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曆任少帝皆隻得三千來年的壽命,對天界中人來說,實是太短暫了,天女這又是何苦。”


    “這位玹璉帝尊甚少出紫上闕,你們是沒見過他,我隨天女去紫上闕時倒見過一次,那般的絕世容光,也難怪天女癡心一片。”


    眾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起來:“可帝尊再好,再令人仰慕,壽元卻委實太短。大道茫茫,若天女執意與帝尊結為道侶,將來漫長的歲月,要如何度過呢。”


    還是方才那個稱見過少帝的仙娥道:“唉,你懂什麽,若能得帝尊眷顧,哪怕隻有一天也讓人心甘情願!”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沉默。那仙娥也自知失言,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其他人:“我瞎謅的,大家都散了快去做事吧。”


    眾人也就依言散去。


    隻有與那仙娥交好的一人留下道:“你下次說話小心點,若天女知道你有這份心思,定會將你趕走。”


    那仙娥連忙點頭。


    含薇帶著孔嫀飛到另一座蘭台上,一人一雀在花間散了會兒步,含薇突然攬住孔嫀,帶著她往湖水中看:“小孔雀,你瞧,你的羽毛長起來好多了。”


    孔嫀也就看了一眼,身體缺失羽毛的幾處都已長出白色絨毛,看起來的確不似之前狼狽了。


    “是啊,這隻白孔雀的羽毛漸漸長齊整了,甚好。”


    一個聲音陡然在身後響起,孔嫀迴過頭,隻見韶影帶著兩名仙娥緩步而來。


    含薇趕緊打招唿:“韶影姐。”


    韶影朝含薇點點頭。


    這整個蘭皋月榭裏,唯獨韶影始終對自己報著不加掩飾的敵意。孔嫀不認為她會來關心自己,果然,下一句就聽韶影道:“天女心情不高,你們將這白孔雀裝點裝點,作為坐騎獻給天女,且看能否令天女開心些。”


    那兩名仙娥立刻上前在孔嫀身上擺弄。


    含薇聽了撫掌欣喜道:“對呀,這麽漂亮的鳥兒才配作咱們天女的坐騎!”


    原來韶影為討軒轅辰綰歡心,要讓自己成為軒轅辰綰的坐騎。孔嫀感到一陣屈辱和憤怒,立刻就想掙紮,可當她看向韶影時,對方含著探究和戒備的眼神令她立刻就冷靜下來。


    韶影緊緊盯著孔嫀,如果是一隻靈智低下的靈禽,成為天女坐騎必然不會抗拒,可若是以孔雀族王女的驕傲,孔嫀怎會甘心淪為他人坐騎。孔嫀是否偽裝失去神智,此時便是極好的分辨機會。


    孔嫀這時才知韶影的敵意從何而來,不愧為軒轅辰綰身邊最忠誠得力的女官,原來是一直未放下戒心,才抱有敵意。時至如今,孔嫀已非之前的不諳世事,她知道必須先忍下這一碴。尤其自己還戴著禦奴鏈,韶影隨時可以要她性命。


    孔嫀於是左顧右盼,努力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任人在自己身上擺弄。


    那兩名仙娥先在孔嫀脖間套了一條三角網狀明珠鏈,剛好將禦奴鏈遮住,又將一方邊緣飾以瓔珞流蘇的銀緞薄墊鋪到孔嫀背上,最後在孔嫀兩條腿上套上兩個小金環。


    韶影審視一番,點頭道:“還不錯。隨我去見天女吧。”


    孔嫀無精打采跟在韶影身後,慶幸自己顯現的是本體,否則一定無法掩藏好情緒。


    軒轅辰綰正在後殿庭院裏撫箏,曲聲低迴悱惻,似有難言的傷痛與祈望。


    待辰綰一曲撫罷,韶影方輕喚:“天女。”


    軒轅辰綰目光仍留在弦柱上:“何事?”


    韶影道:“稟天女,經過奴婢觀察,孔嫀的確已神智不全。”


    軒轅辰綰轉頭看了一眼,奇道:“怎的將孔嫀打扮成這樣?”


    韶影笑道:“早在好些年前,天女不是就相中這隻孔雀為坐騎了嗎?”


