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是的!這人怎麽這麽壞啦,虧人家都這麽努力拜托了!」


    在晴空萬裏的天空下,響徹少女表示不服氣的高亢聲音。


    聲調十分認真,怒氣也並非虛假,少女以蘊含著強烈信念的淺蔥色眼眸認真看著前方。


    不過可惜的是,不得不說這位認真少女的訴求,還是稍嫌缺乏魄力足以壓過對手。畢竟少女的年齡隻有十一、二歲,而且有著可愛工整過頭的臉蛋,因此連生氣的模樣都令人不禁莞爾。


    「──唉唷,別讓我說太多次啊,精打細算的丫頭。」


    在這位可愛少女的正麵,某個身如枯木的老人以沙啞聲調如此迴答。


    那位老人手腳細長且體態矮小,有著一頭不算稀薄的白發,張開的口中還有許多牙齒已經脫落。穿的衣服破破爛爛,不論與本人或身處場所都是極為搭調。


    這也難怪,因為這裏是城鎮外圍通稱「極貧街」──沒有家庭、工作以及未來。居無定所之人聚集在此,渾渾噩噩地過著生活的場所。


    在這種地方,老人散發出的氣氛反而較為自然。該說是身穿整齊和服、將來能夠期待成為絕世美女的這位少女才是異端。


    老人煩躁地瞪著這個身為異端的少女,搔著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前說道:


    「不管你來幾次,咱們的迴答都不會改變。這裏不是像你這種穿著漂漂亮亮的丫頭出入的地方,快滾快滾。」


    「哎呀!怎麽有這麽不講理的人吶!?人家原本也是從極貧街出身的,老爺子不需要操這種心吧!根本晚了十年啦!」


    「喀哈哈哈哈!真是個口無遮攔的丫頭,那就咱們就把你抓起來吃掉吧!」


    「有本事就試試看啊!先說喔,要是人家出了什麽事,家裏那條可怕的看門狗可是會一口把老爺子的頭咬掉喔!」


    老人露出黃色牙齒咧嘴一笑,少女瞪起圓眼嚇唬對方。看起來是頗為幼稚老人與高傲少女的爭執,但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樣。


    而兩人年齡差距五十歲以上的爭執──


    「──該收斂點了吧,安娜美眉。」


    「唔呀!」


    一道破嗓聲傳來,被抓起衣領的少女發出尖叫聲。雙腳浮起的少女迴過頭,朝抓著她後頸的對手嘟起嘴巴。


    「大叔,你做什麽啦!」


    「哪有做什麽,應該說誰是你的看門狗啊,俺還沒有打算成為安娜美眉的東西哩。」


    「啊!還敢這樣說啊!到時候變成人家的,就不幫你卸下項圈喔。」


    「俺是自己把項圈戴上的,輪不到安娜美眉決定要不要拔掉吧。」


    「唔唔唔唔唔……!」


    被吊起的少女麵紅耳赤地鼓起臉頰,少女眼前有個張開排列銳利牙齒的嘴巴,似乎看傻眼地眯起眼睛的狗臉獸人。


    身長接近兩公尺的身軀被深褐色體毛覆蓋,粗壯頸部嵌著粗獷的項圈。雖然體格看起來能一口將少女吞下,但少女望著牙齒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擔憂。或許該說鬧別扭的少女眼瞳、表情與聲音滿溢出親情,被近距離這麽一看,讓狗臉男困擾地搔了搔頭。


    似乎很同情狗臉男般,老人發出「喔唷」的聲音說道:


