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寒道:“你算算,他就算再遲,按照記錄也得是東周飛升的吧!?你再看看他的樣子,典型不食煙火,飛升後又被派在東王公身邊——你告訴我這個人懂什麽叫做職場排擠的嗎?你還不如告訴我為什麽你修了七百三十二年還這幅麵孔呢!”


    璿璣:“哎呀我是鳳凰啦,七百三十二年的鳳凰還是小鳳凰呢,都沒有成年!”


    璿璣解釋完,又看了祖師爺一眼,忽得道:“試一試不就好了。”


    陳寒:“啊?”


    璿璣卻已經施施然走近了端坐在正位的青童,行了一禮後曼聲道:“青童大人,東王公歸去後,您避世已久,久不聞世事……您可能不知,我與您的徒孫冒著觸怒東王公的風險前來紫府,其實是有要事相求。”


    陳寒看見原本心靜如水的祖師爺聞言頓了頓,視線平移,那一雙泛著碧青色的眼睛就這麽不聲不響地盯著璿璣。他尚未開口,已將璿璣原本有些得意的氣焰全部壓了下去——連璿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膝更彎了些,頭也更低下了些。


    璿璣道:“青童大人,陳寒被欺負了,還請您為她主持公道。”


    陳寒一口水:“噗——”


    陳寒咳咳咳差點停不下來,她一臉“要死”的樣子看向璿璣,心裏更是嚇了半死。陳寒是萬萬沒想到,璿璣說試,還真是試著告狀——可問題是,沒人欺負她啊,告誰的狀!?


    就在陳寒忐忑不安的時刻,璿璣已經熟練的甩鍋。


    璿璣道:“青童大人,您知道上紫府需要登九百九十九階台階吧?陳寒身體算不得好,可天帝身邊的少羽仙君,卻催促陳寒立刻來見您,紫府門開時您也見到陳寒的臉色了,那確實險些丟了半條命的。”


    陳寒:不不不……我不是身體不好,我隻是正常的四體不勤。還有璿璣大人,你這麽甩鍋少羽仙君知道嗎?


    璿璣一臉真誠:“陳寒日後是要前往紫薇府進行培訓的,按照少羽大人的意思,必是不會在紫微府給陳寒留間屋子了。紫府路遠,陳寒要是日日如此,豈不是被欺負慘了!”


    陳寒聽得目瞪口呆。她聽著璿璣字字控訴,自己都忍不住相信自己是真得被那個看起來就是老好人的少羽仙君欺負了……


    祖師爺聽得認真,待璿璣話必,便向陳寒看了來。他向陳寒伸出了手,手掌心紋路極淡。陳寒隱隱記得自己的師父說過,一個人若是掌心紋極淡,便是天命,是凡夫俗子所不能窺的天選者,命格難測。祖師爺的掌心便是如此,掌紋極淡,膚若脂玉,即使因年齡的限製而顯得有些小,卻減不了半點美感,反而平添可愛。


    陳寒多看了一眼,卻不明白祖師爺的意思。璿璣倒是懂了,直接從陳寒的腰間拽下了那枚打卡玉佩,遞給了祖師爺。


    於是陳寒便瞧著祖師爺收迴了手,指尖含著金光在玉佩上輕輕一點。金光浸去玉佩裏,他將玉佩還給了陳寒,頷首道:“規矩不能改,但你攜著它,禁製便於你無效。”


    陳寒愣了愣:“啊,哦,行。”


    祖師爺輕輕頜首,轉而淡聲對璿璣道:“叫少羽來見我。”


    璿璣歡快的“哎”了聲,隨後立刻眉飛色舞地向陳寒傳音道:“你看!你祖師爺很上道的呀!不要嫌棄他的年紀啦!”


    陳寒用眼神示意璿璣:“等少羽仙君一來,我們騙祖師爺的事不是暴露了?會不會被罰?”


    璿璣哼唧了一聲:“我哪裏說錯了?不是他讓我帶你來的?放心吧,他不敢說的。”


    陳寒:“……”


    璿璣得到了陳寒“你贏了”了表情,立刻像打了勝仗的公雞——雖然這麽說一隻母鳳凰不太好——轉而對看起來很好說話的祖師爺道:“青童大人,既然陳寒已認祖歸宗,小仙便迴紫微殿了。”


    祖師爺微微點了點頭,漂亮的臉孔上表情淡淡的,看得令人忍不住就想捏一捏。


    璿璣那雙黑色的瞳孔裏閃爍著的晶亮光芒顯然就是這個意思,她原本已經轉過身,卻又停住,生生把自己的腦袋扭過來,在陳寒有些驚恐的視線中,十分討巧地又求了件事。


    璿璣:“青童大人,我以後可以常來紫府看望陳寒嗎?我覺得與她十分投契,想交個朋友。”


    陳寒聞言頓時隻覺得一股寒氣腳底起……她自認為和一隻七百多歲的鳳凰沒什麽共同語言,更不存在投契,但看著璿璣那一副信誓旦旦的麵孔,她就覺得自己和璿璣搞不好真是相逢恨晚的摯友。


    ……這隻鳳凰真是可怕。


    祖師爺略思忖了片刻,掃了眼陳寒,見她沒什麽反對的表情,便微微頜首,對璿璣道:“若是小寒邀請,你自能入紫府。”


    璿璣當場便像中了彩票一樣,立刻歡歡喜喜就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和陳寒打招唿:“我明天在紫薇府等你呀!”


