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後,帝釋天與墨焰再也沒有談論過類似的話題。


    公主依舊偶爾會在善見城迷失,依舊會沉默著為她沏茶,也依舊不肯叫她天天。


    她早就連帝釋天也不叫了。兢兢業業得便仿佛,果真是她身邊的女官長一般,毫不忤逆。她的順從與周到,甚至比起蘇摩來也毫無遜色。


    日子過得平淡又暗流洶湧,墨焰十年如一日。阿修羅族的小動作愈發頻繁騷動,而其間所牽扯到的利害關係也越來越複雜。


    阿修羅王幾次見她,甚至目露殺意。


    墨焰仿佛在周身築起了一道冰牆,自己在牆內,而其他人均在牆外。帝釋天能夠清清楚楚的感覺得到她,卻隻能徘徊來去,無法靠近。


    她養成了隨時隨地喚她的習慣,沒有原因,沒有下文。


    墨焰,墨焰。


    公主偶爾會答應,可大多時候,都隻是沉默著。


    墨焰。


    嗯。


    每當她毫無情緒的答應我時,帝釋天才能鬆下一口氣。才能確定,此刻對方還在自己身邊。她偶爾也會後悔,疑慮,自己的決定到底對還是不對。偶爾也會想,自己與她是不是最終會走到玉石俱焚的結果――這是一個很莫名的念頭,畢竟她倆如今雖然無法再進一步,卻也算得相安無事。


    可這種不安,在這十幾年裏,如瘋草一般滋長,深深紮根在她心中,無法擯棄。


    無念曾對她說:陀螺,你中毒好深啊。


    用著戲謔的神情,調侃的語調。


    可每當這個時候,她便會想起一萬多年前,這位神君因情愛而舍棄神格時候的倔強神情。想起她跪在須彌山那孤峰上,因情愛而絕望的模樣。


    萬年以前的帝釋天還不過千歲,會對無念感興趣也純粹是因為她舍棄自己神格的行為。[.超多好看小說]她從未想過自己會看到那樣一個故事。那時年幼的她甚至無法理解無念哭泣的原因,自然更無法體會那之間絕望的情緒。


    她隻是莫名,而後,很快遺忘。


    但這些年,帝釋天卻反反複複的想起她當時的模樣,清楚到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每一滴淚,每一個神情。


    她望著她如今假裝正經卻沒心沒肺的樣子,再想起她當日的情景,一時不知這對她是好是壞。


    也許,被抽去情根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帝釋天問乾達婆,為什麽當初那般執著甚至不惜傷害蘇摩也想得到她,後來卻接受了這般連曖昧都算不上的朋友關係。


    乾達婆望著遠處摘果子的蘇摩,笑得和煦又傷情。


    她說,如果你愛她超過了自己,就不會再想要去勉強她了,所以隻能勉強自己。


    帝釋天聽得她提到了愛這個字,轉眼望向靜默地站在蘇摩身後,抱著籃筐的墨焰。耳邊是乾達婆轉為欣喜的話語,她說:“你看,現在這樣不是也很好麽?”


    帝釋天不知道,她們這樣算不算得上是好。可她知道,自己對墨焰,做不到站在像她們這般若近若遠的位置上。她與她,也不可能做到這樣的關係。


    她想,也許自己就是這般自私,最愛的永遠隻會是自己吧。


    “很好麽。”她不知道自己在問誰,望著兩人的身影低聲喃著。


    乾達婆王從草地上跳起來,背著手看了帝釋天一眼,嬌俏的眨眼,笑得神采飛揚。


    “很好呀,”她用篤定的語氣迴答她,既然轉頭望向遠處的蘇摩,揮手道:“蘇摩,蘇摩,我也來幫你摘果子。”


    蘇摩的手中正好摘下一串葡萄,轉身望來,向來斯文內斂的她也用力的揮著手,大聲道:“畫君,你快過來。”


    帝釋天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蘇摩,顯出了一絲的驚訝。乾達婆笑著對她伸手道:“不要奇怪,蘇摩一族天性如此,這才是真正的蘇摩。蘇摩沒去須彌山之前,可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呢。”


    帝釋天望了一眼周圍的景色,翠綠果園,生機勃勃。再想起一路上看到的遍地牛羊,金黃麥田,隻是由幾個較大院落組成的王族住所,還有那些臉上總是洋溢著歡欣笑容的蘇摩族人,也忍不住笑了。


    是了,天性崇尚自由自然的蘇摩一族,他們的族長又怎可能沒有這樣的一麵呢?


