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整整持續了一個小時。


    當這場讓人感覺似乎永無止盡的死鬥終於結束,頭目怪物的巨大身軀四處飛散時,我們當中已經沒有任何人有多餘力氣可以發出歡唿聲了。有的人像倒下般往黑曜石地板一坐,有的人則是整個躺在地麵上劇烈喘著氣。


    結束了——嗎……?


    嗯嗯——結束了——


    這個共同思緒的對話結束之後,我和亞絲娜的「連結」似乎也就中斷了。忽然間強烈疲勞感朝我襲來,這讓我承受不住而跪到地板上。我與亞絲娜背對背坐了下來,兩個人暫時都無法動彈。


    我們一起存活下來了——即使這麽想,現在也不是放開胸懷感到高興的時候。因為犧牲者實在太多了。繼戰鬥開始時就犧牲的三人後,就不斷以一定的速度響起刺耳的物體破碎聲,當我數到第六個人時就放棄繼續數下去了。


    「總共犧牲了——幾個人……?」


    在我左邊累得蹲在地上的克萊因拾起頭,用沙啞聲音對我問道。張開手腳仰臥在克萊因身邊的艾基爾,也把臉轉向我這邊。


    右手一揮將地圖叫了出來,數了一下上麵綠色光點。由出發時的人數反推總共出現了多少犧牲者。


    「——總共有十四個人犧牲了。」


    雖然是我親自確認過的人數,但還是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他們每個人都是頂級且經曆無數戰役的玩家。就算沒辦法脫離或是瞬間迴複好了,隻要采取以生存為優先的戰鬥方式,應該不會馬上就死亡才對——雖然是這麽想,但——


    「騙人的吧……」


    艾基爾的聲音也失去了平時那種活力。幸存者頭上都籠罩了一層陰鬱的空氣。


    好不容易才攻略了四分之三——而上麵還有二十五層樓。雖然說仍有好幾千名玩家,但認真以攻略為目標,而待在最前線的大概隻有幾百個人而已吧。如果光是一層的攻略就出現這麽多犧牲者,那麽我們將麵臨——最後可能僅剩下一名玩家能夠麵對最終頭目這樣的困境。


    而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殘活下來的應該就是那個男人吧……


    我的視線往房間深處看去。在全部趴在地上的人群中,隻有一個身穿紅衣的男人挺直了身子毅然站在那裏。那個人當然是希茲克利夫。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沒受傷。將視線對準他,讓箭頭出現之後,可以見到他的hp條已經減少了許多。我與亞絲娜得合力才好不容易抵擋下來的骨鐮刀,他自己一個人便撐完全場戰鬥。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受到數值上的傷害外,就算因為過於疲憊而倒下也一點都不為過。


    但是他那種悠然而立的身影,卻讓人完全無法感覺他在精神上有任何疲勞。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堅韌度。簡直就像機械——像是裝備著永動機械的戰鬥機器一樣……


    我在因為疲憊而感到意識朦朧的情況下,不斷凝視著希茲克利夫的側臉。這名傳說中的男人表情一直都足如此地平穩。他隻是無言俯視趴在地上的kob成員以及其它玩家。他那溫暖又充滿慈悲的眼神——就好像——


    就好像看著在精致籠子裏遊戲著的小白老鼠群一般。


    這一剎那間,一股令人恐懼的戰栗感貫穿我全身。


    意識一口氣完全清醒了過來。由指尖到腦中央急速開始發冷。在我心中開始產生某種預感。細微的靈感種子不斷膨脹,充滿疑問的樹芽開始向上伸展。


    希茲克利夫的那種眼神、那種平穩度。那不是體恤受傷同伴所露出的表情。他與我們並不站在同等的立場。他那是由遙遠的高處給予我們垂憐的——造物神的表情……


    我想起之前在與希茲克利夫對決時,他那種超乎常人的恐怖反應力。那已經超越了人類速度極限。不對,應該說是,超越了sao允許玩家能使出的最快速度。


    再加上他平常那種態度。雖然身為最強公會領袖卻從不曾發出過命令,隻將所有事情交給其它玩家,自己則在一旁注視。如果那不是因為信任自己部下——而是因為知道一般玩家不可能得知的情報而對自己的自製呢?