    「狗哥啊,看來你很辛苦。靠你那張大嘴,一口就能把那丫頭吃掉了吧?咱會裝成沒有看到,趕快解決掉她吧。」


    「開什麽玩笑,老爺子。俺看起來有這麽缺食物嗎?」


    「對啊對啊!別說傻話了!大叔怎麽可能把人家吃掉……」


    「應該說安娜美眉到底有哪裏可以吃了,隻有骨頭和皮又乾巴巴的……痛痛痛!怎樣啦!有人會這樣突然拉人胡須的嘛!」


    「大叔這個笨蛋!」


    在迴應插嘴老人的途中,被拔胡須的狗臉男對少女如此抗議。然而少女輕快落地說著「總之!」並迴過頭看著老人。


    她站在混沌的現場中心,將手中的獸毛隨風丟棄,取而代之地用手指抵著老人。


    接著──


    「人家要說幾次都沒問題!絕對絕對要得到老爺子那邊的貓人姊弟!給我做好心理準備!」


    「────」


    聽到這番反而毫不羞愧的威脅,老人稍微瞪大雙眼。另一方麵,少女似乎對如此斷言相當滿足,狗臉男則是在她身後用手掌遮著自己的臉。


    來迴看著兩人,老人深深點了點頭。


    「──快滾!你們這些偷貓賊!」


    2


    「真是的!那種態度是怎樣啦!就連合辛說服自己人都隻要三顧茅廬,人家到底花了幾次……」


    「呃……好啦好啦,安娜美眉是個很懂得忍耐的孩子。」


    「人家才不是想聽這種安慰!老板娘!牛奶再來一杯!」


    身穿和服的少女如此說著,將酒杯重重砸在店內的吧台上。對於嘴邊喝得一片乳白的少女,店家老板娘提醒她「喝太多了。」


    「唔,說什麽啊。不是剛開始喝嗎?老板娘看到客人喝這麽多應該也很開心吧……」


    「別說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安娜美眉。老板娘是擔心你哩。」


    「如果真的是這樣,大叔多幫我一點不就好了!」


    「這時候怎麽會扯到俺啦!」


    狗臉獸人露出苦澀表情,感歎著自己多此一舉的舉動。身旁少女將新送上的牛奶遞往嘴邊,仍然不停地發著牢騷。


    「安娜還真氣呢。雖然我一看就知道又失敗了,裏卡德就不能幫幫她嗎?」


    「話是這麽說啦,要是俺幫忙肯定會惹安娜美眉生氣。所以俺隻是別阻礙到她,陪她進出極貧街而已哩。」


    對老板娘的問題無奈地聳了聳肩後,狗臉男裏卡德便發出低吟聲。


    「喔……至少可以確定你是很疼安娜啦。」


    老板娘如此喃喃說著,對裏卡德與少女──安娜塔西亞之間的關係眯起眼睛。


    這間酒館的老板娘與裏卡德的交情還算頗長。對安娜塔西亞而言,老板娘是首次工作的店長,也是值得信賴的人物。


    也就是說,在老板娘眼中,這個犬人與少女的組合一直有著難解之緣。


    「不過還是別做得太過火喔,畢竟安娜可愛到讓人有點害怕呢。」


    「安娜美眉之前才差點被賣掉,她應該也有反省過了吧。俺也會把她盯得緊緊的,放心吧。」


    「結果還讓她去極貧街?裏卡德的父母心還真難懂呢。」


    懷著同等傻眼與信賴,老板娘便說著「慢用。」迴去接待裏卡德以外的客人。


    接著,隻剩下裏卡德與安娜塔西亞兩人留在吧台座位──


    「大叔……」


    「喔,安娜美眉。你怎麽會喝牛奶喝到醉茫茫的?真是個可怕的丫頭……」


