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碧瑤以及石頭三人離開小池鎮後,向東而行,飛了一段距離之後,落到了地上。


    石頭首先向張小凡問道∶“張兄弟,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裏?”


    張小凡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焚香穀的燕虹師姐都說了我師父要去東海流波山,那我便也前去見見他們。你呢?”


    石頭想了想,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師父叫我出來遊曆天下,修道積善。這一次正好聽說魔教餘孽又要興風作浪,我也去出一把力好了。”


    “哼!”忽地,旁邊傳來一聲冷笑,卻是碧瑤哼了一聲,冷冷道∶“好誌氣,好正派,可不要到時候你降妖伏魔不成,反被那些魔教餘孽給降了伏了才是。”


    石頭一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轉頭向張小凡看去,隻見張小凡一臉尷尬,看向碧瑤,卻也同石頭一般說不出話來。


    碧瑤冷笑道∶“你們看我做什麽?”


    張小凡與石頭麵麵相覷,張小凡倒還好些,畢竟曾與碧瑤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多少知道她的脾氣,而且他心裏知道碧瑤的身分,也不是很在意。


    但石頭粗豪直性的一個男子,此刻突然被碧瑤莫名其妙的頂了幾句,心中鬱悶,卻又不好意思對這一個俏生生、嬌滴滴的姑娘生氣,隻得悶在心裏。心想師父在出門之前就多次告誡,一定要遠離女色,言道這世間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年輕的美貌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師父當真是英明無比。


    張小凡看了石頭一眼,見他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發,心中便有點過意不去。他哪裏知道這家夥心裏頭在大發感慨,對世間女子議論了一通兼讚揚自己師父英明睿智,還以為石頭被碧瑤搶白了幾句,正生悶氣。


    他轉過頭來,看著碧瑤,見她依然冷著臉,歎了口氣,道∶“奶準備去哪裏?”


    碧瑤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要你管!”


    張小凡被她嗆了迴來,呐呐說不出話來,但心裏倒不是太生氣,畢竟自己要是前去東海流波山,便幾乎是與她為敵,她生氣倒也算是正常。正好在這個時候石頭走到張小凡身後,眼裏滿是同情,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理解你的樣子。


    張小凡看著他的模樣,張大了嘴,半晌卻一個字還是說不出來,隻覺得這場麵實在尷尬,自己有苦說不出來,真是鬱悶。


    那一日到了最後,張小凡和石頭還是沒問出碧瑤要去哪裏。其實他二人被碧瑤頂了幾句之後,便也不敢再問,反正向東而行,碧瑤卻是走在他二人前頭。


    一路之上,她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冷言冷語,不絕於耳,到後來,張小凡與石頭簡直有些怕她。二人正自聊天聊到高興處,一見碧瑤轉眼看來,他們立刻便噤若寒蟬,或壓低聲音,或暫時住口。


    如此走了兩日,三人向東而行,來到一個大城,名喚“昌合城”。


    他們走到城裏,石頭與張小凡分頭向人打聽了一下,原來這昌合城已經是離東海最近的一個較有規模的大城。離此往東再行四百裏,便是東海之濱。


    三人行走在昌合城中,隻見東海民居,百姓服飾,都與中原之地相差無幾。此處本來就是東海一帶要衝,往來客商旅人,大都在此歇息貿易。不過這一段時間以來,這城裏卻多了許多修真之士,便是此刻他們走在街上,也看到許多人身著不同門派服飾,走來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也欲往流波山而去?


    張小凡與石頭在一旁合計了一下,便打算在這裏先找個小客棧,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出發前往流波山。二人談定,轉眼向站在一旁的碧瑤看去。其實剛才他們二人講話的時候,聲音便特意放大了些,料想碧瑤站在他們旁邊,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不料碧瑤卻彷佛什麽也不知道一樣,麵無表情站在那裏,一雙俏目看著街上往來行人,一點反應也沒有。無奈,張小凡隻得硬起頭皮,走上前去,問道∶“碧瑤姑娘,奶覺得這樣好不好?”