    不為死亡遊戲規則所束縛的存在。但又不是npc。隻是程序的話,不可能表現出那種充滿慈悲的表情。


    既不是npc也不是一般玩家,剩下來的可能性就隻有一個。但要怎麽做才能確認這種可能性呢。目前沒有……任何辦法。


    不對,應該有。有一個隻有在這一刻、在這個地方才能辦到的方法。


    我凝視著希茲克利夫的hp條。在經過嚴酷戰鬥之後,它已經大大地減少了,但仍未降到一半以下。勉強維持在將近五成左右的hp條目前仍然顯示為藍色。


    至今為止從未陷入黃色警戒區域的這個男人,有著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壓倒性防禦力。


    與我對決時,希茲克利夫就是在hp快要降到一半以下的瞬間,才在表情上出現變化。而那應該不是因為害怕hp條變成黃色才對。


    不是怕變成黃色——我想那應該是——


    我慢慢地重新握好右手的劍。以極微小的動作緩緩地將右腳往後移。跟著腰稍微向後一縮,做出低空衝刺的準備姿勢。希茲克利夫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他那平穩視線隻看向意誌消沉的公會成員而已。


    如果預測不正確,那麽我將被打為犯罪者,然後得接受毫不容情的製裁。


    那個時候……就對不起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亞絲娜。這個時候她剛好也抬起頭,我們兩個人便四目相對。


    「桐人……?」


    亞絲娜露出驚訝表情,隻有動嘴而沒有發出聲音。但這時候我右腳已經往地麵一踢。


    我與希茲克利夫的距離大概有十公尺,我以緊貼著地板的高度全力衝刺,一瞬間便跑過這段距離,右手的劍一邊旋轉一邊往上刺去。我用的是單手劍基本突進技「憤怒刺擊」。因為威力不強,所以就算命中希茲克利夫也不會傷害到他的性命。不過,如果真如我所料——


    希茲克利夫以驚人的反應速度注意到拖曳著淡藍色閃光、由左側進逼的劍尖後,瞪大了眼睛露出驚愕表情。他馬上舉起左手盾牌準備抵擋。


    但他這個動作我在決鬥時就已經見過多次,所以還記得很清楚。我的劍化成一條光線,在空中以銳利角度改變了軌道,擦過盾邊緣往希茲克利夫胸口刺去。


    就在劍快刺進他胸膛時,碰上了一道肉眼見不到的牆壁。強烈的衝擊由劍傳到我的手臂。紫色閃光炸裂,我和那家夥之間出現了由同樣是紫色——也就是係統顏色所顯示的訊息。


    「immortalobject」。不死存在。對我們這些弱小且有限製存在的玩家來說,這是絕不可能擁有的屬性。對決時,希茲克利夫所害怕的,一定就是讓這個宛如神般的保護暴露在眾人眼光之下。


    「桐人,你做什麽——」


    看見我突然攻擊而發出驚叫聲跑了過來的亞絲娜,在看見訊息之後瞬間停止了動作。我、希茲克利夫以及克萊因和周圍的玩家們也完全沒有動作。在一片寂靜當中,係統訊息慢慢地消失無蹤。


    我放下劍,輕輕向後一躍,拉開與希茲克利夫之間的距離。往前走了幾步的亞絲娜來到我右邊與我並肩站著。


    「係統上不死……?這是怎麽迴事啊……團長?」


    聽見亞絲娜困惑的聲音之後,希茲克利夫沒有做出迴答。他隻用相當嚴峻的表情盯著我看。我垂著兩手上的劍,開口說道:


    「這就是傳說的真相。係統似乎會保護這個男人的hp,而不會讓它陷入黃


    色警戒區域。能夠擁有不死屬性的……除了npc之外就隻有係統管理員了。但這個遊戲裏麵應該沒有管理員才對。除了一個人之外……」


    我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下天空。


    「……其實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一直有一個疑問……就是那家夥現在究竟是在哪裏觀察我們,並進行這個世界的調整呢。但是我一直忘記了一個不論是哪個小孩子都知道的,最單純的真理。」


    我筆直地看著紅衣聖騎士,接著開口說道:


    「那就是『沒有什麽事,比站在旁邊看人家玩角色扮演遊戲還要來的無聊了』。我說的沒錯吧……茅場晶彥。」


    周圍充斥著讓一切完全凍結的寂靜。


    希茲克利夫麵無表情地緊盯著我看。周圍的玩家們沒有任何動作。不對,應該說沒辦法有任何動作。


    我身邊的亞絲娜慢慢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睛像是在凝視著什麽虛無空間似的,不帶絲毫感情。隻見她嘴唇稍微一動,接著沙啞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團長……真的……是這樣嗎……?」


