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降落的地方,是ggo世界的首都「sbc格洛肯」北端,也就是靠近總統府高塔的路旁一角。


    在憂鬱的黃昏色天空下,熱鬧的全息圖霓虹燈群不斷流過,上頭的內容幾乎都是現實世界裏實際存在的企業廣告。如果是在alo裏,玩家們一定會大舉抱怨這種行為「破壞整個世界觀」吧,但這種景象倒是與這座頹廢的未來都市頗為契合。而這些霓虹燈裏最為醒目的,當然就是馬上要開始的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大會的廣告了。我一見到那鮮紅的粗大字體,全身


    便開始微微發抖。當然這不是來自於恐懼而是因為興奮——至少我希望如此。


    唿著氣將臉轉迴來後,我下意識地將披肩的黑發往背後一撥,放下手臂時才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感到喪氣不已。然而最後我還是勉強說服自己,這是已經習慣角色的證據。


    我打算先完成大會的報名工作而朝稍遠的總統府走去,此時馬上有幾道視線從大路兩邊投射過來。這令人相當不舒服,因此我忍不住想瞪迴去……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


    其實他們也不是真的在注意我本人。隻是這個角色的外表看起來跟女孩子沒兩樣——而且還是個相當漂亮的美少女。今天如果立場互換,想必我也會拚命盯著看。


    一般來說這種時候不隻是看,還會有兩、三名玩家靠過來搭訕才對;下過男性們看見我走近時,卻都馬上保持距離。理由大概可以想見—昨天的bob預賽裏,那副拿著光劍拚命朝對手衝過去猛砍的狂戰士模樣,已經眾所周知了吧。


    大會公開的出場者資料裏隻有姓名與參賽次數,並末標示出性別。而「kirito」又是個中性的名字。所以ggo界裏的玩家,應該都認為我是個「因為殘暴成性而故意不拿槍,選擇揮舞光劍的獵奇係女孩」吧。


    雖然很不願意被歸類成這種人,但若因此能在即將開始的bob決賽裏讓其他對戰者有所顧忌,那被誤會也就值得了。畢竟我的目的不在於獲得優勝,而是再度和那個穿著破鬥篷的男人——「死槍」有所接觸。


    三十位決賽出場者的名單中,並沒有「死槍」這個名字。但他一定有參加這次的決賽。如果他的目的是在ggo世界裏展示自己的力量,那麽遊戲內外都眾所矚目的bob正是最棒的舞台。「死槍」登錄在係統上的應該是本名——這麽說好像有點奇怪——也就是另一個角色名稱才對。


    首先得找出他的名字,然後在大會裏再度和他對話,隻要能確認他在sao時代的角色名稱,就能藉此得知他現實世界裏的本名。菊岡誠二郎應該可以查詢已成為機密情報的舊sao玩家賬號數據才對。隻要知道那人的本名,應該就能曉得他是否真的殺了……不,應該說他是否真的能殺掉「zed」與「薄鹽鱔魚子」了。


    然而在這段過程中,我勢必得麵對自己的罪過。


    那分恐懼依然沒有消失。


    不過,為了不讓自己再度選擇「遺忘」這條逃避的道路,這也是必要的感情。


    我緊握雙拳,以戰鬥靴的鞋底用力踩著路麵,朝向前方逐漸浮現的巨大總統府高塔前進。


    提到與人對戰的大會……別說alo了,就連在sao裏我也曾因此而感到興奮不已。


    想不到,如今居然會抱著恐懼的心情參賽。


    當臉上露出自嘲笑容的我爬完通往高塔的寬廣階梯時,看見前方大廳入口附近有條熟悉的砂石色圍巾像貓尾巴般不停搖晃著。


    不用看那頭水藍色短發以及由外套下襬伸出來的修長雙腿,便可以知道這人是昨天預賽決勝戰的對手——狙擊手「詩乃」。雖然她是我在ggo裏唯一認識的人,但我還是猶豫著該不該趕上去跟她打招唿。


    因為昨天剛潛行到這個世界就立刻迷路的我,厚著臉皮拜托偶然遇見的詩乃替我帶路,而且當時我沒有馬上解開她由角色外表便將我當成女性玩家的誤會,偽裝成「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初學者少女」,除了請她解說遊戲係統與幫忙選擇裝備道具之外,還很過分地在休息室裏目睹她那個角色隻穿著內衣的模樣。