    碧瑤身子一動,倒似被嚇了一跳,目光這才從街上遠處收了迴來。


    張小凡見她眉頭微皺,沉吟不語,不像是故意冷落自己,倒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疑惑之事一般,不禁奇道∶“怎麽了?”


    碧瑤目光一飄,向遠處又看了看,張小凡順著她眼光看去,卻見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其中也有不少奇裝異服之士,想來都是修真道上的人物,但卻不知道她看的是什麽。


    碧瑤沉默了一下,轉過頭來,道∶“你問我什麽?”


    張小凡當下小心地把與石頭商量說去客棧住上一晚的事告訴了她,見碧瑤沒有迴答,又轉眼看見石頭還站在遠處,便壓低了聲音,道∶“奶、奶接下來準備怎麽辦?總不能和我一起去見我師父吧!我看這昌合城中有許多正道之士,奶的身分萬一敗露,那可就危險了!”


    碧瑤看了他一眼,忽地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全,還是怕我連累了你?”


    張小凡一呆,抬眼向碧瑤看去,見她一雙明眸如水,正凝視著自己。他心裏深處,忽然一跳。


    碧瑤忽地一笑,轉身走去,石頭在遠處走了過來,看了碧瑤一眼,對張小凡道∶“怎麽樣?碧瑤姑娘怎麽說?”


    張小凡還未迴答,碧瑤卻已經在前方轉過頭來,臉上露出這幾日來少見的一絲微笑,道∶“不是說要去住店嗎?還不走?”


    張小凡與石頭二人都是一怔,然後對望一眼。石頭臉上有佩服之色,暗中對張小凡豎起了大拇指,道∶“張兄弟,你真有本事,幾句話就把這個大小姐給哄得開心了!”


    張小凡莫名其妙被石頭一誇,欲待分辨,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得默默與石頭跟在碧瑤後邊,但心裏卻已轉過念頭∶自己與這魔教的女子,牽扯是不是真的已經太深了?


    按照張小凡與石頭二人的意思,隻要找一家小客棧住上一晚便可以了。不料走著走著,二人便看著碧瑤頭也不迴地走入一家叫做“海雲樓”的客棧,而這家客棧怎麽看也比他們想像中的“小客棧”要奢華寬大了十倍不止。


    張小凡與石頭麵麵相覷,但見碧瑤走了進去,隻好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張小凡小聲地道∶“石大哥,你身上的銀兩夠嗎?我可隻有四兩銀子┅┅”


    話剛說到這裏,張小凡忽地失聲,卻是想起連這僅有的四兩銀子,也已經被那個江湖相士周一仙給騙去了。


    石頭沒有注意到張小凡的臉色,苦著臉道∶“我比你好一些,但也隻多幾兩。”頓了一下,他小聲地道∶“我看這裏的擺設,起碼也要個三、四十兩的┅┅”


    就在這時,碧瑤已經走到了掌櫃的櫃台前麵,那掌櫃抬起頭來,臉上堆起笑意,道∶“姑娘,請問要住店嗎?”


    “砰”,一錠小金子拋在掌櫃的麵前,看了樣子,至少也值個百八十兩的銀子。掌櫃立刻笑的連眼睛也圓了,一疊聲道∶“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賓至如歸,放心而來,滿意而去┅┅”


    碧瑤打斷了他的話,道∶“給我來一間上房,要乾淨的。”


    掌櫃陪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碧瑤向後看了一眼,道∶“你再給站在那裏的那兩個人找一間房子吧!”