    「人家都這麽努力了,為什麽沒辦法成功啊?」


    「哪有為什麽。你說的好像是一段佳話,但對那個老爺子預告『絕對會搶走你的家人』,那當然會生氣吧。好好想想要怎麽說話嘛。」


    「大叔那時候不是很順利嗎?」


    「少胡說,別把俺說得好像是被安娜美眉追到手的。」


    語畢,裏卡德用手指推了一下安娜塔西亞的額頭,她則是說著「哪有啦~~」並看似不滿地瞪著裏卡德。


    「大叔真的很壞耶……明明人家隻是想讓咪咪他們也得到幸福。」


    對於安娜塔西亞嘟著嘴如此喃喃說著偉大展望,讓裏卡德不禁緩頰一笑。


    這丫頭是認真覺得自己能讓他人獲得幸福,而且為了實現不惜付出任何努力──真是個貪心至極的女孩。


    她會如此持續嘮嘮叨叨地表達不滿,原因來自稍早前裏卡德與安娜塔西亞被牽連的某個事件。


    簡單說來,就是安娜塔西亞被奴隸販子抓走差點被賣掉。那名奴隸販子的惡行被揭露,主犯群被裏卡德等人消滅,而在事件發生時被囚禁的安娜塔西亞身旁,有三個貓人姊弟提供協助。


    三姊弟是由姊姊帶著兩個弟弟,事件後安娜塔西亞相當中意三人,貪心的她甚至想讓三姊弟加入旗下。而她多次造訪極貧街並試圖說服的老人──也就是身為三姊弟監護人的老先生。


    然而,現實情況是已經辛勤造訪十次以上,卻沒有任何成果。


    「安娜美


    眉這麽有毅力是好事,俺是不會阻止的。不過為什麽要這麽拚命?現在把原因說出來也沒關係吧?」


    「唉,大叔的想法真的很悠哉。聽好囉,我是不會說凡事都要先下手為強,但越快的人越有優勢。要是人家沒有在那時候的巷子被大叔發現,現在就沒辦法在這裏像這樣喝牛奶了。」


    「────」


    「要是別人比我還早在巷子被人襲擊,救那個人的大叔就不會碰到人家了,那樣人家現在已經……」


    「那才是最傻的擔憂吧。」


    當安娜塔西亞豎起手指滔滔不絕地說著,突然「咦?」地瞪圓雙眼,隻見裏卡德用大手掌緊緊抓著安娜塔西亞的頭。


    「俺倒是沒有想過不論任何人都救,雖然奴隸販子是讓俺很氣才揍下去,不過還沒想到後麵照顧的事哩。」


    「……意思是人家是特別的嗎?」


    「是啊,特別骯髒的……痛痛痛!」


    「大叔你這個笨蛋~~!」


    安娜塔西亞將裏卡德的胸毛拔下,大聲嚷嚷地衝出酒館。裏卡德麵露苦澀地目送她離開,口中還嘟噥著「是怎樣啦……」


    「哎呀呀,搞砸了呢,裏卡德。」


    「老板娘,俺會付清安娜美眉的分,別擔心。」


    「我不是擔心那個啦,真是的。都開始同情安娜了。」


    隻拋下這句話後,老板娘將安娜塔西亞留下的杯子收走。她的話語讓裏卡德歪著頭,表情變得更加五味雜陳──


    「──嘖嘖嘖,看你好像還滿開心的嘛,老兄。」


    「啊?」


    突然有名男子坐在先前安娜塔西亞坐的位置,此種裝熟的聲調讓裏卡德吃了一驚。迴過頭的他瞬間有些困惑,但隨即瞪大雙眼。


    那是眼睛與耳朵周邊會呈現黑色為特徵、手腳還有長長深褐色體毛的「狸人」獸族。雖然以種族而言算是體格嬌小,但這不能直接代表弱小。眼瞳中反而散發出克服差距的狡猾光芒,能夠看出是個不能鬆懈的對手。


