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衣的眼神落在半空,飄飄忽忽,仿佛透過千山萬水,望到了蘇杭湖畔那個輕靈剔透的人。“他……不會知道的。”連衣垂了首,聲音有些微澀卻透著堅定,稍頓了會,又輕輕重複了一句,“永遠不會知道。”


    五歲,你能想到的,你所經曆過的,最黑暗的事,是什麽?


    五歲的連衣,因父親得罪權臣,滿門被冤入獄,那時她還是個天真的孩子,還相信這世間清明。


    在不見天日的牢獄之中呆了三個月後,得來的判決卻是其父母私通敵國,按律處斬,抄沒家產,府上所有男丁充軍邊塞,女眷沒官為奴。


    她就這樣,一夕之間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姐,變成了最下等的奴婢,隨著買賣奴婢的車輛,被裝到了邊陲的小城鎮裏。


    連衣終究是大戶人家出身,一時之間哪裏學得會那麽多伺候人的東西,買下她的人販子也並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看連衣一直賣不出去,心中的怒火便全都撒在了她身上,整日裏的責打與謾罵都成了慣例。


    帶著尖刺的荊條,唿嘯著撕開皮肉的聲音,她到現在都記得。


    最後?


    熬了半年,人販子也失卻了耐心,看她被抽打到奄奄一息,索性大手一揮,讓人將她丟去了流民巷,自生自滅。


    這人世於她來說,本是個走不出的修羅場,幸而遇到那麽一兩個人,帶著光走進她的世界,予她這世間所有的善與愛,真與誠,將她脫出黑暗,不再彷徨無助。


    那麽,為了這光,縱然身死又何妨?


    隻是她最終還是沒能夠煉成長生蠱,她口中所說的那個永遠不會知道的兩個人中的一個——陳舟,萬裏迢迢來了苗疆,淌過流毒泉,將她從五仙教又帶迴了蘇州。


    陳舟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隻那一次,異常嚴厲的斥責了一句:“胡鬧!”


    陳舟說,“阿遠的病,是我的責任,你好好的保護好你自己才是最緊要的,這麽小的年紀,怎麽就敢一個人跑去那麽遠的地方!如果你有什麽三長兩短,你讓我與阿遠,如何是好?”


    莫連衣離家求藥,是偷偷去的,隻給陳舟有模有樣的留了一張字條,也不知道陳舟是如何,在三個月內就尋到了她的去向的。


    陳遠看到她,笑得格外開懷,一邊笑著,卻一邊落了淚,隻不住的說:“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莫連衣垂著頭,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萬千。


    不知道是悲傷多些,還是暖意更多些。


    她直到這一次,才切實的知道,自己於他們來說,早已是手足的一部分,與骨血至親,並沒有什麽差別。


    想著陳舟為了帶走她而必須要淌過流毒泉時的模樣,她就恨急了自己的任性,她發誓,往後再也不會如此任性與天真了。


    可是不過一年多之後,她便又任性的,將沐連奕帶迴了陳府。


    第六百三十五章姍姍來遲


    陳舟未曾安眠,又被冠鵠掐著脖子那許久,本就昏昏沉沉的頭腦,在卸去了所有心頭的重擔之後,便頃刻鬆懈下來,直讓他昏昏欲睡。


    可是他睡不了,冠鵠為他安排的房間,並沒有床。


    看來冠鵠還是沒打算留他再留宿的,陳舟心中苦笑,也不知道這個對於如今的他而言是好是壞。


    是的,冠鵠未曾放陳舟離開,而是將他留在城內別館,不過也沒有再為難他便是了,著冠岩親自將他帶到了這間房中,陳舟進來之後,待得冠岩走了,便在房中四周摸索著走了一圈,將格局了解了個大概。


    進門不到十步,是一張梅花式紫檀圓木桌,配了四張楠木圓凳,雖不曾落灰,但從未如何磨損的程度來看,應當少有人來。


    桌上擺放了一套玉石茶具,茶壺裏連昨夜冷卻的茶水都不曾有,空空如也。


    發現這件事的時候陳舟不禁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唇,心中微歎,隻盼上官將軍能夠早些來才好。


    這房間不算太大,但雖然如此,卻也被用一張的玉葉海棠屏風隔開成了兩間,外頭稍小的一方,便隻擺了那一桌四椅,和一個楠木雕花書案。


    陳舟閑來無事,倒不如將這房間裏的一景一物,都摸透入心,聊以打發時間。


    除了一桌一案,進門拐角處,還擺放了一盆盆栽,陳舟輕輕嗅了一嗅空氣中氤氳的氣味,便知道那是一盆迷迭香,隻是已經活不了多長了。


    摸索著屏風進了裏間,入後五步,便碰到了第一張座椅,上好的黃梨花木鏤空雕刻,想來這別館當初建造之時,也是頗具匠心。


    摸索一圈,左右各五張座椅,當首一張鋪了狐裘,隻是經久未曾打理,已經不複順滑。


    整個房間,似乎本是一間略小的待客廳,自然不會有床榻讓他休憩。不過如今這城內,除了自己……和他在等的上官雁,冠鵠想來也不會有其他客人了,所以才會索性將自己安排到了此處。


    不過,廣安城的守軍到底還是上官雁,這處別館,原本應當是上官雁的,隻是祁陽軍來“助陣”,朔安軍要抵禦強敵紮營在了城郊,這別館便暫時騰出來給了冠鵠。


    陳舟不禁搖頭無奈的笑了笑,看來上官將軍,平日裏也沒有什麽朋友。這待客廳,已經許久沒有啟用過了。


    也許自己還是這兩位將軍這幾年一來,第一位請到這間帶客廳的客人。


    可惜了,並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


    陳舟抬手揉了揉額角,東南角的梨花幾上鎏金暖爐裏燃放的熏香讓他有些不適,熏香與迷迭香的香味交相疊加,直讓他頭昏腦漲,他習慣了藥香的清爽,這些太過濃鬱的香氣,便難免會心煩氣悶。


    實在抵不過疲累的陳舟隻能以手支額,靠在桌邊淺眠。手中端了的暖爐被他放在了桌上,已經一天未曾換過其中竹炭,平日裏捂手用的暖爐,早已冰如冷鐵。


    但願上官將軍能夠快些來。


    聽著晨起的鳥雀在院內的梧桐樹上嘰嘰喳喳的吵鬧之聲,陳舟糊裏糊塗的想著,這時節,難得還有飛鳥。


    他腦中不甚清明的時候,總是會想上許多不知所謂的東西,他方才以手腳丈量屋中陳設,也是想讓自己盡可能的保持清醒,可是拖得一時之後,如今也是在無能為力了。


    他本就身患重疾,冠鵠將他帶來吹了冷風,如今這裏比之之前的議事廳更加清冷,空氣裏除了濃鬱的香氣,便是冰冷的寒意。


    好在上官雁,並沒有讓他登上太久。


    冠鵠聽人來報的時候,他隻將埋入雙手中的頭顱自書案上抬了起來看向門口,隨後起了身。


    並不用他去接,上官雁也不會在門外等著讓他去接。


    上官雁是今日得了子軒送來的消息,才知道陳舟被請來了別館的,她原本確實與陳舟商議好了今日一同上門規勸冠鵠,可是沒想到冠鵠反倒先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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