    不僅如此——


    我在預賽中忽然遇見引發問題的槍擊者「死槍」,得知他除了是「sao生還者」之外還是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這讓我受到很大的衝擊,因此在接下來與詩乃的決勝戰中,我幾乎已經放棄了比賽。具體來說,就是打從戰鬥開始我便無力地向前走,想要故意被詩乃射出的致命子彈擊中而輸掉比賽。


    但詩乃卻沒有擊中我。


    她在我周圍射完灌注了純粹的憤怒而燃燒著藍白色火焰的六發子彈後,便舍棄自己的優勢,直接和我見麵並且大喊。


    她說「別開玩笑了,想死的話自己一個人去死」。又說「你要覺得這隻不過vr遊戲裏的一場比賽那是你的自由!但不要把你的價值觀強加在我身上好嗎!」。


    這句話深深刺入我的胸口。


    其實,我在很久以前也對別人說過類似的話。


    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當時剛升上國中二年級的我非常幸運,或許該說非常不幸地抽中了「sword art online封閉bet測試版」的玩家資格,每天從學校迴來之後,便潛行到當時還不是死亡遊戲世界的浮遊城艾恩葛朗特裏,直到隔天早上為止。


    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往後成為傳說勇者的「桐人」,當年雖然因為在pvp活動裏總是名列前茅而小有名氣,但跟現在相比可以說完全不曉得怎麽跟人打交道,所以在遊戲裏頭也幾乎沒有任何可稱為朋友的對象。然而在認識的人當中,還是有少數幾個我認為將來能跟他們變成朋友的玩家,其中一名是個常在決鬥大會裏碰上的土氣茶色頭發劍士,他擅長單手劍。


    這人總是以兼具了清晰邏輯與敏銳判斷力的方式作戰。而我內心一直期待能與他在大會裏交手,但最後卻在那個終於到來的舞台裏——受到了莫大打擊。在熱戰的最後一刻,原本應該能避開揮砍的他竟然故意吃下這一擊而落敗了。我推測他應該是為了巨額賭金才會故意放水,便在盛怒之下對他說出之前詩乃講的那段話。


    bob預賽的決勝戰舞台裏,我就像被四年前的自己給痛罵了一樣,於是誠心向詩乃道歉。雖然之後我們以麵對麵的方式再度對決,但結果對詩乃來說應該難以接受吧。不管再怎麽說她也是個狙擊手,自超遠距離射出必中必殺的子彈才是她最大的武器。今天的大混戰決賽裏,她一定會拚盡全力將複仇的子彈轟進我眉問才對。


    因為上遊的複雜理由——或許應該說完全是自己招惹出來的種種原因,讓我猶豫起該不該向走在前麵幾公尺處的詩乃打招唿。


    但是幾秒鍾後,我便拋開猶豫直接大步爬上階梯,接著開口喊出她的名字。


    「嗨,詩乃。今天也請多指教。」


    她那像尾巴的圍巾整個停了下來,水藍色頭發稍微向上翹的模樣簡直就像是隻貓。以右腳跟為中心轉過身子的狙擊手少女,臉上出現露骨的厭惡表情,然後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請多指教是什麽意思啊。」


    她藍色瞳孔閃爍的憤怒光芒讓人馬上就感到後悔,但我並不是隨便就叫住她的。這時候要是說錯話而讓她不再理我,那可就糟糕了。因此我以相當認真的表情說:


    「那當然……是希望我們彼此都能盡全力來戰鬥的意思囉。」


    「少惡心了。」


    ——看來我一開始就犯錯了。但我還是毫不氣餒地繼續說:


    「話說迴來,你怎麽這麽早就開始潛行了?現在距離大會還有三個小時呢。」


    「還不是因為昨天被某人害得差點


    來不及報名。」


    詩乃別過臉抱怨完後,又瞥了冷汗直流的我一眼。


    「……說起來,你自己還不是現在就登入了?幹嘛講得好像我閑閑沒事做一樣。」


    「那、那就讓我們有效利用等待時間吧!在決賽開始之前,先去喝杯……不對,應該說來交換個情報……」


    在現實世界裏,我實在不敢對真人說出這種話。不,考慮到我已經有亞絲娜這個女朋友這點,就連在假想世界裏也是不可饒恕的行為。但我敢對天地神陰發誓,這絕非在vr世界裏的搭訕行為,而是為了完成任務與使命,以及為了詩乃本人安全所需要的步驟。