    然而,裏卡德的驚訝並非是對於對方的整體氣氛,他對裏卡德而言是連結到難以忘卻記憶的人物。


    「……萊傑爾。」


    「嘖嘖嘖,真榮幸還記得我──你還戴著那個項圈啊?」


    被叫出名字並發出咋舌笑聲的狸人──萊傑爾看著裏卡德的粗壯頸項如此說道,頸項上還嵌著既沉重且冰冷的項圈。


    3


    在複數都市連接形成國家的卡拉拉基之中,卡拉拉基城邦的都市「巴那」是十大都市之一,也是位居第二都市的城鎮。


    巴那在卡拉拉基國土中約位於中心位置,就各種意義而言是具有許多特色的城邦中心處──因此在好壞層麵都會有各種文化流入。


    舉凡被稱為和風建築的房舍建築樣式,以及由和服為首的和裝文化便能看出端倪。


    在此種他國不會見到的文化大雜燴城鎮中,從酒館飛奔而出的安娜塔西亞氣唿唿地鼓著臉頰走著路。


    「真是的,大叔根本不懂少女心……!」


    安娜塔西亞頗為氣憤,對裏卡德的不滿正在心中瘋狂席卷。


    在酒館的對話隻是讓安娜塔西亞的不服氣火上加油,真希望裏卡德可以說話更經過大腦。像這樣子,雙方的信賴與信用根本無法對稱。


    但考慮到目前自己的能力,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是這樣,我才想走快點追上去……因為大叔和大家都已經先走在前麵了。」


    雖然不是說人生一定要拔得頭籌,但能搶到先機會較為有利也是事實。如同在酒館對裏卡德說的,這就是安娜塔西亞的人生哲學。


    而安娜塔西亞自己也有感覺到起步慢了。即使她意識到想快點起步,但遲遲無法彌補差距。然而她並不想讓已經早一步的周遭人覺得她投機取巧,這也等同於是貶低自己。


    「這是人家最初的財產,要是搞砸就沒有未來了……」


    安娜塔西亞盯著自己的手掌,並且緊緊咬著嘴唇。手掌很小,安娜塔西亞之前曾經試過,自己的小小手掌連十枚硬幣都握不住。


    對於想要掌握且不肯放棄許多事物的安娜塔西亞而言,可說是前途堪憂。


    「所以我才想把大叔和咪咪他們變成我的……」


    「喔~~?在說咪咪嗎?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啊……」


    當她將視線離開手掌的瞬間,有個橙黃毛色的可愛貓人──咪咪的笑容映入眼簾。


    她突然出現讓安娜塔西亞瞪圓雙眼,咪咪則是「嘿咻」地甩著尾巴。


    「感覺是不是又去找老師了?從味道聞起來好像是這樣。」


    「呃……嗯,是這樣沒錯。因為我想要你們,所以去拜托他把你們送給我,可是他一直不肯答應……」


    「噫哈哈哈哈哈!想要我們好厲害喔!小姐眼光真不錯耶!不過咪咪我們沒那麽便宜喔!要十碗飯!」


    「便宜!買了!」


    「賣了~~!」


    咪咪有精神地舉起手,安娜塔西亞從正麵緊緊抱著她。咪咪也接受她的擁抱,照理說這樣應該就成交了。然而……


    「不、不行啦姊姊,要是隨便決定會被老師罵的……」


    「對對,哥哥說得沒錯。」


    這時,有兩個與咪咪長相相似的小貓人對他們這麽搭話──是咪咪的弟弟黑塔洛與堤比。


    他們就是安娜塔西亞想得到的貓人三姊弟。三人可愛地在街上四處亂晃,有時候就會像這樣在路上碰麵。每次安娜塔西亞都會不認輸地如此挖角,但無法獲得監護人的許可而讓交涉難以進行。


    在三姊弟齊聚的此種狀況中,安娜塔西亞對兩位弟弟的反對更加用力抱緊咪咪。


    「唔……你們兩個是老爺子那邊的,隻有咪咪是站在人家這邊~~」


    「是啊!咪咪是站在弱者那邊!也是黑塔洛和堤比的同伴!老師太強了不想管他!好溫暖!」


    「就是那個老師最難對付了,咪咪你們知道老師的弱點嗎?」


    「那由我們說出口是不是怪怪的……」


    安娜塔西亞帶著沒有惡意的表情如此詢問,黑塔洛迴以苦笑。咪咪的表情稍微放鬆逞強,混合柔和氣氛的神情十分可愛。


    身旁一臉伶俐的堤比說著「就是這樣。」並將短短雙手挽在胸前,模樣也是很可愛。


    「就連我們也對老師有很多不清楚的事,他也有事不想告訴我們……」


    「對啊!感覺今天也是這樣?今天還說有人會來,把我們趕出來!搞不懂!」


    「啊……姊姊,那個說的是……」


    接在堤比的話後麵,咪咪在安娜塔西亞懷中嘟起嘴如此說著。雖然黑塔洛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還是慢了一步。


