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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恩葛朗特第五十七層


    二〇二四年四月


    1


    這女的到底怎麽迴事。


    確實,說「天氣很好你就躺下來睡個午覺吧」的人是我,直接躺在草地上示範的人是我,然後還真的睡著的人也是我。


    但稍微打個盹不到三十分鍾便驚醒之後,我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在旁邊睡熟了。她究竟是膽子超大還是脾氣超硬?又或者她——隻是睡眠不足?


    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麽。我為了表現最大的無奈感而左右搖著頭,接著持續凝視身邊這個發出細微鼻息的女細劍使——「血盟騎士團」副團長「閃光」亞絲娜的姣好側臉。


    原本呢,是因為今天天氣實在太好,讓我提不起勁鑽進陰濕的迷宮區,於是決定一整天都要待在圍繞主要街道區附近的低矮山丘上數蝴蝶。


    老實說今天的氣候真的是太完美了。假想浮遊城艾恩葛朗特的四季雖然與真實世界同步,但係統的重現度實在太誇張了點,夏天就一定每天悶熱而冬天便是酷寒。除了氣溫之外,還有風、雨、濕氣、塵埃以及成群小蟲等無數的氣候參數存在,隻要其中有一項參數變好,另一項就會變差。


    但今天就不一樣了,不但氣候溫暖,空氣中還充滿柔和的日光,吹拂的微風不會太過潮濕或幹燥,更沒有成群的小蟲出現。就算是春天好了,像這種所有天氣參數都讓人感到相當舒適的日子,一年裏也可以說不會超過五天。


    大概是數位之神為了慰勞我平時攻略的辛苦,要我好好躺下來睡個午覺。我如此解釋後,便乖乖遵照祂的旨意,不過——


    當我躺在長滿柔軟小草的斜坡上開始打瞌睡時,忽然有雙白色靴子踩上了頭旁邊的草地。同一時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天而降。對方嚴厲地表示:


    ——攻略組眾人皆於迷宮區盡一己之力,汝為何在此悠閑午睡?


    我在幾乎閉上眼睛的狀態下如此表示:


    ——今日乃整年氣候最佳之時。教人怎能不盡情享受乎?


    嚴厲的聲音又說:


    ——天候每日皆無不同也。


    而我也再度表示:


    ——汝親身臥於吾旁自可明了。


    當然實際進行時是相當口語的對話,不過最後這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女人竟真的在我身邊躺了下來,而且也真的沉沉睡去。


    讓我們把話題轉迴眼前的事情上。


    目前時間還不到中午,在轉移門廣場前穿梭的玩家們都以有些顧忌的眼神看著並排躺在草地上的我和亞絲娜。他們之中有的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有的人發出竊笑,甚至還有沒禮貌的家夥直接拿出記錄水晶來拍照。


    不過這也怪不了他們。說到kob的副團長亞絲娜,那可是連哭泣的小孩都會安靜下來的攻略之鬼,更是以驚人速度不斷將前線往前推進的渦輪引擎,而提到獨行玩家桐人嘛——雖然不是出於自願——但有人就是認為我老是和部分偷懶摸魚者混在一起,除了智商不高之外還成天都在遊戲,可以算是攻略組裏的超級劣等生。


    這麽極端的兩人並排在一起睡覺,就連當事人之一的我都想笑了。說是這麽說,要是把她叫起來後又惹她生氣,倒黴的也隻會是自己,所以還是丟下她先離開才是上策。


    ——雖然很想這麽做,我卻沒辦法付諸實行。


    因為「閃光」要是這樣繼續熟睡下去,除了可能成為各種騷擾行為的目標之外——最糟糕的是有可能遭到pk。


    確實,第59層主街區的中央廣場依然屬於「圈內」。


    正確來說應該是「禁止犯罪指令有效圈內」。


    在這個區域內部,玩家絕對無法傷害其他玩家。就算用武器砍殺對方,也隻會出現紫色係統效果光,但對方的hp完全不會減少,而各種有毒道具也發揮不了作用。當然,也無法偷取人家的道具。


    也就是說,圈內正如「禁止犯罪」一詞字麵所述,無法進行任何直接的犯罪行為。這是這款名為「sao」的死亡遊戲裏,與「hp歸零便等於死亡」同等級的絕對規則。


    然而很遺憾的是,事實上仍舊存在幾種無視規範的方法。


    其中之一,就是玩家熟睡的時候。因為長時間戰鬥而耗費心神,導致一睡著幾乎就等於陷入失神狀態的玩家,有可能在受到些微刺激時依然不會醒過來。隻要趁機向其提出「完全勝負模式」的決鬥申請;然後拿起該熟睡玩家的手指按下ok鍵,就可以輕鬆取其項上人頭。


    還有一種更大膽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對方的身體搬到圈外。踏在地上的玩家受到「指令」的保護而無法強行使其移動,但隻要讓該玩家坐到「擔架」這個道具上就可以自由搬運了。


    這兩種方法,過去都真的被人實行過了。「殺人者」的惡劣執著可以說是超乎想像。現在所有玩家都將這個悲劇當成教訓,一定會在能上鎖的玩家小屋或者是旅館裏就寢。就算是我,也會在睡覺前利用「搜敵技能」設下接近警報,而且不敢睡熟。


    隻不過——


    目前就在我身邊爆睡的「閃光」,一看就知道她的腦部正在瘋狂釋放delta波當中。就算拿出化妝道具在那張俏臉上塗鴉,她應該也不會醒過來。真不知道她究竟是膽子超大還是脾氣超硬,又或者她——


    「應該……是累了吧?」


    我低聲呢喃道。


    在sao裏——雖然多少跟能力配點也有些關係——若以升等為主要目的,還是獨行玩家最有效率。但這個女人不但得花時間注意公會成員等級提升的狀況,自己升等的速度也幾乎跟我差不多。我想,她一定是犧牲睡眠時間努力練功打怪直到深夜吧。


    其實我也嚐過這樣的辛苦。四、五個月前,我同樣埋首於艱苦的練等活動當中,一旦睡著就會有四、五個小時像是死掉了一樣。


    我把就要歎出口的氣吞了迴去,為了進行長期抗戰而從庫存裏拿出飲料,然後重新在草地上坐好。


    要她躺在地上睡覺的人是我。那麽,我就有責任待在這裏直到她醒過來為止。


    當浮遊城外圍開口部分出現夕陽時,「閃光」亞絲娜終於隨著輕微的噴嚏醒了過來。


    算起來她整整沉睡了八個小時之久,這根本就不是睡不睡午覺的問題了。沒吃午飯一直守在旁邊的我,因為想要看看這個冷酷的副團長大人在了解狀況後會有什麽有趣的反應,所以緊盯著她看。


    「……嗚喵……」


    亞絲娜在呢喃一句奇怪的話後便眨了幾下眼,然後抬起頭看著我。


    那形狀完美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她把右手撐在草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接著甩動那頭栗色頭發並先後往右、左瞧了一瞧,隨即又往右邊看去。


    亞絲娜最後看了一眼盤腿坐在旁邊的我——


    她帶著透明感的雪白肌膚霎時染紅(多半是因為害羞),然後變藍(多半是因為苦思),最後又再度變紅(多半是因為勃然大怒)。


    「這……啊……怎……」


    我以最大等級的笑容,對著再度嘟囔些不知所謂話語的「閃光」說:


    「早啊。睡得還舒服嗎?」


    包裹在白色皮手套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但亞絲娜不愧是最強公會的副團長,她似乎成功壓抑住了自己的怒氣,不但沒有拔出腰間細劍,也沒有立即衝刺逃亡。


    她隻是緊緊咬住光亮的牙齒硬擠出一句:


    「…………欠你一頓。」


    「啥?」


    「無論你要吃什麽都沒關係,我欠你一頓。這樣就算扯平了,如何?」


    我不討厭這女人直截了當的個性。才剛睡醒的她,立刻了解我不隻是為了預防pk行為,也是為了讓她消除平時累積的疲勞,才會一直陪在身邊讓她睡到自然醒為止。


    我揚起一邊的嘴角——這次是發自真心——笑了一下,然後迴答一聲ok。


    雖然本來想趁機開玩笑說「那幹脆到你房間吃你親手做的料理好了」,不過最後還是克製住這股衝動。我將伸長的兩腳往上提,利用反作用力站了起來,接著伸出右手說道:


