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記得,我記得的。”


    她仰頭看著麵前的青年:“我記得你說過的話。”


    東王公凝視著陳寒,他知道陳寒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他了解陳寒,隻要陳寒聽進去了,她便會遵守,而她一旦遵守——即使是要選擇死亡,她也會先行來詢問對方是否願意陪自己一起去冒這個生死風險。


    而對東王公而言,這就夠了。


    他總不會讓陳寒死第二次。


    東王公垂下了眼睫,他沒有放開陳寒的手,而是徑自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他知道陳寒並不喜歡過於親昵的接觸,所以甚少會做這樣越界的事情。


    可現在他卻想做。


    或許是姬尚明的死去讓他想起了很多事,他必須承認,姬尚明有一句話是對的。


    ——他已經原地停留了三千多年,難道要繼續停留在原地,連個借口都找不到的、死寂於紫府,對著日晷在心裏一點一點的計算時間嗎?


    陳寒不明所以,她安靜地待在了東王公的懷裏一瞬,而後滿是疑惑地問:“祖師爺……?”


    東王公抱著她,他低低道:“陳寒……”


    走廊上忽然想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韓玥提著包用著最大的步子匆匆的往這裏趕。她在看見了陳寒的第一眼,即刻焦急問:“陳寒,我看見了網上的視頻!趙明呢!他怎麽樣!有沒有被殺人犯傷到!”


    陳寒推開了東王公,對焦急的韓玥道:“沒事,他隻是脫力。現在在休息。”


    韓玥看見了屋內躺著的趙明,見他的各項顯示指數都十分平穩,心放下了一半。


    她神色複雜的對陳寒道:“我從沒有看過他哭得那麽傷心,從來沒有過,死掉的那孩子,是他很重要的人嗎?”


    陳寒默認。


    韓玥道:“……我去陪陪他。”


    韓玥推開了門,走進了屋子裏,看著趙明昏睡的麵容,心裏有些微微的疼。陳寒見著她傾身吻了吻趙明的額頭,便坐在的床邊,顯然是想要守著他醒來。


    陳寒道:“我看韓女士來的這麽匆忙,估計也沒有吃夜宵,我們去買點夜宵,一起等趙明醒吧。”


    東王公並不反對。


    陳寒和他兩個人去等了電梯,當醫院的電梯到了樓層,開門的那刹,陳寒不經意的問:“對了祖師爺,你剛才想要和我說什麽?”


    東王公陪她一起走進了電梯裏。因為是深夜,電梯裏除了他們倆外沒有第三個人。


    他看著陳寒伸手按下了一層,迴答了陳寒的問題。


    他說:“我喜歡你。”


    陳寒的手指停在了一層的按鍵上。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她不太確定地迴了頭,她視線裏的黑發青年還是那樣姿容清絕的站立著。


    他看起來一路既往的好看,能露出陳寒極為喜歡的笑容的嘴唇此刻正毫無欺負的,陳述著被打斷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迴答。


    他低低道:“陳寒,我可以接受一切,撐過天崩地裂,挺過滄海倒流,挨過過千萬年寂靜的暮鼓晨鍾。”


    “但我大概接受不了你的死亡。”


    陳寒的心裏湧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奇怪情緒,她脫口而出:“你是東王公,你有與生俱來的責任,你該履行職責,永行天地間,而不是可笑的撐不下去。”


    青年聞言卻是微微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永遠都是陳寒難以拒絕的時候。


    東王公說:“你說的對,所以我大概還是能撐下去,也必須撐下去。”


    他微微笑著,陳寒看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在說——“你看,我是連這一點都不能為你做不到,你看不見我也是理所當然。”


    陳寒心想,她見到的祖師爺,是站在紫府前,迎萬道霞光、響千古晨鍾的東華帝君。


    她見到的東華帝君,是隻手間令萬靈臣服的碧海東王公。


    沒道理該這樣,沒道理。


    陳寒從不是個心軟的人,但她總會對麵前的人心軟。或許是因為陳寒還是忍不住將他當做以前模樣的孩子,也或許是因為她夢中的那掬熒光。


    或許更簡單一點,隻是這個人特殊而已。


    陳寒也很難理解自己心裏的情緒,她本來就是個情緒很少的人。


    她理解不了,但是卻不討厭。她見著對方落寞,自己也會落寞。她察覺對方開懷,自己也會開懷。她理解不了,就幹脆全憑著自己的想法去做。


    在判斷不了的時候,為什麽不順從自己最真實的欲望?


    陳寒從不在這類的事上猶豫。


    陳寒伸手抱住了他,她說:“這也沒什麽,你撐著天地,我解決羽嘉。”


    “沒道理羽嘉和虺能活著,我們卻要受苦受難。”


    東王公將頭擱在她的肩上,微微闔上了眼。


    他聽陳寒說“我們”就像是聽見了花開的聲音。他總是喜歡見到花開。


    電梯到了,陳寒牽著他去買生煎吃,末了才迴答一句:“我喜歡看你笑。”


    東王公怔了一瞬,搖頭笑了。


    陳寒此人,尊師重道的時候,是的當真尊師重道。但她想要推翻的時候,又是推得幹幹淨淨。


    “喜歡見你笑”——這樣的話是該對著祖師爺說的嗎?