    「──是喔,老師正在見連咪咪你們都保密的對象啊。」


    「────」


    「難怪今天會這麽粗魯把人家趕走。原來原來……這樣我就懂了,可是這樣的話……」


    「喔?感覺好像又在想很多事喔?」


    安娜塔西亞將抱著的咪咪轉了一圈,變成從後麵摟著她的姿勢。安娜塔西亞沒有發現此種態度變化,似乎正在思考事情。


    她那淺蔥色的眼眸發出燦爛光輝,讓黑塔洛與堤比不禁倒吞了一口氣,他們有種不小心打開了不應該打開的門的感覺。


    「那個……其實我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對吧哥哥?」


    「是、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要先失陪了,姊姊快走吧。」


    「咦,有這迴事嗎?跟小姊姊說完話再去也沒關係吧?」


    「「姊、姊姊!」」


    黑塔洛與堤比分別展現出焦躁神色,咪咪卻對弟弟們的提議歪著頭表示不解,兩人的計畫就這樣宣告失敗。


    「可以聽我說一下嗎──人家有事情想拜托你們呢。」


    在微微露出笑容的安娜塔西亞麵前,黑塔洛與堤比皆失望地垂下肩膀。


    因為──


    「喔~~我知道了!咪咪是站在弱者這邊的~~真是拿你沒辦法呢!」


    因為兩位弟弟十分清楚,咪咪不可能會拒絕請求。


    4


    酒杯互相碰撞的高亢聲響,從酒館內部的座位輕快地傳來。


    犬人與狸人互相麵對麵,多虧先前拜托老板娘先清場,因此不怕談話被周圍的人聽到。在此種狀況下,狸人將酒杯送往嘴邊,酒與重逢的滋味讓他緩頰一笑。


    「自從分開已經五年了吧?真虧兩邊都還能活著,是吧?」


    「是啊,畢竟你的個性總是不經大腦容易惹出麻煩事。就算到外頭,俺還以為你差不多一個月就會掛掉了。」


    「嘖嘖嘖,真敢說啊!明明你惹看守不爽還被揍個半死哩!」


    狸人萊傑爾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粗魯地拍著裏卡德的肩膀。雖然兩人體格差距將近一倍,但裏卡德並沒有追究他那毫不留情的沒禮貌態度,但反常地靜靜喝著酒的模樣讓萊傑爾眯起黑色眼睛。


    「你還真安靜,『獵犬』的名號都要掃地了,


    裏卡德。」


    「心情不好在酒席當然也會安靜下來吧,你不可能會這麽碰巧在這裏遇到俺,找俺有什麽事?」


    「這麽好說話真是幫了大忙,不過你變得還真無趣啊,兄弟。」


    萊傑爾一口氣將酒喝光,將酒杯放在桌麵並吐出酒臭味的氣息。對於這個展現不滿態度的舊識,裏卡德說著「那還用說。」並繼續說道:


    「如果隻是和老友聊聊往事,那酒也會比較好喝吧。」


    「哼,那種家家酒誰想玩。你想得沒錯,會像這樣幫忙清場還滿熟門路的嘛。」


    「────」


    「嘖嘖嘖,這就是奴性。看你脖子就知道囉。」


    萊傑爾發出奸笑,指著裏卡德的項圈不屑地如此說道。但他眼中散發出憎恨神色,能夠明顯看出那道笑容並非發自內心。


    這也難怪,因為這個項圈是奴隸的證明──萊傑爾也曾經戴過項圈。


    奴隸項圈是能禁止持有者反抗的「流星」。雖然裏卡德脖子上的項圈已經失去拘束能力,但裏卡德仍然留著做為警惕。


    理所當然地,從曾經以卸下項圈為目標的獲釋奴隸眼中,顯然看了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不管是講悄悄話還是出借道具,都得避免被看守發現,所以在狗屋裏不能當孤獨的狼。你還記得吧?」


