惕峰。


    演武廣場的地麵以三丈見方的青玉鋪就,四周立著八根天柱,高大筆直,直指霄漢,柱身刻滿無數玄奧圖案,每根柱頂皆是祥雲飄繞,蹲踞著各色瑞獸,廣場正中是一尊九環蓮腳玄色玉鼎,有近人高,鼎中清煙吞吐,隨風縹緲。


    今日的演武廣場人頭攢動,全然不同於孔嫀昨天所見的空蕩。


    廣場正前方,須彌座雲台高聳,上置寬大的白玉升陽座,靜待帝尊降臨。


    丹朱帶孔嫀飛落在廣場中前處,孔嫀發現最前方的玉墀之下立著四人,兩男兩女,從外形與氣質看,應是各峰現任峰主。


    丹朱的現身,令那四人齊齊看來。


    丹朱亦看向四人,領著孔嫀越過眾弟子往前而去。


    後方弟子則分作五隊,各隊弟子穿戴一式道袍與法冠,皆是以雪白或玄黑為底,唯有法冠珠飾、襟領肩繡、袖邊與下裳擺邊幾處是各峰一色,以區別出五峰,淡雅又別致。例如角屬木,角峰弟子的衣衫便是雪白底間岔綠色。


    而各隊之前皆有一人越眾獨立,衣飾更為精巧,正是峰主繼任人。


    孔嫀觀察各峰弟子不過是瞬間的事,那水藍紗衣的羽峰峰主十分熱情,率先招唿:“丹朱師姐,你終於迴來了!”


    丹朱瞥對方一眼,語帶嘲諷:“我昨日到執律殿受刑之事,四位不都知道了麽,現下裝什麽驚喜?”


    藍衣女子麵色微白,有些委屈,這個師姐的做派,仍是這般潑辣不留情麵。


    一旁黑金之衣的男子為其抱不平道:“何必與有些不進油鹽之人廢話。”


    孔嫀見狀,才知丹朱與同/修的關係並不好。她以為以丹朱性格定會反擊,誰知丹朱竟似什麽也沒聽見,徑自朝自己介紹:


    “靈絳你看,那邊著赭衣那位,乃宮峰之主蒼嶢仙君,修土係功法;著黑金衣,臉色不好的乃是商峰之主,常鈞仙君,修金係功法;著青衣那位,乃是你素蘅師伯,角峰之主,修木係功法;著藍衣的是羽峰之主,淨涓仙君,修水係功法。”


    四峰峰主早就注意到孔嫀,此刻見到丹朱的言行,心下更是有所猜測。


    蒼嶢仙君就問:“丹朱師妹,這個孩子是?”


    丹朱對蒼嶢比對常鈞和淨涓尊重些,道:“我的親傳徒兒,靈絳,亦是我徵峰下任峰主,我特地帶她迴來參加傳法大典。”


    丹朱一語激起千層浪。四峰峰主連連蹙眉,仔細打量靈絳,下方的五峰弟子更是三三兩兩悄聲議論起來。


    淨涓先道:“師姐,我們不知你在外收了徒兒,早為徵峰定下一名繼任弟子,道號玉熾,是難得一見的火靈之體。”


    丹朱眼神變得銳利:“淨涓,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我徵峰的繼任人,何時輪到你做主?”


    “師姐誤會,這樣的大事小妹哪能做主。”淨涓解釋:“隻因你不在的這些年,徵峰後繼艱難,辰綰天女便千挑萬選,幫忙尋到這麽個資質絕佳的弟子,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丹朱見她抬出軒轅辰綰的名號壓自己,唇邊諷刺更甚。孔嫀則眼神微閃。


    丹朱哼笑:“我也不妨直說,我這徒兒已得了帝尊首肯,就待帝尊駕臨後見分曉吧。”


