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處於黑暗的地方。


    沒有上下,也沒有左右。


    既不寒冷也不炎熱。


    是個那樣的地方。


    -----


    究竟在那裏待了多久呢?即使在了解「時間」之後的現在,我也依然搞不清楚。


    話說迴來,待在那裏時的我,照理說應該連「黑暗」的概念也沒有。


    不知何時遇見了「光亮」之後,我才變得開始會思考「自己過去曾待在黑暗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往往都像這樣。


    邂逅了新的事物,才首次理解到過去所發生的事。


    遇見「今天」才知道「昨天」,遇見「白晝」才知道「黑夜」。


    遇到「冬天」才知道「夏天」,則是不久之前的事。


    沒錯,學會記憶之後,我才第一次察覺到這個世界劇烈地持續改變麵貌。


    取代了過去支配一切的黑暗,這個世界不知不覺間被各種事物所籠罩填滿,每一次眨眼都會改變麵貌。


    第一次的眨眼結束時,我對從未意識過的這個世界,頭一次產生了興趣。


    重複變亮又變暗的「天空」。


    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的「大海」。


    傾注於「大地」的「雨水」。


    從那孕育而出的「生命」。


    並不是受人指使,我持續眺望著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那些」,並如同解開繩結一般,一個個去理解那些到底是什麽。


    我隻是不斷理解著接二連三地誕生、持續腐朽的萬物……我想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這些事。


    在能成為某種基準的事物消失得一個也不剩的這段期間,我持續觀察著這世界的變化。


    然後某一天,我注意到了。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極度厭惡停止運轉。


    就像待在黑暗中的時候一樣,即使不做任何思考,隻是一直待在那兒,疑問卻從已經學會「記憶」的腦海中接二連三浮現。


    『這是什麽?』


    『那是怎麽迴事?』


    『為什麽這個會在這裏?』


    無法壓抑不斷湧出的好奇心,也沒有理由加以阻止的我,任由疑問湧上心頭,日複一日持續著理解之旅。


    *


    某一次,我進入洞穴,走在一條毫無岔路的小徑上,最後來到一處有著廣闊湖泊的巨大空間。


    洞穴頂端的岩石肌理到處是裂縫,陽光從隙縫中灑下,映照得湖麵波光粼粼。


    我無意間探頭看向微光照射的一點,水麵上映照出一道小小的光影。


    搖搖晃晃、彷佛望著這邊的佇立模樣,呈現出與在這之前看到的任何生物都截然不同的樣貌。


    一開始我不以為意。生物並不罕見,無論存在何種生命形態都不奇怪。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那個生物「好像知道我」這件事。


    「被某樣東西注視」的情形,對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不知道為何,截至目前為止,我所遇到的生物,看起來都能夠理解其他同為生物的東西,然而我卻沒有遇過任何知道我的生物。


    在這點上,這個影子明明沒有「眼睛」,卻讓人覺得一直盯著這邊看。


    我產生了興趣,與那個影子相互對看了一陣子,才察覺到那個模樣毫無疑問就是自己的樣貌。


    我相當震驚。


    為何在這之前都沒有發現呢?我和其他存在一樣,也有所謂自身的模樣。


    第一次邂逅了「自身的模樣」,我內心的好奇源源不絕地湧出。


    「我從什麽時候就是這種姿態?」「這裏是如何形成的?」「為什麽是這種模樣?」我仔細觀察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然而,麵對腦中浮現出的疑問,我卻迴答不出任何一個。


    那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感覺。


    就好像對「自己」完全不了解一樣。


    明明能夠理解至今所看到的其他存在……


    『是誰創造了我?』


    忽然浮現的這個疑問,瞬間因思考而淹沒了我的腦袋。


    最近我開始在想,說不定我與不知何時出現的「生物」屬於同一種範疇。


    假如我能歸類在那個範疇當中,那麽生下我的存在應該位於某處才對,但是在這麽長久的時間裏,至今我仍未曾遇見過。


    話說迴來,我目睹著「生物」的起源。從這一點來看,我和那些生物們的誕生方式應該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而且,生物會隨著「時間」而無法維持形體,一轉眼就麵臨消滅,但我至今卻完全沒有要麵臨那個時刻到來的跡象。從這幾點來思考的話,認為自己是完全不同的「某種東西」或許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