    ——結果詩乃似乎沒察覺我內心複雜的糾葛,她在瞪了我好幾秒之後,才用鼻子「哼」了一聲並以最小的動作點點頭。


    「好吧。反正一定又是我單方麵告訴你各種情報。」


    「我、我沒……也不是沒有這種企圖啦……」


    我含糊帶過,往開始向前走的詩乃背後追了過去。


    利用總統府大廳一樓的機器從容地完成報名手續之後,詩乃便帶我到設置在地下一樓的廣大酒店區域。由於四周環境的光線被調整到最低限度,所以幾乎看不見聚集在各張桌子前麵的玩家臉孔。隻有設置在天花板上的幾個大型麵板屏幕映出炫目的原色影像。


    詩乃走到深處的包廂座位坐下,接著看看簡單的金屬板飲料單,按下冰咖啡字樣旁邊的小按鈕。然後,同樣金屬製的桌子中央便打開一個洞,從裏麵出現裝滿黑色液體的杯子。跟得向npc點餐然後由它們送上料理的艾恩葛朗特餐廳相比,這係統實在是相當簡樸,但也確實很符合ggo這個遊戲的氣氛。


    我也按下薑汁汽水的按鈕,然後拿起浮現的杯子一口氣喝掉裏麵大半的液體。待假想的氣泡感從喉嚨裏消失後,我才打開話匣子說:


    「決賽的大混戰……就是把三十個人隨機安置在同一張地圖裏麵,隻要遭遇對手便開始槍戰,殘存到最後的家夥便獲得優勝……我說的沒錯吧?」


    結果詩乃先是透過咖啡杯瞪著我,然後才開口:


    「看吧,你果然是想讓我當解說員嘛。說起來,這些情報全都寫在營運公司寄給參賽者的電子郵件裏了吧。」


    「我、我是看過了啦……」


    正確來說,我隻有大略看過一遍,原本打算登入遊戲後再仔細詳讀的。但在這之前便先遇見了詩乃這位常客,直接請她教學應該會比較快……我當然不敢這麽說,隻好幹咳了幾聲將話題帶過。


    「那個……我隻是想確認一下自己的理解有沒有錯誤……」


    「還真敢說呢。」


    她那種極其冷淡的聲音,讓我的心也涼了半截。幸好詩乃將杯子放迴桌上之後,便開始快速說明起決賽的規則:


    「……基本上就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決賽確實是三十名參賽者在同一張地圖裏的遭遇戰。開始位置雖然是由隨機數決定,但每個玩家最少會距離一千公尺,所以不會有敵人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情形發生。」


    「一、一千公尺?也就是說地圖相當寬廣囉……?」


    我不由得插嘴之後,藍色言射般的視線再度射了過來。


    「你真的看過電子郵件了嗎?這在第一段裏麵就有寫了。決賽地圖是直徑十公裏的圓形場地。那是個有山、森林、沙漠的複合舞台,因此不會有絕對優勢的裝備或是能力。」


    「十、十公裏?那還真是大……」


    大小就跟浮遊城艾恩葛朗特的第一層差不多。這也就是說,係統會將僅有的三十名參賽者,在彼此間隔一千公尺的情況下,配置於足以讓一萬人同時狩獵的區域裏。


    「……這樣真能碰得上對手嗎?搞不好在大會時間到之前都見不著任何人呢……」


    「這是個用槍互相攻擊的遊戲,因此必須用這麽寬廣的地圖。像狙擊槍的射程就有一公裏,而突擊步槍也有五百公尺左右。如果把三十個人全都擠在一張狹窄的地圖裏,那比賽一開始所有人就會瘋狂射擊,馬上就會有一半以上的參賽者陣亡。」


    「哦……原來是這樣啊……」


    我點頭同意,而詩乃則繼續進行詳細的解說。這個講話尖銳又冷淡的角色,也許背後其實是個相當親切且溫柔的女孩也說不定——要是被她看出我這麽想,一定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我還是乖乖地聽她繼續講解:


    「——但正如你所說,碰不上對手就沒辦法開始戰鬥。而且還會有反過來利用這一點,打算躲到剩最後一個人才現身的家夥出現。所以參賽者都會自動擁有一個叫『衛星掃描接收器』的道具。」


    「衛星……是指間諜衛星還是什麽嗎?」


    「沒錯。係統設定每十五分鍾就會有監視衛星經過上空。這時全員的接收器都會收到地圖內所有玩家的位置。而且隻要觸碰地圖上閃爍的光點,就會顯示該玩家的姓名。」


    「唔……總之躲在一個地方的上限是十五分鍾囉?地圖上出現自己的所在位置後,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奇襲。」


