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靈魂離開了軀體,這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鈴鐺聲,竟然是將他震了出去。垂首望去,自己卻仍是站在原地,應當是元靈被那鈴鐺給震出來了,什麽鈴鐺,竟有如此奇效。


    他剛想前去黑衣人那處細看,卻發現這縹緲虛像根本不受自己控製,眼前的這片不甚大的視野也著實沒有什麽好看的。


    他盯了一會兒,見半空中的自己提著那把劍,頗為兇狠的衝向了山前,像是要撞上去了一樣,心中大驚,想著趕緊去提醒林深拉住自己。


    目光一移,卻發現林深早已沒了蹤影,神秘人也隨之不見。


    身子飄飄然,如同躺在棉花上一般,明明是想要沉下去,卻不由自主的往上飄。他嚐試去運作靈力,卻發現離開了身體自己原是什麽也做不了,隻得沉沉的歎了口氣,想著有沒有什麽別的法子。


    突然之間,這輕飄飄的身子沉了下去,像是巨大漩渦欲要將他卷入,楊影頭暈目眩之時,眼前一片黑暗。


    身子不再飄然,如同被綁了塊石頭一樣不由自主的墜落,下麵是無底深淵,冥界地獄,陣陣陰風環繞於身底。


    這麽墜了沒多久,卻突然慢了下來。


    陰風停住了,再吹來的換作了帶著陣陣香氣的輕柔之風,身下墜著的石頭換成了菱紗一樣的物件兒,托住了他的墜落之勢。半空之中仍未握緊的手被人牽著,觸感纖細冰涼。那人似乎頗為吃力的拽了他兩下,發現隻是無用之功,輕歎一聲。


    冰涼的手鬆了力氣,裹住了他的四指,那風忽的又是撲麵而來,氣味愈加濃烈,楊影微微一愣,他似乎格外熟悉這香氣,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聞過。


    有人輕輕環了他的腰


    那人單臂環抱住他,輕吻著他的脖頸,由一側徐然吻至耳邊,微微停頓後,頗為小心的咬了下他的耳垂,淺而急促的喘息著。


    飛舞的發絲搔癢了他的臉頰,稍後,唇上便又增了一抹清涼。


    他鬼迷了心竅,任二人唇齒繾綣廝磨。


    便是入了夢境罷,一道白光刮破黑暗,隱約看見眼前纖長濃密的睫毛,如遠山一樣的黛眉,一點似血朱砂痣。熟悉卻又不該出現的麵容,不知以後還能再見幾眼。


    白色光芒柔然環繞著兩人,她微蹙眉心,但眼角之處,盡是柔意,朦朧之中似乎趴在耳邊輕聲呢語。


    說了些什麽,當時怎麽沒掐自己一下,清醒幾分好聽清楚。


    似是洶湧江海得已平息,飄落的落葉歸於塵泥,直到身下的落空感切實消失不見,冰涼觸覺為溫暖日光所取代。


    師父告於他,那時天昏地暗狂風大作,他一手提劍,殺氣騰騰,十分的不可一世,和現在這幅病懨懨的樣子簡直兩個人。


    楊影心道,那本就不是我,當然兩個人。


    況且何來病懨懨一說,明明自己精神得很。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向前走了幾步道:“師父還說我,你那時去了何處?莫不是又去找街頭那楊伯伯要糖人吃去了?”


    小師父聽了,微微一愣,疑惑道:“你不知曉?”


    “什麽不知曉?”


    她眨巴了下眼睛,黑沉沉的眸子轉了一轉“我去了哪裏,你做了什麽,那黑衣人後來身向何處,還有林姐姐和那紅衣女子,你都不知曉?”


    楊影微微沉吟,仔細想想,自己除了被那莫名的鈴鐺聲弄的心煩意亂,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醒來時已然躺在了伏屠山的山腳之下,見小師父坐在棵愧樹下發呆,便肯定答道:“我的確不知曉。”


    “好不容易厲害這麽一次,你還全忘了?!”


    “......”


    小師父搖了搖頭,接道:“黑衣人搶迴了鈴鐺,以分.身之術拖住了那紅衣女子,跑到你那裏,卻什麽也沒做,怪異的笑了半天,他盯了你好久,突然猛不丁的搖了那破鈴鐺,你便好像發了瘋似的。”


    “嗯,的確如此。”聽到這裏的時候,楊影依稀還有些映像。


    小師父看了他一眼,接著道:“你發了瘋,不去和那黑衣人纏打,卻是一個身法閃到了我這邊,渾身殺氣擋都擋不住,眼睛裏的光芒,我看了都是心驚膽戰。”


    “啊?”