    『既然如此,我到底是什麽?』


    到目前為止,我長時間進行著像是將出現的每一件事物串聯起來並加以探索一樣的理解之旅,但從來沒有思考過關於「自己」。


    為了對浮現的這個疑問做出迴答,我終於開始認真思考。


    閉上眼睛,讓自己沒入眼前展開的黑暗中。


    漸漸迴想起類似於那時的黑暗。


    找到了。


    再一次從最初開始。


    *


    ……究竟過了多久呢?


    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在這裏針對為了得以說明「自己」而進行的追憶之旅。


    靠著到目前為止累積的全部知識,循著一個又一個龐大思考的軌跡,依序持續追尋。


    幾乎令人暈眩……不,那種事應該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但卻是足以產生那種感覺的漫長尋根之旅。


    然後,那場以好奇心為推動力的思考旅行,終於抵達了終點。


    我從能夠想起的最初開始,直到在這閉上眼睛的那個瞬間,追溯了我所有的記憶。


    不過說到結果……


    『……搞不懂。』


    低聲說出口的結論,雖然是自己找到的答案,卻令人十分泄氣。


    於是我理解到「無論做什麽,都無法說明我自己」的事實。


    對於大部分的事情,我至今從來沒有花了時間仍無法理解的,不過這次卻很難說。


    試著反覆地迴溯記憶,卻還是沒有任何解答。


    老實說,麵對做到這種程度仍完全找不到答案的疑問,著實令人心煩意亂。


    心煩意亂……嗎?


    這或許也是追憶過程中的一項附加收獲。


    就在想著這些事時,思緒也逐漸鬆懈下來,我試著睜開許久未睜開的眼睛。


    眼前的水麵仍舊映照出我的姿態——黑色的影子,沒有頭、沒有腳也沒有尾巴,隻有黑色的存在。


    麵對自身難以形容的外表,不久前感覺到的煩躁變得越來越強烈。


    如果我的外表是能更容易理解的形狀就好丁。


    有腳、有頭……如果是這種姿態,或許就能比現在更容易說明了。


    就在我挑毛病般地想著這些事時,映照在水麵的黑影突然隱約出現了兩個紅點。


    就像生物流出來的血液綻放出光芒的顏色。


    雖然有點驚訝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不過腦袋出乎意料地平靜。


    這是……「眼睛」嗎?我記得不久前應該沒有的……


    不過,是嗎?我有「眼睛」了嗎?


    終於有點像生物了,不過實際上又是如何呢?如果我是不同於生物的某種東西,那麽究竟……


    由於剛剛取得了新的情報,我準備再次進入思考,而就在這瞬間,背後突然傳來小石子相互磨擦的聲音。


    雖是出其不意的狀況,不過腦袋冷靜地加以判斷。


    我認得這個聲音。那是生物前進時,踏在地麵發出的聲響。


    我反射性地往聲音的方向看去,聲音的主人似乎正走在我來到這裏的路上。


    那緩慢接近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用兩隻腳步行的小型生物。數量應該是數隻。


    就在我想著這些時,不久後果然如預料般,出現的是幾隻小型生物。


    隻不過這群是從未見過的生物。


    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些生物拿著「有火焰的樹枝」。


    它們應該是靠那個照亮黑暗的洞窟,走到這裏來的吧。


    受好奇心驅使,我直盯著那個方向看,而那群生物則越來越靠近我。


    隨著逐漸接近,它們在火焰照射下的模樣顯得更加鮮明。


    它們把某種有機物編成纖維狀,像毛皮一樣穿在身上。


    除此之外,腰際還攜帶著刻意磨削過的小型礦物,大概是用來防身的吧。


    同時從會用火適點來看,看來是智慧相當高的生物。


    它們那不停四處張望的舉動,似乎是在警戒些什麽,恐怕是在提防掠食者之類的吧。


    從身體的大小來看,要是遇到大型生物,應該不一會兒功夫就會被整個吞掉。


    就在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持續觀察時,它們突然停下腳步,像是要照亮我這邊一般地舉起火,接著發出慘叫。


    那是彷佛即將被吃掉一般的淒厲叫聲。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讓我一口氣快速運轉腦袋。


    怎麽迴事?這家夥到底為什麽會發出慘叫?


