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有淚水從軒轅辰綰眼中滑落,她從來沒有這樣失措過,捂著臉轉身飛快離開。


    孔嫀看了看玹璉:“帝尊,天女哭了。”


    玹璉嗯一聲,並未再提軒轅辰綰,隻道:“今天太晚,明日我幫你種幾株雪梅在院子裏,好不好?”


    孔嫀立即露出笑容,忘記他不允她私自進火陣的失落:“好。”


    ------


    第二日清早,孔嫀起床後,又將梅瓶抱出來放在石台上,想讓花兒曬曬陽光。


    “這梅花可真是漂亮,難怪引人攀折。”


    聽到聲音,孔嫀愣了愣,抬頭看向再次出現的軒轅辰綰。她竟然沒迴天上天?她問:“你又來了,你到底有什麽事?”


    軒轅辰綰答非所問:“可惜這花沒有根基,終究隻能碾落成泥。靈絳,你說是不是?”


    對方話裏有話,孔嫀聽懂了,故意道:“不會啊,帝尊說了,這梅枝能插活的。”


    軒轅辰綰沒想到孔嫀還敢拿玹璉來刺她,聲音有些冷:“是嗎,那你可得好生照料它。”


    “我的東西我自然會照顧,不勞天女操心。”


    軒轅辰綰憋著一口氣,點頭轉而道:“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我昨天找你敘什麽舊?”


    不等孔嫀迴答,軒轅辰綰便用施舍的目光看著她,口吻更是無以倫比的優越:“我本想告訴你,從前我父皇雖赦免了孔雀族之罪,但很多人並不知道。這次,我特意找父皇對五大天域下了孔雀族的赦罪詔書,孔雀族日後在天界,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夾著尾巴做人了。這對你們來說,也算得上是個大好消息了吧?”


    第18章 紫上雪落誰發間


    孔嫀沉默抿著唇,握成拳的雙手用力捏緊。


    軒轅辰綰繼續道:“還有,我這次來,給你帶了天上天的靈果奇珍,我想孔雀王恢複功體應該用得上。”


    孔嫀聲音冷淡:“謝謝你的‘好意’,不必了。”


    軒轅辰綰料到她會拒絕,輕輕笑了笑:“當初,在蘭皋月榭時,你不是曾接受過我的幫助嗎?現在為何不接受了?讓我來猜猜……”她語氣一變:“是覺得攀上了少帝,有底氣了?”


    孔嫀皺眉:“天上天與孔雀族的事,你把帝尊扯進來做什麽?”


    軒轅辰綰也厲聲道:“沒錯,算你還有自知之明。孔嫀,我師弟他是天界的少帝,你永遠也不要妄想,當我的父母與你的父親起衝突時,他會站在你們那一邊!”


    孔嫀沒有說話,也不願去深想軒轅辰綰這句話。她心裏沉壓壓地難受,卻突然笑了一聲,帶著說不明的意味。


    “你笑什麽?”軒轅辰綰冷著臉。


    “你覺得我笑什麽,我就在笑什麽?”


    這個孔嫀是愈發的放肆,竟敢一再同她嗆聲?軒轅辰綰怒意翻騰,隨即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師弟是因我父母的身份,才選擇站在我們這邊。那你就錯了。你對我師弟了解多少?你可知道在他小的時候,我的父母是多麽的喜愛和嗬護他,他對我父皇母後也是有孺慕之情的!就連我與他,從前也十分要好!直到後來,他定是知道曆任少帝都身帶命劫,又發現了他對我的感情,不敢麵對我,才總是避著我……”


    軒轅辰綰要訴說她對玹璉的感情,孔嫀卻不想再聽,猝然揚聲:“夠了!誰會相信你?天女與我說這些做與什麽,你迴去吧。”


    軒轅辰綰緊盯著孔嫀,確認道:“你果然喜歡我師弟。孔嫀,我真後悔救了你。”


    知道她都聽進去了,軒轅辰綰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孔嫀呆望了手中雪梅一陣,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意識到,她對帝尊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以前,她明明覺得能在帝尊身邊就很開心了。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竟對帝尊產生了獨占的心情。她變得和軒轅辰綰一樣,想要帝尊是自己一個人的。


