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日,帝釋天都有些難以記起,當時墨焰聽到自己的話後,是怎樣的反應。[]


    是平靜還是嘲諷,或者,有感動麽?


    她不曉得,為什麽自己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是因為她的反應讓自己心冷所以不願意承認呢,還是因為她的反應讓自己感到意外而無法相信?


    而當時的她,隻是睜著眼流淚,望著對方捂著唇,閉著眼的模樣。墨焰不看她,隻是靜靜的立著,仿佛固執的堅守著什麽東西。


    她說,墨焰,我愛你。


    眼見著,那晶瑩的淚,終於從她的眼角滑落。墨焰流淚的模樣好安靜,如同自己那一次見著她在夢中哭的樣子一般。麵容平和,睫羽輕顫,沒有一絲的哽咽,周圍寂靜得讓她能夠聽到那些淚珠滴落的聲音。


    滴答,滴答。


    她纖長白皙的手捂了半張臉,蓄起的淚掩著手掌邊緣,滑動墜落。


    帝釋天睜著眼哭,而她隻是閉著眼流淚。


    一樣的無聲無息。


    她問她,墨焰,你為何哭。


    沒有聽到迴答。


    墨焰隻是半睜了眼,眸子隱在水幕之後,望著她。那蓄在眼中的淚水,讓她看不清她的眼神。


    可在那一瞬間,她幾乎就要以為,墨焰對自己是有情的。


    她以為,墨焰這般口是心非的順從著自己,是因為,她總歸不如自己所說的那般無動於衷。


    帝釋天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堅強,隻是這麽多年沒有什麽事能影響到她的情緒而已。可在十幾年前,她就已經將掌控自己情緒的線交到了墨焰的手中。


    亭外的雨勢漸漸的大了起來。她此刻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聽到的並不是墨焰落淚的聲音,而是雨水滴落的挽歌。


    這是須彌山萬年難遇的長生雨,真正的雨,落地消亡。


    帝釋天站起身走到墨焰的身邊,帶著渾身的顫抖將她抱入懷中。


    她說:“你就當,救救我……墨焰,你就當救救我可不可以……我求你……”


    她從來不曾對什麽這般執著過,也終於明白,當初無念低聲下氣的去求那個人的愛時,是帶著怎樣絕望。


    她緊緊的抱著她,近乎於乞求。


    求不得,放不下。


    韋陀尊者在優曇入世之後,釋然而笑。(.無彈窗廣告)他曾對她道:人生有八苦,不外如是,無法超脫的,莫不是一個情字。


    便是你超脫了生死,掙脫了輪迴,也逃不過一個情字。


    曆經情劫,方可成大道。韋陀尊者得了大道,而她須彌山的聖花如今又怎樣了呢?


    帝釋天怕,無數遍的怕。與青箏做下約定之後,便愈發的怕。她怕到了最後,自己會變作與她、與曾經的優曇仙子如今的青箏公主一樣的下場。


    她不想絕望,所以,隻能去求墨焰愛自己,求她救自己。


    墨焰說,她用掠奪他人感情的方式來填補自己的空虛。


    帝釋天知道,她說得沒有錯。這句話正正的戳進了她的心底最深處,所以才會抑製不住的流淚。她為著被他人發現而害怕,卻又因為發現的人是墨焰,而感到安心。


    她想,自己愛墨焰,是有理由的。也許從第一眼開始,她便知道,墨焰會成為最了解自己的人。會最了解她,也會最包容她。


    帝釋天知道,自己要她,隻要她,隻能是她。無論她用怎樣的態度對待自己,她都覺得,墨焰才是那個,最包容自己任性的人。


    所以,她說得沒有錯。她帝釋天的愛,便是去掠奪阿修羅公主的溫暖,來填補自己的空虛。


    愛,是什麽呢?


    佛祖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此語與無念所說,那麽相像。如此說來,情愛果然不是一樣好東西。


    愛恨是執著,解脫是看破。


    她看不破,故而隻能執著到底,不得解脫。


    也,不願解脫。


    情愛這東西,果然是最毒的毒藥,她如今便是在,飲鴆止渴,欲罷不能。


    若是求不得……


    若是當真求不得……


    墨焰沒有迴答。隻是安靜的立著,順從的被她抱著。


    帝釋天思索了很久也沒想通她為何哭,可在那瞬間之後,也不會再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話所感動。她唯一能夠想到的事,便是自己方才對她說得狠話。


    “我騙你的,墨焰。隻要你愛我,我絕對不會動你哥哥的。”她求她愛自己,也願意付出自己能夠做到的事。


    墨焰依舊沒有迴答帝釋天的話,隻是靜靜的將對方推開。


    她的眼眶泛紅,卻已經沒有了淚。哭過的她,仿佛沾了寒露的梨花,絲毫沒有哭後的狼狽。隻是她的唇,沾染著鮮血,妖冶的暗紅。


    她望著帝釋天,眼中蘊了一波水,聲音清冷又低啞,神色倔強又固執。“你不過是,在為自己找借口而已。你所說的愛,不過是你完全不顧他人的感受,一個人的遊戲而已。帝釋天,你又無聊了是不是?”