    她將手遞到乾達婆的掌中。


    “你能時常笑,再好不過。”乾達婆一邊將她拉起一邊偏頭看向遠處的人,“但難過的時候也多了,真不知道是好是壞呢。”


    帝釋天隻是撣了撣身上的草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蘇摩此時正在將手中的葡萄小心的放入墨焰抱著的竹筐裏。她看不清她們的神情,卻莫名覺得抱著竹筐的那人,包裹在身上的冰寒氣息變作柔和的水幕,在這充滿自然氣息的果園裏,溫柔得能夠溺死人。


    “走。”畫君拉著她向她們走去。


    蘇摩笑著望了她們一眼,又去藤架上剪葡萄,墨焰也似有所感的看向了她們。


    帝釋天正正的望見了她的眸子,那是從來沒有過的黑亮有神,原先的冰層也氤氳得隻剩下薄薄一層。


    她有些呆愣的望著她。雖然仍舊是沒有神情的麵容,可不曾緊抿的唇仿佛勾了弧度。不是嘲諷的笑意,而是被這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清風勾勒映襯出來的柔和。


    乾達婆放了帝釋天的手迎上了她,抱過她手中的籃筐靠向了蘇摩,而帝釋天隻是立在原地,望著她少有的模樣不知為何,便紅了臉,熱燙得感覺分明又灼人。


    墨焰站在原地,斂著眸子,神情平靜。她黑色的長發未挽,傾瀉而下,隨著和風微微散亂,卻更顯得柔亮。在這充滿清香的綠樹紅果之間,身上墨青的便服也仿佛生動了起來,此刻的她,第一次讓我有了她是活生生存在的感覺。


    墨焰。


    “墨焰。”帝釋天望著她,緩緩走近,去牽她的手。“我們去別處走走。”


    她沒有恭敬的應答“是”,而是輕輕淺淺,仿若呢喃一般,“嗯。”


    “蘇摩一族景色不錯。”蘇摩迴家省親,乾達婆王也一起前往,帝釋天正好無事,便也尋了公主一起來了。


    “嗯。”墨焰態度柔順,神色卻有些恍惚。


    “你喜歡麽?”帝釋天側著頭,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目光貪婪,似是要將的模樣印在眼中一般。


    墨焰似是微微的失神,而後轉頭望向她,眸子裏是帝釋天讀不懂的情緒。她皺眉,卻不是憂愁不是懊惱,仿佛這一微慍的神情,是為了無法述說的矛盾。


    帝釋天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那般快,癡癡的望著她的眼。


    “墨焰。”


    公主偏開了頭,輕聲應答,“嗯。”


    她的心便酸澀又疼痛了起來,為著這難得的溫暖與波動。


    帝釋天以為,隻有在墨焰的冷漠與嘲諷麵前,自己才會難受。卻不知道,這般和平到溫馨的相處也可以讓自己這麽苦澀。


    又或許,是因為她知道,無論現在多麽美好,都隻是暫時的。而這短暫過後,等待她的仍舊是一道冷冷的冰層。這美好到那時候看來,便會如海市蜃樓一般,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


    若是你不曾體會到那些美好,你大約也不會產生更進一步的渴望,隻所謂罌粟,便是讓你一步步淪陷到無法自拔的妖豔。


    “若是,”帝釋天突然覺得口鼻之間有些酸楚,明明是無論麵對她怎樣的橫眉冷對都沒有想要哭泣過,卻在此刻莫名地感到了委屈。她抬頭望向碧藍的天空,等待風冷卻自己的酸意,“你實在無法接受……”


    她想起乾達婆的話,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卻逞強的開口,做下無法實現的承諾。


    “便當本王是朋友,好不好?”她終於壓下淚意,扯出笑容去看她。


    態度卑微,隻求對方不要離開自己。隻要墨焰願意待在自己的視線之內,能夠應答她的唿喚,可以讓她感受到她。


    她甚至在想,若她答應了自己,那精心盤算了十幾年的計劃便讓它們全部付諸東流也無所謂。


    墨焰倏然轉頭,望向她的眼神那麽淩厲,仿佛要將她看穿一般。


    帝釋天從被自己牽著的手中,感受到了對方的震動。


    她想,墨焰大約是不會相信自己的。便是連她,也無法相信自己能夠做得到。


    “那你呢?”公主抽開了自己的手,偏了頭,沉默了半晌才突然問道。


    我呢?


    若是墨焰真的將自己當做朋友,若是,自己真的能夠得到她的友誼,那必然會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的想要得到她全部的感情。


    但帝釋天卻仍舊讓自己對著她笑道:“隻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會控製自己,將你當朋友一般對待的。”


    她偏開的臉,讓帝釋天看不見她的神情。


    “那墨焰,”隻是緩緩的開口,聲音平靜的仿佛方才的承諾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就感謝大人的厚愛了。”


    帝釋天後來無數次迴憶起這些話,都後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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