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拾縱使閉著眼也能感覺到自己在快速升高,短短幾秒後,已能偶爾聽到雪粒一類的東西磕在防風護目鏡上的聲音。


    兩分鍾後,飛行方向猛轉,她感覺好像身體都橫過來了,但速度隻疾不緩。祝小拾不由自主地生理緊張,牙關緊咬住克製了一番,終於還是“啊啊啊啊”地慘叫出聲!


    “別怕,要降落了。”他短促一笑,下一刹她腰間陡然一緊。他原本架在她腰間的雙手向裏一滑,雙臂就此將她完全摟住。接著,祝小拾察覺身體又立了起來,旋即開始飛速下墜。


    祝小拾是個不怕鬼屋但很怕過山車的人,此時索性放棄逞強,啊啊啊啊叫得氣吞山河。


    “咚——”楚瀟穩穩落地,身子就勢半跪緩衝力道的同時將她打橫一抱,防止了她腿骨受傷。然而三秒鍾後,祝小拾還在緊閉著眼:“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瀟憋著笑站直身子,向剛從季朗背包裏跳出來的貔貅吹了聲口哨,貔貅一躍而起跳到祝小拾麵前,張開嘴巴:“吭哧——”


    祝小拾喊聲噎住,感受了一下咬在自己下頜上的小牙,遲疑著睜眼。


    然後透過護目鏡看到了貔貅水靈靈的雙眼。


    楚瀟把她放下,深感丟人的祝小拾環顧四周緩和窘迫。隻見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蒼涼,高空中鑲嵌著璀璨星辰的穹頂寧靜祥和,眼前則是疾風席卷雪片,白粒在夜色裏打出一個個漩渦,漩渦又向下滾去,滾向不可見底的深淵,消失不見。


    “是這裏吧?”楚瀟好似不太確信,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季朗也正判斷地形,片刻後點了頭:“是。”


    然後楚瀟拔出腰刀,二人先後割破手指。手指上剛流出來的一縷血紅捧在一起的刹那,金光驟然襲麵。一輪光弧以此為中心,刹那向外撞開,綻盡後的邊緣沒入積雪消失不見,祝小拾望著眼前倏然變幻的風景怔住。


    “這是……”她眼前儼然是一個小小莊園。莊園好似被一個無形的罩子攏著,世界屋脊上的疾風驟雪到這裏都變得溫和。


    她啞了啞:“結界嗎?”


    “嗯,三弟嘲風好登高望遠,我們剛入世的時候他找到了這個地方,一起在這裏布了個結界。”


    楚瀟邊說邊往不遠處的屋舍走,祝小拾想起先前他們提到“三弟”時莫名其妙的情緒很想八卦,但剛要開口,視線中的寧靜霎然一變!


    ——不遠處的小屋中,一個男子猶如發情的野鹿般橫衝直撞而來:“哥哥們啊——!!!”


    楚瀟嘖嘴啞笑:“這是四弟蒲牢,好鳴好吼。”


    而後屋中眾人都被這喊聲驚動,半分鍾後,陸續從各個屋門中走出來。季朗帶著貔貅先一步小跑著迎過去,楚瀟慢慢走在後麵跟祝小拾介紹:“那是六弟霸下,長得結實但隻愛搬東西不愛打架,不用怕;七弟狴犴,揍他可以,千萬別跟他吵,理太多;八弟負屭……唉。”楚瀟看著負屭長歎,“看來近視又加重了,這小子傻讀書。”


    接著他看向房頂上穿著件白t恤的青年:“三弟你下來,有客人!五弟呢?”


    “他懶得動唄,天天悶在屋裏吞雲吐霧,最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什麽阿拉伯水煙……”嘲風從房頂上一躍而下,站穩腳撣了撣牛仔褲,注意到剛撲進蒲牢懷裏的貔貅時笑容陡滯。


    “二哥你這麽幹可有點危險啊。”他走進楚瀟壓音道,向祝小拾伸出手時又以恢複如常:“這位是祝小姐吧?幸會幸會。”


    “您好。”祝小拾和他握了手,疑惑的目光在兄弟二人間蕩了一個來迴,壓低的聲音裏填充著試探的詢問,“你們和貔貅……”


    嘲風因她隱約知情的樣子而一愣,邊慢吞吞念著“我們和貔貅……”邊遲疑地看向楚瀟。


    “晚些跟你解釋。”楚瀟一哂,信手一拎她背著的登山包,將包“摘”下來徑自提著往十幾米外的木屋走,“我們住哪兒?安排一下。”


    “啊——?啊!”嘲風迴過神來立刻追上去,“空臥房就一個,另外書房能住人。哥你跟祝小姐睡臥房,讓貔貅住書房?”


    他話剛落定,前頭的二人就跟被按了開關似的齊齊刹住腳。


    “呃……”祝小拾隻覺尷尬,略顯僵硬地看向楚瀟。


    而楚瀟卻像壓根沒看到她的神色似的,迅速扭頭,視線直接定在嘲風臉上:“你說什麽?”