    生物絲毫不理會感到不解的我,不停慘叫,開始揮動拿在手上的火焰。


    黑暗中,橙紅色的餘光在空中忽左匆右閃現。


    『炎。』


    那是「燃燒」物質的現象。


    這個我知道。但是它們為什麽要揮動那種東西?


    我完全無法理解那彷佛在驅趕些什麽的動作,然而當揮舞的火焰前端觸碰到我的瞬間,我突然明白了動作所代表的意思。


    維持冷靜態度的我停止思考,取而代之的是被從未體驗過的震撼所淹沒。


    『好燙。』


    好燙好燙好燙好燙。


    這激烈湧現的陣陣尖銳感,讓我陷入極度的混亂之中。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好痛!


    好燙!


    我無法理解,好痛苦,難以忍受!


    眼前被火焰照亮的生物瞪大眼睛,其視線的前方確實捕捉到我。


    在被劇烈疼痛淹沒的腦中,不由得打起一個冷顫。


    我連忙後退,揮舞的火焰沒有再次擊中我,於空中劃出一道橙色的線。


    雖然拚命扭動身軀總算拉開距離,但是被火燒到的部位陣陣疼痛,身體使不上力。


    無法逃離這痛苦的感受。察覺到這件事的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恐懼」。


    為什麽?


    在這之前我明明不曾被火燒過才對。


    不僅如此,我甚至不曾與任何事物有過接觸,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拚命轉動腦袋思考,但是最新體驗到的「恐懼」卻無論如何也要妨礙我思考。


    生物看到我往後退開雖露出驚訝的表情,卻再次拿著火朝向我襲來。


    即使拚命地想立即逃離這個地方卻沒有辦法。


    麵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思考與身體都跟不上。


    對於搏續帶給我痛苦的這群生物,我隻能因恐懼而不停發抖。


    好恐怖,這群生物要做什麽?想對我怎麽樣?


    生物襲擊其他生物?到底代表什麽意思……


    『……想吃了我嗎?』


    就在我這樣心想的瞬間,恐懼占滿了整個腦袋。


    在這個世界上,生物襲擊其他生物的理由。


    往往是為了「捕食」。


    生物為了生存,吃掉別的生命。


    沒錯,我知道那些事。


    那麽,我也會像被強者吃掉的其他生物一樣,被這群生物吞進肚子裏死去嗎?


    一定是那樣沒錯。


    因為它們確實也正執拗地逼迫想逃跑的我。


    啊啊,這群生物會殺我。


    說不定我會被吃掉。


    會死嗎?


    死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連思考都沒辦法嗎?


    拿著火的生物突然拿出了做成奇怪形狀的礦物。


    裏麵似乎裝了什麽液體,能聽到當中有液體碰撞器物的聲音。


    生物毫不猶豫地將裝在裏麵的液體潑過來。


    下一個瞬間,拿在生物手上的火焰以驚人的氣勢延燒到我身上。


    被火勢足以覆蓋視野的火焰燒到,劇痛蔓延全身。


    即使想甩開火焰,受恐懼支配而僵硬的身體卻彷佛拒絕行動一樣,不聽指揮。


    『好燙。好痛。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腦中隻浮現出這些想法。


    劇痛讓身體不停發抖,覺悟到終將麵臨「結束」的那個瞬間,那些生物持續發出的叫聲,讓我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殺了它!這隻怪物!」


    雷鳴般的叫聲,和之前毫無不同。


    但是在我的腦中,隻是不停響著代表著眼前這群生物主張的聲音。


    然而,就在我試著理解那新的感覺時,這甚至令人厭惡的「意識」卻已開始慢慢遠去。


    頭昏眼花,視野逐漸轉暗。像是配合這些動作一般,燒灼身體的劇痛以及恐懼也一點一滴地漸漸緩和。


    無法與之對抗、什麽也看不見,即將消失的意識當中,隻有生物們的叫聲迴響在腦中。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是蛇!可惡,好痛……居然還在扭動!小心點!」


    這群生物在吵嚷著什麽?