    聞言所有人都愣了愣,帝尊也是初見這女孩吧,怎麽可能就認可?大家均不相信,那就定是丹朱信口胡謅了,就不怕稍後帝尊到了揭穿謊言更難堪?四周看向丹朱的目光愈發微妙。


    蒼嶢見丹朱周身散發著他人勿近的冷硬氣息,搖搖頭,這裏是她的家呀。想了想轉圜道:“丹朱師妹,不如你看一看玉熾,說不定投你的緣呢。”


    “對呀。”淨涓忙朝徵峰隊列前的少女招手:“玉熾,還不過來拜見你師父。”


    那女孩麵若新玉,發間垂著數縷璽彩珠,隨著柔順的黑發披拂在身後。她走上前朝著丹朱行跪禮,嗓音裏壓抑著激動和緊張:“徒兒玉熾,拜見師父。”


    丹朱揮出氣勁,將拜倒的少女托起,擺明不願受她這大禮。


    玉熾頓時麵容煞白:“師父?”


    丹朱聲音平淡:“你的一身功法非我所授,我不願奪人之功,也不想再收弟子。下任徵峰峰主已定,我不會改變主意。”


    玉熾渾身一顫,急得再次跪倒在地:“求師父收下弟子。雖然師父未親自指點弟子,但弟子所學皆來自徵峰玄火玉簡,乃是本峰正統。弟子到紫上闕的數十年來,勤加修煉,惟恐落於其他四峰同/修之後,給師父和徵峰丟臉。”說到後麵已聲音哽咽,泫然欲淚,十分惹人同情。


    眾人皆為玉熾感到惋惜,尤其徵峰數名追隨玉熾已久的弟子更是激憤,若非懾於門規,早已挺身為玉熾聲援。


    孔嫀見此情景,實覺十分尷尬。


    丹朱不為所動:“你誠心可嘉,但先起來說話。”


    玉熾含淚不語,輕輕搖頭。


    “你這般行事,豈非是在逼迫我做決定。”丹朱語速變緩,帶上幾分不悅。


    玉熾心下一驚,沒料到這位峰主竟比傳言中更為喜怒無常:“弟子不敢。”言罷,隻得起身。


    孔嫀看著玉熾的失落之色,也頗不是滋味。這女孩原是徵峰峰主人選,卻因她的到來平白生出變數。其實她隻求有一方寄身之地,並不想做什麽峰主,但丹朱有令在前,她也不能拆師父的台。


    常鈞這時道:“丹朱,看來你是準備一意孤行?”他麵容剛硬如刀劈斧鑿,配上不苟言笑的肅穆氣息,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丹朱嗤道:“按照宗門規矩,我徵峰的繼任者,本就由我來定。


    常鈞:“你這時來提宗門規矩,未免太晚了些。若非你動輒消失百年,哪有今日之事。所謂言傳身教,我們還擔心你教出來的徒弟學得你這般不負責任!”


    丹朱麵色陡沉,一字一頓道:“常鈞,你莫要欺人太甚。”說著右腕翻動,掌心聚出一片排山倒海的炎氣,直襲常鈞:“我徵峰之事,與你無關!”


    常鈞身形不動,隻見虛空中現出一隻金色巨掌幻影,淩空一抓,堪堪接下對方的攻擊。


    這兩人過招聲勢雖大,卻不過瞬息。五峰弟子不想這兩位峰主竟在大典之前大打出手,皆是呆住,孔嫀更是將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丹朱有損。蒼嶢不住皺眉。那一直未開過口的素蘅仙君更是沉聲道:“常鈞師兄,丹朱,你二人要比劃也要分場合。”


    勢如水火之際,素蘅看向天際,道:“帝尊到了。”


    丹朱和常鈞立時收手,朝火陣方向望去。


    一束流光以極快之速而來,停在演武廣場上方,玹璉在半空現身,飄然降落於雲台。


    今日的玹璉戴著縷銀冠,一身白錦底衫外罩淺紫色重綃的道衣,襟帶迎風飄動,豐姿昳麗如神。隻是,華裳也斂不去男子周身的清冷,愈發襯得其澄然若天高,皎然如玄月。


    孔嫀發現,若說玹璉昨日給人之感僅是疏離,那麽現在就是全然的高不可攀。對方僅是沉默立於雲台上,與生俱來的高貴就如清輝瀉地,讓人不自覺地就要頂禮膜拜。唯一不變的,唯有那雙幽如子夜的眼眸。


