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池袋 樂影健身房


    誇稱池袋最大規模的格鬥技道場:樂影健身房。


    由於德國的綜合格鬥技世界冠軍特勞戈特·蓋森戴爾法在形式上為這裏所屬,使得樂影健身房之名舉世皆知。


    基本上以教授綜合格鬥技為主,各樓層除了可學習空手道或拳擊等各式各樣的格鬥技外,尚有劍道、槍術、杖術等以武器為主體的武術,內容五花八門。


    這裏聚集了從認真想學武術的人到隻想減肥的家庭主婦,扣除一抹格鬥健身房特有的緊張感,可說與街頭雜畓的氛圍十分近似。


    「嗨,沒想到久音也來這間健身房學武術啊,我有點訝異呢。」


    在這間健身房的某個角落——


    穿著道服的舞流說完,身穿學生服的久音搔搔頭迴答:


    「沒啦……國中畢業前我都去高田馬場的支部學習……進高中後,考慮到迴家的路上可以順便來比較方便,就轉來這邊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春假時小青介紹你時,我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見你呢。」


    「我也嚇了一跳。」


    雖然內容不算普遍,兩人進行著新學期的學生之間尚稱自然的對話。


    突然間,舞流打斷這種和樂氣氛,視線投向久音的身後:


    「然後然後,這位小弟又是誰啊?」


    「啊……不好意思,初次見麵。」


    點頭致意者是和久音一樣穿著學生服前來,不停東張西望的八尋。


    「我是久音的同班同學,三頭池八尋。」


    「哦~所以你也是我的學弟嘍!請多指教。」


    「我也要請學姐多多指教。」


    舞流打量顯得有些緊張的少年全身上下。


    她現在戴著運動眼鏡,在練習或比賽等激烈動作的訓練時會取下。


    「嗯嗯嗯~沒有染發,沒有戴耳環,也沒聞到香煙或強力膠的味道。好厲害啊,和久音小弟不同,很有優等生的感覺呢。」


    「咦……啊,謝謝你的誇獎。」


    突然被人評價,八尋雖然一頭霧水,還是表示謝意。


    另一方麵,久音則是臉頰微顫地對身為學姐的少女提出抗議:


    「呃……慢著,我也沒抽煙跟吸食強力膠耶……」


    「是啦~但身為小青的夥伴,想必幹過更危險的事吧?」


    「喂喂,別越描越黑啊~」


    久音真的焦急了起來,舞流則是嗬嗬笑個不停。


    八尋感到不可思議地望著形成對比的兩人,舞流再度將視線朝向他。


    「所以,你也想來這裏學習格鬥技嗎?」


    「我今天是來參觀……」


    這時在一旁的久音插嘴:


    「對了對了,舞流學姐,這家夥真的很不合群啊~」


    久音用手肘頂了八尋一下,然後邊歎氣邊說:


    「我本來打算和他一起去找沒有頭的騎士,但這家夥有夠冷淡耶。」


    ♂♀


    校門前


    時間先迴到一個小時前。


    「我們一起去找出沒有頭的騎士吧!」


    久音很亢奮地提出邀請,卻遭到八尋冷漠迴絕。


    「不,今天不行。」


    「咦?為什麽?你應該沒其他事要做吧?」


    「嗯。去別的地方無妨……如果要尋找沒有頭的騎士,希望明天以後再說。總之今天不能去找沒有頭的騎士。」


    八尋語氣平穩但堅定地拒絕了。對此,久音顯露困惑表情:


    「為什麽限定今天,且限定不能是沒有頭的騎士?」


    「……」


    八尋因此思考起來。


    ——問我為什麽,我也沒辦法說明……


    ——我隻是因為辰神同學阻止我,打算等明天以後再去……


    但若說出理由,等於暴露別人的秘密,是很失禮的行為。


    即使辰神沒明言禁止說出,但聽起來也不像可以昭告天下的事,因此八尋迴答久音:


    「抱歉,理由是秘密。即使是對朋友也不能說。」


    「咦?有那麽重要嗎?」


    「呃,算不算重要,我也不清楚……」


    看著認真煩惱起來的八尋,久音似乎受到輕微的文化衝擊,臉頰淌著冷汗說:


    「你真的很奇怪耶……」


    「咦?真……真的嗎?」


    ——糟了。


    ——我剛剛又搞砸了嗎?