    「正是如此。」


    我露出微笑,對輕輕點頭的詩乃問道:


    「但這種規則不是對狙擊手不利嗎?你們的任務不就是像顆番薯一樣躲在掩蔽處,然後不斷用狙擊槍瞄準敵人嗎?」


    「像顆番薯是多餘的。」


    詩乃以那爆發藍色火花的雙眸瞪了我一眼,接著冷哼一聲並露出自傲的微笑。


    「十五分鍾已經夠我用一發子彈殺掉一個人再移動一公裏了。」


    「是……是這樣嗎。」


    她應該不是在說大話才對。如果想靠衛星情報對詩乃發動奇襲,很可能反而被她從遠距離狙擊。我將這件事牢記在心後,幹咳了一聲並整理所獲得的情報。


    「呃,也就是說,比賽開始後便要不斷移動搜索並擊倒對手,然後撐到剩下自己一個人為止……是這樣吧?而且每隔十五分鍾,手邊的地圖裝置會顯示出全員的所在位置。那時就能知道還有誰仍然存活——我的理解有什麽錯誤嗎?」


    「大致沒錯。」


    詩乃點頭肯定後將杯中的冰咖啡全部喝完,並用力將杯子放迴桌上準備起身。


    「那麽,沒事了吧?下次看見你時,我會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機……」


    「哇,等等嘛。我現在才要開始講正題啦。」


    這還真像某個公務員的台詞耶。我心裏這麽想著,同時急忙伸手拉住詩乃的夾克衣角。


    「…………還有什麽事?」


    即便對方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還故意看了一下左腕上的軍用手表,我依然毫不氣餒地點了點頭,於是詩乃歎了一大口氣後再度坐下。她將兩隻手肘撐在桌上,然後把嬌小的下顎抵在交錯的十指上,以眉毛的動作催促我說下去。


    「呃、那個……我想問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吞吞吐吐地說完,迅速揮動左手將主窗口給叫了出來。


    「the seed」規格的vrmmo,主窗口設計幾乎都完全相同,所以我毫不考慮地便將其變換為他人也能看見的模式,然後迅速移動卷標。


    我秀出營運公司傳給bob決賽參賽者的電子郵件中列出三十位選手姓名的那一頁。其中當然也能看見f組預賽第一名「kirito」與第二名「sinon」的名字。


    瞄了一眼我展示的窗口後,詩乃那細長的鼻梁就像貓——不,應該說像美洲豹生氣時那樣皺了起來。


    「……怎麽,要向我炫耀昨天在預賽決勝戰裏得勝嗎?」


    聽見她帶刺的低語聲,我趕緊吸了口氣,然後以非常認真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是啦,我沒那個意


    思。」


    可能是感受到我態度上的變化了吧?詩乃皺起她漂亮的眉毛說:


    「…………那現在又讓我看參賽者名單,究竟是什麽意思?」


    「名單上的三十個人,有幾個是你不認識的?」


    「啥……?」


    我沒理會表情極度訝異的詩乃,將手指沿著不算長的名單往下移動。


    「拜托,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請你務必告訴我。」


    「嗯……跟你講也沒關係啦……」


    雖然還帶著疑惑,但詩乃依然將目光轉往浮在桌麵的紫色全息圖窗口。她藍色的瞳孔迅速地左右移動著。


    「嗯……這已經是第三屆bob了,裏頭幾乎都是我認識的人。第一次打進決賽的……除了某個讓人火大的光劍士之外就隻有三個人。」


    「三個人。名字叫什麽?」


    「嗯……『槍士』與『pale rider』,然後還有……這個『sterben』是念作『史提夫』對吧。」


    詩乃僵硬地念了幾個名字,我也親自在窗口上確認了一遞。除了「槍士」是以日文表示之外,其他兩人皆是字母。我閉上眼睛,嘴裏重複念了這三個名字好幾次。


    此時詩乃以半訝異半焦躁的聲音對我說,。


    「喂,到底是怎麽迴事啊?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發問,卻連半點說明都沒有。」


    「啊啊……嗯……」


    我以曖昧的迴複爭取時間,腦袋拚命思索。


    詩乃告訴我的三個名字——


    這裏頭應該有一個是我來到這世界的原因。他是兩起奇異死亡案件的關係者,同時也是曾隸屬於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sao生還者——通稱「死槍」的角色名稱。