    「第57層的主街區有間npc經營的餐館很不錯,我們就到那兒去吧。」


    亞絲娜冷冷地握住我的手站起身子,然後把臉別到一邊去,簡直像要把晚霞吸進肺裏一般用力舉起手深吸了一口氣。


    從名為「sword art online」的死亡遊戲開始運作後,很快地已經過了一年五個月。


    迴過神來時,當初認為遙不可及的百層浮遊城艾恩葛朗特也已經有將近六成被攻略下來,目前的最前線是第59層。平均攻略一層大概得花十天左右。至於這樣的速度究竟是快還是慢,身為攻略組的我實在沒有辦法評斷,但藉由保持一定的攻略速度,在中層以上的區域裏也已經產生了一些「可以享受生活的閑情逸致」。


    而第57層主要街道區「馬廷」裏,這樣的氣氛也相當濃厚。這個距離現在最前線僅僅兩層樓的大規模街道,必然地成了攻略組的主要根據地以及觀光勝地。到了傍晚時分,這裏一定會因為許多由上層迴來或者是從下層到此吃晚餐的玩家而變得熱鬧非凡。


    經由第的層轉移門來到馬廷的我及亞絲娜,並肩走在異常寬敞的主要幹道上。看見擦身而過的許多人都瞪大了眼睛,著實讓人覺得相當有趣。也難怪他們會有這種表情,畢竟據說已經有了後援會的孤傲名花,居然跟一個非常可疑的獨行玩家大剌剌地走在一起。我想亞絲娜一定很想發揮所有的敏捷力衝進要去的店裏,但很可惜——或者可以說很幸運地,目的地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心中懷著「到sao結束的日子前應該無法再有這種機會」的感慨走了五分鍾左右後,道路右側已經可以看見一間算得上大的餐廳。


    「這裏嗎?」


    看見亞絲娜臉上出現像是放心又像是懷疑的表情之後,我便對著她點了點頭。


    「沒錯。這裏的魚比肉要好吃。」


    我推開旋轉門並將其撐住之後,細劍使便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走進入口。


    當npc服務生發出聲音歡迎我們,而我們也開始在有些擁擠的店內移動時,我依然可以感覺出有好幾道視線投射過來。到了這時,精神上的疲勞已經比愉快的心情多了幾分。每天都像這樣受人矚目,其實也不是什麽輕鬆的事。


    但亞絲娜卻昂首闊步地穿過店中央,直接朝著深處靠窗的桌子前進。當我僵硬地拉出椅子之後,她便以流暢的動作坐了下來。


    雖然心裏有種「怎麽受招待的人成了護花使者?」的感覺,但我還是在她對麵坐了下來。毫不客氣地點完餐前酒、前菜、主菜與甜點之後,才得以「唿」一聲鬆口氣。


    亞絲娜立刻喝了一口高腳杯裏頭的飲料,然後也跟我一樣唿出長長的一口氣。


    她用稍微解除警戒的淺棕色眼睛看著我,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對著我呢喃道:


    「嗯……總之,今天……謝謝你了。」


    「咦?」


    瞪了一眼感到驚訝的我之後,亞絲娜又說了一次:


    「我說,謝謝你今天當我的護衛。」


    「啊……那個……不、不客氣……」


    平常在攻略組的作戰會議裏,我時常因為魔王的弱點以及前衛後衛的分配而與她展開激烈辯論,現在聽見這突如其來的道謝,讓人不由得有些結巴。結果亞絲娜噗哧一笑之後,便把身體靠在椅子上。接著她以更加柔和的眼神往天空看去,輕聲說道:


    「這好像……是我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睡得那麽熟……」


    「你……你也太誇張了吧?」


    「一點都不誇張,是真的。平常最多隻睡三個小時就醒了。」


    讓杯子裏的酸甜液體濕潤口腔後,我便問道:


    「不是因為設定了鬧鍾而起來的?」


    「嗯。雖然沒有到失眠那麽嚴重……不過總是會被惡夢驚醒。」


    「這樣啊……」


    我的胸口忽然產生一陣劇烈的疼痛。過去有人曾對我說過同樣的話,而那個人的臉又稍微掠過我的腦海。


    我現在才注意到「『閃光』其實也是個活生生的玩家」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事,於是開始思索應該怎麽迴答比較好。


    「嗯……那個……怎麽說呢,如果還想在外麵睡覺的話就跟我說一聲。」


    雖然我自己也知道這話相當愚蠢,但亞絲娜還是再度微微一笑並點了點頭。


    「這倒是。要是哪天又有這麽棒的天氣設定,就拜托你了。」


    看見她的笑容,我才注意到眼前這女人是個絕色美女,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迴話。


    幸好拿著沙拉過來的npc幫忙把開始出現的尷尬氣氛給消除掉了。我立刻就拿起桌上的詭異香料灑在五顏六色的可疑蔬菜上,接著用叉子把它們塞進嘴裏。


    狼吞虎咽了一陣子後,我為了衝淡剛才的氣氛而隨口說道:


    「仔細一想,明明對營養沒有幫助,為什麽還要吃生菜呢?」


    「咦~這很好吃啊。」


    亞絲娜優雅地嚼了嚼嘴裏類似萵苣的蔬菜後才這麽反駁。


    「確實是不難吃啦……但至少也該有個美乃滋嘛……」


    「啊~沒錯。我也這麽認為。」


    「還有就是沙拉醬啦……番茄醬……然後還有……」


    「「醬油!」」


    我們兩個人同時大叫,然後又同時笑了出來——


    但就在下個瞬間。


    忽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非常恐怖的慘叫。


    「……哇啊啊啊啊啊!」


    ————!


    我摒住唿吸,提起腰部,手也同時往背上的劍伸去。


    同樣把右手放在細劍劍柄上的亞絲娜,忽然改以尖銳的聲音呢喃:


    「在店外!」


    她一說完,馬上踢開椅子往入口跑去。而我也急忙跟著那件白色騎士服的背影往外跑。


    當我們來到外麵的大路上時,再度有一道仿佛撕裂綢緞般的慘叫傳進耳朵裏。


    這聲音多半來自隔著一棟建築物的廣場。亞絲娜先瞄了我一眼,接著使盡全力往南衝刺。


    我拚命追隨宛如純白閃電的身影往前衝,當靴子的防滑釘在地麵上磨出火花時便轉向東,最後衝進眼前的圓形廣場裏。


    而我就在那裏見到了難以置信的畫麵。


    廣場的北側,聳立著類似教堂的石造建築物。


    有條繩索從建築物二樓中央的展示窗上垂下,而綁成圓環的前端——竟然吊著一個男人。


    那人當然不是npc。可能是剛打怪迴來吧,隻見他全身罩著厚重的盔甲,頭上還戴著大型頭盔。繩索雖然完全陷入脖子根部的盔甲,但聚集在廣場的玩家們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發出恐怖的尖叫。這個世界裏,沒有因為繩索道具勒住脖子而窒息死亡的可能性。


    眾人恐懼的來源,是一根深深陷入男人胸口的黑色短槍。


    男人用雙手抓住槍柄,嘴巴不停開闔著。在這段時間裏,他胸部的傷口不斷有像血液般的紅色效果光噴出並閃爍著。


    也就是說,這個瞬間男人的hp正不斷地減少當中。這是僅僅一部分貫通係武器才擁有的特性「貫


    通持續傷害」。


    看來黑色短槍是針對持續傷害方麵強化的武器。我可以看見槍身上有著無數的倒剌。


    當我從一瞬間的驚訝中清醒過來時,馬上就開口大叫:


    「快點拔出來!」


    男人稍微瞄了我一眼。接著緩緩動著雙手準備把槍拔出來,但深陷體內的武器似乎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移動。不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死亡的恐懼讓他沒辦法使勁。


    整個人被吊在牆壁上的男人,離地麵至少有十公尺左右。依我的敏捷度,就算是跳起來也沒辦法碰到他。


    那麽是否可以投擲飛針將繩子切斷呢?但要是沒射中繩子反而命中男人,而他的hp又剛好因此而歸零……


    一般來說,因為這個地方在「圈內」,所以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情發生。但話又說迴來,若真是這樣,那隻槍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的傷害才對。


    想到這裏時,亞絲娜尖銳的叫聲忽然傳進我的耳裏。


    「你到下麵接住他!」


    之後她便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朝著教堂入口衝去。看來她是想利用內部的樓梯爬上二樓,然後直接把繩索切斷。