    “啊什麽,我還以為你要弑師呢,結果你倒是什麽都沒說,直接動手,一劍就飛了過來。”


    “什麽!”楊影瞪大了雙眼,滿目驚疑。


    小師父輕咳一下,接著道:“你飛劍而來,卻不是衝著我,而是衝著我身後這群村民,我既要護住村民,又要攔著你,自然是顧不來。還好林姐姐及時趕來,替我擋了一擋。你那時候雖然兇巴巴的,但修為著實是厲害,林姐姐都拿你沒辦法,一時疏忽被他人趁虛而入,黑衣人趁其不備,暗擊於她。”


    楊影心裏猛地一揪,連忙問道:“然後呢?”


    “呃...那一擊似乎傷她不輕,將她打出好遠,然後我就隻依稀看見她泄出好多靈力...”


    “人呢?!”


    “我...那時感知不到她的任何氣息。”


    此話從她嘴裏說出來,著實叫楊影心中一寒,感知不到氣息,好一些的是因靈力薄弱而重傷於身,糟糕一些的,卻是靈元散盡,魂飛魄散。小師父這語氣猶豫不決,絲毫不似她平日風格,楊影雙眸之中神色微沉“還請師父直言。”


    “林姐姐...她魂盡了。”


    *


    小師父十分後悔當時為何要告訴他林深的真實狀況,怎麽不編個幌子說她跑了,飛了,哪怕是去追那黑衣人也好啊。


    楊影因為這件事,整整無神了一個月。


    林深之出現雖說隻是意外,但現如今,他卻十分慶幸有這個意外,慶幸那日自己邪氣入體命懸一線,慶幸小師父和陶二哥無計可施,慶幸師父她慌張尋醫,卻意外撞到了林深。


    牙白衣裙清冷無雙,她與那人六分相似,卻終究不是那人。


    那人不會溫和平淡的同他和那淘氣的小姑娘相安無事的處了數月,亦不會出言噎迴他的打趣逗樂,更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性命拋於腦後,隻為護他周全。


    楊影對林深心意有所察覺之時,她已是毫不猶豫的奔赴了絕命梯,落個魂飛魄散。


    自己有罪,而且十惡不赦。


    小師父見他神情恍惚的走到了院子中央,又神情恍惚的迴了自己寢居,一日從早到晚,不是望著院門發呆,便是閉目假意入眠。終究是受不了他這幅樣子,撈著他端坐在自己麵前,抿著嘴唇,神情十分認真。


    “徒弟你真是太令為師失望了,你現在的狀態,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應有的氣概嗎?”


    楊影單手托腮,看了眼即將落去的夕陽。


    “林姐姐死了,你不應當蓄力反殺仇人嗎?”


    楊影瞥了她一眼,接著看夕陽。


    “呔!我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


    楊影整了整衣衫,收迴了目光,神情淡然道:“我等你說這句話,等很久了。”


    ☆、血染伏殺(上)


    小師父牽起嘴角, 十分勉強的笑笑, 臉頰上的兩個酒窩被擠得很深。


    楊影淡淡瞥了她一眼, 道:“師父你那晚去了哪裏,為了什麽,我雖不知, 但隱約也能猜到幾分。林姑娘逝世之事是真是假,尚未定音,就算林姑娘還活著, 我也會讓那肇事之人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


    說罷,他頓了一頓,目光之中閃過一絲迷茫“你說,世上可有令人死而複生之術?”


    小師父收了笑容, 語氣嚴肅道:“楊影, 你既知我去了哪裏,想必也是明白了林姐姐的一番良苦用心,計策的確是林姐姐出的,但機遇著實是它自己來的。”


    “哦?”楊影斂眸笑了一聲,聲音之中帶著幾分冷意。“願聞其詳。”


    “你身上的這把劍, 著實是邪的厲害,你控不住,林姐姐自那日救了你之後, 便在私下告於我。我雖對這劍有所耳聞,但並不盡知,過了數日後, 她便說她想出了救治你的辦法。”


    楊影走到一旁,拿起了木桌上放著的酒壇,滿上了碗後接著問:“什麽辦法?”


    小師父將他那滿上的碗搶了過來,一口飲盡,抹了抹嘴道:“不知道。”


    “......”