    希茲克利夫依然沒有迴答她的問題,隻是稍微側頭對著我如此說:


    「……就當是讓我做個參考,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注意到這件事……?」


    「一開始讓我覺得奇怪的,就是在之前那次對決時的最後一瞬間,因為你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果然如此。那的確是讓我相當懊悔的失誤。因為被你的攻勢給壓製,導致係統的極限輔助產生了效果。」


    他輕輕點了點頭,嘴唇的一角微微揚起,露出有點像是苦笑的樣子,這也是他臉上首度顯露出表情。


    「我原本預定攻略到第九十五層時,才要把這件事公布出來。」


    慢慢地看了一遍所有玩家,臉上笑容變成超然微笑後,紅衣聖騎士充滿威嚴地宣布:


    「——的確,我就是茅場晶彥。進一步來說,就是要在最上層等待各位的最終頭目。」


    這時感覺到身旁的亞絲娜有點站不穩的跡象,我的視線仍盯著茅場,直接用右手扶住她。


    「……你品味也太差勁了吧。最強玩家直接轉變成最兇惡的最終頭目嗎。」


    「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劇本嗎?我原本認為這應該會造成一段不小的高潮,但想不到在進行到四分之三時就被人看穿了。原本就認為你是這個世界裏最大的不確定因子,但想不到竟然會有這樣的破壞力……」


    身為這遊戲的開發者,同時也是將一萬名玩家的精神囚禁於此的男人茅場晶彥,一邊露出似曾相似的淺笑一邊聳了聳肩。聖騎士希茲克利夫在容貌上與現實生活中的茅場長得完全不同。但是給人的那種無機質、類似金屬般的冷漠氣氛,就與兩年前降臨在我們頭上的無臉化身一樣。茅場臉上帶著笑容繼續說道:


    「……我本來就預測你將是最後站在我麵前的人。在全部共十種獨特技能裏,『二刀流』技能是賦予全部玩家裏擁有最快反應速度的人身上,而那個人將要扮演對抗魔王的勇者角色,不論他最後是獲勝或落敗。但不管是攻擊速度還是洞察能力上,你都已經展現出超乎我想象的力量。不過……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也可以算是在線角色扮演遊戲的醍醐味吧……」


    這時候,原本像被凍住而無法動彈的一名玩家緩緩站起身來。他是擔任血盟騎士團幹部的其中一人。那看起來剛毅木訥的小眼睛裏,顯露出悲慘又苦惱的感情。


    「你這家夥……你這家夥……你竟敢把我們的忠誠——還有希望都……給……給……完全糟蹋了——!」


    他握緊手裏的巨大斧槍,一邊怒吼著一邊衝了出去。


    我們根本來不及阻止他。隻見他用力揮舞著重武器朝著茅場砸去——


    但是,茅場動作比他快了一步。他左手一揮,在出現的窗口上快速操縱著,結果男人身體馬上就在空中停了下來,並掉落在地麵發出巨大聲響。他的hp條上閃爍著綠色框線。是麻痹狀態。茅場的手沒有因此停下,繼續操作著窗口。


    「啊……桐人……」


    轉過身去,見到亞絲娜已經跪在地上。我立刻確認周遭玩家的情況,發現除了我和茅場之外,每個人都以不自然的姿勢倒在地上發出呻吟。


    我把劍收迴背上後,跪在地上把亞絲娜抱了起來,握住她的手。接著抬起頭望向茅場。


    「……你究竟想怎麽樣。把我們全部殺了滅口嗎……?」


    「怎麽會呢?我不可能做出這麽過分的行為。」


    紅衣男微笑著搖了搖頭道。


    「既然事情已經到達這種地步,那也沒辦法了。隻有把預定提早,先到最上層的『紅玉宮』去等待各位到來。雖然半途拋下為了讓玩家們有對抗九十層以上強力怪物群的力量,而一路培養上來的血盟騎士團、以及攻略組的各位玩家,並非我的本意,但我想靠你們的力量應該可以到達得了最上層才對。不過……在那之前……」