    「我知道了!」


    朝著亞絲娜背部這麽大叫完,我也急忙衝到懸掛在空中的男人正下方。


    但是——


    當我跑到一半時,戴著大型頭盔的男人忽然瞪大了雙眼凝視空中的某一點。我立刻感覺到他正看著某樣東西。


    他是在看自己的hp條。正確說來,應該是看著hp條歸零的瞬間。


    在廣場眾人的一片慘叫與驚訝聲當中,男人似乎大叫了些什麽。


    緊接著——一道藍色閃光便伴隨著無數玻璃破碎般的聲音閃爍在夜空中。但我隻能呆呆地抬頭看著爆散的多邊形碎片。


    失去捆綁物體的繩索整個撞上牆壁。一秒鍾後,掉落的黑色短槍——或者該說是兇器——因為刺進地麵的石板上而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由無數玩家所發出的慘叫,甚至將街道區充滿和平氣氛的bgm給掩蓋了過去。


    我雖然受到巨大衝擊,但還是拚命瞪大了眼睛看著教堂四周的廣大空間。我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尋找必然會出現的東西。


    也就是「決鬥勝利者宣言訊息」。


    這裏是主街區,也就是說還處於禁止犯罪指令有效圈內。若是這個地方的玩家hp受到損傷甚至死亡,隻有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答應接受完全勝負模式的決鬥並且落敗。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絕對是如此。


    這麽一來,在男人死亡同時,附近應該會出現「winner/姓名 比賽時間/幾秒」這樣的係統視窗才對。隻要看見視窗,馬上就能知道是誰用那根短槍殺害了全身穿著金屬鎧甲的男人。


    隻不過——


    「……在哪裏……」


    我忍不住這麽咕噥道。


    係統視窗沒有出現。在廣場四周完全沒有看見它的蹤跡。而它出現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三十秒而已。


    「各位!快幫忙找找顯示決鬥勝利者的視窗!」


    我放聲這麽大叫來壓過周圍騷動的聲音。其他玩家們也立刻了解我的企圖,開始在周圍尋找視窗。


    然而,沒有人發出找到目標的聲音。現在已經過了十五秒。


    那麽是在建築物內部吧?難道說視窗出現在教堂二樓有繩索垂下來的房間裏嗎?如果是這樣,亞絲娜應該會看見才對。


    我剛這麽想的瞬間,「閃光」的白色騎士服便出現在發生事故的窗口。


    「亞絲娜!房間裏有視窗嗎?」


    平常因為恐懼而無法直唿她的名諱,但為了爭取時間,我連「小姐」都沒有加上去就直接這麽問道。但是與服裝同樣蒼白的臉迅速地左右搖了一下。


    「沒有!沒有係統視窗,也沒有任何人在裏麵!」


    「……為什麽……」


    我雖然這麽呻吟著,但依然不斷注視著四周。幾秒鍾後,我忽然聽見一道細微的低語。


    「……不行,已經超過三十秒了……」


    我從常駐在教堂一樓的修女身旁通過後,直接爬上建築物深處的樓梯。


    二樓有四間類似旅館單人房的小房間,但與旅館不同的是它沒辦法上鎖。當我經過其中三間房間時,無論是藉由目視或搜敵技能的探查,都沒發現有其他玩家躲在裏麵。我咬緊嘴唇,走進發生問題的第四間小房間裏。


    從窗戶旁轉頭望向我的亞絲娜雖然還是一臉堅強,但看得出她內心應該同樣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其實,就連我也無法隱藏緊皺的眉頭。


    「教堂裏沒有其他人在。」


    我一這麽報告,kob副團長馬上反問道:


    「有沒有可能是披著附加隱蔽能力的披風?」


    「就連最前線也沒有掉過足以讓我的搜敵技能無效化的道具。而且為了謹慎起見,我已經請玩家堵住教堂入口了。就算是透明化好了,一旦從門口出去時接觸到了其他玩家,應該就會自動被識破才對。這棟建築物又沒有後門,有窗戶的房間也隻有這裏而已。」


    「嗯……我知道了。你看這個。」


    亞絲娜點了點頭,接著以戴著白手套的手指了一下房間一角。


    該處放著一張簡單的木桌。這張無法移動的家具,就是所謂的「座標固定物體」。


    其中一隻桌腳上麵,綁著一條雖然細但看起來相當牢固的繩子。雖然說是綁,但實際上也不是真的用手綁。隻要叫出繩子的彈出視窗之後按下連結鍵,再點選想要綁住的對象,繩子便會自動固定住。一旦綁了起來,除非掛上重量超出繩子耐久度的重物或者是用刀子將其砍斷,否則繩子絕對不會斷掉或鬆開。


    帶有光澤的黑色繩子,在房間裏橫跨了兩公尺左右的空間,直接從南側的窗戶垂到外麵。雖然從這裏無法看見,但它的前端結成了環狀,剛才那個全身盔甲的男人脖子就吊在環上。


    「嗯…………」


    我沉吟了一會兒後歪著頭問: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照一般的狀況來判斷的話……」


    亞絲娜也同樣微微歪著頭來迴答我。


    「……是那個玩家決鬥的對象綁了這條繩子,然後把短槍插入其胸口,最後再把繩圈套在被害者脖子上並把人推下去……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是故意讓大家看見嗎……?不對,在這之前……」


    我用力吸了口氣,然後以清晰的聲音宣告:


    「到處都沒看見勝利者視窗。站在廣場上的幾十個人都沒有看見耶。如果是決鬥,附近一定會出現視窗才對。」


    「但是……這絕對不可能。」


    她提出了尖銳的反駁。


    「在『圈內』隻有申請決鬥而對方也答應,才能讓玩家的hp受到損傷?你應該也知道這點才對吧!」


    「……嗯,確實是這樣。」


    我們就這麽看著對方並沉默了下來。


    正如亞絲娜所言,剛才發生了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我們所知道的,就隻有一名玩家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亡,我們根本不知道是誰、為了什麽、又是以什麽方法辦到這種事。


    窗外廣場上不斷有玩家的騷動聲傳了過來。看樣子,他們應該也注意到這個「事件」的不尋常之處了。


    不久之後,亞絲娜筆直地看著我說道:


    「不能放著這件事不管。如果真有人發現了『圈內pk技』,我們就得趕緊找出方法並且公布對抗手段,否則一定會引起大騷動。」


    「……雖然我和你之間很少有這種情形出現,不過這次


    我無條件同意你的看法。」


    看見我點頭之後,「閃光」便微微露出苦笑,接著迅速對我伸出右手。


    「那麽,你可得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喔。話先說在前麵,沒時間讓你睡午覺了。」


    「睡午覺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


    我低聲咕噥,並且同樣伸出手來。


    於是急就章湊出來的偵探與助手——雖然角色分配仍不明朗——就透過白色與黑色手套緊緊地握了手。


    2


    迴收完「物證」繩子之後,我和亞絲娜便離開房間迴到教堂入口。至於同樣是物證的黑色短槍,則是在移動之前我就已收進道具庫裏了。


    兩名認識的玩家受我所托守在門口。我向他們道謝後提出疑問,然而確實沒有任何人通過這裏。來到廣場的我,先對注視這邊的看熱鬧人群舉起手,接著便大聲叫道:


    「抱歉,剛才最先發現這件事的人,如果還在現場的話,可以跟你談談嗎!」


    幾秒鍾後,一名女性畏畏縮縮地從人群裏走了出來。我並未見過這個人。而她身上的武裝也是npc所製的普通單手劍,看樣子應該是從中層到這裏來觀光的人。


    讓人生氣的是,這女孩看見我之後竟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於是亞絲娜代替我走到前麵,以溫柔的口氣對她問道:


    「抱歉,才剛看到那麽恐怖的事情就要麻煩你。你的名字是?」


    「我……我叫做『夜子』。」


    我確實對這個微微顫抖的聲音有印象,於是忍不住插嘴問:


    「剛才的第一聲慘叫……難道也是你?」


    「是……是的……」


    名為夜子的女性玩家晃著微卷的深藍色發絲點點頭。從角色外表來推斷,她的年紀應該是十七、八歲左右。


    與頭發同樣是深藍色的純樸大眼睛忽然浮現淚光。


    「我……我……和剛才被殺死的人是朋友。我們今天約好一起到這裏來吃飯,卻在這個廣場裏走散了……然後……然後就……」


    她似乎沒辦法繼續說下去,隻是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亞絲娜輕輕推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把她帶進教堂。教堂裏有好幾張並排在一起的長椅,亞絲娜讓她在其中一張上坐下來後,自己也坐到她身邊。


    我則是站在稍遠處,等待著女孩子冷靜下來。如果她親眼看見朋友遭到殘酷殺害的全程,那麽一定受到了我們難以想像的重大打擊。


    亞絲娜輕撫夜子的背部一陣子後,她終於停止哭泣,接著用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說了聲抱歉。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等你冷靜下來之後,再慢慢跟我們說好嗎?」


    「嗯……我、我已經好多了。」


    想不到夜子還算堅強,隻見她從亞絲娜手下挺直身子並且點了點頭。


    「那個人……名叫『凱因茲』。我們以前是同一所公會的成員……現在也偶爾會一起組隊或一起吃飯……而今天也是準備到這裏來吃晚餐……」


    她用力閉起眼睛,然後才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


    「……但這裏的人實在太多,所以我們在廣場走散了……當我四處張望時,忽然有人——凱因茲就從這座教堂的窗戶掉了下來,並且懸掛在半空中……胸口還插了一隻短槍……」


    「那時候,你有看見其他人嗎?」


    聽見亞絲娜的問題後,夜子霎時沉默了下來。


    然後她緩慢但確實地點了點頭。


    「有的……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我好像看見……有人站在凱因茲後麵……」


    我在下意識中握緊了拳頭。


    犯人果然在那個房間裏嗎?若果真如此,犯人就是將被害者——凱因茲從窗口推下來後,才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地脫身。


    如此一來,犯人應該是用了某種帶有隱蔽功能的裝備才對,但這種道具的效果通常在移動時會減弱。這麽說,犯人擁有足以彌補這種缺點的高等隱蔽技能羅?