    抓不到「和朋友的距離感」的八尋困擾地試著用笑容敷衍,但由於他平時很少笑,結果一張生硬笑臉就這樣暴露在傍晚的池袋街頭。


    看著尷尬的八尋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久音邊歎氣邊說:


    「好吧,那今天就不去找了。反正我今天也要去道場報到。」


    「道場?」


    「嗯,叫作樂影健身房。我以前都去位於高田馬場的分部練習,但升上高中後,想說離學校很近,所以從今天起改成來池袋本館。」


    「這場是……格鬥技嗎?你主要學什麽?」


    雖然對八尋像換了個人似的,語帶興奮地追問這點感到疑惑,久音還是露出友善的笑容迴答:


    「我學習不少種武術喔。專攻的是護身術,但從綜合格鬥技到空手道、拳擊,以及劍道、棒術等都學了一點。」


    聽了久音所言,八尋睜大雙眼,沉思一會後說:


    「能說得更詳細一點嗎?」


    ♂♀


    經過這番迂迴曲折,八尋跟著來到樂影健身房參觀。


    「真是的,他好不容易成為池袋居民,反而對尋找沒有頭的騎士很消極,簡直不可思議。真是急死人了。」


    舞流問對沒有頭的騎士依然怨念十足的久音:


    「咦?你們對沒有頭的騎士有興趣嗎?」


    「嗯,算是吧。我自己是有機會的話想看看,但八尋才是真正的狂熱者。他為了沒有頭的騎士,特地從秋田跑來東京就學耶。很厲害對吧?」


    「哇~!從秋田特地過來?真有毅力!好帥氣啊。」


    舞流眼神閃閃發亮,八尋則眼神遊移地迴答:


    「呃,不是的……我的目的……不隻沒有頭的騎士……」


    「嗯?什麽什麽?不然什麽才是目的?難道是我的身體?不行,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是屬於九琉姐和幽平先生!被預約了!名花有主了!」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對於困擾無比的八尋,一旁的久音附耳低言:


    「其實我和她也是剛認識不久,覺得很煩就全部忽視也無妨。話又說迴來,如果目標是她的姐姐也就算了,她那副身材有特地從秋田跑來的價值嗎……」


    「我——聽——到——了——喔——」


    舞流迅速繞到久音背後,用雙拳夾住久音的太陽穴猛擰。


    「啊哇哇哇哇哇,等……等等,這招不是小學生愛用,俗稱「梅幹」的懲罰招式嗎?和「竹篦」、「彈額頭」(注:前者是並攏食指和中指打腕部,後者是用中指彈額頭)同水準!我第一次看到真的有人用這招啊哇哇哇哇!」


    「你這個說人壞話的學弟,我不打算告訴你沒有頭的騎士的情報了!」


    沒有頭的騎士的情報。


    聽到這句若無其事地加入對話中的話語,八尋和久音同時產生反應。


    「咦?」


    「等等,舞流學姐,難道你知道什麽消息嗎?」


    在露出困惑表情的兩人麵前,舞流嘻嘻笑著開口:


    「當然知道啊。我親眼見過她幾次,九琉姐還曾經請沒有頭的


    騎士當貼身保鏢呢。」


    「貼身保鏢?」


    這個與都市傳說的印象大相徑庭的詞語,令八尋不禁皺起眉頭。


    「對。我老哥和沒有頭的騎士是好朋友。」


    「和沒有頭的騎士是好朋友?」


    八尋益發陷入混亂,一旁的久音半眯起眼望著舞流說:


    「學姐又在亂開玩笑,尋我們開心了。」


    「啊,從你的眼神看來,想必不相信是吧?很可惜這不是玩笑,我也沒有說謊的習慣。不信的話,可以去找問九琉姐或小青啊。」


    「問黑沼學長?」


    這下子連久音也皺起眉頭了。


    八尋交互望了舞流和久音,側頭感到不解:


    「黑沼學長是誰?」


    「呃……他是國中時很照顧我的學長。」


    久音支吾其詞地迴答,他背後的舞流語帶輕鬆地補充說明:


    「小青是超恐怖不良少年軍團的老大,要多多提防他才行喔。」


    「喂喂!要開玩笑也看一下現場氣氛嘛!」


    「我有看氣氛啊,我隻是看了之後又故意忽視而已,敬請放心!」


    「真是難搞的家夥!」


    久音抱頭苦惱了幾秒,接著替「黑沼學長」解釋:


    「呃……不良少年軍團是舞流學姐誤會了。黑沼學長隻是朋友之中有些人比較火爆而已。頂多動不動就打架,不算什麽……」


    發現越描越黑,久音慌忙改變話題:


    「算了,先不管這個,重點是!既然舞流學姐的兄長和沒有頭的騎士是朋友的話,事情就簡單了!快,現在馬上用手機聯絡令兄吧!tel tel tel!tel tel tel call call no more bet!」