    茅場停止說話之後,那雙讓人感到充滿壓倒性意誌力的雙眸便緊盯著我看。接著他將右手上的劍輕輕插在黑曜石地板上,那尖銳又清澈的金屬性聲音撕裂周圍空氣。


    「桐人,我得給你識破我真麵目的獎賞才行,就給你個機會吧。給你現在在這裏和我進行一對一對決的機會,當然我會把不死屬性解除。如果你獲勝,遊戲就算被完全攻略,全部玩家都能由這個世界登出。你覺得如何……?」


    一聽到他說的話,我手臂裏的亞絲娜拚命動著她麻痹的身體,搖著頭對我說道:


    「不行啊桐人……!他是想趁現在先消滅你……目前……目前我們還是先撤退吧……!」


    我的理性也告訴我,這個意見是正確的。那家夥是個可以幹涉係統的管理人。嘴巴上雖然說要進行公平決鬥,但實際上會進行什麽樣的操作根本不得而知。這裏應該先行撤退,然後交換彼此意見來擬定出對應方法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


    那家夥他剛才說了什麽話?說他一路培養了血盟騎士團?說他們一定能到達……?


    「別開玩笑了……」


    我嘴裏無意識地漏出細微聲音。


    這家夥把一萬人的精神關進自己創造的世界裏,而其中不但已經有四千人的意識已經遭電磁波燒毀,他本人還在旁邊看著玩家們按照自己所寫的劇本,做出愚蠢又可悲的掙紮模樣。以一個遊戲管理員來說,這應該是最痛快的體驗了吧。


    我想起在第二十二層裏亞絲娜提到關於她的過去。想起當時她靠在我身上所流下的眼淚。眼前這個男人為了自己創造世界的快感,而讓亞絲娜的心受到無數次傷害、流了大量的血,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就這麽退卻。


    「好吧。就讓我們一決勝負。」


    我緩緩地點著頭。


    「桐人……!」


    亞絲娜悲痛的叫聲再度響起,我把視線朝向手臂中的她。雖然胸口有著像被直接貫穿過去的疼痛,但我還是勉強自己裝出笑臉對她說道:


    「抱歉。我沒辦法……在這個時候逃走啊……」


    亞絲娜像是還想說些什麽似地張開嘴巴,但在途中便放棄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努力擠出來的微笑。


    「你沒有打算……要犧牲吧……?」


    「當然……我一定會贏。用我的勝利來終結這個世界。」


    「知道了。我相信你。」


    就算落敗而被消滅,妳也一定要活下去——雖然很想這麽說,但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我隻好一直緊緊地握住亞絲娜的右手,來取代這句話。


    放開她的手之後,我把亞絲娜的身體橫放在黑曜石地板上,接著站起身來。我一邊慢慢走向一言不發看著這裏的茅場,一邊用兩手高聲將劍拔了出來。


    「桐人!快住手……!」


    「桐人——!」


    往聲音來源看去,可以看見艾基爾與克萊因兩人努力要撐起身體,同時叫著我的名字。我在行進當中轉身麵對他們,與艾基爾視線相對之後,對著他輕輕低下頭說:


    「艾基爾,謝謝你一直以來對劍士職業的幫忙。我知道你把賺到的錢,幾乎都用在育成中層區域的玩家上了。」


    對著瞪大眼睛的巨漢微微一笑之後,臉稍微移動了一下。


    頭戴低級圖案頭巾的刀使抖動著長滿胡須的臉頰,似乎想找些話來說般不斷急促唿吸著。


    我筆直地望著他那深陷的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我的喉頭不論怎麽努力還是開始哽咽,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克萊因。那個時候…………真的很抱歉拋下你不管,我一直都很後悔。」


    用沙啞聲音說完這短短一句話後,老友的雙眼邊緣出現了小小的發光物體,接著不斷滴了下來。


    克萊因眼睛裏瞬間溢出滂沱的眼淚,他為了再度站起身而劇烈掙紮著,用他那快要撕裂的喉嚨如此吼著:


    「你……你這家夥!桐人!別跟我道歉!現在別跟我道歉!我不會原諒你的!不在外麵的世界好好請我吃頓飯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我對著還想繼續吼下去的克萊因點了點頭後說:


    「知道了。就這麽約好了,下次就在外麵世界見麵吧。」


    我舉起右手,用力伸出大拇指。


    最後我又再度凝視著那個少女,是她讓我可以說出這兩年來深藏在心裏的話。


    對流著淚露出笑容往我這裏看的亞絲娜——


    在心裏呢喃了一句「抱歉了」後,便轉過身去。朝一直保持超然表情的茅場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我有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


