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時候隊長就在身邊,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跑到我床上的卻感到胸口一陣溫熱,從高處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麵天色已經黑下來,我錯過了營地的晚餐。


    傑米蜷成一團擠在我和隊長之間,每到夜間,我和傑米總是很貪戀隊長的體溫。


    「醒了?」


    隊長把我們往他的懷裏摟了摟。


    我的頭枕在他的頸窩看不到他的眼睛,房間裏很安靜,營地外麵也是難得的沒有動物來光顧。


    「餓麽?」


    我搖頭。


    「不餓。」


    「……」


    隊長似乎是猶豫了很長時間。


    「那個人對你說什麽了麽?」


    「那個人?」


    我想了想。


    「你是說皮埃爾,那個被鱷魚傷到的人?」


    「對,是他。他跟你說了什麽……有談到我麽?」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


    我抬起頭想要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房間太黑我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這樣的環境所以除了他銀白的長發什麽也看不見。


    我的手摸索著撫上他的臉,找到那道細長的傷疤。


    「你們認識麽?」


    他的頭在我的手掌中輕輕的點了一下,果然是認識的麽。


    「你在害怕什麽呢?」


    我睜大了眼睛尋找他的湛藍,他在一瞬間的顫抖也逃不出我的觸覺。


    沉默了好久,隊長還是不肯說。


    我不知道的隻有他的過去,皮埃爾知道,隊長不希望我知道的他的過去……我想我的判斷沒有錯就是這樣。


    如果隊長認為這樣對我們而言都好,那麽我就不問不去猜測。


    「別怕,我在這裏,就在這裏。」


    不是安慰,我說的是事實。


    在黑夜中,隊長找到我的唇,我的手插進他柔順的發絲,親吻,如同童話故事中王子與公主定情的初吻一樣甜蜜。


    有人在叫。


    然後有人開始敲打我們的房門,那是一塊並不算結實的木板,我以為外麵的那個人會把門板敲穿。


    「快點!快點!有蟒蛇!」


    我睡眼惺忪的爬下床拉開門就聽到外麵的人這樣叫著,頓時睡意全無。


    「……什麽事?」


    隊長在裏麵問。


    「蟒蛇!」


    我迴應了他一句就和來敲門的喬伊一起往出事的地方趕過去。


    凱坦尼狩獵旅館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這類動物進到旅館裏麵的事情,最後的一次是一隻豹子。我們每天都會在就寢前囑咐遊客們要關嚴房間裏的窗戶和大門,就是為了要防止類似的事件再度發生。


    出事的房間被守衛隊隊員已經隔離開了,住在房子裏麵的人渾身顫抖著站在人牆外麵安全的地方。我走過去。


    「還有一個人在裏麵。」


    我探頭進去就看到了裏麵的情形,一條大概有四米長的絞蟒在房間裏立著它的頭和身子,被困住的人其實並沒有被蟒纏住,隻是他距離那條絞蟒太近,絞蟒的牙齒咬住他和我們把已經虛脫的他拉出來,這兩個動作的時間相比起來,可能前者的速度比較快。


    時間很緊迫。


    那是一條非常漂亮的絞蟒,粉紅色的身體上布滿了暗紅色的斑紋,它的身體從頭到尾都沒有突起,這意味著它是餓了。


    還好隻是一條絞蟒,它們並不對人類感興趣,但是留在房間裏的那個人好像受了傷,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血的味道很可能會讓這條絞蟒失去理智就像海裏的鯊魚。


    那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


    他動了動抬起他的頭,我看見了他的臉,是皮埃爾,那個白天才剛被鱷魚襲擊的可憐人,他看著絞蟒臉上卻沒有害怕的神情,我想他大概是傷口又裂開了。


    「到廚房拿塊肉過來。」


    隊長穿上衣服也來到現場,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完全是隻在工作時才會有的表情。


    很快的一塊新鮮的牛肉被遞到隊長的手裏,我們都讓開,他試著往房間裏麵走了一步,絞蟒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行動。隊長又向前走了一步,仍然沒有動靜,我們都摒住了唿吸關注事態的發展,喬羅舉著一把麻醉槍,無論絞蟒向誰發動進攻,隊長或者是皮埃爾,它就要挨上一槍然後昏睡到明天天亮為止。


    突然那條絞蟒把它的頭轉向了隊長,隊長立刻停下來,時間和距離都剛剛好,他揚起手來把那塊牛肉高高的拋棄,絞蟒的頭隨著牛肉的升起和落下一仰一合,張大的嘴準確地接住了那塊肉,它的嘴張到不可思議的程度,把肉塊一點一點的整塊吞咽下去,我們能明顯的看到它原本苗條的身體上多了一小塊突起。


    這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已經足夠隊長把皮埃爾救出來。我看見皮埃爾看隊長的眼神,沒有感謝,對於隊長剛剛把他從絞蟒身邊救出來這件事,他似乎無動於衷。我突然覺得很害怕,我不喜歡皮埃爾看著隊長的眼睛,沒有人的氣息像兩顆灰色的玻璃珠。