    場中眾人跪作一片,齊聲道:“拜見帝尊。”


    玹璉落座:“都起罷。”


    眾人站起後,玹璉看向丹朱與常鈞,聲如敲冰戛玉:“儀式結束後,你二人自行前往守心崖思過百年。”


    眾弟子皆是一凜,凡到守心崖思過者,沒有自由,也不允許人探視,形同囚獄,且其上有罡風肆虐,摧人體膚,思過百年,就相當於囚禁百年,同時受百年罡風摧折之苦。


    丹朱和常鈞已盡收之前淩人氣勢,沒有一絲不服,雙雙低頭道:“是,帝尊。”


    蒼嶢看向玹璉:“帝尊既至,那傳法大典是否現在開始?”


    玹璉頷首。


    蒼嶢便朗聲直入主題:“諸位弟子應當知曉,自紫上闕存世以來,就有六件樂器傳世,作為少帝與宮商角徵羽五峰峰主的法寶,同時也是象徽身份之物,代代相傳,以圖守護蒼生,分別是兆孤琴、璧心塤、獸紋蕭、冷翠箜篌、瞬花鈴、霜枝笛。兆孤琴已傳至帝尊手中,而另五件樂器,則在今日傳給各峰繼任峰主。”


    兆孤琴,這琴名是預兆得琴者一生孤寂之意嗎,倒是與那高處不勝寒又有命劫的男子再貼切不過,孔嫀飛快抬頭看那紫影一眼,又立刻低下頭。


    這時聽蒼嶢道:“宮峰重峨上前聽令。”


    “弟子在。”


    宮峰隊伍前的帶隊者越眾而出,是名長身玉立的儒雅青年,戴著古銀色澤抹額,唇角含一絲笑意,肅肅如鬆下清風,給人目藏千秋,睿思陳定之感。


    蒼嶢手中幻出一隻白色圓璧狀的玉塤,內有八孔,古樸精妙,他將其交到得意弟子的手上,道:“重峨,璧心塤從此交予你手,你要倍加努力,為帝尊效力。”


    重峨接過璧心塤,鄭重道:“弟子謹記師父教誨。謝過帝尊,謝過師父。”


    隨即退迴列前。


    接著是常鈞,他聲音渾厚,道:“商峰離鉦上前。”


    “弟子在。”


    大步而出的少年唇紅齒白,極為俊俏,姣好的眉眼間高標不馴,一身繡淡金暗紋黑金勁裝勾勒著矯健筆挺的身姿,如藏鋒於鞘的神兵,難掩無窮無盡的戰意。


    一管半透明的墨玉簫出現在常鈞手中,簫頭形為獸首銜珠,簫尾浮現出淡金紋路。常鈞道:“離鉦,接了獸紋簫就是商峰之主,決不可給帝尊與商峰抹黑。”


    “是。離鉦謝帝尊,謝師父。”


    待離鉦歸位,那素蘅仙君接著道:“千蒔上前。”


    “弟子在。”角峰領頭的女子尤為高挑,身姿纖穠曼妙,身著鳳尾領縐紗的白底短裳,下身是水綠纏枝紋長裙。左眼尾處一朵盛開的紅荼蘼花紋,將容顏映得愈發嫵媚逼人,令身為女子的孔嫀也看得有些移不開眼。


    素蘅喚出冷翠箜篌,那箜篌隻得小臂寬,通身剔透的淺碧色,上雕怒綻百花,曲木首絡以珠穗,絲弦卻殷虹如血,紅綠相映,格外詭美。


    素蘅道:“千蒔,為師就放心將冷翠箜篌與角峰交予你了。”