    陳寒:“…………”


    送走了璿璣,偌大的東華紫府仿佛一瞬又重歸於沉寂。


    陳寒坐如針氈,唿吸都不敢太大聲。她自認心性在同輩人中絕對是上佳,否則也不會修仙修的如此容易。但即使如此,飛升上了仙界,成了個無職無品的小仙,遇見的人不是她的祖宗輩,就是已經刻進了傳說裏的人。尤其她現在坐著的地方,還是神話故事裏東王公的紫氣之所,她認為沒有當場拔腿就跑,已經非常給自己的修為麵子了。


    祖師爺將陶杯擱下,然後抬起眼,隔著一張桌子靜靜的看著陳寒。陳寒這才注意到他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概故事裏畫的仙童就是他這副模樣。


    陳寒多看了會,見自己的祖師爺仍然在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道:“祖師爺,我有什麽不對嗎?”


    祖師爺搖了搖頭,卻仍然盯著她。


    陳寒想了想,又道:“你多久沒見過人了?”


    這迴祖師爺總算是移開了視線,他想了想,開口道:“兩千七百八十七年。”


    陳寒咳了一聲,不敢置信:“多少年?”


    祖師爺又迴答了一遍:“兩千七百八十七年。”


    “一個人?”


    “一個人。”


    陳寒沉默了,或許是因為君明的樣子看起來太過弱小,又或許是出於對東王公將他一人丟下兩千多年的不忿,她再次開口的時候,放輕聲音:“是……東王公命您看守紫府,不得外出嗎?”


    祖師爺似乎是沒想到陳寒會這麽問,他怔了會兒,才想起要搖頭:“不,沒有。”


    陳寒十分困惑:“那您為什麽在這兒能呆兩千七……兩千多年?”


    宅的前提還是不斷網呢!


    這個問題似乎讓他有些困惑。他低下頭想了很久,然後抬頭對陳寒道:“裏外都一樣,所以出不出去不重要。”


    陳寒頓時就覺得自己的這個祖師爺絕對是被歲月給磨得連感情都快沒了,雖然這些話不該她說,但看著這麽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和個老頭子似的淡泊人生,陳寒就覺得難受。


    於是陳寒提議道:“那一定是您太久不出門了,才覺得裏外都一樣。”


    “外麵真的變化很大,紫薇府都有圓珠筆和培訓班啦,您知道什麽是圓珠筆和培訓班嗎?”


    祖師爺愣住了,他困惑的搖頭:“那是什麽?”


    陳寒笑了:“我也不知道,等著明天去看呢。不如明天您和我一起出門?”


    祖師爺聽見陳寒邀請她,一個“好”字幾乎都沒有停頓,脫口而出後,他才覺得有些不妥。頓時抿了抿嘴角,垂下視線,端端正正應允道:“可。”


    陳寒忍不住就笑了。


    雖然是活了兩千多年的老神仙,但因為一直呆在紫府,生活簡單而枯燥,看起來似乎依然如孩子一樣天真單純,令陳寒不由自主就多為這位按理說不知前輩到那一輩去的開山祖宗產生了“照顧”的情緒。


    她甚至膽子大到伸手去簽了祖師爺插進袖籠裏的手,笑嘻嘻問:“祖師爺,紫府那麽大,我住哪兒?”


    祖師爺仰頭看著他,漆黑黑的大眼睛看似平靜,但陳寒總覺得他看的久了點。


    正當陳寒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東西時,祖師爺終於移開的視線,端向正前方,牽著她的右手緊緊握住,用著還有些稚嫩的嗓音穩穩道:“跟我來。”


    第3章 道友


    第二天一早,天空中大的驚人的太陽剛轉過紫府,陳寒便規規矩矩起了床,疊好了杯子,洗漱完畢後才出了院子。


    她剛一出院門,便見到了祖師爺站在院中池塘的浮橋上,撫摸著立於水中的一棵仙樹,神情柔和。


    陳寒生物地理都學得一般般,認不出那棵樹是什麽樹,不過這也無關緊要。她叫了一聲“祖師爺”,恭恭敬敬行了禮,浮橋上的少年便迴頭看見了她。


    陳寒能見到他眼中的碧色像是濃到滴翠的玉石融化,映進了瞳孔的黑色裏,眨眼間消失不見。快到陳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確認一下先前自己瞧見的到底是不是錯覺。


    祖師爺對陳寒頷首,緩步從浮橋走下。於陳寒身前三步停下,仰頭看她道:“時辰到了,走吧。”


    陳寒愣了一瞬這才想起自己昨天是說過要帶他一起去培訓班,結果知道現在,她想恍然反應過來——她帶無關人士去培訓班,是不是違規行為啊?