    久音很有節奏地用手掌拍打健身房牆壁,但舞流笑著迴答:


    「啊哈哈哈,抱歉辦不到。」


    「為什麽!很奸詐耶!告訴我們這個消息卻又吊人胃口!」


    對於死纏爛打的久音,舞流笑容絲毫未變地說出炸彈發言——


    「因為我老哥『失蹤少說超過一年』了。」


    「……」


    「……」


    兩名學生服的少年噤口不語,彼此以眼神示意。


    正當兩人煩惱該說什麽才好時,舞流滿不在乎地繼續說:


    「啊,用不著介意,別擔心別擔心。他以前也失蹤過好幾次,這次隻是恰好久了點而已。」


    聽到這句話,八尋多少輕鬆了點:


    「啊,原……原來如此。」


    但片刻的寬心立刻被舞流接著說出的話無情摧毀:


    「更何況,就算他現在沉入東京灣裏,也是很合乎他風格的死法。既然這是老哥期望的結局,我也用不著太過悲傷,不是嗎?」


    「……」


    八尋又陷入沉默,這次換久音開口:


    「呃……這樣說反而會讓人超級擔心吧……與沒有頭的騎士熟識的人失蹤了,簡直就像最近的……」


    話說到這裏時,另一道聲音從三人背後響起。


    「不對。」


    「?」


    「沒有頭的騎士不會做這種事。」


    三人迴頭看向聲音來源,一個比八尋矮了一個頭,身穿白色木棉胴衣和白袴的少女站在背後。


    剛升上國中的她,容貌仍留有些許稚氣。


    手上拿著用橡木削切而成的八角棒,可見她在這間健身房學習杖術。


    看著少女的臉,舞流開口說:


    「啊,是小茜耶。嗨——」


    「折原學姐,您辛苦了。」


    茜很有禮貌地行禮。久音問她:


    「呃,請問你是?」


    「……我是樂影流杖道部女子部門的門徒,名叫粟楠茜。」


    茜和麵對舞流時一樣,對於兩名少年也很有禮貌地點頭示意。


    「啊,我隻是來參觀的。我是三頭池八尋。」


    「我叫琴南久音,多多指教啦,小妹。」


    「好的,也請多多指教。」


    認真聽完兩人的自我介紹,茜對初次見麵的兩人重申一次:


    「沒有頭的騎士不會綁架別人。」


    不知她是從何時開始偷聽對話。


    她似乎對久音原本想說的「舞流的哥哥的失蹤事件和沒有頭的騎士有關」頗有微詞。


    但不清楚內幕的八尋無法參加對話,隻能默默傾聽茜的說詞。


    「大家都……對沒有頭的騎士小姐有所誤解。那個人並不是如同網路上傳聞般的恐怖鬼怪……」


    茜的話語之中夾帶著一抹悲傷,令八尋感到一絲心痛。


    ——咦?


    ——這種感覺……是怎麽迴事……


    少年很快就理解胸中湧現的奇妙不安為何。


    少年還在故鄉時,他被人們喚作怪物而深受畏懼。


    在這裏,也有一群人以同樣的恐懼眼光看待沒有頭的騎士。


    換句話說,八尋自己現在不也是以同樣的眼光看待沒有頭的騎士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普通,來到池袋確認沒有頭的騎士的存在,難道不是一種非常傲慢的想法嗎?


    想著想著,八尋的心情陡然間鬱悶起來。


    ——……我該不會對沒有頭的騎士做出非常失禮的事了吧……?


    ——看來我果然是非人哉的怪物……


    沒發現同學變得悶悶不樂的久音問茜:


    「你叫小茜嗎?你該不會也認識沒有頭的騎士吧?」


    「……」


    茜沒有迴答久音的問題。


    甚至對他投以懷疑的視線。


    看到少年的奇特發色和耳環,有這種反應並不奇怪。但除此之外,她心中還有許多種想法盤繞。


    「喂喂,別那麽怕我嘛~我這身裝扮就是那個啦……叢林裏不是有些超華麗超花俏的家夥嗎?像是箭毒蛙之類,跟那個很相似啦。」


    「這不就表示你身上有劇毒?」


    「還自稱是箭毒蛙呢……」


    無視於來自背後的舞流和八尋的吐槽,久音對茜徹底表示友好態度:


    「況且我們並非認為沒有頭的騎士是壞人喔。我們隻是對她不甚了解,想更進一步認識她而已」


    「喂,別繼續死纏爛打了,久音小弟。」


    「咦?」


    聽到來自背後的勸阻,久音不由得迴頭。舞流繼續說:


    「記得小茜是參加廣播委員會吧?聽說之前那個委員會有個女學生失蹤了。」


    「……」


    「我好像連續說了絲毫不顧現場氣氛的話了?隻不過我自己是完全不在乎喔。」


    茜對著狂冒冷汗的久音說:


    「……我的學姐的確是沒有頭的騎士的粉絲……但我怕會造成沒有頭的騎士困擾,所以沒讓學姐知道我和她認識的事。」


    茜一邊說著,帶著沉痛表情垂下頭來:


    「可是……學姐突然失蹤了……大家都憑著臆測亂說話……」


    茜的腦中浮現和學姐在一周前的春假碰麵時的情景。


    ——「呐呐,粟楠,我說不定有機會和沒有頭的騎士見麵喔!」


    小學時擔任過學生會長的學姐,是校內知名的「沒有頭的騎士的狂熱粉絲」。


    茜不是沒想過要介紹沒有頭的騎士給學姐認識,但要辦到這種事,必須透過「家族」的力量才行,而茜正是絕對想要避免這點。


    ——「假如我真的有機會認識沒有頭的騎士,改天也介紹給你認識吧!」


    在這之後短短幾天內。


    茜就接到這位在茜曾經很沮喪的時期很關心她,今年春天茜升上國中後,兩人又再度同校的——學姐失蹤的壞消息。


    雖然已經報警並登記為失蹤人口,但截至目前仍未有所著落。


    由於她在失蹤前似乎對許多人都說過一樣的話,某種傳聞一瞬間就在校內廣為流傳。


    ——「沒有頭的騎士把學姐拖進影子之中了。」


    怎麽聽都像是無稽之談。


    但隻要是住在池袋的人都知道——


    沒有頭的騎士確實存在。


    雖然這半年來不再出沒,所有曾經看過的人,幾乎都抱著相同感想。


    ——那恐怕不是屬於這個世間的事物。


    無引擎聲的機車,蔓延而出的影子。直接看過這些現象的人,恐怕沒有人能將沒有頭的騎士的都市傳說視為「一派胡言」吧。


    正因如此,傳說更是被人加油添醋,一瞬間就傳遍了校內。


    但對過去曾受到「沒有頭的騎士」拯救的茜來說,無法忍受此一「都市傳說」被人單方麵地抹黑。


    然而,即使她說出「我曾經被沒有頭的騎士拯救」也不會有人相信;若為了讓人相信而詳細說明前因後果,就得說出關於自己「家族」的事。


    茜很清楚,這麽做無法給任何人帶來幸福。


    正因如此,她在學校隻能裝作沒聽見這些傳聞,並在心中下了個決定:她要親自找出失蹤事件之謎。


    隻不過當她暗暗下此決定的同時,湊巧聽到久音等人的對話,又忍不住出麵替沒有頭的騎士辯護了——


    結果就是引來這名叫久音的奇裝異服少年對她產生濃厚興趣。


    「所以你要怎麽辦呢?」


    「……我打算去找學姐。」


    「找?……就憑你自己?你是認真的嗎?」


    「隻靠警察是不行的……」


    茜的臉上籠罩著陰霾,但語氣十分堅定。


    「肯做到這種地步,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那位學姐啊。還是,你有十足的自信認為沒有頭的騎士不是犯人?」


    「這……」


    久音以亂七八糟的日語逼問,茜略為移開視線。


    「那個,我不會惡用這些情報,告訴我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事嘛!如果大眾對沒有頭的騎士有所誤解,將之解開比較好吧?如果我們知道沒有頭的騎士是好人的話,當然也會幫忙傳播這個消息啊,對吧?」


    「……」


    茜的眼瞳之中依然閃爍懷疑的光芒,綠發少年盡可能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喂,別欺負小妹妹啊。」


    「啊嘎嘎嘎嘎嘎!」


    再度被背後的舞流用拳頭夾住太陽穴用力猛擰,久音發出慘叫。


    「任何人都有不想說的事,你不會看一下氣氛嗎?air read!air read!」


    「好痛好痛……可是我……真的很在意嘛。」


    而剛從憂鬱狀態恢複的八尋,便從久音的身旁走向茜說:


    「我懂了,假如你不想說,我們不會再問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事。」


    「……很抱歉。」


    低頭致歉的茜似乎覺得八尋比久音更值得信任,略為提起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事。


    「隻要和她談過就知道……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壞人。」


    「嗯,我相信你。」


    「咦?」


    「即使不是人類,也不見得都是壞東西。」


    八尋浮現略為自嘲的笑容這麽說。雖感到不可思議,茜似乎有點開心,並笑著道謝:


    「謝謝你!我也認為如此!很多人都被大眾誤解了……不管是沒有頭的騎士小姐……」


    這一瞬間,茜也顯現出自嘲的表情說:


    「……或者靜雄先生……都是如此……」


    「咦?」


    「啊,不,抱歉。最後是我的自言自語!」


    聽到茜的話,原本沉默的舞流恍然大悟地擊掌:


    「啊,對了!沒有頭的騎士和靜雄哥的交情很好!」


    怦通。八尋的心跳加速。


    ——靜雄?


