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寒知道自己不擅長安慰人, 也不擅長道歉,所以非常幹脆的閉了嘴。


    趙明適時解圍,拿著羽毛說:“我們怎麽去?”


    陳寒道:“狐狸不是說了嗎?往前方去。”


    說著陳寒握著那枚羽毛,朝著前方徑直的走去。趙明的這間房子一樓的客廳是直接連向玄關的, 所以陳寒向前走,他也未曾過多在意。可是當陳寒就要走到盡頭的那一刹那,空氣波動了一瞬。


    趙明揉了揉眼,穿著唐製襦裙的陳寒竟然不見了!


    趙明有些慌神:“陳寒?陳寒!”


    東華道:“她已經去到羽民國了。”


    趙明有些茫然,東華卻隻是對他道:“你往前去。”


    趙明便捏著羽毛隨著陳寒先前的腳步往前去,眼看著正門離自己越來越近,趙明不免緩下了腳步,他猶豫了一瞬,原本想要伸手去握門把打開門,卻忽然腳下一絆。


    趙明向前傾去,連邁了兩三步太穩住身體。


    等他在抬起頭,一切都變了。


    他看見的不再是白色的牆壁與褐紅色的木門。他的眼前是蔚藍如璽的天,腳下是鬱鬱蔥蔥的草地。淺淡的花香混著酒香從風中一路飄進他的鼻尖,若是靜下心來聽上那麽一耳,滿林的鶯雀在唱娶親的曲子。


    趙明完全怔住了,他站在鳥語花香中,一時間竟然覺得天旋地轉,不知該如何埋腳才好了。


    “陳、陳寒?東華?”


    他慌慌張張的叫著,在前方的陳寒聽見了聲音,迴頭看去。


    趙明可憐巴巴的站在入口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慌得連他麵前不過百米處的陳寒都未能注意。


    陳寒笑了,她走了迴去,拍了拍趙明的肩膀,對他道:“嚇到了?”


    趙明見到了陳寒,那顆跳在嗓子口的心髒也就落了迴去。趙明抱怨道:“這種參會方式也太嚇人了吧,連個預警都沒有。”


    說著他仍在張望:“沒有迎賓嗎?這裏看起來不像是宴會的地點啊。”


    陳寒道:“不是說了嗎?‘羽人借羽遊天地’。”


    說著,她往後看了一眼,見東華也到了,方才對趙明道:“鬆開你的羽毛就好了,羽人的白羽會為我們引路的。”


    趙明聞言這才將手裏的羽毛鬆開了。也是奇怪,此時並無風,但這根羽毛在脫離了趙明的手心後,竟似憑風禦宇,飄飄蕩蕩間,竟然真的跟上了陳寒放下的那根羽毛一起,齊齊往南邊飛了。


    到了這個時候,趙明反而告訴自己要做到“見怪不怪”。都是登過南天門、入過紫微府的人,要是在為這點兒小事驚訝,未免顯得太過沒有見識。


    自覺代表天庭與會的趙明覺得自己不能給陳寒和東華丟眼,便生生壓下了喉嚨裏想要對著那片羽毛喊“羽加迪姆勒維奧薩”的衝動,擱下手裏提著的賀禮,又理了理領結,方才重新提起三瓶酒跟著陳寒接著往裏走了。


    陳寒往前走了兩步後又不做聲的慢下了步伐,慢慢地走到了東華的身邊。她抬頭看了看身旁神色無波的同僚,想開口問一句“你還生氣嗎”,後來又想了想東華在她道歉後很難形容的神色,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說話。


    ——可能就是如今這般陪著走一段路,或許都比她真的開口要好。


    事實也的確如此。


    若是陳寒當真問了東華是否生氣,連被誤解三次,東華已經散去的那點兒鬱結搞不好會立刻迴來甚至變本加厲。如今陳寒隻是安安靜靜的走在他的身邊,間或迴頭多看他一眼,以防他走丟的舉止,反而讓東華感到習慣。


    他一抬頭一側首便能瞧見陳寒,能見到她因為運動而泛著薄粉的麵頰,也能見到她眼底裏含著的笑意。她在咫尺之間,隻要東華伸出手,便能握住。


    陳寒迴過了頭,瞧著自己被對方握住的指尖,眼中隱有困惑。她停下了腳步,仰著頭耐心的問東華:“怎麽了嗎?”