    「當然我不覺得會輸,但如果我真的落敗的話——隻要一段時間就好,希望你能限製住亞絲娜,讓她無法自殺。」


    茅場看起來很意外似的動了一下單邊眉毛後,幹脆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好吧,我會設定讓她暫時無法離開塞爾穆布魯克。」


    「桐人,不行啊!你不能、你不能這麽做啊——!」


    亞絲娜一邊流淚一邊在我背後如此叫道。但我沒有迴頭。隻是右腳往後一縮,將左手劍往前,右手劍下垂,擺出自己的戰鬥姿勢。


    茅場左手操作著窗口,把我跟他的hp條調整至相同長度。那是接近紅色區域,隻要完整吃上一記重攻擊就能分出勝負的量。


    接著那家夥頭上出現了「gedintomortalobject」——解除不死屬性的係統訊息。茅場操作到這裏後便把窗口消去,拔起插在地板上的長劍,將十字盾擺在自己後方。


    我的意識十分冷靜而且清澈。「亞絲娜,抱歉了……」這種想法像泡沫般在腦裏浮現,接著飛散而去後,我的心便被戰鬥本能所籠罩,開始變得像刀鋒一樣銳利。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勝算。之前的對決裏,在劍技上來說,並不覺得自己比他遜色。但前提是那家夥不使用他口中的「極限輔助」,那種讓我停止而隻有他自己能動的係統幹涉技才行。


    這全得看茅場的自尊心了。從他剛才的說話內容來判斷,他應該是準備隻用「神聖劍」能力來勝過我才對。這樣看來,隻有趁他還沒有使用特殊能力之前盡快決定勝負,我才能有存活的機會了。


    我與茅場之間的緊張感逐漸高揚。感覺上就連空氣也因為我們兩人的殺氣而震動了起來。這已經不是對決,而是單純的殺人戰鬥了。沒錯——我將把那個男人——


    「殺了你……!」


    嘴裏銳利地唿出一口氣,同時往地上一踹。


    在彼此間還有一段距離時,右手劍便橫掃了出去。茅場用左手的盾輕鬆地抵擋了下來。火花飛散,一瞬間照亮了我們兩人的臉龐。


    金屬互相碰撞的衝擊聲像是宣告戰鬥已經開始的訊號般,兩人之間一口氣加快速度的刀光劍影開始壓迫周圍空間。


    這是我至今為止所經驗的無數場戰鬥當中最不規則、最人性化的戰鬥。我們兩個人都曾經見識過對方招式。加上「二刀流」還是由那個家夥所設計,所以單純的連續技一定會被他全部識破才對。這麽一想,就可以理解為什麽對決時,我的劍技會全部都被抵擋下來了。


    我完全不使用係統上所設定的連續技,僅靠著自己的戰鬥本能來不斷揮舞著左右手的劍。當然這樣沒有辦法獲得係統輔助,但是靠著被加速到極限的知覺,讓雙臂輕鬆超越了平時的揮劍速度。連我的眼睛都因為殘像而看見自己手中有數把,甚至數十把劍的樣子。但是——


    茅場以令人咋舌的準確度不斷將我的攻擊揮落。而且隻要我在攻擊中一出現空隙,他便立刻對我施加銳利反擊。而我隻能靠著瞬間反應能力來加以抵擋。整個局麵就這樣僵持不下。為了能夠多獲得一些敵人的思考以及反應的情報,我把自己的意識集中在茅場雙眼。這使得我們兩人的視線交錯。


    但茅場——希茲克利夫那黃銅色的雙眸一直相當冷淡。之前對決時曾出現過一下子的人類感情,如今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忽然間我背脊上感到一股惡寒。


    我現在麵對的是一個無情地殺了四千人的男人。一般正常人能做出這種事來嗎?承受四千人的死亡、四千人的怨念這種沉重壓力還能保持冷靜——那已經不能算是人類,而是怪物了。


    「嗚哦哦哦哦哦哦!」


    為了清除自己心底深處所產生的微小恐懼感而怒吼了起來。我將兩手動作更為加快,一秒之間連續發動數次攻擊,但茅場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改變。他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揮動著十字盾與長劍,確實地將我全部攻擊彈開。


    他根本是把我要著玩嘛——!


    心裏的恐懼感逐漸轉變成焦躁。難道說茅場之所以一直采取守勢,其實是因為隨時可以對我施以反擊,而且有自信可以承受住我的一擊而仍能存活嗎?