    帝釋天望著她的臉,終於感覺到那最後的溫度也隨著她的話語,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了。


    “可是我這一次已經沒有力氣陪你玩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她說,帝釋天,我也求你,求你放了我。


    帝釋天身上的顫抖漸漸平靜了下來,淚也終於停止。她眯了眼,看向墨焰的眸子,腦中隻有她拒絕的話語。


    “墨焰,你想也不要想。”她用從未有過的冰涼語調吐出口中的話語。一邊伸手捏了對方的下顎在眼前挑高,一邊湊近她的唇輕慢的道:“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你的。”


    墨焰的氣息帶著一貫的微弱,帝釋天嗅著混合了血腥味的冷香,執著她欲偏過去的臉,舔去那唇上帶著鏽味的嫣紅,“你覺得我是在遊戲?”


    她最無法接受的便是,自己奉若珍寶的感情被鄙夷得賤如敝履。


    墨焰倔強的抿著唇,無神的雙眼不知在望著哪一處。帝釋天憐惜地用拇指揉弄著她唇上的傷口,用輕柔的語氣對她道:“你不該這麽說的,墨焰,你不該這麽說。”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指上便陡然加重的力道。


    “你看著我……本王求你愛我,在你看來是一件無聊的事麽?”


    墨焰無神到幾乎渾濁的黑眸裏,仿佛倒映不出任何的東西,麻木得任由她蹂躪著自己。


    “我知道了,看樣子這就是你的選擇。”


    帝釋天終於放開她的下頜,向後退了一步。她歪了歪頭,臉上再無半分淒楚的神情,白色的長發,碧綠的眼眸,顧盼間似有笑意,竟顯出了幾分少女的嬌俏與頑皮。


    “我會讓乾達婆將聘禮送到阿修羅界的,半年以後舉行婚禮。快要過年了,你這一次會以本王未婚妻的身份出席年末宴,莫要再錯過了。”


    墨焰沒有做聲。


    帝釋天最後望了她一眼,沒有一絲猶豫的走進了雨中。


    三十三天上的長生雨連聖人也不敢輕易沾染,婉璃站在廊下見到帝釋天衝進雨中,隻嚇得肝膽俱裂大聲疾唿,“大人,大人!”


    帝釋天並沒有理會她,徑自出了院門。


    “快去找雨具,快去快去。”婉璃急得直叫侍女去拿雨具。


    長生雨是為了洗淨汙濁而下的,任何法術都無法阻擋的純淨。隻要身上有孽障,這雨便是毒藥。


    帝釋天失魂落魄的走在雨中,突然覺得自己的善見城,竟是如此冰冷。


    乾達婆王找到她的時候,幾乎無法相信這是帝釋天。她滿頭的白發披散下來,渾身濕透,麵目蒼白的在雨中瑟瑟發抖。


    蘇摩顧不上其他,將這個平日裏看起來不可一世、如今卻脆弱得無以複加的女孩抱在懷中。乾達婆在一旁幫忙打傘,氣急敗壞的訓斥著她。


    乾達婆說,你個混蛋,淋這雨是不要命了麽。


    她說,你自己命不要了,要王妃有什麽用。


    她說,不就談個戀愛麽,幹嘛要死要活的。


    她說,因陀羅,你不要讓我們擔心好不好。


    帝釋天望著她們的模樣,身體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溫度。她冷得發抖,被雨沾到的地方,卻疼得熾熱。


    沒有誰的身上會沒有一點的罪孽?帝釋身上有多少功德便有多少孽障,孽障有多深,這雨便有多毒。


    “蘇摩,”白發少女此刻仿佛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孩一般,掩著麵哭泣。她問抱著自己的人,“我是不是很壞?”


    她憶起當初自己毫不猶豫的把蘇摩當做籌碼送給乾達婆,想起自己一個決定便造成了部族的衝突,想起了過往為了這須彌山的權利所做的種種事情。


    蘇摩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將懷裏的人抱得愈發緊密。她想起的是對方曾經稚嫩的模樣,害怕夜晚與黑暗的稚氣,還有如履薄冰的艱辛。


    乾達婆在一旁跳腳,大聲喊道:“你壞,你當然壞,最壞的就是你了,總是讓我們擔心。”


    “本王那麽壞,你們還要幫我麽?”帝釋天閉著眼,腦中浮現的是墨焰的臉,“我又要開始幹壞事了。”


    她已經沒有迴頭路可以走,於阿修羅族,於墨焰,她都沒有。


    蘇摩。


    嗯?


    我好冷。


    蘇摩的擁抱緊了緊,很溫暖。


    可是,她卻在想念墨焰的體溫。


    “本王把乾達婆殺了,你娶我好不好?”


    帝釋天陡然出口的話語讓氣氛一片靜默。


    她睜開眼望向蘇摩驚訝的臉,笑著道:“她那麽愛你,我若是搶了你,一定會被她追殺的。”


    良久過後,乾達婆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迫告了白,氣得一聲嬌嗬。


    “帝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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