    這時,我腦海裏閃過了「刺客」這個充滿危險意味的名詞。


    難道sao裏,真有連我和亞絲娜都不知道的武器技能係統存在?如果這種技能的特性,是能夠讓禁止犯罪指令無效化呢……?


    可能是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吧,隻見亞絲娜的背部瞬間抖動了一下。但她馬上就抬起臉來,對著夜子問道:


    「那個人影是你認識的人嗎?」


    「………………」


    夜子緊閉嘴唇思考了一陣子,幾秒鍾後才像想不出來般搖了搖頭。看見她的表示後,換我用自己最為平穩的聲音問道:


    「那個……這麽問可能不是很好,不過你有什麽線索嗎……?比如說凱因茲先生被人家殺害的理由……」


    正如我所擔心的,夜子一聽見問題便明顯全身僵硬。也難怪她會這樣,畢竟我對著朋友剛被殺害的女性,質疑她朋友是不是有什麽讓人怨恨的理由。但這問題雖然沒有禮貌,卻絕對不能省略。如果她知道有什麽怨恨凱因茲的人,將會成為很有力的線索。


    但這次夜子也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雖然感到相當失望,還是簡短地說了聲「這樣啊,抱歉了」。


    當然也可能隻是夜子不知道而已。不過,殺害凱因茲的犯人,除了是真正的殺人犯之外,同時也是mmo遊戲裏的「yer killer」。而所謂的pk呢,基本上就是以殺害其他玩家這件事為生活目標與存在理由。目前暗地裏於艾恩葛朗特肆虐的殺人玩家們,就是屬於這種類型。


    換言之,據說多達好幾百人的罪犯與殺人犯,或者有這種潛在傾向的玩家,都可能是以謎樣手段在圈內殺害凱因茲的嫌疑犯。老實說,我現在根本想不出到底該怎麽從這麽多人裏找出兇手。


    亞絲娜似乎也得到同樣的結論,隻見她無力地歎了口氣。


    由於夜子表示不敢一個人迴下層,所以我和亞絲娜在送她到最近的旅館之後才又迴到轉移門廣場。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分鍾,圍觀的人群也開始減少,然而留在現場的玩家還是有二十名左右。他們大部分是攻略組的成員,正在等待我和亞絲娜的報告。


    我和亞絲娜先跟他們說明了死者的名字是「凱因茲」,而殺害的方法目前仍不清楚。接著也告訴大家恐怕有未知的「圈內pk」手段存在。


    「……事情就是這樣,最近大家走在街上時得多小心,也請各位盡可能警告其他玩家。」


    我一做出結論,大夥兒就用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會請情報販子把這個消息放到報紙上。」


    某位隸屬於大型公會的玩家代表眾人這麽迴答完後,所有人便就此解散。我瞄了一下視野角落的時鍾確認當前時刻,發現才剛過晚上七點,這令我多少有些驚訝。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


    我對旁邊的亞絲娜這麽問道,結果她馬上就迴答:


    「檢查一下手邊的證據吧。尤其是繩索與短槍。如果能夠知道來源,或許就可以從那裏找到犯人。」


    「原來如此……既然找不到動機,就從證物下手嗎?這麽一來,就得用到監定技能了呢。你應該……沒有提升這種技能吧。」


    「想必你也沒有吧……話說迴來……」


    這時亞絲娜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她緊盯著我說:


    「可不可以不要『你你你』的叫啊?」


    「咦?啊、啊啊……那麽……要叫『小姐』?『副團長』?還是『閃光大人』……?」


    最後一個是她後援會所發行的會誌裏用的稱唿方式。成效立竿見影,亞絲娜當場繃著臉用雷射般的視


    線把我燒過一遍,這才把臉轉到一邊去並且說:


    「叫我『亞絲娜』就可以了。你剛才不也這麽叫過了嗎?」


    「了、了解。」


    感到害怕的我老實地點點頭,然後急忙把話題拉了迴來。


    「說到監定技能……你有沒有認識什麽朋友……?」


    「嗯~」


    她考慮了一下後,很快地搖搖頭。


    「我有個朋友在經營武器店,但現在是最忙的時間,實在沒辦法馬上請她幫忙……」


    確實,現在正是結束冒險的玩家衝進武器店裏維修或購買裝備的時間。


    「這樣啊。那就拜托我認識的雜貨店老板吧,雖然那個巨斧戰士的熟練度有點讓人不安就是了……」


    「你是指……那個很高大的人嗎?應該是叫……艾基爾對吧?」


    亞絲娜對馬上叫出視窗開始打起訊息的我這麽說道。


    「可是,雜貨店現在應該也很忙吧?」


    「誰理他。」


    我這麽迴答完後,直接按下傳送的按鍵。


    從轉移門走出來的我和亞絲娜,馬上就麵臨第50層主要街道區「阿爾格特」那一如往常的雜亂與喧囂。


    這裏的轉移門有效化明明還沒多久,主要街道的商店街上卻已經出現無數的玩家商店並排在一起。至於理由,則是因為跟下層的街道區相比,這裏店鋪租金的設定可以說便宜到令人不敢相信。


    當然,租金便宜的店麵頗為狹窄,外觀也相當肮髒,不過也有不少玩家喜歡這種亞洲——或者該說是某電器街的混沌感。我也是其中一人,而且我最近甚至打算在這兒買棟玩家小屋,把這條街當成根據地。


    在充滿異國情調的bgm以及叫賣聲當中,我聞著從攤販傳出來的垃圾食物香味,帶領亞絲娜快步向前走去。細劍使大方地從白色騎士服的迷你裙裏露出一雙美腿,那模樣走在這裏實在太過於引人注目了。


    「喂,走快點……喂喂!」


    意識到左後方高跟鞋聲音越來越遠的我迴頭一看,立刻便瞪大眼睛叫了起來。


    「你為什麽隨便買東西來吃啊!」


    從可疑攤販上買來可疑烤肉串的「閃光」大人,咬了一口肉串後毫不在意地迴答:


    「因為剛才隻吃了點沙拉就衝出來了嘛。嗯……這個味道很不錯耶。」


    她嘴巴嚼個不停,同時說了聲「拿去」便把左手上的另一份肉串伸到我眼前來。


    「咦?要給我的嗎?」


    「本來不就是要請你吃飯的嗎?」


    「啊……啊啊……」


    我反射性低頭道謝並接下肉串,然後才意識到對方的請客已經從大餐變成烤肉串了。順帶一提,剛才衝出餐廳時,餐點的費用已經從我們兩個人的道具欄裏平均扣除了。


    我嘴裏嚼著帶有異國風味的謎樣肉塊,同時想著總有一天要吃到這女人親手做的料理並且往前走。


    當兩根烤肉串被吃個精光時,我們正好也來到目的地。我張開手讓木棒無聲地消失,接著在皮大衣上擦了擦並未弄髒的手,這才向背對著這邊的雜貨店老板搭話:


    「哈羅~我們來羅~」


    「……我才不招唿不是客人的家夥呢。」


    雜貨店老板兼巨斧戰士艾基爾,用不符合他魁梧身軀與粗獷容貌的別扭聲音吼著,然後又對店裏麵的客人說:


    「抱歉,我們今天的營業到此為止。」


    麵對「什麽嘛~」的抱怨聲,魁梧的店長邊縮著身體道歉邊把客人全趕了出去,然後叫出店鋪的管理選單進行關店操作。


    混亂至極的陳列架自動收了起來,外麵的鐵門發出嘰嘰聲後也隨之關上,這時艾基爾才終於迴過頭來看著我說:


    「我說桐人啊,商人在商場上第一重視的就是信用,第二重視的還是信用,跳過第三和第四不說,第五則是隻要有機會一定要大撈一票……」


    這些奇怪的注意事項,在他看見站在我身旁的玩家之後馬上消失不見。艾基爾環繞在光頭下部的胡子不停抖動,整個人呆呆站在那裏;亞絲娜則是露出清純的笑容,向他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了,艾基爾先生。忽然來拜托您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事出緊急,我們真的很需要您的幫助……」


    艾基爾嚴厲的表情立刻變得柔和,他除了拍著胸脯說「就交給我吧」之外,甚至端出茶來招待我們。


    男人這種無法抵抗先天性參數的種族實在很可悲。


    艾基爾在二樓房間聽完事情經過後,似乎也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隻見他將突出眉棱下方的雙眼整個眯了起來。


    「你說在圈內pk歸零了——?確定不是決鬥嗎?」


    巨漢以渾厚的中低音說道,把身體靠在搖椅椅背上的我則慢慢點了點頭。


    「在那個狀況下,不可能沒有人看見勝利者宣言視窗,所以目前應該朝這個方向想才對。而且……就算是決鬥好了,被害者在要去吃飯的途中,實在不可能接受這種申請,更何況還是『完全勝負模式』呢。」


    「死亡前不久還和那女孩……夜子小姐走在一起,那麽也不會是『睡眠pk』了。」


    亞絲娜搖晃著小圓桌上的馬克杯,這麽補充道。


    「再說,以突發性的決鬥而言手法實在太複雜了。應該可以把它當成事先計劃好的pk。而且……還有這個東西……」


    我打開視窗,先從道具庫裏將證物的繩子實體化,然後將它交給艾基爾。


    綁在桌腳的一端當然在迴收時已經解開了,但另一端還是維持綁成一個大環的模樣。


    艾基爾把那個環垂在眼前,露出厭惡的表情並且用鼻子冷哼了一聲,接著才以粗大的手指碰了它一下。


    他從彈出的視窗裏選擇了「監定」選單。沒有這項技能的我和亞絲娜,就算選了也隻會出現失敗訊息,但身為商人的艾基爾應該能夠得到某種程度的情報才對。


    最後巨漢便用低沉的聲音說明隻有他才能看見的視窗內容。


    「……很可惜,這不是由玩家所製造的,隻是npc商店賣的泛用品,等級也不高。耐久度已經減少一半左右了。」


    我迴想著那恐怖的情景,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畢竟吊著一個全身重裝備的玩家嘛。重量一定非同小可才對。」


    但是對殺人犯來說,隻要能撐個十幾秒等男人hp歸零爆散,那也就夠了。


    「算了,反正本來就對繩子沒什麽期待。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碰了一下依然開啟當中的道具庫,繼續讓下一個道具實體化。


    閃閃發亮的黑色短槍立刻在小房間裏散發出沉重的存在感。以武器的等級來說,這把短槍根本比不上我和亞絲娜的主要武裝,但現在這根本不是重點。這把槍被人拿來以殘酷手段奪走一名玩家的性命,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兇器」。


    為了不讓短槍碰撞到別的物體,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交到艾基爾手裏。


    整柄槍都是由同材質的黑色金屬所鍛造,以這種類型的武器來說十分罕見。它的長度大概有一公尺半左右,底部約有三十公分左右的握柄,握柄上方則延伸出十五公分長的鋒利槍尖。


    這把武器的特征,就在於槍身幾乎長滿了短短的倒刺。一旦槍深深刺入敵人體內,就會因為這些倒刺而產生不容易拔出的特殊效果。若想把它拔出來,應該需要相當高的力量值。


    這時候的力量值,除了玩家所設定的數值參數之外,同時也代表著由腦部發出後nervgear藉延髓幹涉過的信號強度。那個瞬間,被死亡恐懼所吞沒的全身鎧男——凱因茲,已經沒辦法產生運作


    假想身體的明確信號。所以他用雙手抓住的槍才會絲毫沒有動彈。


    一想到這裏,更加讓人覺得這果然不是單純的突發性pk,很可能是「預謀殺人」。因為「貫通持續傷害」造成的死亡就是如此殘酷。受害者根本不是死於對手的劍技或武器——而是死於自己的膽怯。


    我這瞬間閃過的思考,忽然被結束監定的艾基爾給打斷了。


    「這是pc製造的。」


    我和亞絲娜同時迅速探出身體。不由得大叫出「真的嗎!」。


    pc製造的物品,也就是擁有「冶鏈技能」的玩家所製造出來的武器,上頭一定會記錄該玩家的「名字」。而且這柄槍大概是獨一無二的訂製品,隻要直接詢問製造的玩家,應該有很大的機會能夠得知訂購者的身分。


    「製造者是誰?」


    聽見亞絲娜急切的聲音後,艾基爾便一邊低頭看著視窗一邊迴答:


    「『葛利牧羅克』……拚法是『grimlock』。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至少他不是第一流的刀匠。可能隻是為了打造自己用的武器而提升冶鏈技能的家夥也說不定……」


    連身為商人的艾基爾都不知道的鑄劍師,我和亞絲娜當然也不可能聽說過,於是小房間裏再度陷入短暫的沉默當中。


    「不過,應該能找得到人才對。如果等級已經提升到能製造這種武器,應該不可能一直當個獨行玩家。如果去中層街道打聽,一定能找到曾經和『葛利牧羅克』組隊過的人。」


    「確實如此。這種笨蛋應該不多才對。」


    艾基爾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和亞絲娜同時看著我這個笨蛋獨行玩家。


    「什……什麽嘛。我、我偶爾也是會和人組隊的啊。」


    「隻有魔王戰的時候吧。」


    被這麽冷靜地吐槽之後,無法反駁的我也隻能保持沉默。


    亞絲娜用鼻子哼了一聲,才再度看向艾基爾手裏的短槍。


    「不過……老實說,就算找到葛利牧羅克,他應該也不會跟我們說太多……」


    這點我有同感。


    殺害凱因茲的,確實是訂購這隻短槍的不知名紅色玩家,而非鑄劍師葛利牧羅克。而拿自己製造且記錄有自己「姓名」的武器殺害某個人,也就等於真實世界裏先在菜刀上寫了名字才拿去殺人一樣。不過話又說迴來,擁有某種程度知識與經驗的工匠級玩家,應該能夠推測出這把武器設計成這樣的目的才對。


    「貫通持續傷害」基本上對怪物的效果相當薄弱。靠著規則係統來行動的mob根本沒有恐懼感。它們就算被貫通武器刺中而產生停頓,也會馬上把那玩意兒拔出來。當然,之後怪物不可能親切地把武器歸還給玩家,而會把它扔到遠遠的地方去,在戰鬥結束之前也就沒辦法迴收那把武器了。


    因此,製造這把槍的目的明顯就是要用來對付其他玩家。我所認識的所有打鐵匠,應該在得知設計概念時就會拒絕委托了。


    但葛利牧羅克還是製造了這把槍。


    雖然說他本人不是殺人犯——隻要經過監定就能輕易知道他的名字——然而他可能是倫理觀念相當薄弱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暗地裏屬於紅色公會的玩家。


    「……至少應該不會輕易透露情報給我們才對。如果對方要求提供情報的費用……」


    我才剛這麽低聲說道,艾基爾就拚命搖著頭,而亞絲娜則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就各出一半吧。」


    「……我知道了,反正已經上了賊船。」


    聳了聳肩之後,我便對吝嗇的商人提出最後的問題。


    「雖然不算什麽線索,不過還是告訴我一下武器的名稱好了。」


    光頭巨漢第三次低頭看著視窗並且說:


    「嗯……名字叫『guilty thorn』。也就是罪惡的荊棘吧?」


    「這樣啊……」


    我再次看著那把長有無數倒刺的短槍。當然,武器名隻是係統亂數命名之後的結果。所以這個名詞本身應該不帶有任何「人為的意誌」才對。


    但是——


    「罪惡的……荊棘……」


    亞絲娜那呢喃般的聲音,忽然讓我感覺到一股寒意。


    3


    我、亞絲娜以及艾基爾三個人一起由「阿爾格特」的轉移門來到艾恩葛朗特最下層「起始的城鎮」。


    我們的目的,是要確認放置在黑鐵宮裏的「生命之碑」。在尋找打鐵匠葛利牧羅克之前,至少得先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


