩下大約一寸的地方,傷口大概五厘米長。”


    金發小哥要崩潰了:“那是要進行血液提取和痛感測試!oh my god你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


    長桌邊上,囚牛皺眉扶額:“他可太記仇了。”


    “人設嘛。”祝小拾無奈而笑,端起麵前小木杯裝著的甜茶喝了一口,抬眼間,窗外斜上方一簇微小的白光在眼中一刺。


    祝小拾凜然,舉目看清對麵樓頂上人影的刹那,一個猜測風馳電掣般撞入腦海。


    “楚瀟!”她嘶聲疾唿,同時木杯脫手擲出。


    千分之一秒間,快速升高的腎上腺素令她眼中的畫麵盡數放緩。她聽到自己“嗵——”的一聲心跳,同時看到楚瀟驚然迴身。


    一枚狹長的子彈從已被震碎玻璃的空窗框中飛入,直擊向楚瀟胸口。千鈞一發之際,打橫飛來的木杯先一步攔截在子彈之前。


    “哢——”子彈穿透木杯的爆裂聲擊入耳中,畫麵旋即恢複如常。受到外力阻攔的子彈牽著木杯一起落向側旁,楚瀟睃視一眼後唿吸一滯。


    “有狙擊手!”祝小拾拍案而起,話音剛落,卻聞“嘭”聲驚響!


    剛才那一槍是幾乎無聲的,應是用了很好的消音器,這一槍確如雷聲震天。祝小拾手腳發涼,扭頭便見對麵房頂上那個人影向後栽倒下去。


    ——向後栽倒,說明子彈是從他們這一邊打過去的,應該是樓上的某一層。


    “臥槽黑吃黑啊?!”祝小拾驚怒,楚瀟定氣:“三弟去看看。”


    “好嘞!”嘲風把麵前碟子裏的最後一塊糌粑掖進口中,起身從桌前站起來,助跑後百米跨欄般越過空蕩的窗框。


    落地的刹那青光驟閃,祝小拾放眼望去隻見削瘦青年已身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青色瑞獸,雄獅般的身軀上肌肉健碩。它在經蒲牢嘶吼、特警包圍後早已空蕩的街道上駐足一瞬,旋即猶如大貓般敏捷地沿牆壁向上竄去。


    瑪吉阿米餐廳總共就兩層,但房頂上加蓋了一層四麵無牆隻以立柱支撐的頂棚。幾秒種後,頂棚中槍聲喊聲腳步聲四起,祝小拾等人明明與他們還隔著個二層,都覺得響動似乎近在咫尺。


    樓頂的打鬥似乎影響了電路,“呲啦”一聲之後,屋內燈光齊滅!


    又過片刻,樓頂上無力抵擋嘲風的人們開始節節敗退,幾條繩索垂至窗邊,黑影順索滑下,卻膽子很大的直接從窗中蕩進!


    對方人數眾多,祝小拾蹬桌躍起迎戰。她一個前空翻,落地剛好近在一人麵前,就勢揚腿橫掃,對方後仰避過。


    接著一拳迎麵襲來,祝小拾彎腰閃避的同時施以肘擊,但也被對方避開。


    黑暗中,不算陌生的聲音聽著有點急促:“calm downdy, i’m here to help!”


    祝小拾暴躁:“媽的說中文!”


    不遠處負屭伸手哢嚓把對手的胳膊抻脫臼,在慘叫聲中給她翻譯:“他說‘冷靜點小姐,我是來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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