    那條絞蟒吃到了東西很滿意的在房間裏又逗留了片刻,然後從敞開的窗戶爬了出去,外麵就是營地的院子,不遠處的森林可能就是它的家。


    我跑過去把窗戶重新關好,檢查旁邊的窗子是緊閉著的,這才放心的籲出一口氣。


    「以後記住把門窗關好。」


    隊長麵無表情的對皮埃爾和他的同屋說道,然後讓大家都離開迴到各自的房間繼續休息,天色還是黑暗的一片,離天亮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如果我死了你不會高興麽?」


    就在我和隊長最後準備離開的時候,皮埃爾很悠閑的在我們身後問道,顯然問話的對象不是我。


    隊長停下來,沒有轉過身去。我也沒有,我開始討厭皮埃爾的聲音盡管白天送他迴來的時候我還覺得那種男中音的音色很動聽,我像一隻刺蝟一樣渾身的刺都立起來,如果他打算對隊長做什麽……


    「我是紮沃國家公園守衛隊的隊長。」


    沉默之後隊長用非常正式的語氣迴答他的問題。


    「休,這就是你想要的麽?」


    他是我所知道的第三個這樣稱唿隊長的人。


    「……是的。」


    隊長不再停留的拉著我的手離開那個房間,我們聽到身後狠狠關門的聲音。夜晚的凱坦尼狩獵旅館裏恢複了平靜,我們肩並肩的走在並不狹窄的走廊通道上,昏黃的燈光下,我不敢也不願意抬頭看隊長的臉,默默的與他牽著手,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麽長才迴到我們的房間。


    我們麵對麵的坐著,他低垂著他的頭,銀白的長發幾乎快要蹭到地麵。


    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麽,可是等來的卻是一句。


    「再睡一會兒吧,明天輪到你黎明巡邏。」


    可是我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看起來很無助,可是又不願意讓別人幫助他,固執又任性,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能過去睡麽?」


    他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我,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


    我從來沒有這樣主動上過他的床,抱起冰冷的傑米,我爬上他的床鋪。有他在身邊我總是感到很安心,他依然坐在床邊,我伸手抱上他的腰,緊緊的抱住不放手。


    「……你會離開我麽?」


    過了許久,隊長突然開口問我。


    「不會的。」


    我不會離開他的。


    「即使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好?」


    「嗯……」


    我迷迷糊糊的迴答他。


    在那之後隊長好像又問了些什麽,但是我已經抵抗不住睡眠的誘惑,什麽也沒有聽到。


    ***


    有人推我,我不耐煩的揮揮手想把煩人的東西揮開卻被人抓住手腕,緊接著有重量落在我的唇上,等我意識到自己是被人吻了而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隊長大大的笑臉。


    「早。」


    昨天的事情好像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


    「……早。」


    我還很困。


    「該起床了。」


    他把我拉起來坐在床上。


    「今天黎明巡邏。」


    聽到「黎明巡邏」四個字我突然驚醒了,天啊,我忘了!我急急忙忙的下床,穿衣服,到洗漱間洗漱幹淨,然後就往門外衝,慌忙之中還差點踩到傑米的尾巴。


    「小心啊!」


    身後傳來隊長的聲音,帶著笑意。


    討厭,他最喜歡取笑我慌慌張張的樣子。


    等到我趕到院子旁邊停車位置的時候,喬羅並不在那裏,他通常都會提前十分鍾準備好越野車的……我猛地想起來自己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看過表,我從上衣口袋掏出隊長後來給我買的新懷表,打開表蓋看到表針指著的時間距離黎明巡邏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鍾,而表蓋內側照片上隊長的笑臉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樣,我甚至可以聽到從房間裏傳出來的笑聲,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隊長現在臉上的表情。


    我很想衝迴去讓傑米好好的教訓他一下,但是我沒有那麽做。


    還能取笑我,說明他很好一切都還正常的對不對?


    我坐在院子裏等喬羅,十分鍾的時間並不長,可惜,我等來的第一個人不是喬羅,而是不受我歡迎的皮埃爾·辛格。


    昨天白天被鱷魚咬傷差點送了命,晚上又遭到絞蟒的騷擾,他不是應該很疲憊才對麽,不是應該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才說得過去麽,為什麽起這麽早,還偏偏要出現在我的麵前呢?