    掌櫃看了張小凡二人一眼,轉頭對碧瑤笑道∶“那麽這兩位也是要┅┅”


    碧瑤哼了一聲,道∶“給他們一間柴房就可以了。”


    掌櫃啞然。


    張小凡與石頭站在那裏,也是一般的啞然。


    末了,掌櫃招唿夥計,把碧瑤如公主一般招待著進去。至於張小凡與石頭二人,掌櫃終究還是不敢真的把他們安排到柴房裏去,但也隻安排了一間普通房間。


    張小凡與石頭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們誰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物,隻是心裏對碧瑤那大小姐脾氣,又多了幾分了解。


    他們三人進去之後,這間客棧裏又恢複了平靜,街上行人匆匆,來來往往,眼看著天上風雲變幻,漸漸到了黃昏,卻又走進了一老一少兩人。那老的手上拿著一麵布褂,上頭寫著“仙人指路”四字,那小的是不過十歲的小女孩,手上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正是周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


    周一仙看了看周圍,小環同時也在打量這裏的環境,見這裏裝飾的富麗堂皇,倒吸了一口涼氣,悄聲道∶“爺爺,你是不是走錯路了?”


    周一仙麵有得意之色,道∶“奶以為奶爺爺這麽多年,當真是一無是處嗎?”


    小環奇道∶“難道不是嗎?”


    周一仙被她問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奶等著看。”


    說罷,他轉頭四望,看到那掌櫃的正站在屋角櫃台後邊算帳,當下一拉小環,走了過去。


    掌櫃感覺有人走到前頭,便抬起頭來,正要招唿,忽地一怔,臉上有驚訝表情。


    周一仙微笑,整個人鶴骨仙風,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櫃,還記得我嗎?”


    那王掌櫃“啊”的一聲驚唿,竟是從櫃台後麵跑了出來,麵色恭謹之極,神色更是驚喜不已,隻把旁邊的小環看得目瞪口呆。隻聽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麽來了?唉!這、這、這有三十年不見了吧!我可時常掛念著您呢!”


    周一仙微微一笑,氣質超卓,伸手輕拂衣上風塵,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人,這些年來雲遊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訪仙人,吸取天地靈氣,哪有時間過來?”


    小環在旁邊跌倒在地。


    但王掌櫃卻是深信不疑的樣子,頻頻點頭,道∶“對,對,老神仙您當然和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了。”


    說著,招唿周一仙和小環坐在一張乾淨的桌子上,連忙叫過夥計,叫他上最好的茶來。


    周一仙微笑著看了看四周,道∶“看這樣子,這些年來,你的生意應該還不錯吧!”


    王掌櫃恭謹地道∶“是,托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聲,道∶“我這次前來這裏,想要出東海拜訪一位道友,想起和你當年還有一段宿緣,便過來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這裏吧!”


    王掌櫃連連點頭,道∶“那當然,您可一定要給小的這個麵子,我還打算讓內人家小,都來拜見您呢!”


    周一仙嗬嗬一笑,把手伸到懷裏,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銀兩┅┅”


    王掌櫃立刻搖頭,道∶“看您說的,您到我這裏,我盼都盼不來了,怎麽還能收您的錢?”


    周一仙手還放在懷中,搖頭道∶“唉!王掌櫃,我知道當年我是指點了你幾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壞了規矩┅┅”


    王掌櫃有些激動,道∶“老神仙,您看看這算怎麽迴事,若不是您當年指點迷津,並讓我在──”說到這裏,他忽然看了看周圍,然後壓低了聲音,道∶“若不是你讓我在東海龍穴種上了財神樹,我又怎麽可能連發三十年。您來住店,我要是還收您的錢的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著把手拿了出來,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王掌櫃點頭不已,當下又聊了幾句。夥計過來說,上房已經安排好了,王掌櫃便起身,親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過去。一路到了後堂,隻見這房子建得甚怪,三層樓高,卻呈六角模樣,中間空出一個大庭院,都鋪著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處可見石縫中有青綠小草。隻在最中心處,孤零零有一棵白樺樹,但枝葉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櫃把他們送到了三層樓一間僻靜的上房,陪坐了一會,便知趣的走了,走時還道晚上一定前來請老神仙大吃一頓雲雲。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脫,說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間煙火已久。但王掌櫃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後老神仙終於是看在孫女小環的麵上,勉強答應了下來。


    待王掌櫃走後,小環關上房門,屋裏隻剩下周一仙與她兩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樣?”


    小環卻反問道∶“剛才你真的是想付給他錢嗎?萬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錢怎麽辦?”