    季節明明是春天,但廣大的起始城鎮卻依然籠罩在一片荒涼的氣氛之下。


    這當然不是氣候參數所造成的結果。被黑夜所包圍的寬廣街道上,完全沒有玩家的行蹤,就連npc樂團所演奏的bgm似乎也全都是陰鬱的小調樂曲。


    最近曾經聽說過某個難以置信的謠言——最大公會暨下層自治組織「艾恩葛朗特解放軍」禁止玩家在夜間外出,照這個樣子來看說不定真有這麽迴事。一路上遇見的,都是同樣穿著暗灰色局部鎧甲的「軍隊」巡邏兵。


    而且那些家夥隻要一看見我們,馬上就像準備糾正翹課中學生的少年隊警察般衝來,雖然他們在最前方亞絲娜絕對零度的視線攻擊下全都迅速退開了,但這種動作還是讓人相當緊張。


    「……難怪阿爾格特這麽熱鬧……明明物價那麽貴……」


    聽見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感慨之後,艾基爾又告訴了我一個更恐怖的謠言。


    「聽說軍隊最近打算開始對玩家『課稅』唷。」


    「咦?稅金?不會吧……他們要怎麽征收啊?」


    「這我就不清楚了……會不會怪物掉寶時便自動扣除啊?」


    我與艾基爾就像這樣開著愚蠢的玩笑,不過在踩到黑鐵宮的石頭地板上時,我們也立刻閉起了嘴巴。


    這個地方正如其名,是由黑得發亮的鐵柱與鐵板組合起來的巨大建築物,裏頭的空氣明顯比外麵還要冷上許多。就連快步往前走去的亞絲娜,似乎也冷得摩擦起外露的手臂。


    可能是時間已經晚了吧,裏麵沒有任何人在。


    白天的時候,會有許多玩家因為無法相信朋友或戀人死亡而到這裏確認,當他們看見尋找的名字上無情地畫了一條橫線時,通常會當場放聲痛哭。我想目擊朋友凱因茲被短槍奪走性命的夜子,明後天應該也會到這裏來確認吧。其實,就連我自己不久之前也曾做過同樣的事情。而且現在也還沒完全從那悲傷的記憶當中走出來。


    我們就這樣快步走在由藍色火焰照耀的無人大廳裏。


    亞絲娜和我來到左右延伸數十公尺的「生命之碑」前麵,凝視起依英文字母順序排列的無數名字當中以「g」開頭的部分。


    而艾基爾則是繼續朝右邊走去。我和亞絲娜摒息看著列舉出來的玩家姓名,接著幾乎在同一時間找到了那個名字。


    「grimlock」。上麵——沒有橫線。


    「……還活著呢。」


    「是啊。」


    我們同時鬆了口氣。在離我們稍遠處看著「k」字區域的艾基爾,也馬上迴來一臉認真地對我們說:


    「凱因茲確實是死了。死亡的日子是櫻花月二十二日,十八時二十七分。」


    「……日子和時間都沒有錯。就是今天晚上我們離開餐廳的時候。」


    亞絲娜低語完後便低下頭,垂下那長長的睫毛。而我和艾基爾也一起進行了短暫的默禱。遭殺害的凱因茲拚音應該是——「kains」,這點我們之前已經跟夜子確認過了。


    我們辦完所有的事情後快步離開黑鐵宮,同時也把憋在胸口的氣吐了出來。不


    知不覺間,街道區的bgm已經變成深夜時段用的慢板華爾滋了。npc商店也已經全部拉下鐵門,隻剩零落的街燈還照耀著道路。「軍隊」的巡邏兵也已經不見人影。


    我們默默地迴到轉移門廣場,這時走在前方的亞絲娜轉過身來對我說:


    「……明天再開始找葛利牧羅克吧。」


    「說得也是……」


    我才剛點頭同意,艾基爾那粗獷的眉毛便成了八字形。


    「那個……我的本業不是戰士而是商人……」


    「我知道。你這個助手就做到今天為止了。」


    我啪一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艾基爾臉上雖然露出放心的表情,但還是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了句「抱歉」。


    這個老好人彪形大漢,其實不是真的認為「應該以生意優先」或者「調查實在很麻煩」。他隻是不想跟製造那種害人短槍的玩家直接碰麵而已。當然他不是在害怕,甚至剛好相反——他擔心自己平常發泄在怪物上的怒氣會當場爆發。


    艾基爾留下一句「你們兩個加油啦」後便消失在轉移門裏,由於亞絲娜也準備迴公會本部一趟,所以我們今天就先在這裏解散了。


    「明天早上九點在第57層的轉移門前麵集合。要準時到達,可別睡過頭啦。」


    聽見亞絲娜這種像老師又像姐姐——雖然現實世界當中我沒有姐姐——的說話口氣,我也隻能苦笑著點了點頭。


    「知道啦。你自己才要好好睡覺呢。如果擔心,我還是可以在旁邊看——」


    「不用了!」


    丟下這麽一句話後,kob副團長殿下便迅速轉過身去,留下紅白色殘像跳進轉移門裏離開了。


    一個人被留下來的我,隻能暫時站在搖曳著藍色光芒的大門前麵,整理今天一整天所發生的事情。一開始隻是「今天天氣很好」,卻變成得在「閃光」亞絲娜睡午覺時當守衛:而好不容易可以兩個人去吃晚餐時,又突然碰上了圈內殺人事件,現在則成了挑戰事件之謎的偵探或者是助手。


    當然浮遊城艾恩葛朗特裏的每一天都是完全的「非日常」,但自從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六日死亡遊戲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半的時間,包含我在內的大部分玩家——至少生活在中層以上的玩家,多半都故意去遺忘現實世界裏的生活,專心活在這個由劍與戰鬥、金幣與迷宮所交織而成的「日常」當中。


    但是今天的事件,卻再度讓我跌進了某種「非日常」裏麵。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某種長久性變化的契機呢……


    想著想著,我往前走了幾步踏進藍色轉移門當中。用語音指令指定迴到目前的住宿地——第48層主要街道區「林達茲」後,一股漂浮感便隨著四周變強的光芒包圍住整個身體。


    當鞋底再次觸碰到地麵時,我往色澤不同的石頭地板踏出一步,周圍的情景馬上產生了變化。以林達茲的主要街道做為根據地才不過一個多禮拜,我已經喜歡上這個河流縱橫於街道,四處都能看見水車旋轉的城市。隻不過,在已經過了晚上十點的現在,街道已籠罩在夜幕下,白天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聽見的打鐵聲也完全消失了。


    我從轉移門廣場離開,腦中想著是要遵守與副團長殿下的約定直接迴去睡覺,還是跑進依然營業中的npc酒吧去喝一杯。就在這時——


    突然有六、七名玩家把我圍了起來。


    我瞬間準備拔出背上的劍。即使被幾十個人給圍住,隻要還在「圈內」就不會有危險——但這個常識在這幾個小時之內已經有些靠不住了。


    但我還是隻動了一下右手手指,克製住自己拔劍的衝動。


    這個集團的人我全部都見過。他們都是攻略組最大公會「聖龍聯合」的成員。我對著排成半圓形的眾人裏某個算是領導級的人物開口說道:


    「晚安啊,修密特先生。」


    當我先發製人笑著打招唿之後,這個高大的長槍使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但他隨即用力皺著眉頭並且開口說:


    「……桐人先生,我有事情想問你,所以專程在這邊等你迴來。」


    「嘿,我想你應該不是想問我生日或血型吧……」


    我反射性地開了個玩笑,結果他像運動社團主將的短發下那雙濃眉馬上輕輕動了一下。


    雖然同屬攻略組,也沒什麽敵對關係,但我跟「聖龍聯合」的人就是處不來。比較起來,我和亞絲娜所率領的「血盟騎士團」關係可能還好一點。


    合不來的理由,在於血盟騎士團的目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攻略遊戲」,但聖龍聯合的方針卻是「奪取最強公會的榮譽」。他們基本上不和其他公會的人組隊,也不會主動公開練功場的情報。而且對於給魔王的最後一擊——事關掉寶判定及額外經驗值——有非常厚臉皮的執著。


    但是換個角度來想,或許他們可以算是最享受sao這個遊戲的一群人,所以我也沒有特別抱怨過這一點,隻不過我以前曾經拒絕過兩次他們的入會邀請,因此雙方的關係絕對稱不上良好。


    現在,他們七個人表麵上隻是圍成半圓形站在背對轉移門廣場石牆的我麵前,但這當中的距離應該也經過他們精心的計算。因為這種距離不致於構成讓玩家無法動彈的「圍困」騷擾,但要走出包圍必然會碰到他們某個人的身體,而我自然會猶豫是否要采取這種不禮貌的行為。於是就這樣形成了「疑似圍困」的狀態。