    那道號千蒔的女子容色雖飛揚豔麗,聲音卻晦澀喑啞,語調也尤為沉穩持重:“弟子定不負帝尊與師父信任。”說完手持箜篌朝玹璉躬身,隨即退迴角峰列前。


    淨涓仙君隨即道:“羽峰流汐上前。”


    五峰曆來按宮商角徵羽之序行事,丹朱見淨涓搶在自己之前傳法,知道稍後自己傳位於孔嫀定會生波,暗自冷笑一聲,倒也礙於玹璉在場,沒有發作。


    “弟子在。”應聲而行的女子師承淨涓,同是修水係功法,卻又分外不同。若說淨涓是水一樣柔美,此女便是冰一般的清冽。微微上挑的眉,寒星般的雙眸,薔薇花瓣似的唇緊抿著,窄袖束腰的冰藍底寶藍綹邊衣裙,整個人亭亭而立,透著冷傲的英氣和隨性的灑脫。


    淨涓手持一支澈藍無垢的冰玉橫笛,笛身箍著鏤花銀環,溢彩流光,淨涓微笑道:“流汐,為師今日將霜枝笛傳給你,你要好生引領我羽峰弟子,為帝尊分憂。”


    流汐接過霜枝笛:“流汐謹遵教誨,萬事皆會以帝尊為要。”說完也退迴列前。


    丹朱這時方道:“靈絳,到師父這裏來。”


    孔嫀尚未挪步,常鈞與淨涓已齊聲道:“帝尊,我等有事要稟!”


    玹璉看向兩人:“講。”


    常鈞與淨涓對視一眼,由淨涓道:“帝尊,屬下以為,這叫靈絳的丫頭不宜繼任徵峰峰主。一則她初來乍到,對門內一應人事皆不熟悉。二則徵峰對玉熾培養已久,這霍然易之,實有不公。三則我觀她修習的並非我紫上闕功法,修為也在玉熾之下,隻怕難堪此任。”


    一席話頭頭是道,合情合理,說出大半人心中所想。


    丹朱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孔嫀倒是平靜,隻待玹璉作最後定奪。


    玉熾眼眶微紅地望著玹璉,心中重燃起希望,她隻求帝尊能看在自己如此努力,又先有多年照麵之誼的份上,下令將峰主之位傳予自己。


    玹璉並未猶豫,道:“紫上闕早有規矩,由各峰峰主指定繼任者,丹朱既有人選,循例行事即可。”


    玹璉既已發話,便是塵埃落定。


    眾人皆有些詫異,丹朱先前所說竟然不是假話,帝尊竟不考慮淨涓仙君提出種種不妥,這般輕易就選擇了靈絳,隨即又想到,也許正因靈絳和玉熾在帝尊眼中並無差別,他才能這般不偏不倚地以最簡單的方式解決。


    玉熾的神色轉瞬黯淡,她深深看玹璉一眼,垂下頭去。其餘諸人神色各異,倒也再無人有二話。


    丹朱露出笑容:“感謝帝尊為我徵峰做主。”又道:“靈絳,你還不過來。”


    孔嫀便依言走向丹朱。


    全場目光都停在這個陌生的少女身上。


    天界女子脫塵無垢,幾乎就沒幾個醜的,丹朱已是出眾的美人。而這年紀尚稚的少女,身著彤紅道袍,半綰的長發戴著點朱銀冠,竟將丹朱的光豔壓了去。尤其那雙薰了春水般的琥玉眼眸,不語亦自動人,倒是一副分外討喜的模樣。


    丹朱亮出一對鴿卵大小的紅玉鈴鐺,形如倒掛的花苞,殷紅如火,將燃未燃,清脆作響。


    她將手一揮,那對鈴鐺就化作比龍眼略小,如一枚雙瓔珞花骨朵耳墜,掛上了孔嫀的左耳。映著孔嫀白皙的麵龐,更如白雪紅梅般的美景。


    “瞬花鈴,為師現交給你了,從今往後你就是徵峰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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