    軒轅辰綰聞言亦笑了:“果然還是你最懂我,但那時見孔嫀尚是孔雀族王女,定不會願作卑微坐騎,我也就沒有提及,不想還是叫你知道了我的心思。


    韶影道:“奴婢侍奉天女這許多年,自是了解天女,況且孔嫀能成為天女的坐騎,乃是她的幸運。”


    軒轅辰綰點頭:“你有心了。後天是笙光仙子辦奇石會,我便乘這孔嫀前去參加吧。”


    韶影道:“好。天女本就是天界第一美人,待換上織女坊新製的夜瓊衣,又有白孔雀的華羽相襯,定然又是羨煞群芳了。”


    軒轅辰綰聞言,倒是若有所思看了孔嫀一眼:“真要說起來,這孔雀族無論男女皆是極為貌美,這孔嫀化形之後,才是天界第一美人罷。”


    第4章 紫上闕


    韶影不屑道:“天女也太自謙了。這孔嫀不過是個小丫頭,哪及天女風華。而且前幾日奴婢找天妃學了個法術,可叫這孔嫀無論如何修行,也不得化為人形,永生永世以孔雀之身作天女的坐騎。”


    孔嫀聞言,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軒轅辰綰眉心微蹙:“此事以後再說吧。若孔嫀能再度開啟靈智,最好還是不要斷她機緣。”


    孔嫀沉默垂首。


    韶影歎氣:“天女慈心,可奴婢總擔心這孔嫀是養虎為患。”


    軒轅辰綰笑著安慰她:“你就是愛多想,好了,先帶她下去吧,我想獨處一會兒。”


    韶影答是,將孔嫀帶出後殿。


    孔嫀獨自蜷在庭院角落,滿心皆是茫然。


    若非牽念著生死未卜的父親,她又何以會讓人將尊嚴踩在腳下,忍辱偷生?


    爹爹,不知你現下如何?我現在又該怎麽辦?


    孔嫀就這樣呆望著天空,殿角飛簷的輪廓越來越朦朧,頭頂無垠的天幕由白日的湛藍,漸漸變成夕照的豔紅,最後被寂夜深冷的黑代替,依舊這樣望著。


    一名侍女的高聲打破孔嫀的怔忪,那侍女朝殿前守衛道:“快去稟報天女,陛下駕到蘭皋月榭。”


    蘭皋月榭的仙婢們迅速在前庭立成兩行,軒轅辰綰也迎出殿外,正巧天帝鑾駕也到了。


    軒轅辰綰甜笑著問:“父皇怎麽來了?”


    天帝道:“朕多日沒見著朕的寶貝女兒,既然你不來瞧為父,為父隻好過來瞧你了。”


    “我前些日才去真華殿向父皇請安了,是父皇不在,女兒可想念父皇了!”軒轅辰綰親昵挽上天帝手臂,將頭倚在天帝肩膀撒嬌。


    天帝哈哈笑道:“朕以為你現在隻記掛聖子,原來還想得起父親。”


    “父皇說什麽呢?”軒轅辰綰嗔道:“連你也來笑話女兒。”


    天帝又是一陣大笑:“哪裏是笑話,朕是給你帶好消息來了。聖子今日已從大荒天啟程,明早應該就到紫上闕了。”


    “師弟終於迴來了?太好了。”


    “不錯,你明日就能見到他。”


    軒轅辰綰嘟著嘴唇:“明天我才不去找他呢。”那人去了大荒天那樣久,她眼巴巴地盼他迴來,給他去信問他何時歸來,對方也不理睬,她又隔三差五跑了那麽趟紫上闕,都是無功而返。結果他都快迴來了也不願說一聲,她還是得從父親這裏知曉。


    見女兒鬧別扭,天帝一笑:“走,進去說。”


    “好。父皇請。”說著一同往殿中走去。


    孔嫀縮在黑暗的角落裏,眼中映著那父慈女孝的一幕幕情景,想到自己的父親,心如刀絞。


    難怪她以往看著軒轅辰綰時,總覺得對方的感覺有些熟悉,原來,那是因對方與從前的她特別相似,都是備受寵愛神氣十足的樣子。


    軒轅辰綰父女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殿門裏,孔嫀依舊眨也不眨眼地看著。


    燈火通明的正殿,天帝與軒轅辰綰的歡笑聲不時傳出,猶如魔咒般鑽入孔嫀耳中。天帝在女兒處逗留了個把時辰,方擺駕離去。


    這天夜裏,天界的天空難得飄起了濛濛細雨,柔若無物的雨絲飄進孔嫀眼裏,如針紮般密攢攢的痛,她不得不合上雙眼。


    就在這樣的悵惶中,孔嫀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很快就不省人事。


    孔嫀悠悠轉醒時,見夜色雖仍深濃,但所處之地已非蘭皋月榭,而是在一座不知名山頭的涼亭裏,麵前還立了一名女子。再看看自己,顯化的竟是人形。能令自己在昏迷之中再度化形人身,這非是凡輩所能辦到。


    孔嫀於是凝神看向那女子,隻見對方容色美豔,一襲如火紅衣,身負烈炎劍,腰係一雙金鈴,雙眸流露出的目光極為冰冷。她下意識問:“你是誰?我怎會在這裏?”