    我強忍住想歎氣的心情,改變口氣對修密特問道:


    「隻要我答得出來一定知無不言。你想問什麽?」


    「關於傍晚時在第57層發生的圈內pk騷動。」


    這個答案早在預料當中。我輕輕點了點頭,把背靠到石牆上並且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接著才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聽說那不是決鬥……真的嗎?」


    對方用低沉的磁性嗓音問道,我考慮了一下之後才聳聳肩迴答:


    「可以確定的是,現場沒有人看到顯示勝利者的視窗。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讓在場所有人都沒發現。」


    「…………」


    修密特那略呈方形的下巴立刻緊閉。而他脖子底部的裝甲也隨之發出聲音。


    聖龍聯合成員身上必定穿戴著以銀色及藍色為基本色調的盔甲。而他背上那接近兩公尺左右的長槍更是高高突起,尖銳的前端還仔細地掛了三角形的公會會旗。


    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修密特又用更低的聲音說:


    「我聽說被殺的玩家叫做『凱因茲』……這應該沒錯吧?」


    「死者目擊整起事件的朋友是這麽說沒錯。剛才我也到黑鐵宮確認過了,時間和死因完全一致。」


    看見他粗大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後,我才終於感到有些可疑。我歪著頭反問他:


    「你認識死者嗎?」


    「……跟你無關。」


    「喂喂,怎麽可以隻有你發問……」


    我話才說到一半,對方便突然朝我怒吼:


    「你不是警察吧!雖然你好像跟kob副團長偷偷地做了許多調查,但你們可沒有獨占情報的權利喔!」


    他發出連廣場外麵都能聽見的怒吼之後,周圍其他成員都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麵麵相覦。看樣子,修密特並沒有告訴他們詳情,隻是要他們來湊人數而已。


    這麽說來,跟這件事有關的可能不是聖龍聯合整體而是修密特個人。當我在腦袋裏記下這件事時,忽然有一隻裹著金屬護手的右手伸到我眼前。


    「我知道你從現場迴收了用來殺人的武器。你已經調查夠了吧,把它交給我。」


    「喂喂喂……」


    這行為很明顯地違反了禮儀


    。


    sao裏,隻要是沒有設定在裝備人偶上的武器掉落在地、把武器交給別人,或者是武器刺在怪物身上直接被帶走,經過三百秒後所有者屬性就會消除。而這個道具無論在係統上或一般觀念上,就是屬於下一個撿到的人。那把黑色短槍在奪走凱因茲的性命時,所有人屬性就已經消除。因此現在係統上它是歸我所有。


    雖然也是有強迫別人把武器免費交出來的情形發生——但那把槍除了是武器外,還是重要的證物。不是警察也不是憲兵的我把它據為已有,確實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於是我這次便光明正大地直接歎了口氣,然後才揮手叫出道具庫來。


    我用右手舉起實體化的黑色短槍,心想至少得耍帥一下而把它用力地插在我和修密特之間的石頭地板上。


    黑色短槍「喀鏘!」一聲發出盛大火花並屹立在地板上,修密特則是被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才低頭看著它。


    再次仔細一看,便覺得這把武器的設計真是駭人。當然,這種專門拿來殺害玩家的武器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了。把視線從隻有我能看見的掉寶倒數上移開之後,我便用極低的聲音對這個長槍使說道:


    「我幫你節省監定的時間吧。這把武器的專有名稱是『guilty thorn』。製造它的鐵匠是『葛利牧羅克』。」


    這次出現了明確的反應。


    修密特瞬時瞪大原本眯起來的雙眼,嘴巴也跟著半開,從裏麵傳出沙啞的喘息聲。


    毫無疑問,這個像體育健將的老兄一定認識打鐵匠葛利牧羅克與被害人凱因茲。而且過去曾與他們同樣經曆過「某件事」。


    如果那就是兇手殺害凱因茲的動機,那麽這件圈內殺人案就不是我所恐懼的事——隨機殺人者所實行的無差別殺人事件。雖然我很想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什麽事,但就算直接問修密特,他也不可能老實迴答。


    我正想著該怎麽辦時,那隻穿戴厚重金屬護手的手臂僵硬地伸直,把槍從地麵拔了出來。


    修密特以粗暴的動作打開道具欄,像是想盡快脫手般把短槍丟了進去,接著便迅速轉換身體的方向。


    接下來,將長槍背對我的修密特便留下了一句相當典型的威脅台詞。


    「……不要再隨便調查了。我們走!」


    於是聖龍聯合的男人們,就這樣快步走向轉移門並消失了。


    ——那麽接下來我該怎麽辦呢?


    4


    「dda的人?」


    一聽完我的報告,亞絲娜便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dda就是divine dragons alliance的縮寫,也就是公會「聖龍聯合」的簡稱。雖然這名字帶有閑人勿近、生人迴避的壓迫感,但在kob副團長亞絲娜身上卻起不了作用。


    到了事件隔天的櫻花月二十三日,天氣參數馬上心情不好,一大早就開始下起綿綿細雨。其實天空被上層底部覆蓋的艾恩葛朗特內部根本就不可能會下雨,但真要說起來晴天時也不可能有陽光才對。


    上午九點整,亞絲娜和我在事件現場所在的第57層轉移門碰麵後,便到附近的咖啡廳裏吃早餐順便整理目前擁有的情報。席間最大的話題,當然還是昨天夜裏埋伏在轉移門外,強行從我手中拿走情報與兇器的聖龍聯合成員·修密特了。


    「啊~確實有這個人。就是那個高大的長槍使對吧。」


    「沒錯。很像高中的馬上槍術社社長的感覺。」


    「才沒那種社團呢。」


    直接否定我從一大早就靈感不斷的幽默後,亞絲娜像是在考慮什麽事情般,抱著裝有咖啡歐蕾的杯子說道。


    「……會不會那家夥就是犯人?」


    「雖然不能妄下斷語,但應該不是才對。如果害怕被人找到線索才迴收兇器,那一開始別留在現場就好了。我反而認為,那把槍是犯人留下來的訊息。」


    「這樣啊……說的也是。那種殺人方式加上武器名稱是『罪惡荊棘』……與其說是普通的pk,倒不如說是『公開處刑』還比較適合……」


    聽見亞絲娜以陰鬱的表情這麽咕噥,我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這不是無差別的pk,而是針對凱因茲個人的處刑。而凱因茲、葛利牧羅克以及修密特三個人先前一定發生過什麽事情。


    我壓低聲音,把從這些線索所得到的推論說了出來。


    「也就是說——殺人動機是『複仇』,不對,應該說是『製裁』才對。那位凱因茲先生過去曾經犯了某種『罪』,為了『懲罰』他所以把他殺掉,犯人應該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這麽說來,修密特應該不是犯人,反而是犯人下手的目標羅。他以前和凱因茲先生一起做了『某件事』,所以搭檔被殺之後才會焦急地展開行動……」


    「隻要知道那段過去,大概就能知道犯人是誰了。不過……也有可能這隻是犯人的表演而已。我們還是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比較好。」


    「說的也是。尤其是向夜子問話的時候。」


    我和亞絲娜同時點了點頭,接著確認了一下目前的時間。到了上午十點,我們將前往附近的旅館裏,向在那兒住宿的夜子再次詢問詳細經過。


    吃完黑色麵包與蔬菜湯組成的簡單早餐後還剩不少時間,我便悠哉地看著對麵kob副團長的模樣。


    可能今天隻是要辦私事吧,她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套白底紅色圖案的騎士服。上半身是粉紅與灰色細線條的襯衫加上黑色皮革背心,下半身是附有蕾絲滾邊的黑色迷你裙,腳上則穿著帶有光澤的灰色絲襪。


    此外還有粉紅色琺琅質皮鞋與同色係的貝雷帽,感覺似乎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的樣子——當然也可能女性玩家日常生活的普通打扮就是這樣,老實說我對於流行服飾道具根本一竅不通,所以完全無法判斷。無論我再怎麽看,也看不出她這一身行頭究竟值多少珂爾。


    況且調查殺人事件根本就不用特別打扮。當我呆呆地這麽想著時,亞絲娜忽然揚起視線,然後又迅速把頭轉到一邊去。


    「……你在看什麽?」


    「咦……啊,沒有啦……」


    我當然不可能問她衣服總共值多少錢,但要是隨口講出「這套衣服很可愛,很適合你唷」這種話,要不是會激怒她就是會被嘲笑一番,於是我馬上想出了一個藉口。


    「嗯……我是在想,那個濃稠的東西好喝嗎?」


    一問之下。亞絲娜也低頭看向自己正用湯匙攪動的謎樣濃湯。然後她再次以微妙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接著才唿一聲重重歎了口氣。