    蛇是什麽?


    雖然搞不懂「蛇」這個詞的意思,不過這個存在似乎讓它們露出恐懼的情感。


    隻有這一點馬上就理解了。


    「撤退了!」


    沒過多久聽到其中一隻在遠處如此大叫,接著傳來踩踏地麵的聲音。


    它們似乎以驚人的氣勢衝了出去。


    不過,它們為什麽突然跑出去?


    這群生物如此害怕蛇這種存在嗎?


    雖然我依然什麽都看不到,不過那些聲響代表什麽意思,我已能夠明確理解。


    像是追在後麵一樣:剩下的幾隻也響起淩亂的腳步聲,似乎正往出口的方向跑去一


    拜托就這麽離去吧。我暗自祈禱。


    生物們慌張離去的腳步聲消失之後,殘存的餘音仍反射於岩石表麵,久久不散。


    總而言之,由於那群生物離去,我總算保住了性命。


    不,真的是這樣嗎?


    我依然看不見周圍,也不再感覺疼痛。


    說不定我已經死了。


    在我如此心想時,腳步聲也消失的這片寂靜黑暗當中,傳來「撲通」一聲,某種鼓動的聲音。


    不是從外麵傳來的。沒錯,似乎是從內側發出的聲音……


    『……噫?』


    被灼傷的部分突然一陣刺痛。麵對像是要貫穿腦袋的銳利感受,我忍不住發出聲音。


    像是配合著那一聲,視野恢複正常,原本空白的腦袋也開始運轉。


    我連忙環視周遭,湖畔已經看不見先前的生物了。


    看樣子果然是逃走了沒錯。


    我終於感到安心,不過配合著內側響起的「撲通撲通」聲,


    劇烈的疼痛也一陣陣地被送往身體。


    痛楚……連係著恐懼,令人難以接受的感覺。


    從剛剛那些生物的模樣來看,它們恐怕也具有相同的感覺吧。


    「疼痛」會衍生出「恐懼」。


    雖然是皮肉上的痛苦,卻有了切身體會。


    斷斷續續傳來的疼痛,看樣子不會那麽快就消失。雖然殘留著「痛覺」,不過和死亡比起來就覺得不算什麽了。


    沒想到我如此重視自身生命,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腦袋慢慢恢複了正常運轉,很自然地開始迴想不久之前所發生的事。


    它們……那群「拿著火的生物」到底是什麽?


    它們抱著明確的殺意想殺死我,絕對沒錯。


    越是迴想,就越覺得它們是非常可怕的生物。


    對我來說,它們是「強者」嗎?


    很悲慘地,身體再次顫抖了起來。


    「恐懼」——我並不想知道這種感覺。


    我想要盡快忘記,不過已經根深柢固的這種感覺,似乎無法如此簡單就能忘記。


    ……對了。至今一直看到的、生物死亡瞬間所浮現的那種表情,是基於這種情感所產生的嗎?


    剛才體驗到的,像是自己的一切將被永久剝奪的感覺,像是掉到無底深淵的感覺。


    在這個世界上,如此絕望的事每天都不斷重複上演。


    這樣一想,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可怕。


    什麽啊。別說自己的事了,我連對這個世界上的事竟然也都是一知半解嗎?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竟會如此地改變我對世界的看法。


    在領悟到過去豁達的自己是何等無知的同時,我感覺到自己終於融入了這個世界。


    我至今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害怕些什麽。我試著將自己委身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議變化。


    ……對了,最後那些生物大叫著「蛇」並對某種東西感到害怕,那又是怎麽迴事?