    周一仙正氣凜然,道∶“那有什麽?我周一仙乃得道仙人,豈是在乎那一點身外之物?”


    小環哼了一聲,道∶“你少來這一套,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裏根本沒錢!”


    周一仙嚇了一跳,道∶“奶說什麽?”


    小環道∶“你身上錢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帶,一份在你靴管,還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褂裏頭,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裏連一分銀子也沒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臉上一紅,道∶“奶這小鬼,怎麽什麽事都知道。”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騙了他什麽?”


    周一仙怒道∶“胡說,我什麽時候騙他了?”


    小環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少來,東海龍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靈境,決然是在飄渺深海之下,如何會在這俗世之中?你這話,也隻能騙騙王掌櫃這等老實人。”


    周一仙尷尬一笑,但接下來,卻是歎息了一聲,居然頗有幾分滄桑淒涼的感覺。


    小環皺眉,道∶“怎麽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實,這事和奶爹有關係。”


    小環訝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嗎?”


    周一仙點頭,道∶“三十年前,我帶著還是個少年的奶爹,一起來到了昌合城中。他雖然年少,但和奶一樣,真的也是在這相術一道上有天賦之才。那時候王掌櫃也不過是個普通客棧裏的夥計,但奶爹說他麵相頗好,額頭寬平,臉方卻無棱角,眼大卻無眉鉤,主一生平和,可平安發財。我便┅┅”說到這裏,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個時間,偷偷指點了他一下,說隻要在東海龍穴上種上一棵白樺,通一發字,必定能走財運。所以┅┅”


    小環接著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說的去做了,而且果然發了財,開了這一家大客棧,生意興隆,便以為當年都靠你指點迷津,對不對?”


    周一仙嗬嗬一笑。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我倒是頗洛un奇,你對他說那東海龍穴,是在什麽地方?”


    周一仙眉頭一挑,笑道∶“奶過來。”說著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環吃了一驚,往下一看,卻見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樺樹,訝道∶“就是這裏?怎麽這樹看起來要死不活的?”


    周一仙哂道∶“廢話,奶家的樹要是種在青石板上,能活的好嗎?”


    小環啞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這麽陰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漸深沉,從傍晚開始下起的雨,到了這萬籟俱靜的時候,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碧瑤住在三層的上房,張小凡與石頭卻一起住在了最低的一樓,下雨之後,便覺得空氣中有些潮濕。


    張小凡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不過有一點原因倒也是很明顯的。石頭是睡著了,但那個粗豪壯漢的唿嚕聲,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說驚天動地,也是震的這個床鋪隱隱作響。


    張小凡歎了口氣,坐起身來,披上衣服,在黑暗裏坐了一會,便走過去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這個庭院,竟彷佛也是深深不可見底。


    不知哪裏來的幽光,帶來隱約的光亮,讓他看見庭院深處,那棵在雨中佇立的白樺隱約的影子。


    他抬頭,看天。


    深深唿吸。


    清涼而略帶一絲冰冷潮濕的空氣湧進他的胸膛,雖然站在走廊處,外邊的風,卻把細細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


    他迴頭把房門帶上,沿著這條環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風唿嘯,雨深沉。


    從蒼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裏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迴廊上方的屋簷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輕輕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這一路走來,彷佛也似走在幽深靜謐的某個深山水洞之中。


    又彷佛,曾幾何時,少年記憶之中,曾也有過的這樣的──


    夜晚!


    黑暗裏的不知名處,有低低的歎息聲!


    風吹過,“嗚”的一聲,漫天的雨勢,也那麽斜了一斜。


    張小凡的衣襟濕了幾處,他卻全然不曾在意,隻愕然向前望去。


    風雨中,有人素手撐傘,默默站在雨中樹下,靜靜佇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動,彷佛聽到了什麽,感覺了什麽,那女子輕輕迴頭。


    蒼穹沉默,風雨沉默。


    他與那個女子,默然而望,悄悄無語。


    風雨,依然在吹著,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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