    女子輕嗤:“真的變傻了?自然是我帶你來的。怎麽,莫非你想留在天上天當仇人女兒的坐騎,不想離開?


    “當然不是。不過……”孔嫀警惕問:“你怎麽這樣清楚我的事,抓我來有何企圖?”


    女子道:“吾之道號名為丹朱,從今日起就是你的師父。”


    孔嫀呆愣,饒是她想了多種可能,也沒料到對方是要收徒。半晌才道:“你為何要收我為徒?”


    丹朱不答,卻是問:“你恨天帝嗎?”


    這人問得突兀,孔嫀一時不知作何迴答。


    “怎麽不迴答?難道你忘記你所遭受的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丹朱冷笑:“還是說因為對方是這天界的主宰,你就連恨也不敢了?”


    孔嫀道:“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要告訴你我的想法。”


    丹朱冷笑,出掌成爪,就要朝孔嫀的天靈抓去。


    孔嫀一驚,急忙躲避:“你做什麽?”


    丹朱冷哼一聲收迴手:“一個連恨都不敢說出口的人,留來何用?”


    孔嫀沉默片刻,終於道:“是,我恨天帝,我恨他毀了孔雀峰!恨他殺害我的父親和族人!可再恨又如何?我至今還戴著這禦奴鏈,連軒轅辰綰的一個侍女都可以掌控我的生死。”


    見孔嫀激動,丹朱卻平和下來,點頭說:“隻要你心中記得這仇恨就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照我說的做,總有你複仇之日。”


    孔嫀疑惑看著丹朱,不懂她為何如此介意自己有無仇恨之心。


    丹朱問:“你可知曉紫上闕?”


    又是紫上闕。那對她本等同於傳說之地,在天帝屠戮孔雀族之後,就時常聽人提及。孔嫀點頭:“自然知道,脫離於五大天域的最東方,便是少帝的邸宮紫上闕。我曾有次好奇想去那裏瞧瞧,結果迷路了。”


    孔嫀迴憶當時所見,在天界的極東處,似乎有山嶽樓宇遺世獨立,周圍霞軌萬道,煙雲流散,仿佛海市蜃樓,似幻又真。


    孔嫀加了一句:“明明都看到了,但始終走不近,也不知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象。”


    “你從前倒是愛滿天界的亂跑。”丹朱嗤笑:“紫上闕外彌漫著迷蹤之霧,自然不是你的修為能堪破的。”


    孔嫀發現女子語氣雖差,卻不再如先前一般帶著惡意,便改了稱唿:“那前輩到底是何來曆?”


    丹朱發現了這個細微變化,看她一眼,道:“少帝座下有‘宮商角徵羽’五峰,我乃徵峰峰主。”


    少帝在天界地位超然,其座下五峰峰主,乃其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實力不俗,難怪能從天上天將自己帶出。孔嫀恍然:“宮商角徵羽對應土金木火水,徵屬火,莫非前輩認為我資質不錯,因此將我救出來,準備收我為徒?”


    丹朱道:“這隻是緣由之一。最重要的是因為,我也恨天帝。”


    孔嫀聞言一怔,對方竟對天帝的恨意這般直言不諱。


    丹朱繼續道:“天帝要殺你,我卻偏偏要救。更何況,你如今必須知道,除了紫上闕,沒有地方會收留你。”


    孔嫀有些哭笑不得,對方竟是為了與天帝作對才救了她?但她同時也心中清明,丹朱所言不虛,天地雖大,天、人、妖、鬼、魔五界卻無她的去處。


    丹朱見對方並不反駁,就繼續道:“玄鳥含靈,銜火如絳。為師今日就賜你道號靈絳。”說著指向石桌上早已備好的一盞清茶:“還不給為師敬茶。”


    靈絳。孔嫀低念這兩字,望著眼前執意要收自己為徒的女子,緩緩下跪,舉高茶盞:“靈絳拜見師父。”


    丹朱接過孔嫀的拜師茶,扯了扯嘴角,想朝孔嫀笑笑,卻因太久沒有露出過笑容,表情極不自然,最後隻道:“很好。”又親手將孔嫀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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