    有點在意的我不經意地看向它們曾經站立的地方,這時看到有東西在那裏蠢動。


    某種類似細長觸手,數量很多的黑色「物體」彼此交纏,在地上到處爬動。


    『噫……!』


    理解了那些東西後,腦袋再次陷入混亂。


    所謂的恐懼,一旦記住之後,似乎會再次迴想起來。真是麻煩。


    這就是讓剛才那些拿著火的生物嚇得發抖的「蛇」嗎?看來似乎有好幾隻,它們該不會也想把我……?


    我察覺自己再次陷入危險而忍不住發抖,一隻名為「蛇」的存在,無視我的恐懼,扭動身軀來到我的麵前。


    看樣子我似乎變化成能夠被生物認識的姿態了。


    雖然了解到這點,我卻完全沒有可以對抗其他生物的手段。


    要是再次受到襲擊,我可能也沒辦法做些什麽吧?


    脅迫而來的恐懼讓我忍不住想逃,努力在身上使力。


    不過,身體還是一樣無法順利移動。


    我簡直就像完全不知該如何移動身體,使上的力氣也沒有產生作用,不知消散於何處。


    即使如此,內心依然想逃的我,繼續移動顫抖的身體。然而,蛇已經來到一旦發動攻擊,就能確實給予我致命一擊的距離。


    「哇……啊,別、別殺我!」


    一陣驚慌湧上,我忍不住發出慘叫。


    這句話反射在洞內的石壁上,造成一波又一波的迴音。


    這當然是我初次發出叫聲,明明是自己發出的聲音,我卻嚇得打了個哆嗦且全身僵硬。


    對於那樣的自己,我不知為何湧起一陣異樣的羞恥,腦袋變得更加混亂。


    別殺我。


    我發出帶有這種意義的叫聲,不知是否能傳達給蛇。


    隻見「蛇」瞬間停下動作,嘶嘶地吐出舌頭,緩緩開口說:


    「剛才會襲擊人類,是因為他們破壞了我們的住所,是種非常麻煩的生物。而我們沒有殺你的理由。」


    我能清楚理解蛇這句話的意思。


    不會殺我,它確實是這樣說的。


    不知是否聽到了蛇的表示,其他蠢蠢欲動的蛇就這麽四散開來,消失於此處。


    這群家夥可能是把洞窟當成住處了。


    在我思考的過程中,已經曆經了它們得以誕生、甚至繁殖的時間了嗎?


    不知是因為對於能與「蛇」交流意識感到高興,還是對它們不具敵意感到安心,突然間,我覺得眼眶有些熱熱的。


    「什麽,你在哭嗎?」


    「……哭?那是什麽?」


    「啊啊,你不知道啊……原來如此,你什麽都不知道啊。」


    蛇一邊這麽說一邊蜷曲身體,並對著我吐了舌頭兩次。


    不知為何,我對於蛇說的「你什麽都不知道」這句話感到憤怒。


    「沒這迴事。比起你們,我可是花了更長久的時間持續觀察這個世界喔。大部分的事情我都知道。」


    明明直到剛剛都還覺得自己仍有許多不知道的事情,現在卻不禁說出這種話。


    後悔的漩渦在腦中慢慢形成。明明老實承認自己很無知就好,為什麽要說大話呢?


    「那麽,你到底是什麽?」


    不出所料,麵對蛇的詢問,我不由得感到狼狽。


    無論這家夥知情還是不知情,但它確實問到我本身最不了解的事情。


    這個壞心眼的家夥——然而就算讓這種執拗情感在心中形成漩渦,狀況也不可能有所改變,既然如此,我決定老實迴答。


    「……這、這個我不知道。我也正想知道這件事。」


    突然迴答自己不知道實在有點遜,不過除了這麽說沒有其他辦法。


    啊啊,要是隨便說自己知道,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下次要小心,不要隨便亂發言。


    聽到我的迴答,蛇倒是直截了當迴應:「原來如此。」


    感覺似乎被小看了,我不禁再次感到生氣,不過由於蛇繼續開口,我便保持沉默。


    「不,抱歉。因為你用的是我們的語言,所以我才會有些在意。不過話說迴來,會想了解自己,你還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雖能聽懂蛇的這句話,卻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想了解自己是件「奇怪」的事?