    ——靜雄……難道是……


    從八尋口中冒出疑問的話語前,久音先對這個名字產生了反應:


    「咦?不會吧?靜雄是那個靜雄對吧?平和島靜雄!」


    「沒錯沒錯!什麽啊,原來你聽過。」


    「那還用說!我從黑沼學長那裏聽過許多關於他的英勇事跡,我自己也親眼看過一次他拋投自動販賣機呢!等等,所以沒有頭的騎士和平和島靜雄相識?真的嗎?」


    「沒想到小青沒跟你說過這些事。」


    舞流似乎感到很意外。


    對兩人的對話充耳不聞的八尋和剛才憂鬱的模樣判若兩人,情緒變得亢奮起來。


    ——平和島靜雄。


    ——拋投自動販賣機。


    ——沒有錯!


    ——是那個人!


    在網路上搜尋池袋的都市傳說時,出現過無數次的名字。


    綽號叫作「自動幹架人偶」,和沒有頭的騎士並稱為「池袋的活都市傳說」的存在。


    ——沒想到會在這裏聽到這個名字!


    ——但是為什麽?


    ——因為兩人同為都市傳說的關係嗎?


    八尋感到困惑,但又立刻輕輕甩頭。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


    好好地調整唿吸後,八尋鄭重地對茜說:


    「不然這樣吧,我也來幫你尋找學姐。」


    「……咦?」


    麵對八尋毫無脈絡的自告奮勇,茜不禁睜圓了雙眼。


    不隻是茜,連在一旁的久音似乎也大感意外。舞流則是一副「這下子有趣了」的表情,臉上泛著笑意,守望事態發展。


    「我想深入了解沒有頭的騎士的為人。假使她真的如你所言不是壞人的話,我也希望能為她澄清。為此,必須先聽聽你那位沒有頭的騎士的狂熱粉絲的學姐的說法。」


    ——啊啊,說出口了。


    ——沒問題,我沒說謊。


    ——……真的沒有嗎?


    對八尋來說,不隻沒有頭的騎士,這也是接近「平和島靜雄」此一存在的好機會。


    擔心失蹤的女孩,想幫助叫作茜的這名少女的心情是事實,因此可說是一石二鳥之計——但是,隱瞞另一隻鳥的事,難道不算不誠實嗎?


    ——不,應該無妨吧。


    ——況且我也是真心想知道。


    ——假如沒有頭的騎士真的是「怪物」……


    ——以其「怪物」之姿,難道有辦法不被別人討厭嗎?


    ——不管如何,最令人擔心的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學姐。


    ——當下什麽事情最要緊,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


    雖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罪惡感,八尋還是決定將這種想法藏於內心,認真幫忙找人。


    八尋認為就與人來往而言,這麽做必定是正確的吧。但他還是沒什麽自信。


    「……」


    見到自願幫忙的八尋,茜瞥了一眼舞流。


    那是不清楚初次見麵的八尋是怎樣的人物,征求意見的眼神。


    舞流向她豎起拇指說:


    「應該沒問題吧。我和九琉姐也會幫忙!」


    她接著將豎起拇指的手,直接轉而對準久音:


    「久音小弟,也跟小青他們說一聲吧!」


    久音本人對此感到驚訝:


    「咦?慢著,意思是我也要幫忙嗎?順便將黑沼學長拖下水?」


    「我不強製喔


    。但是啊但是啊,你應該不是在這時會說出『外行人別插手這種事,交給警察處理吧』或者『為什麽我要蹚這渾水?』的那種人吧?」


    舞流的眼神和話語都在對久音暗示著,看穿久音本質的「一部分」的這句話——


    ——「你一定很喜歡插手管這檔子麻煩事才對吧」?