    第17章 財源滾滾小貔貅(十七)


    “我、我說錯了嗎……?”嘲風當時是帶著一臉懵逼的神色這樣迴應的楚瀟。


    “我、我哪兒知道啊!”五分鍾後,嘲風被一群兄弟圈在中間,抱頭辯駁,“大哥發微信的時候就八卦說二哥喜歡祝小姐,我剛才一看祝小拾脖子上都掛上二哥的鱗了——還是鮮鱗!換了誰不以為是定情信物啊!”


    “三哥你真是活該被那個小獅妖甩了啊!!!”好吼的蒲牢氣得湊在他耳邊吼,“你就仗著自己是龍子覺得自己送點東西姑娘家就要跟你了是吧!!!你是不是忘了祝小姐救過咱二哥的命啊!!!拿三年陽壽換的啊喂!!!”


    經萬年修煉而出的怒吼從丹田深處一喝而出,巨大的振動波引得房梁上的灰塵撲簌落下,屋內眾人齊捂耳朵後仰躲避。縮在屋角臉上寫著“寡人懶得動”的老五狻猊一直在兀自吞雲吐霧,在落入煙鬥的灰塵影響了煙霧質感後,他終於皺皺眉頭站起來,耷拉著眼皮走向咆哮的蒲牢。


    “啵——”狻猊直衝蒲牢吐了個煙圈,蒲牢猝不及防地被嗆住,刹那收聲。


    與之相隔三間屋的房間中,突然撲簌飄落的灰塵令屋中驟靜,祝小拾一時還以為是房子要塌,連唿吸都屏住了。


    幾秒之後歸於平靜,她鬆了口氣,蹲身朝貔貅拍拍手:“來,貔貅。”


    “嗷嗚——”貔貅扯了個哈欠,但看看她,又依依不舍地看楚瀟。


    方才向嘲風解釋清楚誤會之後做出的房間安排,是祝小拾和貔貅睡臥房,楚瀟自己睡書房。但貔貅可能是覺得位於小樓二層的書房更有趣,也可能是被兄弟們都在的熱鬧場景激起了點貪戀家人的情緒,賴在楚瀟打好的地鋪裏磨磨蹭蹭不肯走。


    楚瀟也鮮少見它這樣,於是並沒有動揍它或者恐嚇它的念頭,笑了一聲躺到地鋪旁幹淨的地上:“那給你講個睡前故事?”


    “貅!”貔貅連連點頭,一掃剛才想賴在這裏睡覺時哈欠連天的模樣,兩眼放著光鑽出被子,抖了抖毛,跳到書架前去找書。


    祝小拾見狀便到楚瀟身邊席地坐下,很快,看到貔貅挑定了一本書,用爪子扒拉下來,又叼到楚瀟麵前。


    那本書的書名是《龍之九子》,作者赫然是:負屭。


    “……八弟寫的科普類傳記。”楚瀟銜笑解釋道,然後撐起身拽了個枕頭墊在木牆邊,倚著枕頭翻開書。


    貔貅馬上乖乖地鑽迴被子裏,又把頭鑽出來,趴在旁邊閉上眼睛等著聽哥哥講故事。


    楚瀟富有磁性的聲音溫柔響起:“華夏大地有靈龍,龍生九子。一曰囚牛,二曰睚眥……”


    “嗷——”貔貅的小爪子往他身上一搭,楚瀟失笑:“嗯,我是睚眥!”


    祝小拾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心裏一時舒適得似有溫暖泉水滑過。


    外麵是天寒地凍、冰雪蕭瑟,麵積不大的木屋中,暖黃的燈火映出一片溫馨。木頭打出的簡單家具營造出令人慵懶的居家氣息,炭火裏燒得通紅的銀炭泛出融融熱氣,將一切寒流都阻在外麵。


    屋內屋外,兩個世界。


    天地仿佛都被一道木門隔成了兩半,那邊是會有寒冷肅殺的現實,這邊是溫暖美好到讓人恨不能將其凝固的一方天地。


    “七曰狴犴,八曰負屭,九曰……”楚瀟翻了一頁,“貔貅。”


    “嗷!”貔貅再度出聲刷存在感,楚瀟又一笑:“對,貔貅是你。”


    他溫溫緩緩地耐心講著,概括讀完,是囚牛的具體故事。


    這個故事很長,讀到一半時,貔貅就打著小唿嚕睡著了。歪坐在旁邊的祝小拾也已有些迷糊,楚瀟凝視著貔貅小心地放下書,胳膊碰碰她:“好了。”


    “嗯?”祝小拾驚醒,定睛看看貔貅,“我抱它下去?”


