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們離開的短短一天裏,地頭蛇綰綰和穀靈一見如故,就差當場結拜金蘭,以姐妹相稱了。


    為了慶祝邵英平安歸來,綰綰自掏腰包,請他們道雲德小鎮上最豪華的酒樓吃大餐。


    朱采香等人坐在樓上的雅間裏,小龍王和地頭蛇下去點餐。


    綰綰一口氣報了六個菜名,龍祁都沒什麽意見,可說到第七個“紅燒豬蹄膀”,龍祁已經皺起眉,“爆炒香辣豬頭肉”、“蒜香排骨”、“東坡肉”、“糖醋裏脊”接連吐出後,幾乎快暴走了。


    “這幾個換了。”


    “為什麽?”綰綰沒反應過來,“這家的特色就是豬,豬頭、血脖、五花肉、裏脊、豬蹄、排骨、豬心、豬血、豬皮都格外好吃。”


    “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們家的豬全是由專門的師傅放養,長到一定的體重後,當場宰殺,以保證肉質新鮮,連天上的神仙吃了,都是讚不絕口。”夥計強力推薦,“不信您去打聽打聽,我們家每年賣出的豬加起來,可以繞雲德鎮三圈,口碑絕對有保證。”


    換作以前,龍祁也覺得,吃吃豬沒什麽問題,甚至在朱采香麵前作死地點過一道迴鍋肉。


    小香豬原本還是比較能吃的,那天胃口顯然不好。


    她邊吃菜,邊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晶亮的眸子悄悄抬頭看看他,又看看他筷子上夾的五花肉,粉嫩嫩的嘴唇抿起,欲言又止。


    他後來才知道,五花肉,又稱肋條肉,三層肉,是從豬腹部割下來的,肥瘦相間,鮮嫩多汁,肥肉遇熱易化,瘦肉久煮不柴,經常被拿來做迴鍋肉、鹵肉飯、東坡肉、梅菜扣肉等。


    許多妖怪對吃自己原形的食物都有些顧忌,像朱家的天香樓從不賣豬肉,珞瑩不吃蝦,綰綰見不得蛇羹,錦和從不碰鯉魚,龍祁……沒人敢拿龍做菜。


    尤其是玄女說過,采香小時候被賣進酒樓,差點成了一鍋紅燒肉,自此留下了心理陰影。


    小龍王道,“不要點太多豬肉。”


    綰綰想到那頭軟白的小香豬,立刻心領神會,“那就隻要一道爆炒香辣豬頭肉,其它都去了。”


    龍祁又點了幾個小香豬喜歡的菜,這才上樓去,十分工於心計地坐到朱采香身邊。


    吃晚膳的時候,當夥計吆喝著將豬頭肉端上來時,朱采香下意識摸摸自己小臉,軟嘟嘟的,細細滑滑。


    龍祁看了,手指很癢,也想掐一下。


    他以前最喜歡捏朱采香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水水嫩嫩,要是她睡著了,還會在上麵親兩下,像棉花一般柔軟。


    綰綰坐在對麵,吃得格外歡快。


    龍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看著十幾萬年前茹毛飲血的原始人。


    豬是全世界最可愛最聰明最有靈性的生物,應該好好圈養起來,怎麽可以用來吃?!真是鄉下蛇,落後野蠻,沒見過世麵。


    待夥計新端了芙蓉糕上來後,小香豬眼裏眸光閃爍,可小短手伸了一下,兩下,都夠不到。


    龍祁夾起來,小心放進她碗裏,背後仿佛有一條大狗尾巴不停地晃啊晃啊晃,希望能討好自己的主人。


    當朱采香抬起頭,跟他的目光對上後,龍祁一陣心慌意亂,不知該怎麽表現得體貼溫柔,討豬喜愛。


    朱采香倒沒有很多浪漫旖旎的想法,反而因為前男友在大庭廣眾下給自己夾菜,格外尷尬,隻好禮貌地笑了一下,“謝謝你。”