    東華看著她,自上而下。忽然間他從握住她的指尖變成了握住她的手。


    東華道:“沒事。”


    陳寒並不喜歡和人做親密的接觸。她本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後又突然想起之前自己還在惹對方生氣,更何況對方還是個能因為一句“灰姑娘裏的仙女教母”而感到不快的性格。陳寒便覺得這次對方伸手,很有可能是和趙明一樣對全然陌生的地點有些本能的害怕,卻又不願意表現出來,所以才這麽做了。


    ——這麽看來,東華很可能隻是麵子上裝得好,他其實和趙明是一類神仙。


    陳寒這麽想這。她能體諒趙明,自然就能體諒東華。所以她放棄了掙紮,反手握住了對方的手,隨意開口道:“花香和酒香都變濃了,我們應該快到了。”


    東華“嗯”了一聲。


    陳寒怕他仍然緊張,便想找點兒話題。隻可惜她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合適,隻能硬著頭皮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說出來。


    諸如——“呃,其實我之前有見過你。”


    羽民國的風柔且輕。東華停下了腳步,陳寒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但估計對方的眼裏一定充滿了困惑。陳寒見話題已經開了口,便鬆了口氣,覺得剩下的也沒那麽難了。


    她開玩笑道:“是在我的夢裏。”


    東華沒有笑。


    陳寒頓時也覺得不好笑了,她在抱有負罪感的時候是真的不懂得如何哄人開心。陳寒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剛才的開頭也像極了一個會被掛在微博的上的直男撩妹式尬聊。


    意識到這一點後,陳寒猛地閉了嘴,而後又試圖補救:“不是你想得那樣,其實是我先前遇見了夜魅,後來又碰上了山魅,他們讓我——”


    陳寒覺得自己有點解釋不通,她決定用最切中要害的解釋。


    “……我不是變態。”


    陳寒要命的拍上了自己臉,覺得自己就不該開這個口。安安靜靜的不好嗎?安安靜靜的多好呀!


    徑直走在前方的趙明發現了他們兩人的滯後,在前方有些不滿的喊:“你們快點啊,羽毛要看不見了!”


    陳寒應了一聲,匆匆跟上,跟上兩步,猶豫著又將先前開口找話題時抽出的手重新遞來出來,這次她還在手心裏放上了一塊習慣性帶著的糖。


    陳寒送著那塊糖道:“不生氣了?”


    東華伸手接下了那塊糖,似乎也接受了陳寒的理解能力。他撥開糖衣將糖喂給了陳寒,然後重新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時,淡聲開口:“不生氣。”


    陳寒聞言,那口氣終於鬆了出來。不知為什麽,她似乎真的很拿東華生氣沒轍……話說迴來,她也很怕祖師爺生氣。


    兩人漫步在羽民國裏。


    羽民國在兩千多年前從天帝手裏獲賜乾坤珠,連同國土一並都搬進了這世界裏。陳寒他們見到的是兩千多年與世隔絕的舊日山水,這裏開著的花陳寒甚至叫不出名字,這裏飛著的鳥類,也多得是早已被現代認定滅亡已久的珍惜種類。


    有一隻朱鹮立在枝頭,披著一身素羽,唯有麵部染得豔紅,此刻正歪著腦袋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這羽民國少見的外人。陳寒也見到了這隻鳥,忍不住朝它笑了笑。


    這隻鳥忽然振翅而飛,就當陳寒以為是自己驚了它的時候,這隻朱鹮竟然從枝椏上用喙摘了陳寒從未見過的粉色團花,攜著花枝向她飛來,靠近她的那一刹那低首插進了她右側的發飾裏。


    掐金絲的花團裏插進了一朵真的花團,陳寒愣了一瞬,伸手去碰了花瓣,花瓣纖韌甚至還帶著露珠。那隻給她送了花的朱鹮叫了一聲,叫聲明亮而清脆。


    陳寒正要向這隻鳥道謝,鬢邊的花卻被東華摘了下來。


    陳寒:“……?”


    東華將花丟棄,對陳寒雲淡風輕道:“我讀過典籍,因為羽人的特殊性,他國的鳥類都具靈性。銜花清叫,是求偶的意思。你應該不想答應一隻鳥的求偶吧。”


    陳寒悚然一驚。目光看向了走在前方被好多鳥銜著花,甚至砸的都有些驚喜的趙明。


    東華順著陳寒的目光也見到了差點要被花瓣淹沒的趙明,陷入了沉默:“……”


    陳寒道:“我們要不要提醒他……”


    東華:“……”


    陳寒又道:“有這麽多鳥,估計也成不了。算了還是不告訴他,他被一堆鳥看上好了。”


    說著說著陳寒又有些想笑。或許是被羽民國世外桃源般的美景影響。陳寒連著因為一係列事件而略微壓抑的心情都鬆快了許多。


    東華瞧著她,忽然伸出了手去。他向著那顆結著玉一般花瓣的樹伸出了手,那顆樹便將最茂盛的那根樹枝為他垂下了頭。東華於其上摘下了一朵,重新插進了陳寒的發飾裏,抿著嘴角道:“賠給你的。”


    陳寒:“啊謝謝,其實不用這麽麻煩的——”


    陳寒話說了一半,看著東華的表情,把剩下的話全部咽了迴去,果斷道:“謝謝。”


    看著這樣的陳寒,東華眼中忍不住浮起了笑。


    羽毛的指引在一座石橋前便消失了。


    三枚羽毛旋轉著在空氣中化成了星光,消失不見,而橋的那段還隱在霧裏,看不真切。


    趙明問:“過橋嗎?”