    我裝作沒有看到他的側過臉去望著說遠不遠說近又不是很近的那片森林發呆。


    「早上好。」


    他卻不放過我一般的主動打招唿。


    再假裝沒注意到他的出現就真的是太假了,我慢慢的轉過頭。


    「早。」


    似乎是因為我臉上不滿的戒備太過明顯,他先是睜大了眼睛楞了一會兒,然後居然撲哧一聲沒有形象的笑了出來,我非常非常不滿的發現,他的笑容還是那麽好看,而且灰色的眼睛仿佛也並不像看著隊長的時候那樣沒有感情——或者說是充滿了奇怪的憤恨。


    「你不適合有這樣的表情。」


    他終於止住了笑聲。


    我伸手揉搓著自己的臉頰。


    「什麽樣的表情?」


    「怨恨。」


    我楞了一下,會麽,自己的臉上會出現那種表情麽?我不可置信的看著皮埃爾,我頂多是有些討厭他而已,因為他的出現隊長才變得如此不安。


    「你喜歡他麽?」他突然轉移了話題。「我是指休。」


    真像情敵之間的對白,他連臉上的表情也恰到好處。我突然有些好奇的想知道,隊長不想讓我了解的過去就是這個麽?不,當然不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雖然眼前的情形看起來的確如此。


    「是的,我喜歡他。」


    「那還真有些可惜。」皮埃爾出乎意料的說,「你應該找到更好的更值得你喜歡的戀人。」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比如像我,怎麽樣?」他突然又笑了起來,「你不知所措的樣子真可愛。」


    我討厭別人說我可愛,除非那個人是隊長。


    我看到了喬羅。


    「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我沒有感情的說著公式化的語言,拉開越野車的車門坐了進去。


    喬羅也跟著坐進來。沒有等到準確的出發時間就踩了油門衝出了營地,喬羅總是這樣善解人意。我頭也沒迴的向前看,我討厭他剛才那副自以為是的表情。


    「謝謝。」


    喬羅擺了擺手,「客氣什麽。」


    越野車飛快的駛過那片我剛才望了好久的森林,雖然隻是一閃而過的畫麵,我卻注意到了在一片深綠色的背景中有一道粉紅色的彩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紮沃有絞蟒麽?


    「喬羅。」


    我叫他的名字,他微微的歪著腦袋看我。


    「紮沃有絞蟒麽?」


    他沉思了片刻。


    「我想你是對的,絞蟒應該生活在美洲。」


    那麽,美洲大陸著名的第二大蛇——絞蟒是怎麽來到非洲紮沃的,是誰帶它來的,又有什麽目的呢?


    黎明巡邏的路上,我忘了欣賞沿途的美景,忘了看美麗的乞力馬紮羅峰頂的白雪皚皚,忘了看展翅的雄鷹在高空翱翔的那份自由自在,忘了在偶爾才出現的豹子中找尋翠翠和楚楚的身影盡管我很想念它們……我的頭腦開始混亂起來。


    越野車差點撞到一棵高大的木棉樹,我側著頭看握著方向盤也不禁發抖的喬羅,才發現他這一早晨也和我一樣一直在尋找可能的線索。


    「別擔心。」喬羅居然還要安慰我,「還有休在的。」


    是啊,還有隊長在。如果這句話不是在明知道隊長最近也很不安的我的麵前說出來,它安撫人心的效果可能會好一些。


    我沒有說破也不能說破。


    我覺得這個清晨格外的寒冷,我開始想念隊長溫熱的體溫,有點羨慕沒有被我帶出來的傑米,它現在一定正窩在隊長的胸口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你冷麽?」


    喬羅看看我抱緊雙臂的樣子,遞過來一條毛毯。


    「……謝謝。」


    雖然我想要的不是它。


    我們特意比平常晚了一個小時才折迴營地,所以等我們的越野車出現在凱坦尼狩獵旅館的門口時,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從緊張舒緩開來,大概是以為我們在路上出事為我們擔心。


    遊客們都已經出發觀光,皮埃爾盡管身負傷痛也跟著一起出發,想到這樣我就不必再見到他,心情莫名其妙的就放鬆下來。皮埃爾的身上有一種令人感到壓抑的氣質,仿佛一旦被他盯上就會被不停的糾纏直到精疲力竭,那是鱷魚和絞蟒在捕獵時慣用的伎倆,至死方休。


    「路上出了什麽事麽?」


    隊長走過來擔心地問我們,我看到傑米果然正被他抱在懷裏。好幸福的小傑米,在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竟然正在嫉妒我們的「孩子」。


    「不,我們沒遇到什麽意外。」


    我終於忍不住的抱上他的腰,有再多的人在場我也不在乎了。


    「對不起,我們隻是忘了時間。」


    他溫熱的體溫從他的胸膛穿透層層布料一直抵達我最需要溫暖的心髒,滿足感,我終於找到了屬於我的火焰。


    有人在笑,不過我聽得出來他們的笑聲中沒有嘲諷沒有訕笑,那是友好的笑聲,守衛隊的全體隊員都是好兄弟,無論什麽煩惱仿佛都可以在這裏找到解決的方法。


    我沒有告訴隊長關於絞蟒的事情,守衛隊其他的隊員好像也並沒有察覺到這個不正常的現象,喬羅囑咐我先不要告訴隊長,我也覺得這樣對他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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