    完全搞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你到底在說什麽?你知道我到底是什麽嗎?」


    聽到我的詢問,蛇迴答:「誰知道?我不知道呢。」它還是一樣像在嘲諷我似地吐舌頭。然後蛇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繼續說道:


    「啊啊,人類或許可以引導你。因為他們也是想要理解自己的生物,說不定可以成為你的『借鏡』。」


    人類是什麽?稍微思考之後,我察覺蛇說的「人類」是指剛才襲擊我的生物,忍不住憤慨了起來。


    「你是說我還得再見到他們?他們剛才想殺了我耶?為什麽偏偏是他們知道關於我的事情……」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他們對我無意說出的一句話,我不禁驚訝得停下話語。


    「……怪物。」


    對了,他們稱我為「怪物」。


    能夠毫不猶豫地如此稱唿我,人類說不定知道些什麽關於我的事。


    但是……


    「……聽他們的語氣,確實像是知道我的事,不過我差點就被殺了。若是碰上他們後又遭到襲擊的話,我可受不了。」


    沒錯,我害怕遭受他們襲擊。


    那極度的恐懼,甚至讓我能無條件地理解生物們為何會奮不顧身地想盡辦法避開襲擊。


    「是嗎?想怎麽做你自己決定就好。因為能知道些什麽的隻有你自己。」


    「嗚嗚……我該怎麽辦?」


    如果不再次與人類碰麵,就無法得知自己是什麽嗎?


    但是遇到人類後若遭受襲擊,那更是本末倒置。


    或許是看不下去我抱頭苦惱的模樣吧,蛇緩緩開口詢問:


    「嗯,那麽你想想為什麽會被人類襲擊吧。」


    「……應該是因為種族不同的緣故吧。之前看到的生物都是這樣。」


    「那麽,該怎麽做才不會被襲擊?」


    「怎麽做?這個嘛……如果是擁有相同外表的同種族,應該就不會被襲擊了吧?」


    稍微思考後,我說出我的看法,隻見蛇將頭甩向一邊,做出了應該是要我「看向湖麵」的指一不。


    「……嗯?你要我看看自己的模樣?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聽到我的詢問,蛇沒有迴答,隻是散發出「別管那麽多」的氣氛重複做出指示。


    「到底是怎樣……」


    我一邊說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動身體,果然還是很難移動。


    「唔……我可是也有我的難處……」


    不過已經比剛才手忙腳亂的情形像樣許多,雖然隻能慢慢前進,但總算得以移動了。


    我到底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對於蛇的指示,我內心浮現不滿。


    將身影映照在湖麵上,頂多隻會出現不久前就看過的、自己有如影子的姿態吧。再次確認這一點有什麽意義?


    如果這麽做沒有任何好處,那麽到時找蛇算帳好了。


    啊,不對,蛇很強。我拿它沒辦法。


    我慢吞吞地拖著身軀,好不容易終於抵達湖畔。


    隻是移動這麽短的距離,竟然就感到如此疲倦。


    明明在這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我一邊思考著這些,一邊把臉湊近湖麵,眼前那出乎意料的景象讓我瞬間說不出話來。


    倒映在翠綠色水麵上的,是一隻淡橙色的生物。


    那無疑就是人類的姿態。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身體猛然顫抖,忍不住發出「哇啊!」的聲音。


    不過映照在湖麵上的人類絲毫沒有要攻擊我的跡象,反而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和我一樣跳了起來。


    我忽然迴過神來,戰戰兢兢地看向水麵。


    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就連我也能理解這個狀況究竟代表什麽意思。


    「這家夥……是我嗎?」


    曾經有如黑影一般的我,不知道為何以類似「人類」的姿態,映照在水麵上。


    相較於剛才的人類,總覺得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可靠,身軀也較為小型,但這個形狀的確是人類沒錯。