    我之所以這麽推測,是因為死槍到目前為止將真正的角色名稱隱藏得十分徹底。如果可以,他一定很想把「死槍」拿來當成角色名稱才對,但道麽一來會收到許多垃圾郵件,甚至在預賽時期就會惹上不少麻煩。而若讓真正的角色名稱太過於出名,又會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死槍」謠言相彤失色。因此他得不斷隱姓埋名到今天,詩乃必定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問題在於,這三個名字哪個才是真正的「死槍」呢……


    當我陷入沉思時,有隻白皙的手闖進我視野中。隻見那隻手以食指用力敲了敲桌麵。


    一拾起頭來,馬上就見到詩乃瞇起雙眼瞪我。


    「……我真的要生氣囉。你究竟在搞什麽?這些對話全都是為了引我生氣,然後讓我在決賽裏產生失誤的作戰嗎?」


    「不是……不是那樣。我沒那種意思……」


    感受那宛若超高溫火焰般的目光後,我緊緊咬住嘴唇。


    我無法立刻決定是否該向她說明全部的事情。「ggo世界裏有一名自稱『死槍』的玩家在街道與酒店裏進行槍擊,而被他擊中的對手從此再也沒有登入」,相信這樣的謠言應該已經廣為流傳,但還是沒有什麽玩家相信他們真的被殺掉了。當然眼前的詩乃應該也是如此才對。


    老實說,我也不是完全相信這件事。遊戲內的子彈能夠殺害現實世界裏的玩家——以前幾天我和菊岡得到的結論來說,不管用哪種理論都無法解釋這種情形。


    然而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對死槍的能力一笑置之。如果那家夥原本是「微笑棺木」的主要成員,那麽他無疑就是在浮遊城艾恩葛朗特裏積極剝奪眾多玩家生命的殺人玩家。他或許會由那種恐怖經曆當中,推導出某種超越我和菊岡想象力的理論……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


    假如我在這裏將所知的情報全告訴詩乃,跟她說死槍的能力可能是真的——「被擊中說不定會死亡,所以請你別參加這次的決賽」這麽一來她會聽我的勸告嗎?不,絕對不可能。昨天因為陪我買東西而差點趕不上預賽報名時,詩乃那拚命的側臉再度浮現於腦海中。這名少女應該也有非得參加bob大會不可的重大理由才對……


    那對藍色瞳孔原本狠狠瞪著保持沉默的我——卻忽然緩和了下來。


    她的淡紅色嘴唇幾乎沒怎麽動便說出這句話:


    「…………難道說,這和昨天預賽時你臉色忽然變差有關嗎?」


    「咦…………」


    我與詩乃四眼相對,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但不久之後,我還是忘記了所有理由與盤算,像受到吸引般點了點頭。隻有極其細微的聲音從自己的嘴巴裏流泄而出:


    「……嗯……沒錯。昨天在地下的待機巨蛋裏,我忽然被以前玩同一款vrmmo的家夥叫住……我想他一定會參加今天的決賽。恐怕剛才的三名玩家裏有一個就是他……」


    「你們是……朋友嗎?」


    聽見詩乃的問題後我劇烈搖頭,弄亂了一頭長發。


    「不,剛好相反……我們是敵人。我和他曾經認真地想殺掉對方。但是……我卻想不出那家夥當時的名字。我一定得迴想起來才行。在決賽場地裏,我得再度和他接觸……弄清楚他到底在這裏做了些什麽事…………」


    一口氣說到這裏,我才發現自己所說的話多半會讓詩乃一頭霧水。一般的vrmmo遊戲裏,就算是屬於敵對公會裏的玩家,廣義上來說也還是玩同一款遊戲的夥伴。用「敵人」來形容對方實在是太誇張了。


    但是——


    水藍色頭發的狙擊手沒有嘲笑我的發言,她隻是瞪大小小的雙眼。接著以係統幾乎辨認不出的微弱聲音呢喃:


    「……想殺掉對方……敵人……」


    然後她又用同樣細微的聲音,提出了一個足以穿透我意識深處的問題。


    「……是因為玩法不合或在組隊時發生糾紛而交惡,這種遊戲上的爭執嗎?還是……」


    聽到這裏時,我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不。是賭上彼此性命的真實殺戮。那家夥……那家夥所屬的集團做出了絕對無法饒恕的事。雙方不可能和解,除了以劍了斷別無他法。做出這件事我毫不後悔。但是……」


    雖然知道說下去隻會讓詩乃更加困惑,但嘴巴就是停不下來。我握緊放在桌上的雙手,拚命看著對麵那雙藍色眼睛深處,將聲音由幹渴的喉嚨裏擠出來。


    「但是……我不斷逃避自己應該背負的責任。也不去思考自己這種行為的意義。直到今天,我都隻是強迫自己去遺忘……然而現在已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我這次非得堂堂正正地麵對問題不可。」