    “不過她告訴了我應當做什麽。她說你身懷異寶,必定引人注意,估計要不了幾日就會有人找上門,到時候她與我兵分兩路,各行其事。我負責暗裏襲擊,她負責護你周全。”


    落日漸漸沒入天際,風有些涼,楊影便將自己身上的衣袍脫了下來,遞給了小師父。小師父微微一愣,道:“你這是怎麽了?是我出神了還是你被什麽附身了?”


    楊影苦笑一聲:“林深在時,我這衣袍都是遞與她的,現如今已經習慣入夜時穿的薄一些了。正巧見你穿的略微有些單薄,你披上吧。”


    小師父翻了個白眼,頗為不滿的扁起嘴道:“自己披著吧,你師父我不冷。”


    楊影見她這樣,不禁挑了挑嘴角。一手提起酒壇將見了底的碗滿上後,遞給了她。“嗯,這其間之事我知道的差不多了,現如今隻剩下一個問題。”目光隨意的掃了一眼院門處,問道:“那黑衣人是何人?”


    方才接過碗的手微抖一下,小師父眼睛盯著碗裏這透亮的酒水,猶豫了片刻後又將碗放迴了桌麵,低頭沉吟。


    “催魔鈴也不是什麽常見的寶貝,現如今世上隻剩下三隻,一隻落於伏殺族,一隻佩於冥海之獸頸處,還有一隻...”


    她突然停了下來,一雙黑眸在這暗夜之中幽然發光。


    “還有一隻,便是落於你楊家之手。”


    楊影微微一愣,楊家?


    他目光直直盯著小師父,接著問道:“那黑衣人是誰?師父你別賣關子了。”


    “自然不會是你楊家人,應當是伏殺族吧。”


    楊影皺了皺眉“為何不會是冥海之獸?”


    “冥海之獸被關在冥海下,幾千年都沒出來過了,你說為何不是它?”


    他收了碗踱步迴桌旁,低頭自語道:“伏殺族與楊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沒有什麽恩,也沒結過什麽怨,除非是受人重金委托,否則不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小師父雙手抱臂,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的聽見楊影笑了一聲,便抬眼看去。見他轉過身來倚桌而立,因為低著頭,所以看不清表情。小師父摸不透這笑聲裏的含義,便問道:“你笑什麽?”


    楊影微微昂首,雖嘴角噙笑,眉目之間卻透著冷意。


    不論是為人所托,還是有什麽不為我知的恩怨,但凡今日鐵錘落定,伏殺族次日便會從這江湖上絕代。


    小師父見他低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麽。似乎並沒有聽到自己問話,略微不滿,自己一人閑來無事,便噘著嘴迴了屋。


    楊影愣著站了一夜,眼見紅日替了圓月,星辰隱於天空。


    時間差不多了,而小師父卻並沒有要醒的意思。這時,門外隱約傳來有人吵鬧的聲音,聲音十分嘈雜,想來昨日之事村民應當並不知曉,這天剛亮怎的就這麽大動靜?


    於是推門而出,卻見一婦人倒地嚎啕大哭,這婦人衣著簡素,麵色蒼白。哭的眼睛鼻子皺在一起,叫人看不清樣貌,他走近去仔細看,方才認出,原是那賣蘿卜小姑娘的母親。


    他蹲下身子,將婦人扶了起來。溫聲問道:“你怎麽了?這是出了什麽事?”


    那婦人哽咽不已,捂著胸口緩了好久,一雙紅腫的如桃子一般的眼睛望向楊影,斷斷續續道:“我…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今日一早,我女兒,她…”


    楊影心中一提“她怎麽了?”


    “沒了!”那婦人極為艱難的從牙縫中間擠出這兩個字後,便又趴在了地上,低一聲高一聲的哭著,悲切的嗓音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沒了?昨日落花村人不是被保住了嗎?是自己失手又做了些什麽,師父她沒有告訴自己嗎?


    林深之死,這姑娘之死,固然和那黑衣人脫不了幹係,但追根求源,自己才是那個源頭。


    他趁著婦人不注意,悄然傳了些靈力給她,這靈力於現在的楊影而言微不足道,但於這婦人來講,最起碼能助她在數十年裏無病,但身上無病,心上之傷又如何能醫?


    罪無可恕的是我,就算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迴也不一定能贖我的罪,但在這之前,我必會將此事查個清楚。楊影心裏想著,口中說道:“你放心,我定會查清楚是誰殺了你女兒,然後帶著他來見你,任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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