    孔嫀胸腔中充塞著不安,她不知該如何紓解這股不安,思來想去,決定閉一陣子關。


    然而心境浮動時,閉關也無濟於事,孔嫀憋在火宵閣裏大半月,所得甚少,隻得放棄。


    ------


    當她從火宵閣推門出來時,卻不由一愣。


    今年冬天,寒意要濃烈些。霏霏的細雪,竟似一夜間就染白了紫上闕的群峰。她的目光掃過庭院,看見了幾株白梅。原來她雖閉關了,帝尊仍來為她植了梅樹。


    “哈,下雪啦!”孔嫀伸出手,讓天空飄灑的白英落在掌心,先前那些不甚愉快之事,暫時都拋諸腦後。


    原本冬夏這點冷熱差異,對修得仙身的天界人來說算不上事,男仙多半就忽略不計了,但女仙們卻總愛拿各個時節做些文章。


    孔嫀趕緊去找兩位師姐。


    天界的雪幾年才有一次,千蒔和流汐也欣喜得很。


    連著兩天,師姐妹幾個時而在風雨四時蔭,時而在醉眠竹懷,大家一起圍紅爐,酌新酒,談天說地,賞著纏綿長風的飛雪,倒是別有一番樂趣。


    這日的令彰殿中,待玹璉看完天上天送來的折子,已是下午,重峨道:“昨日聽離鉦說,小師妹出關了,他們幾個今天約在角峰聚會,帝尊可要去看看大家。”


    就在重峨以為會聽到如常的拒絕時,對方竟道:“好。”


    兩人便一道來到角峰。


    四時蔭的綠羅窗裏透出暖光,屋內傳出笑聲陣陣,偶爾還有忿忿的叫嚷。與戶外白茫茫的清冷相比,叫人覺得格外溫馨。


    雪沫子卷著寒氣,打在窗欞上啪啪作響。因外邊風聲大,重峨也沒有叫門,直接伸手輕輕推門而入。


    隻見門邊立著一尊琉璃湖濱仙鶴爐,內中紫火跳躍,氤氳出乳白滾燙的水霧,漫了滿室暖意。再往裏的長案上,擺著點心、烤串、水酒。而他的四個師弟妹們,正圍坐一桌,各自疊著一手玉製麻雀牌,個個都專注著自己的牌色,表情喜的喜,憂的憂。


    “大師兄來了?稀客啊。那邊桌上有烤串,自己請便。”正對著門的流汐抬頭看了一眼,熱情招唿,卻在看他一眼後,再也沒看第二眼。


    “大師兄,外邊冷,快倒杯熱茶喝,案上有。”千蒔話語雖體貼,卻也隻顧著摸牌。她動作有些慢,出張牌要琢磨老久,不敢分心。


    “大師兄,你接下麵一圈——”離鉦更是頭也不抬。


    “大師兄,我幫你倒茶,你來幫我參詳參詳!”隻有孔嫀站起身來,如見救星。


    真是一派相親相愛,說不出的和樂融融。


    “咳,咳!”


    重峨攏著手用力咳了兩聲,側身請進候在門外的人,道:“帝尊,請進。”


    孔嫀四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手上的動作同時停止,下一瞬,千蒔、流汐與離鉦唿啦啦齊身站起來,道:“見過帝尊。”


    尾音高低不同,但都打著奇異的旋兒。


    玹璉沉默著,麵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重峨訓斥道:“從前有幾位長老管束著,你們不敢放肆,現在是越發不像話了。千蒔,連你也跟著胡來。”


    千蒔忙解釋:“我們並沒有賭錢的。我們就是輸一次,就要為贏的人做一件事,贏的人也可以劃掉別人要求自己做的事,不信,帝尊請看。”


    千蒔本要拿她的紙令牌,誰知她拿錯了,將左手邊孔嫀那柄令牌遞給了帝尊,隻見上麵長長一串字樣:“欠離鉦…………”“欠流汐…………”“欠千蒔…………”


    孔嫀見千蒔錯拿成自己的,愣了一愣。


    重峨使勁給孔嫀遞眼色,眨得眼睛都快真的抽筋了,孔嫀才反應過來,趕緊將已倒好的茶水直接端給了玹璉:“帝尊,你喝茶,暖暖手。”


    玹璉看她一眼。


    孔嫀又將玹璉拉到了自己的位置:“帝尊,你別站著,你坐啊。”