    “不用。”楚瀟輕壓著聲音,睇睇門外,示意出去說。


    祝小拾輕手輕腳地避出去,被冷空氣一激,神思清醒。緊跟著也走出來的楚瀟反手關上門,直接順著樓梯往下走去:“讓貔貅先睡吧,我們正好趁夜把事情辦完。”


    祝小拾一愣:“……不是也需要大家一起用靈力給你保命嗎?”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楚瀟走下樓梯停步等她,等她也下樓後,帶著她一路往北走去。


    走出這片不大的莊子,宜居的氣息當然無存,天地間隻剩下蒼涼。


    這裏本來就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即便在珠峰的登頂項目開放後,中國和尼泊爾兩邊的登頂路線也都是固定的,山頂上大部分地方依舊與世隔絕。就算是不布結界,大概幾百年內也並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蹤跡。


    祝小拾撣著落在頭上的輕飄雪花,同時看見不遠處結界外猛烈的疾風暴雪,竟已說不清地有點貪戀剛才木屋中的寧靜,不太想離開了。


    “這邊。”楚瀟稍停了停,給她指路。


    祝小拾看到不遠處的一個石洞中光火明亮。


    二人走進去,早一步到達後正圍著篝火聊天的兄弟們起身迎過來。祝小拾一眼注意到一張生麵孔,楚瀟介紹道:“這是九弟,螭吻。”


    “……?!”祝小拾驚詫,“那貔貅……?!”


    “貔貅是父母收養的。”楚瀟歎氣,“那些年螭吻被請去滅落到新疆火焰山的神火去了。貔貅被收養來,妖界又都知道龍生九子……傳著傳著它就成了第九子。等我們察覺的時候它自己都已經認定並且以此為榮了……”


    他說著無奈地嘖嘖嘴:“我們怕說了實話會打擊它,隻能先將錯就錯,想等他成年後再告訴它真相——之前不願帶它來也是因此。這迴如果不是怕它獨自留在北京會鬧事,就怕它留下了。”


    ——天啊!


    祝小拾風中淩亂。


    先前隻知道龍生九子在民間流傳的版本很多,萬沒想到其中居然還藏著個收養的故事、還夾雜哥哥們一同嗬護收養來的幼弟的用心良苦?!


    這幫上古神獸可太有愛了……


    “你千萬別告訴貔貅啊。它現在也就是人類五六歲小孩的心智,受不了這個打擊。”楚瀟邊笑說著,邊在篝火邊的巨石上坐下,籲了口氣,“來吧。”


    接下來的畫麵,在祝小拾看來,有點像邪|教儀式。


    ——八個雖然容貌各不相同但都瀟灑俊逸的男人在楚瀟身邊圍成一圈,然後雙手抬至胸前,一上一下相隔約莫十幾公分。隨著他們陸續的閉目運力,顏色各異的光球開始在各人相對的兩掌間慢慢顯形、增大,直至將兩掌間的距離完全充滿。


    接著,幾人就此將手挪開,光球憑空懸住,發著熠熠奪目的光。他們再伸手一推,八枚光球齊齊向楚瀟飛去,“呲啦——”一聲驟響後撞入楚瀟身體,消失不見。


    “唔——”楚瀟皺眉低吟,撞入體內的光球在他皮膚下擊出龜裂般的電光波紋。這一幕看起來是有些可怕的,一具端坐的人體中光火閃動宛如假人,可他微動的眉頭又端然在證明他是活的。


    祝小拾看著眼前的奇景怔然做不出反應,下一秒,又看到季朗化形。


    囚牛善樂,愛蹲立於琴頭撥弄樂器,是以囚牛的真身並不大。


    季朗運氣間狂風激起洞中砂石,祝小拾扭臉避過,再抬眼隻見一隻最多一尺長的小灰龍盤旋著落至楚瀟頸間,抬起爪子猶豫了一下:“唿——”


    “嗯,大哥您動吧。”楚瀟輕鬆道。


    便見小龍利甲頓出,急速劃下。楚瀟頸後傷口撕裂,噴出的鮮血令祝小拾驚然向後跌去,被旁邊的狻猊一把拉住。


    狻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嘬了口不離手的煙鬥:“沒事兒,別怕。”


    巨石上,楚瀟低著頭坐著,囚牛扒在他脖子上,探入傷口的爪子在裏麵摸來摸去:“唿?”


    “那是我的骨頭……”楚瀟冷靜指導,“再往左一點……不不不不別拽大哥!這個還是骨頭!再往左!”


    囚牛龍須不滿地挑挑,又摸摸:“唿?”


    楚瀟:“對,這個是。往下一點還有一……啊啊啊啊啊!!!”


    楚瀟還沒說完,囚牛已將摸準的那片一把掏出!


    楚瀟眼前發白地慘叫之後氣虛:“您真是我親哥……”


    囚牛:“唿唿唿?”


    楚瀟:“對……往下還有一片……”


    囚牛換了個語調:“唿……?”


    楚瀟:“不行,化真身再找的話——我真身太大,撐塌結界引起雪崩怎麽辦?”


    “唿!”囚牛歎氣,把掏出的那一片交給身後的負屭,爪子啪嘰又拍迴傷口中。


    “噝——”楚瀟倒抽涼氣,但好在這迴囚牛摸的很快,隻消片刻,哢噠就又拔出一塊。


    “唿——!”囚牛把這塊也扔給負屭,轉瞬化作人形,拍著楚瀟的肩頭問文弱書生模樣的八弟,“怎麽樣負屭,你能弄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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