    不過……璿璣看起來很尊重祖師爺的樣子,帶過去問題也不大吧。


    陳寒想著握住了祖師爺的手,對方小小的,手也小小的恰好給她握在手心。陳寒隻覺得自己簽了個可愛的弟弟,一時間倒是忘記了自己領著的人是比自己大了兩千多歲的老古董,反而下意識叮囑道:“紫薇府很大,不要和我走散啊。”


    話一說出口,陳寒便意識到了不對,她正欲補救,祖師爺卻微微垂了眼,毫無芥蒂的“嗯”了聲。


    陳寒聽著那短促的語音,隻覺得心裏自飛升起的緊張和惶恐便在這一瞬間散了幹淨。她忍不住彎起了嘴角,對祖師爺道:“祖師爺,我們走吧。”


    祖師爺點了點頭,說了句“小心”。陳寒隻覺得天地一瞬間倒轉,轉的她有些暈頭轉向,踩不到地。當她踏出去一步,切實的踩上了白玉階,眼前的薄霧散去,祖師爺鬆開了她的手。


    她聽見對方道:“到了。”


    瞬息千裏。


    陳寒學道,是跟著個瘋瘋癲癲的道士。這道士不教道家三經,也不教打坐入定,反而教一些非常實用的把戲——這也是為什麽陳寒頂著壓力也要跟著這個瘋道士學下去的原因。你單想想,小時候老師罰你抄書,你迴家把書本一攤,筆一豎,咒語一念,然後就去快樂的打魂鬥羅。等遊戲玩到該睡覺的時候了,迴去一看,得嘞,書也抄好了。


    陳寒喜歡,學得快,於是老道便也歡喜,教的更勤。


    當然,老道不會說這些是把戲,他管這個叫修仙。


    在老道的口中,這天下的神仙也不盡然和世上流傳的神話全然一致。有類似的,有取原型的,還有截然相反的。


    陳寒至今記得老道說過的那句話:天上是什麽樣,你隻有去過才知道。就好比神仙到底是什麽迴事,也隻有那些快隕落的老神仙才知道。


    天道可畏,大部分神仙已經看透了結局,便也不願多言,至於天上如何,你說如何,便是如何。


    陳寒一直記得這句話,所以她見著了從未聽聞過的少羽不曾驚訝,如今見到了跪在璿璣麵前,就差涕泗橫流求她讓自己合格的新同僚,自然也不會驚訝。


    璿璣正嫌跪著的那名青年煩人,瞧見了陳寒來了,頓時眼前一亮,朝著她招手道:“陳寒,早上好呀!”


    她打完了招唿,方才瞧見祖師爺也在,臉上眉飛色舞的表情頓時收斂了一二,恭敬道:“青童大人。”


    祖師爺微微點了頭,璿璣方才繼續問到:“您今日來紫微府,是陪陳寒的嗎?”


    祖師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開口道:“我也來學一學。”


    學?學什麽。學神仙培訓,如何在登天之後更好的融入下界嗎?


    璿璣懵了一瞬,緊接著便以著自己堪稱紫微府情商擔當的水平飛快明白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璿璣的眼神一下意味聲長了起來,她瞧著陳寒,覺得這個新飛升的人類真是厲害,才一個晚上,居然能說動一個宅了兩千多年的老古董動了下界的心思?


    璿璣佩服極了,對陳寒的態度越發親密。她對陳寒道:“來來,坐這裏呀,給你們講課的是少羽,他經常下去處理事情的,對那些很熟。”


    然後她又殷勤的指了指靠近前麵的桌子:“你和青童大人坐這裏呀。”


    陳寒點了點頭,正欲坐過去,原本那名留著板寸還染成了金色的青年頗為呆滯的目光終於轉向了陳寒。陳寒注意到他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甚至很白,即使手上帶了一堆飾品,耳朵上還打著許多耳洞帶著鑽石的耳釘,也難以遮掩身上的小白臉氣息。


    這名現代朋克打扮的青年看清楚了陳寒一身的現代裝束,終於迴過了神。他還半坐在地上,便仰著頭神色肅穆的問:“這位朋……呸,這位道友,你也是新上來的嗎?”


    陳寒點了點頭:“我是昨天飛升的。”


    青年的雙目便砰的亮起,抓住了陳寒的手懇求道:“幫個忙吧!我被困在這兒一個月了!”


    陳寒大驚:“困,困?”


    都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陳寒上來後自然也和人打聽了。這說法誇張了一些,但由於天界近乎獨立於地球,類似於宇宙中的一處難以被探測的異空間(陳寒:這解釋居然看起來和科學沾邊?),運行的時間與地麵上的確不同。雖達不到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但在天上一個月,地下卻是要過去大半年了。


    陳寒瞧著青年,看起來也不像是父母雙亡的樣子,突然消失大半年,誰都會著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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