    久音邊笑邊臉頰微顫,對著在道場和學校兩地都是學姐的少女搖了搖頭:


    「我們才見過幾次麵耶,你也太有自信了吧?」


    「我老哥很擅長這個喔—或許是血統吧。」


    舞流嗬嗬笑了後,說了幾句話讓小茜安心:


    「放心吧,你的學姐肯定隻是叛逆期所以離家出走,一定能平安找到。」


    「但是……」


    茜看著大家的表情依舊困惑,舞流飄飄然地如連珠炮般說:


    「啊啊,如果你在煩惱或許會對我或他們『添麻煩』的話,等日後再說吧,日後!我和他們隻是遵從自己的意誌或欲望,即使明知可能碰上危險,仍決定要『幫忙』而已。小茜偶爾也該接受我們這些大哥大姐們的好意啊!」


    對於朗朗高談的舞流,久音小聲地插嘴:


    「呃,但我不是基於自我意誌……」


    舞流咧嘴一笑,迴答說:


    「那你就退出吧。我自己去拜托小青。」


    「……不,我去就是了,反正都上了賊船。」


    看著隨著歎氣笑著說的久音,茜沉思半晌——


    心中的糾葛似乎消解了,眼睛放射出蘊含強烈意誌的光芒,向眾人行禮:


    「謝謝各位……那就拜托各位了!」


    接著,她緊緊握住八角棒說:


    「但是……如果感到危險的話,就請立刻停止。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各位碰上任何意外……」


    久音聳聳肩,調侃小茜似的說:


    「不,不對不對不對,我們當中最有可能碰到危險的,怎麽看都是最年幼的小茜你吧?」


    「久音小弟,勸你別小看小茜比較好喔~雖然隻是個剛升上國中的女孩子,她可是樂影流杖道所期待的新星呢。」


    「真的嗎?原來如此啊~那麽我們之中最要當心的人,應該是八尋吧?」


    久音語帶輕鬆地拍了拍八尋背部。


    「嗯……我會小心。」


    八尋露出複雜的笑容點頭,仿佛要掩飾什麽般地問茜:


    「呃……所以,那位失蹤的學姐叫什麽名字呢?」


    茜先深唿吸一口氣,接著明白地說出名字:


    「她叫辰神……辰神愛學姐。」


    「咦?」


    辰神。


    似曾相識的姓。


    八尋原本想說這個很有特色的姓氏或許在池袋本地很常見,但會有底下這種猜想也是人之常情。


    ——說不定和我認識的辰神有某種關聯。


    這麽想的人似乎不隻八尋,久音把頭側向一旁呢喃:


    「辰神……我們班上好像也有姓辰神的同學?兩人說不定有什麽關係?」


    雖然久音這麽問,但八尋什麽也無法迴答。


    「嗯……或許是吧,我也不清楚。」


    沒有頭的騎士的狂熱粉絲少女也姓辰神。


    認為兩者毫無關係才不可思議。


    同班同學的「忠告」,無數次在八尋心中反複。


    ——「別深入探尋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事。」


    被卷入某種「事態」了。


    比別人更膽小的八尋,心中產生這種近乎確信的預感。


    但已經來不及了。


    膽小的少年一邊拚命和心中盤旋不去的不安感搏鬥,決定就這樣繼續前進。


    ♂♀


    之後,在參觀完久音等人的練習情景,八尋拿了健身房的簡介後就迴去了。


    久音和茜也在練習結束後便打道迴府,隻剩下練習後等姐姐來接送的舞流一個人留在休息室。


    「得早點告訴九琉姐這件事才行呢~明天起,我們的『秘密結社熱血冷血池袋偵探結社』的尋人任務即將開始了!啊,結社重複兩次,算了。」


    坐在休息室椅子上的舞流,邊擺動雙腳邊興致高昂地隨口說著組織名稱。這時走廊有人出聲唿喚她:


    「喂,舞流。」


    「啊,美影教練!辛苦了!」


    寫樂美影。


    身為樂影健身房社長的女兒,特征是健美外貌的女性教練。


    舞流剛入門時就和她認識,兩人之間與其說是師徒,更像忘年之交,經常像朋友般地談天說地。


    寫樂美影問舞流:


    「喂,剛才和你在一起的男高中生,你們很熟嗎?」


    「啊,你說久音和三頭池嗎?嗯,他們是來良學園的學弟,今天剛入學。」


    「哦……他們有學過什麽嗎?」


    「咦?如果你是問久音,他從以前就在樂影道場學習武術喔。聽說之前都在高田馬場分部學習。美影姐,問這個做什麽?啊,難道他的潛力和喜佐前輩一樣,可以以第二個特勞戈特為目標的程度?」


    沒直接看過久音的練習情形的舞流,帶著期待問美影。


    但是美影隻淡然搖頭否定:


    「你說的久音是那個綠頭發的家夥吧?他呀……嗯,他的套路不用看就知道是本道場的門徒……」


    美影說到此頓了一下,思忖一番後問舞流:


    「那個來參觀的男生叫三頭池?」


    「嗯,是啊……那個人怎麽了?啊,難道美影姐喜歡那種類型的男生嗎?」


    「你在胡扯什麽,不是這樣……那孩子,以前學過什麽嗎?」


    「嗯~?不知道耶,我沒問過他,久音如果知道點什麽也應該會講……」


    舞流沒想到美影竟對隻是來參觀的八尋感到興趣,又繼續追問:


    「美影姐,他有何特別之處嗎?我看他隻是個有點文靜的孩子耶。」


    「他啊……你看過他的手了嗎?」


    「手?嗯~好像沒看過。三頭池的手怎麽了?」


    美影深思熟慮一番,輕聲歎氣後,對舞流再三叮嚀: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絕對不能直接對那孩子說,或者告訴其他人喔。反正你一定會告訴九琉璃,所以我允許你跟她說,但其他人絕對不可以。你能保守秘密嗎?」


    教練的神情不知不覺嚴肅起來,舞流不再擺動腿部,帶著笑容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遵守約定。」


    「謝謝。萬一帶來不好的傳聞,會對那孩子很抱歉。」


    美影將硬幣投進休息室的自動販賣機,按下添加胺基酸的運動飲料,接著說:


    「由於他非常認真地跪坐觀摩練習情景,我恰好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邊從販賣機中取出飲料,美影迴想剛才的情景。


    「那孩子的手上有無數的傷痕。」


    「傷痕?」


    假如是用正拳擊打稻草柱鍛鏈的話,造成手受傷並不稀奇。


    但舞流不認為美影會因為這種理由變得如此嚴肅。


    「手受傷沒什麽吧?有養貓的話,被咬也會受傷。」


    「……嗯,是沒錯。」


    美影點點頭,接著說:


    「沒錯,那是齒痕,但不是貓的。」


    「咦?」


    「我也有這種經驗,所以知道……」


    美影說完,舞流看了她拿著飲料的手,發現一件事。


    除了日常練習留下的傷痕以外,她的手上還有幾個舊傷。


    「那是人的齒痕。」


    「……被


    別人咬了嗎?」


    舞流歪著頭表示疑惑,美影搖頭否定:


    「毆打別人嘴部時,拳頭偶爾會被打斷的牙齒戳中。」


    「……」


    「假如在打斷牙齒後,還無數次毆打臉部的話,就會反複被斷齒割傷。因為有可能引發感染,實在不建議這麽做。如果能把人打趴到這種狀況,肯定有更輕鬆解決對方的辦法吧。」


    一邊說著這些,美影腦海裏又再度明確浮現八尋的「手」的模樣。心中藏匿複雜的思緒,她麵無表情地「迴答」舞流的問題。


    「那個叫三頭池的孩子的手上舊傷……無疑是把人打到牙齒斷裂後還狂毆猛打所留下的傷痕。」


    「……真的嗎?」


    「究竟得打斷多少人的牙齒……才能在手上留下如此多的傷痕?」


    美影一口氣喝光飲料。冷冷一笑後,自言自語般地說:


    「一想到此,就讓我不寒而栗呢。」


    ♂♀


    高田馬場 久音自宅公寓


    「我迴來了。」


    一迴到自宅的琴南久音,率先前往的是位於內部的姐姐房間。


    門口旁邊有網路購物商品的瓦楞紙箱高高堆到天花板附近,未開封的和已開封的物品各自分開,堆疊而成高塔。


    在幾座塔之間顯露而出的地板上堆積空著的碗筷餐盤,一雙筷子整齊並攏地擺在上頭。


    「哦,老姐今天把飯吃完了,沒有剩下耶。」


    邊收拾餐具邊喃喃自語,但久音並非對著房間內的人物開口。


    「真是的,明明很愛洗澡,卻不肯在飯廳吃飯,真無法理解她的基準。」


    自言自語之中夾帶著抱怨的話語,久音將餐具拿到流理台。


    公寓裏除了姐姐房間門口以外都整理得幹幹淨淨,流理台附近也沒生黴菌。


    久音仔細地洗完餐具後,坐在客廳的沙發,打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接著一手打開電視,另一隻手撥弄智慧型手嘰。


    「接下來……」


    邊看電視的晚間新聞,久音拿起手機貼在耳旁,開口說:


    「辛苦了~」


    『——』


    「我知道。因為得到新情報,所以特地打電話給你。」


    久音麵露奸笑,對電話另一頭的人物告知今天的「成果」。


    「嗯,入學典禮沒出什麽狀況。畢竟綜觀全校學生,就屬我的打扮最瘋狂啊。來良學園的學生大多是優等生嘛。」


    『——————』


    「此外今天也發生了不少事,我也找到一顆有趣的棋子。」


    和白天在別人麵前裝出的假笑相去甚遠,久音顯露出給人略嫌冷酷印象的笑容。


    「你相信嗎?居然有人隻為了見沒有頭的騎士一眼,就從秋田轉學過來呢!」


    『——————』


    「不,我沒騙你!喂,不覺得這家夥正是我們所追求的人才嗎?而且個性看起來也挺老實的,很容易拉攏。我甚至真心想和他當朋友了呢。」


    『——』


    「開玩笑啦。你看我像是會交朋友的人嗎?」


    通話對象不知說了什麽,久音聳聳肩迴應:


    「他叫作三頭池八尋……那家夥,似乎有點『與眾不同』。」


    久音迴想今天新發現的「棋子」的長相,有如蛇一般眯細雙眼說:


    「今天多虧和他一起行動,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獲。」


    ♂♀


    樂影健身房


    討論完八尋的事,美影想起另一名學生的事。


    「話說迴來,那個叫久音的孩子如何?我看他練習是挺認真,但老哥和老爸看到那頭綠發,恐怕會大吼『給我染成黑的!』吧。他們的想法意外地老古板呢。」


    「嗯~但我覺得很有趣,他還是維持綠色比較好吧~」


    對於美影的疑問,舞流略為思忖後,口無遮攔地迴答:


    「基本上他算是個壞家夥~是那種比起自己行動,更喜歡利用別人的類型。我想他之所以認真來道場學習,單純隻是想學到最低限度的護身術而已。以防『萬一』的情況來臨……啊,說起『來臨』我就想到,他和阿臨哥算是同類吧。」


    「……和你哥哥算是同類的話,與其說是壞家夥,隻是單純的人渣吧。」


    想起那張懷念的麵容,美影輕歎一聲:


    「他和那個叫三頭池的孩子是什麽關係?」


    「他說是朋友,但我認為他單純隻是想和用三頭池而已。因為三頭池看起來像個乖寶寶。隻不過他想怎麽利用,則要等開始做了才知道。」


    「……你和這種家夥還真能友善的交談呢。」


    接下來,舞流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美影。


    聽到茜的事,美影笑了:


    「哦~所以你們接下來要去尋找小茜的學姐了?」


    「嗯,希望能平安找到就好了……」


    「希望那兩個男生別對小茜亂來才好呢。他們應該不知道那孩子的家世背景吧?」


    美影說著將空罐拋入垃圾筒,舞流搖頭否定:


    「三頭池或許不知道,但久音可就難說嘍~」


    「?」


    「既然他常和小青混在一起,我想絕對聽過粟楠會的事吧~」


    ♂♀


    久音的公寓


    「對,是粟楠茜喔。那個粟楠會的組長——粟楠道元的孫女!」


    『——』


    「很好笑吧?那個粟楠會的大小姐,竟然和沒有頭的騎士有某種關聯性耶。」


    久音露出在茜麵前絕對不會顯現的表情,愉快地對通話對象繼續說:


    「八尋說要幫忙找人時我還著急了一下,幸好結果而言演變成有趣的狀況了。聽說粟楠茜那個失蹤的學姐……名叫『辰神愛』……」


    『————。————————?』


    「對,怎麽想都有關係吧?記得前陣子失蹤的雜誌記者也叫『辰神彩』。」


    『————』


    久音點頭,對通話對象的發言表示同意。


    「嗯,如果你能幫忙調查的話就幫了大忙。畢竟我沒有出版社那邊的人脈啊。另外,或許是偶然……我們班上也有個姓『辰神』的人。個性有點冷漠,但長得十分可愛。」


    『——————』


    「才不是,並不是那樣。如果和失蹤者真的有關係,可說是中了大獎呢。總之,我打算慎重處理這件事,這可是一筆數百萬至千萬的大生意……要說競爭對手的話,我看頂多隻有黑沼學長吧。那個人對我做的事一清二楚。」


    講到這裏,久音反問通話對象:


    「那麽你那邊如何?有什麽有趣的動向嗎?」


    『————』


    「嗯嗯……等等!你說有人要出獄?是個大人物嗎?是dors?還是黃巾賊?咦?藍色平方?」


    仿佛發現獵物的蛇一樣,久音目光有神,纏著不放。


    但那熠熠生輝的眼神,立刻籠上一片陰霾。


    『——』


    「前藍色平方成員,現為黃巾賊的……法螺田……?」


    『——』


    「是嗎……那個法螺田……終於要出獄了啊……法螺田,法螺田……」


    久音將麵無表情的頭側向一邊,語氣平淡地提出一個單純的疑問:


    「……抱歉,他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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