    然後低頭吃糕。


    被冷落的小龍王有些沮喪,連胃口都沒了。


    小豬還是不怎麽願意理他。


    ********


    晚膳後,他們又在鎮上玩了一圈,隨後迴到了客棧。


    朱采香手裏抱著好多小玩意兒,許多都沒太多用處,純粹是覺得好看,想擺在屋裏當裝飾。


    她正小心整理時,房門被敲響了。


    穀靈、綰綰仍在街上遊玩,珞瑩在裏麵沐浴,朱采香打開門,來的正是龍祁。


    小龍王撓撓頭,剛開始,聲音還像蚊子嗡嗡叫一般,隨後才壯起膽子,提高音量,“朱采香,外麵有流星雨,要不要去看看?”


    說著就拉起她的手,徑直走到房頂上。


    深藍色的夜幕上劃過一顆顆晶亮的星子,在曇花一現的時間裏擦出刹那芳華,迷人絢爛。


    朱采香第一次看流星,覺得格外新奇,目不轉睛地盯著漆黑的夜空,一時也沒太在意旁邊的大金龍。


    龍祁醉龍之意不在星,隻在小豬身上,趁她還沒發現,再暗暗挪過去,坐得更近一些。


    大龍爪子小心環繞著細細的腰身,徘徊許久,很想搭上去,然而幾番掙紮,還是懨懨地收了迴去。


    流星雨沒多久便結束了。


    朱采香站起身。


    龍祁又拉住她坐下,夜色掩蓋了漲紅的俊臉。


    他不安地從錦囊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慢慢攤開來,裏麵放了很多小點心,藕粉桂花糖糕,棗泥山藥糕,海棠酥,還有蜜餞、香糖果子、芝麻糖、膠牙糖等等。


    他不知從哪兒拿了一個小豬、一條大龍的糖人,掌心中沁出了汗水,有些討好地看著她,“我剛剛……在街上看到,就買過來了。”


    朱采香忽然隱約迴想起,他們分手前最後一次來凡間的場景。


    當時,小窗邊上,晚風吹著,朱采香正在聽說書先生講故事,一時沉迷於故事裏的一波三折,沒有理睬龍祁。


    落在占有欲很強的龍王殿下眼裏,便是兩人“眉來眼去”不說,她還看也不看自己,仿佛瞬間牛飲了幾壇陳年老酸醋。


    尤其是快要結束時,那書生還借著劇情需要,牽了他家小豬的蹄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非朱采香攔著,龍祁差點將他扔進河裏。


    迴客棧的路上,小龍王仍時為此耿耿於懷,路上又剛好看見一個吆喝的師傅,小車子上插了各種形狀的糖人,做得栩栩如生,十分可愛。


    青坊鎮從沒有賣糖人的,天界很少有這些小甜食。


    朱采香有點兒心動。


    可她這次出來,忘記帶銀子了,隻能伸手去拉龍祁的袖子,再看看那條大龍糖人,“龍祁,我想要一個。”


    做糖人的師傅報了個數。


    哪怕買一車糖人都花不了多少錢。


    但彼時,龍祁還在生朱采香的氣,便拉著她的手,不給她買,“晚上吃糖對牙齒不好。”


    “我會好好刷的。”朱采香很想吃,“給我買一個好不好?”


    龍祁仍是不同意,“走了。”


    朱采香站在小攤前,不願挪步,聲音軟綿綿的,小貓似地同他商量,“那你先付了,等迴去後,我再把錢還給你,好不好?”