    不過祖師爺都對著自己的徒孫說“喜歡”了,徒孫調戲兩句祖師爺,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夜風吹散了天上的烏雲,銀月和星光在地上灑出星星點點,像是一場遊戲。


    東王公道:“姬尚明是活在幽冥誕生之後的白民,她的生命由幽冥掌管。”


    陳寒:“也就是說……她死後的靈魂會歸於幽冥等待輪迴嗎?”


    東王公:“對,此刻的她應該差不多要到酆都了。”


    陳寒:“!那我們不是可以——”


    東王公道:“複活大概做不到,天地規則如此,北帝也不能違抗。但別忘了北帝的女兒欠你人情,借此要求他在幽冥為姬尚明空出個鬼差的位置,應該算不上過分。”


    陳寒徹底明白了東王公的意思:“如果姬尚明成為了鬼差——”


    東王公頷首:“等趙明修行到了一定程度,他就能去幽冥見她。”


    黑夜過去了,有陽光一點一點的刺破了黑夜的幕布。


    陳寒提著生煎迴了醫院,恰好趙明醒來了。他正氣若由虛的勸著韓玥不要為他擔心。


    陳寒這一次直接推開了門,她舉著手裏的生煎,含著笑意對趙明說:“趙明,吃點宵夜嗎?”


    “吃完了你記得好好修煉,修煉了才能去幽冥。”


    趙明的眼裏先填滿了困惑,直到陳寒說出了“黎芒”的名字,他才反應過來陳寒話中的意思。


    姬尚明生於幽冥誕生之後——死亡對她而言並不是真正的終點。


    他是神仙,而姬尚明是生於幽冥誕生之後的白民。


    沒有辦法再於人世相遇沒有關係——我還能在另外的世界見到你。


    趙明從沒有一刻,如此慶幸於自己是個神仙。


    他是個神仙,他能夠活著去往幽冥!


    趙明張了張口,又閉上。


    他最終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直接一個熊抱緊緊抱住了陳寒。


    陳寒被嚇得差點摔了生煎,趙明喜極而泣,他大聲的道:“師姐,我愛你——!”


    陳寒:“……”


    陳寒冷靜的說:“遲了,在你說這話的半小時前,我剛剛答應了另一個人。”


    趙明:“啊?”


    他先是不明白自己表達感謝(雖然措辭激動了點)有哪裏不太對,當他看見了東王公黑漆漆的眼睛時,在羽人國見到的場景又猛地迴到了他的腦海裏。


    趙明一個激靈,趕緊鬆開了陳寒,改口道:“師姐,我不愛你!但是謝謝你!”


    陳寒:“……”


    陳寒:“噗。”


    她笑了一聲,將生煎遞給了趙明,說:“吃點東西,吃完了我們就去找黎芒說說這件事。”


    “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就去找羽嘉算總賬。”


    趙明剛夾住一隻生煎,聽見陳寒說的話又一個手抖將生煎掉了迴去。嚇得韓女士以為他神經出了問題,抬手就要叫救護鈴。


    趙明連忙阻止了自己母親的緊張行為,瞧著陳寒的臉卻有些神色古怪。


    ——他要是沒記錯……上次他師姐說要算總賬,對象是趙行巒?


    ——趙行巒現在從看守所出來了沒?


    趙明滋味複雜的咬了一口生煎:“唔,媽,這個好吃,你吃不?”


    太好了,這個世界終究不至於令人絕望。


    等天完全亮起來,韓女士也得匆匆趕迴北京處理事務。陳寒替趙明辦了出院手續,說姬尚明死亡的事情會有了塵處理後續,他們不用太擔心。


    趙明本來也就沒有擔心這個。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趙明從口袋裏摸出了那一小塊碎片,他對陳寒道:“姬尚明讓我將這個給你……說隻給你。”


    陳寒聞言一愣,她接過這小塊金屬碎片在陽光下仔細的看了看——這塊碎片,好像是鏡子的碎片。


    陳寒的腦子裏飛快閃過了什麽,她問:“姬尚明還說了什麽嗎?”


    趙明想了想,迴答道:“她說羽嘉沒有發現。”


    陳寒隱隱有了點猜測,她對趙明道:“恐怕我們還得去一趟白民國了。”


    趙明:“?”


    陳寒道:“你還記得祖師爺說過的嗎?”


    “羽人有乾坤珠,白民有太虛鏡。姬尚明是最後一個見過太虛鏡的人,而羽嘉也沒有帶走它的碎片。”


    趙明道:“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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