    我的心開始被疑慮所掩蓋。原來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動用極限輔助。


    「可惡……!」


    這樣的話——這招怎麽樣——!


    我切換自己的攻擊模式,使出二刀流最高級劍技「日蝕」。就像日冕般朝全方位噴出的劍尖,以超高速連續二十七次攻擊向茅場殺了過去。


    但是——茅場他正是在等待這一刻,等待著我使出係統規定的連續技。他嘴角首度出現了表情。而這次出現的是與之前正好相反——是確定自己即將獲勝的笑容。


    在發出最初幾下攻擊之後,我就已經發現自己的錯誤了。竟然在最後一刻不依靠自己的直覺而去尋求係統幫助。連續技已經無法在中途停下來了。攻擊結束的同時我將被課以瞬間僵硬時間。而且茅場對於我從開始到結束的攻擊,全都了然於胸。


    看見茅場完全猜測出我劍的方向,令人眼花撩亂地移動著十字盾擋住我全部攻擊,我隻能在心裏默默如此念道:


    抱歉了——亞絲娜……至少妳一定要——活下去——


    第二十七擊的左側突刺命中了十字盾中心,迸


    出一片火花。接著響起堅硬金屬聲,我左手握的劍瞬間粉碎了。


    「再見了——桐人。」


    茅場長劍高高地在停止動作的我頭上舉起。他的刀身進發出暗紅色光芒。接著劍帶著血色光芒往我頭上降下——


    這個瞬間,我的腦袋裏出現了一道強勁、劇烈的聲音。


    桐人——就由我來——守護!


    有一道人影以極快速度衝進茅場那閃爍深紅色光芒的長劍,以及呆立在當場的我中間。我眼裏可以見到栗子色長發在空中飛舞。


    亞絲娜——為什麽——!


    處於係統所造成的麻痹狀況而應該無法動彈的她,竟然站在我麵前。她勇敢挺起胸,大大地張開雙臂。


    茅場臉上也出現了驚訝表情。但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揮落的斬擊。一切就像慢動作般緩慢地進行著,長劍由亞絲娜肩膀一直切劃到胸口,然後停了下來。


    我拚了命地朝整個人向後仰躺下去的亞絲娜伸出了雙手。她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倒在我的懷抱裏。


    亞絲娜視線與我相對之後,臉上露出微笑。接著——她的hp條就這麽消失了。


    時間頓時停止。


    夕陽。草原。微風。天氣讓人感到有些寒冷。


    我們兩人並肩坐在山丘上,往下看著夕陽所發出的金紅色溶化在深藍湖麵上。


    四周響起樹葉搖曳的聲音與倦鳥迴巢時的叫聲。


    她悄悄握住我的手。把頭靠在我肩膀上。


    天空中的雲開始流動。星星一顆、兩顆的開始閃爍。


    我們兩個人絲毫不感厭煩地看著世界一點一點染上另一種顏色。


    不久後,她對我說道:


    「我有點困了。可以靠在你膝蓋上睡一會嗎?」


    我一邊微笑一邊迴答:


    「嗯,當然可以。妳慢慢睡吧——」


    倒在我懷抱裏的亞絲娜就跟那個時候一樣,臉上露出靜謐的笑容。我凝視著她那充滿無限慈愛的眼睛。但那時候所感覺到的重量與溫暖,現在卻消失無蹤。


    亞絲娜全身一點一點被金色光輝所包圍。最後變成光粒開始散落。


    「騙人的吧……亞絲娜……怎麽會……怎麽會呢……」


    我以顫抖的聲音呢喃。但是無情的光線慢慢地增強——


    從亞絲娜眼裏輕輕掉落一顆淚珠,一瞬間散發出光芒後又消失了。她嘴唇輕微地、緩慢地,像要留下最後聲音般動了起來。


    抱歉了


    再見


    她輕輕地浮起——


    在我懷抱中發出更炫目光芒後,變成無數羽毛飄散而去。


    接著,到處都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我一邊發出幾不成聲的吼叫,一邊用雙臂不斷地收集著散去的光芒。但是金色羽毛就像被風吹起般上飄,接著擴散,最後蒸發而消失。她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這種事不應該會發生才對。不可能會發生。不可能。不可——我整個人崩潰地跪在地上,最後一根羽毛輕觸了一下我撐在膝蓋上的右手之後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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