    「……不好喝。」


    她小聲迴答完後便把湯推到一邊去。細劍使輕輕咳了幾聲,接著改變語氣說道: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關於那把黑色短槍的『貫通持續傷害』……」


    話說迴來,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女人沒裝備細劍。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的我點點頭。


    「嗯?」


    「比如說,在圈外被貫通屬性的武器刺中之後,直接走到圈內的話,持續傷害究竟會怎麽計算呢?你知道嗎?」


    「嗯……這個嘛……」


    我不由得考慮了起來。確實至今都沒有遇過這種情形,當然也沒去想過究竟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我不知道……不過,中毒或火傷的持續傷害在進入圈內的瞬間就會消失,不是嗎?貫通傷害應該也是一樣吧?」


    「但是,刺在身體上的武器會怎麽樣呢?自動拔出來嗎?」


    「就算是這樣好像也有點詭異哦……嗯,剛好還有點時間,來實驗一下吧。」


    聽見我這麽說,亞絲娜馬上瞪大了眼睛。


    「實、實驗?」


    「百聞不如一見嘛。」


    我扔出一句用法有點奇怪的成語後站起身,直接叫出街道區的地圖並確認最靠近這裏的門在哪兒。


    第57層主要街道區「馬廷」的外麵,是一片散布著許多嶙峋老樹的草原。


    幾個禮拜前,當這裏還是最前線時不知走過幾次的道路,現在記憶卻已經相當模糊。當然也可能是隨著春天的到訪而有新芽冒出來的影響,不過基本上攻略組在突破該樓層之後,就幾乎不會再到那裏的圈外練功區去了。


    我們在綿綿細雨之中持續前進,一走出街道區的門,視野裏立刻出現「outer field」的警告字樣。雖然不是馬上會有怪物攻過來,但心裏就是會感到有些緊張。


    亞絲娜重新將平常那把細劍佩在腰間,接著有些不耐煩地將沾在瀏海上的水滴彈開,然後才用訝異的聲音問道:


    「那……你要怎麽實驗?」


    「就是這樣。」


    我在腰帶裏摸了一陣子,找到經常裝備在身上的三根「投擲短錐」並拔了一根出來。


    存在於艾恩葛朗特的所有武器,都可以分為斬擊、突刺、打擊、貫通四個屬性。我的主武器單手直劍是斬擊武器,亞絲娜的細劍是突剌武器,釘頭錘與戰錘則是打擊武器。至於殺害凱因茲的短槍與修密特擁有的長槍,當然是貫通武器了。


    但少數投擲係武器的分類其實有些模糊。同樣是投擲武器,迴旋鏢或帶著圓型刀刃的圓月輪就是斬擊,飛刀是突刺,而我的投擲短錐則有貫通屬性。沒錯,雖然它看起來像是隻有12公分長的大型鐵針,但這個短錐確實是貫通武器,因此可以引起些微的持續傷害。


    就算是要以自己的hp做實驗,白白減少裝備的耐久度也實在太愚蠢了,於是我脫下左手手套,以右手上的短錐直接朝著打開的手背紮去。


    「等……等一下!」


    一道尖銳的聲音讓我的手停了下來。


    轉頭一看,亞絲娜已經打開道具視窗,正準備拿出高價的治愈水晶。我不由得苦笑著說:


    「太誇張了吧?被這種短錐刺中手,大概隻會扣總hp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而已吧。」


    「笨蛋!圈外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快點和我組隊讓我看見你的hp!」


    像在教訓笨弟弟般的亞絲娜生氣地說道,接著便操縱視窗對我提出了組隊邀請。我縮了縮頭後馬上按下接受鍵,而我視野左上角的hp條下方,隨即出現了略小的亞絲娜hp條。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和這個女人組隊呢。當然同屬於攻略組的我們已經在前線碰過許多次了,不過她是最強公會的副團長,而我隻是個小小的獨行玩家,所以彼此幾乎沒有交談的經驗。


    沒想到現在竟然如此輕易,而且還是單獨和她組成了隊伍。明明前陣子我倆才因為攻略魔王而意見不合,甚至還進行了一對一的決鬥呢。


    亞絲娜右手握著粉紅色水晶,一臉緊張地在旁邊待機著,而我則忍不住盯著她的臉看。


    「…………怎麽了?」


    「沒有啦……怎麽說呢,沒想到你會這麽替我擔心……」


    話才剛說完,亞絲娜白色的臉頰便染上與水晶相同的顏色。接著她再次生氣地對我說:


    「才……才不是呢!等等,也不是這麽說……啊~你要刺就快點刺啦!」


    我嚇得「咿」了一聲,隨即重新拿好短錐。


    「那、那我要刺羅。」


    宣布完之後,我用力吸了口氣——


    接著朝自己伸直的左手,做出了飛劍技能初級技巧「單發射擊」的準備動作。


    右手兩根手指夾住的短錐,隨著略暗的效果光筆直飛出,貫穿了我的手背。


    一道衝擊過後,讓人不快的麻痹與輕微的痛楚便掠過我的神經。


    hp條扣得比預想中稍微多了一點,總共損失了百分之三左右。我現在才想起來,前陣子剛把普通短錐換成了稀有的寶物。


    我忍受著不舒服的感覺,把目光移到刺進手背的鐵針上,五秒鍾過後再度有紅色效果光閃了一下。同時hp也減少了百分之零點五左右。這正是奪走凱因茲性命的「貫通持續傷害」。


    「……快點到圈內去啦!」


    亞絲娜緊張的聲音一這麽催促,我便點了點頭,然後把視線停留在hp條與短錐上,直接朝附近通往圈內的大門前進。


    當鞋底所踩的地麵由濕草地變成硬石板時,視野裏同時出現「inner area」的字樣。


    接著——hp條便停止減少了。


    雖然每五秒就會閃一次紅色效果光,但生命值完全沒有減少。果然所有的傷害在圈內都會變成無效。


    「……停下來了。」


    我點了點頭,同意亞絲娜的低語。


    「武器還刺在身上,但持續傷害會停止……」


    「感覺呢?」


    「遺留在身體上。這應該是為了不讓身上刺著武器就直接進入圈內的笨蛋出現吧……」


    「現在的你就是那種笨蛋。」


    聽見這冰冷的指責,我隻能縮了縮脖子然後抓住短錐一口氣拔出來。不舒服的感覺再度掠過神經,讓我不由得繃緊一張臉。左手手背上雖然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但冰冷的金屬觸感卻一直殘留在上麵。我忍不住邊吹著手背邊開口說:


    「傷害確實是停住了……既然如此,凱因茲為什麽會死呢……?是那把武器的特性嗎……還是未知的技能……嗚哇!」


    最後那聲大叫的理由是——


    亞絲娜忽然以雙手抓住我的左手拉到胸前,接著用力把它給握住。


    「你……你做什……」


    副團長大人過了幾秒鍾之後才把手放開,側眼看著我說:


    「這樣傷害的殘留感覺就消失了對吧?」


    「————嗯、嗯,那個……謝啦。」


    心跳之所以忽然加速,一定是因為嚇了一跳的緣故。


    隻是這樣子而已,一定是的。


    十點整時,夜子便從旅館裏走了出來。她看起來一副沒睡好的樣子,邊不停眨著眼睛邊對著我和亞絲娜行了個禮。


    我同樣向她點頭致意,然後首先開口道歉:


    「抱歉,你的朋友才剛剛過世就又要麻煩你……」


    「不會……」


    這名年紀應該比我大一點的女孩,晃動著深藍色發絲輕輕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也想快點找出犯人……」


    說著她把視線移到亞絲娜身上,隨即瞪大了眼睛。


    「哇,太厲害了。這些衣服全部都是阿修雷店裏的特製品對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全身都是這種衣服呢!」


    ……又出現新名字啦?我心裏這麽想著並問道:


    「那是誰啊?」


    「你不知道嗎?」


    夜子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才解釋:


    「阿修雷呢,是艾恩葛朗特裏第一個把裁縫技能熟練度練到一〇〇〇的超級裁縫師!如果不拿最高級的稀有布料過去,人家是不會幫忙做衣服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由衷地感到佩服。連我這個像傻瓜般拚命戰鬥的家夥,也是不久之前才把單手直劍的熟練度練到一〇〇〇。


    我忍不住移動視線迅速把亞絲娜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結果細劍使的臉頰開始抽筋,大叫了一聲之後才開始往前走去。


    「不……不是那樣啦!」


    ——我完全無法理解到底不是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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