    不過是一個糖人都不給她買,小豬心裏很委屈,圓潤白嫩的臉蛋垂下來,愈發的懷疑,龍祁壓根不喜歡自己。


    朱大膽一直說,一個給你花錢的男人未必愛你,但如果連錢都摳著不給花,那十之八九是不愛你。


    她爹每次講起和她娘的戀愛史時都會一臉神往說,他那會兒還是一頭一窮二白的豬,一個月賺五百文錢,就給她娘花四百文,自己每天隻花三文錢買最便宜的饅頭蘸醬吃。


    看小豬難過地咬著唇,眼睛裏都快有淚花湧出來,龍祁心頭一緊,連忙拿出錢袋要去付。


    可朱采香已經不想吃糖人了。


    她第一次甩開龍祁的手,直接往客棧走,連龍祁在身後喊也不聽,追上來也不睬,隻覺得自己越來越累,越來越不喜歡他,越來越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朱采香看著眼前生龍活虎的大金龍糖人,還有旁邊的小香豬,要是他幾個月前的晚上買給她,她或許,會很高興吧……


    “龍祁,我們已經分手了。”安靜的夜,朱采香甜軟的聲音靜靜迴蕩在上方,龍祁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臉刹那變得僵硬。


    “所以……我不能隨便拿你的東西。”她站起身,又退後一步,終究把憋在心裏地話說了出來,“以後,我們還是避嫌一下吧。”


    然後像逃跑一般,從房頂走了下去。


    蕭瑟的秋風中,龍祁默默看著手裏的小點心,在小豬糖人上咬了一口,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甜味。


    朱采香不要他了。


    第14章 打迴原形


    桃花樹林裏,白日如霞似錦,灼灼其華,到了夜裏,則是另一番暗香湧動,月影枝搖的迷人景象。


    朱采香站在桃樹下,晚風一吹,身上落滿了粉色的花瓣,像翩翩粉蝶停在修長的發絲上,迴頭看他時,龍祁的心跳都停了半拍。


    他放在心口處的龍鱗帶著火辣辣的溫度,燒得他脖子都快紅了。


    朱采香露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容,還有點不知所措地撓撓頭,“你來了啊。”


    龍祁把昨天打好的腹稿在心中反複默念幾遍,又鼓勵自己,朱采香暗戀他那麽久,聽到他的求愛,豬尾巴肯定會翹到天上去,迫不及待地答應下來。


    不要擔心!


    “我……”


    “龍祁,我有話跟你說。”朱采香白雪般的肌膚在月光的映襯下,仿佛不是人間煙火的仙子,清麗,讓龍的小心髒撲通撲通地亂跳。


    他們還沒成親,就已經這般心有靈犀一點通了。龍祁很高興地琢磨,小豬怎麽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的?


    “那你先說。”


    朱采香低下頭,努力忽視麵前,快把她盯成小乳豬的灼熱視線,深吸一口氣,緩慢卻輕柔道,“龍祁,我們分手吧。”


    “你……你說什麽?”小龍王怔怔地看著最喜歡的小豬,以為自己的大金龍耳朵未老先衰,連話都聽錯,隻能勉強露出一個笑,“風太大,我沒聽清。”


    “對、對不起,我以前說過喜歡你的話,你就當作……當作沒聽過吧。”朱采香抬起頭,烏黑的眼眸直視他的,很堅定道,“我們分手吧。”


    龍祁像被閻王投入阿鼻地獄的鬼,絕望,又難以置信,“朱采香,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龍爪子在背後攥成拳,上麵隱隱露出青筋。


    小香豬搖搖頭,她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於是轉身想走,卻被龍祁捏緊了手腕。


    他胸口疼得厲害,雙目通紅地盯著她,“是不是因為前段時間……我沒有好好陪你,所以……”


    “不是。”朱采香使勁要把手從他那兒抽迴來,“我……我就是不喜歡你了,所以……”


    “龍祁,我們分手吧。”


    ……


    深夜,龍祁從床上坐起身,不知怎麽,又夢到了分手時的場景。


    窗外是一輪圓月,月光蕩滌了塵世萬物,將紅楓、古樹鍍上一層迷人的銀輝,跟他和朱采香分手的那晚的天空如出一轍。


    床邊桌上,那隻大龍糖人已經融化了大半。


    粘稠的糖漿順著桌子緩慢落下。


    龍祁的背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把枕頭底下沒能送出去的龍鱗拿出來,反複看了好幾遍,手指沿著上麵的紋路輕輕摩挲。


    送龍鱗,是龍族最古老的求婚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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