    流汐與離鉦瞪大了眼睛,帝尊非但沒說要處罰他們,還當真在小師妹的位置坐下了。


    正對玹璉的離鉦頓時感覺重壓如山。


    孔嫀拖了一根藤凳過來,坐在玹璉右手邊,道:“帝尊能幫我看看牌嗎,我,總是輸給師姐他們。”


    “噗。”流汐忍不住一笑,立馬又嚴肅臉。


    玹璉目光掃過麵前一溜鬼畫符的牌麵,慢慢道:“可我也不會。”


    難得有一樣帝尊不會的,離鉦立即道:“帝尊跟著打兩手就會了。”


    就見玹璉竟從善如流,道:“好。”


    離鉦與流汐換了個位置,一邊打,一邊為玹璉說起牌來,講述完畢,還加了一句:“這麻雀牌本是小師妹教咱們的,誰料我們學會之後,每個人都比她打得好,就她輸得最多。”


    玹璉又看孔嫀一眼,孔嫀立即垂下頭去,仿佛被風壓彎了腰的小草。


    先前贏得最多的流汐和離鉦不禁浮想聯翩,這要是帝尊點了炮,他們是胡呢,還是不胡呢?若是胡了牌,他們又要叫帝尊為自己做點什麽事,才不會傷及帝尊的自尊呢?這真是叫人好生為難呀!


    然而,接下來的事實證明,是他們想得太多了。


    現學現賣的帝尊就此開啟了大殺四方之路。


    在流汐剛剛聽牌時,帝尊推牌了……


    在離鉦正準備吃牌的時候,帝尊推牌了……


    在千蒔正想碰牌的時候,帝尊他,又推牌了……!


    推牌之後,還不忘拿過孔嫀的紙令,將上邊的欠據逐條劃去,另三家紛紛在心中呐喊:不好玩!不喜歡跟帝尊玩!還是喜歡和小師妹玩!


    偏生重峨眯著狐狸眼,還讚歎:“帝尊技壓群雄。”於是嗖嗖嗖的眼刀全都插到了隔岸觀火的大師兄身上。


    孔嫀見自己令牌上的字樣被劃得差不多了,就笑嗬嗬道:“總是坐著打牌也沒什麽意思,要不要我們出去看看雪吧。”


    大家這才發現,原來他們這小師妹並不笨啊,看吧,壞人叫帝尊做了,好人還是她來做。


    這個提議立即得到大家的附議,一行人就出了屋子。


    雪合歡樹是種奇特的冬花樹,平時隻長葉,而一旦下雪,便會遇雪生花,此刻雪合歡樹的葉冠上,在無暇的積雪中,開出了大朵大朵的雪合歡花,風一吹,整個角峰巔上就是一場香氣四溢的香雪雨。


    “香!實在太香了!”


    孔嫀張開雙臂,閉目站在樹下,正一臉陶醉,突然被樹上掉落的積雪蓋了滿臉,引來一陣哄笑,孔嫀手忙腳亂撥開臉上的雪,去追打笑聲最大的離鉦,兩人便圍著雪合歡樹笑鬧。


    打鬧得夠了,孔嫀拉上流汐,三個活寶迎著飄散的輕雪,朝著山穀大聲喊道:“好香啊——”


    “好大好香的雪啊——”帶起山間一連串的迴響。


    這一刻,遠離了紛擾,每個人的心中,皆隻得安寧喜樂。


    似乎是鬧夠了,離鉦主動朝家主稟道:“帝尊,你上迴教我的枯葉劍訣,我近日時常研習,自覺小有所成。”


    玹璉點頭:“練給我看看。”


    “是。”離鉦手中現出承願劍,橫臂豎持於胸前,以二指抵著劍身為禮,他肅容目視玹璉:“請帝尊考校。”


    話畢,身姿迴轉,已掠起一片劍光落在遠處。


    雪合歡樹下,少年劍起萬端,自若騰挪,每一次揮劍,都帶出無垠劍意,隻見其墨發與衣帶飛舞,如鴻來鳳翥,斬蒼風,斷雪浪,令人看得豪情頓起,直欲與其共悟劍道玄妙。


    “帝尊,請指教!”


    離鉦的聲音清越,挾帶一道飆烈的金色劍氣,透過如絮飛瓊朝玹璉襲來。


    就在這迷蒙的風雪中,玹璉露出一抹淡笑,如刹那蓮綻。他拂起衣袖上一朵雪,消弭了撲麵而來的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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