    陳寒沒說話。


    忽然間,有絲竹聲由遠及近。


    趙明覺得臉頰有些發癢,伸手一碰,竟然是一片花瓣。


    他抬起頭,便見天空似下起了花瓣雨,洋洋灑灑著漫天的夢之色,似是由羽民國無處不在的飛鳥銜枝而造。隻是一會兒的功夫,他們麵前的石橋上便鋪滿了花瓣,而霧氣也漸漸的散了。


    有兩位白衣女子現身,一執玉蕭,一抱琵琶。陳寒等人先前聽見的樂聲便是由他們奏響的。


    這兩位侍女向陳寒一眾欠身,異口同聲道:“羽人族恭迎三位仙君。”


    話必,兩人起身,才露出兩張與常人迥異的麵容來。


    她的脖子以及手腕往上都鋪疊著雪白的羽毛,垂在身後的長發也是白如冬雪。一雙眼睛眼尾皆向上挑去,眼白極大,唯有中心有那麽一點瞳孔,是為眼睛。


    這相貌,若是讓趙明在幾個月前來看,怕是要嚇的做惡夢。可他現在已經能很鎮定的同陳寒點評:“她們這長相在羽人族裏是不是能算美人了?”


    陳寒道:“大概吧。”


    兩位羽人族的侍女便恭迎陳寒他們過橋,好引領他們前往觀禮。陳寒邁步向前,不經意間掃了眼橋底,便見橋底遊曳著的魚類也非常物,她隻是一眼,瞧得匆忙,就認出了有赤鱬文鰩。估計羽人族在決定隱世的時候,也沒少去別的地方撈飛禽走獸。這一場婚宴,估計能見到不少已經絕跡的東西,也算奢華的很了。


    走過石橋,便入了羽人們真正聚居的林子裏,這裏隨便的一棵樹樹林大約都有兩千年以上,枝繁葉茂地近乎要遮天蔽日。陳寒走在林子裏,靠著從林子上空落下的星點陽光引路,直到越發進入內部,原本纏繞緊密的樹木也漸漸分散開來,在路過一顆約有十人合抱寬的大樹後,視野豁然開朗!


    在已經整飭完畢的空地裏,羽人們以天然的石塊為桌,席地而坐。有羽人張開了雙翼飛於空中奏樂助興,也有羽人於石桌的中央起舞祝禱,甚至還有小小的羽人在草地上滾著跑著,追逐嬉鬧。


    這些人的樣貌各有不同,但唯一相似的或許是他們身上都長有羽毛,眼睛都很奇怪。


    陳寒他們一出現,首位的老人便注意到了他們。他手中握著的木拐杖敲了一下,所有的羽人便安靜了下來。


    族長站起身,笑嗬嗬的向陳寒等人行了禮,開口道:“羽人族一直銘記天帝恩惠,如今諸位仙君願意蒞臨羽民國,觀我兒娶親,著是我羽人萬分榮幸。”


    “三位仙君,還請上座。”


    說著他指著自己身旁的主坐,陳寒等人也不客氣了。趙明舉著自己帶來的酒,笑著道:“送信的白狐狸說您愛酒,我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規矩,還希望您滿意這份賀禮。”


    羽人族長頓時越發的興致高昂,他連聲吩咐羽人替趙明取過拎著的酒,迴答道:“小老兒的確愛酒,這些年來,在國內將能釀的酒幾乎都釀了一個遍。若是能喝到外界的酒,自然更好不過了。”


    趙明道:“我這次帶的是伏特加,如果你喜歡,可以讓狐狸來找我拿新的,家裏那麽多也喝不掉。”


    羽人族長隻當趙明是客氣,連忙安排他們坐了下來。


    等陳寒他們坐下,有羽人為他們斟上了羽民國特有的酒。陳寒瞧著碧綠的酒液上飄著朱紅色的果子,便問東華:“這就是你說的,羽民國泡酒很不錯的果子嗎?”


    東華點頭。


    陳寒便嚐了嚐,酒香濃烈卻不醉人,甚至嚐在口裏還有果子的甜味。她的舌尖卷了一顆朱紅色的果子進嘴裏,果子已經吸滿了酒液,一口咬下去。果肉混著酒香在口齒間流浪,確實是難以忘記的美味。


    趙明:“好喝!”


    陳寒也這麽覺得,但她還是提醒了趙明一句:“好喝也是酒,你別喝醉了。”


    趙明表示自己清楚,他正要也提醒陳寒一句,眼角突然瞥見了一個人影,一口酒便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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