    雖然沒有他們穿在身上那像毛皮的東西,不過身體構造幾乎跟人類一模一樣。


    「啥、啥……!」


    最近一直處在混亂的狀態,而這次也沒有例外,依舊陷入極度的混亂。


    畢竟一連串發生這麽多的異常事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像是配合我的心情一樣,映照在水麵上的我也張開嘴巴,露出無法言喻的表情。


    啊啊,原來我陷入混亂時會露出這種表情啊。我獨自感到信服。


    我在手臂使力,倒映在水麵上的我也跟著動了動手。


    接著我用兩隻手在身上四處任意拍打觸碰,手掌以及觸摸到的部位各自傳達了「那裏是我的身體」的訊息到腦中。


    這個身體帶著輕微溫度,具有與火焰完全不同的暖意。


    試著觸摸看看之後,身體存在的具體感慢慢湧入腦內。彷佛在意識到之後,全身的感覺終於開始作用一樣。


    無意識發出來的聲音,是來自這個喉嚨嗎?


    然後,如果是使用這雙腳移動,那我就能理解為何那麽不好動作了。


    在我充滿好奇地默默撫摸自己的身體時,原本注視的水麵上,突然映出了先前對話的那條蛇的模樣。


    「你從剛才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了,不過看樣子你似乎沒發現呢。」


    麵對蛇的問題,我仍一邊摸撫著身體,一邊迴應:「……我直到剛剛才發現。」接著暫時把手放下。


    「這下子更無法理解了。我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聽到我的詢問,蛇迴答:「這個我也不知道。至少我從來沒看過像你這樣的生物。」


    我不知道我待在這裏思考事情時,到底增加了多少種類的生物,不過看來至少就蛇所知的,並沒有看過像我一樣的生物嗎?


    我得到了「身體」及「對話」等許多東西,然而即便擁有這些,似乎仍沒辦法立刻得到答案。


    不過,這家夥雖然說了些煞有其事的話,卻意外派不上用場呢。我想著這些時,蛇突然以「隻是……」為開頭,再次開口。


    難道被發現我在想什麽了嗎?這讓我瞬間嚇了一跳,但我仍冷靜地迴了聲:「怎麽?」


    「你實在很不可思議。從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現身、變化成各種姿態,還能理解其他生物的語言。從我看來,你簡直像是從現在開始即將變成『什麽』一樣呢。」


    「我即將變成我?別說這種令人一頭霧水的話。我就是我。我想了解我自己的事。」


    話才說完,隻見蛇吐了吐舌頭,表示退讓地說:「不不不,我知道啦。這隻是玩笑話,別放在心上。」


    「那麽,我差不多要迴巢穴了。能遇見像你這樣有趣的生物,我很開心。」


    「你要走了嗎?很多方麵都謝謝你了。」


    聽到我說的話,蛇迴答:「我沒做什麽了不起的事。」接著便消失蹤影,不知去向了。


    在一片寂靜之中,隻有我被留下來。


    湖麵上,依舊映照著彷佛模仿了人類姿態的我。


    「……人類。」


    我再次舉起手,試著握拳好幾次。


    照這個感覺來看,到能好好移動身體,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至少,我察覺到待在這個地方,真正想了解的事一件也無法獲得解答。


    「希望不會被襲擊就好……」


    我想我之後會離開這個洞窟,去與人類見麵吧。


    那究竟代表了什麽意義,老實說我現在仍不知道,但若不搞懂他們口中的「怪物」一詞的真正意思,我實在無法抑止這高漲的好奇心。


    「……話說迴來,好織細的身體。外表看起來更強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外麵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呢?


    希望至少不是冬天。


    畢竟,那樣會非常安靜又毫無趣味。


    既然如此,最好是富有變化的夏天,不過實際上又是如何呢?


    我抱著些許的期待與極大的不安,搖搖晃晃地開始往洞窟的出口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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