    這段話的傾訴對象已經變成自己了。當然,詩乃應該完全聽不懂才對。當我閉上嘴時,詩乃也默默垂下視線。這時她心裏「招惹到怪胎了」的想法應該會變得更加強烈吧。


    「…………抱歉,我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當作沒聽過吧。總之是我以前的宿怨……」


    我故意做了個苦笑的表情後,準備將整件事情簡單化。


    但詩乃發出的低語卻打斷了我的話。


    「——『如果你的子彈真的能夠殺害現實世界裏的玩家,你也能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嗎』……」


    「…………!」


    我迅速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昨天的預賽決勝戰時,我順著自己內心情感對詩乃做的質疑。其實,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但在聽見詩乃問「要怎麽樣才能像你這麽強呢?」的瞬間,我便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通麽反閃。


    假想世界裏的攻擊殺害了現實世界裏的玩家。從沒有人相信「死槍」的傳聞這點來看,就從知道這在常理上是絕對不可能的。然而,在目前已經不存在的另一個世界裏,這條規則已經實現了。


    此時我隻能保持沉默,而詩乃則以銳利目光緊


    盯著我的雙眼——並張開了小嘴說:


    「桐人你……難道是在『那個遊戲』中……」


    這個幾乎無聲的問題,馬上就溶解在酒店幹燥的空氣裏消失了。動搖的藍色眼珠往下看去,最後又靜靜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應該提出這種問題。」


    「…………不,沒關係。」


    聽見這意外的道歉,我也隻能這麽迴答。我們便在緊繃的沉默中靜靜看著彼此。


    我不打算主動告訴詩乃自己是前「sword art online」玩家,也就是「sao生還者」。但若不說出來,她將永遠無法理解我剛才的說明。


    這樣詩乃應該就能理解我用「敵人」這個字眼的意思。也能夠了解「殺害對方」所代表的具體意義了。


    我隻是靜靜等待少女眼裏浮現出忌諱與厭惡的感情。


    但是——


    詩乃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起身離座。她反而探出身體,緊盯著我看。她藍寶石般的瞳孔深處,似乎流露出某種……可能是求助的光芒。或許隻是我的錯覺吧?


    下個瞬間,詩乃已經緊閉起雙眼。接著緊咬自己的嘴唇。


    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我們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便消失了。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後,狙擊手少女浮現極為隱晦的微笑,對著我低聲說:


    「…………該移動到待機巨蛋裏去了。不然就沒時間檢查裝備與熱身囉。」


    「呃……嗯。說的也是。」


    我點點頭,隨著詩乃起身。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簡單的數字手表,發現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接近晚上七點。距離決賽開始遺有一個小時。


    來到巨大酒店角落的簡陋電梯時,詩乃按了向下的按鈕。鐵網門邊發出聲響邊往旁邊移動,接著鋼鐵製的箱子現身。進到裏麵之後,這迴換我按了最下方的按鍵。


    充滿假想落下感與機械聲的狹小空間裏,怱然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音。


    「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難處了。」


    身後的詩乃似乎往我靠了一步。接著便有個物體壓在我背部中央。那不是槍口——而是指尖。她以稍微用力的聲音繼續說道:


    「不過,和我的約定又是另外一迴事。昨天決勝戰時的屈辱我一定會加倍奉還。所以你絕對不能被我以外的人擊倒。」


    「…………我知道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潛行到ggo的最大目的,便是與「死槍」接觸以及解開殺人之謎。但這件事現在已經不單單隻是菊岡誠二郎的委托,也與我自己有關。冷靜地想,我應該全力避開與詩乃這個恐怖的狙擊手戰鬥,以達成目的為優先才對。


    不過,我在這世界裏遇見了詩乃,在這裏與她交談、戰鬥而建立起一段新的關係。我實在沒辦法無視或貶低彼此的互動。因為就算是在另一個假想世界,就算掛在腰上的是沒有實體劍刃的光劍,「桐人」也還是一名劍士。


    「……我一定會存活到與你對戰為止。」


    如此說完後,背後的手指便離開了我的身體,接著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音。


    「謝謝。」


    在我詢問她為什麽道謝之前,電梯已經隨著劇烈震動停下。開門後,鋼鐵與硝煙也就是戰爭的氣味,立刻從微暗的電梯前方推擠過來,包圍住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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