    「如果你看到這個項圈還覺得想不起來,那你最好把眼睛挖出來換一副。」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還記得啦。」


    「────」


    萊傑爾重複問出同樣問題,被要求複誦讓裏卡德吐出一口氣,然後他將整個身體轉向萊傑爾。


    「還記得,就是還欠你人情的意思吧。」


    「唉呀,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不然特地過來這裏就沒有意義了。」


    「……你想叫俺做什麽?」


    「沒什麽,很簡單。幾天內這個城鎮會有某個東西運送出去。所以呢,襲擊載貨的車子把貨搶過來,就是想拜托你幫忙這件事。」


    聽到萊傑爾歪著嘴角提出的要求,裏卡德閉起單邊眼睛並哼了一聲。


    內容大致如同裏卡德想像,如果是聽錯反而會讓裏卡德在心情上較為高興。


    「你還在做那種事啊。要是這次被抓到,可不是戴上項圈就能了事。」


    「我不是拜托你操這種不必要的心,所以怎麽樣?要幫嗎?」


    「……為什麽叫俺做這種事?俺不清楚詳細情況,不過除了俺以外還有其他能幫忙的家夥吧?沒辦法理解你特地來拜托老朋友的理由。」


    「嘖嘖嘖,不用去想無聊的事。我是期待你的打架本事,說實話我也曾經和很多家夥合作過,但沒有半個能像你這麽能幹。」


    對於這番不令人開心的稱讚,裏卡德稍作思考。


    簡單說來,萊傑爾就是想表達「靠著往日交情邀他加入強盜團」這種聽來像玩笑話的內容。


    當然,照常理思考隻有拒絕一途,成為獲釋奴隸的裏卡德認真工作,現在也在這個城鎮的忠甸商會擔任保鑣。


    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舍棄此種立場,特地墮落成為流離失所的強盜。


    這是照常理判斷的情況──


    「──好吧。」


    然而,裏卡德卻對這個愚蠢的邀約點頭表示同意。


    「喔喔,真不愧是好兄弟!就覺得你會這麽說!」


    「真是個油嘴滑舌的家夥,應該說你早知道俺不會拒絕才會這麽說的吧。」


    「那也是,我才不想變成甘願打敗仗還挑戰的蠢蛋,不過這樣我就放心哩。」


    發出「嘖嘖嘖」的咋舌般笑聲後,萊傑爾揮了揮手唿叫老板娘。點了兩人份的新酒,感覺就像是要舉杯慶祝一般。


    「然後哩?你說的那個貨物應該有很多隱情吧,你的目的是什麽?」


    在老板娘過來之前,裏卡德看著開心的萊傑爾側臉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萊傑爾迴答「嗯。」並眯起眼睛說道:


    「──目的是有錢人靠著玩票興趣收集的『流星』。」


    正麵座位空了下來,裏卡德仰頭喝下不知道是第幾杯的酒。酒喝起來沒有味道──不,這並非是酒的問題,用這種方式喝酒對酒也是侮辱吧。


    萊傑爾離開後,裏卡德仍然留在酒館喝著無趣的酒。


    「感覺不是什麽正經的朋友呢。」


    老板娘收下空酒杯,悄悄地用隻讓裏卡德聽見的聲音如此呢喃。雖然店內還不到盛況空前,但隻要仔細傾聽,還是能聽見周圍的對話聲傳進耳中。


    很感謝她有這種貼心舉動,光是這個理由就不能給周遭或老板娘添麻煩。


    「是在哪裏認識的?」


    「是在成對嵌上這個項圈的地方。那家夥和俺不同,不是個適合項圈的家夥。」


    「……這樣啊。」


    裏卡德用手指彈了一下項圈,老板娘對他語帶玩笑的迴應沒有繼續追問。接納老板娘的善意考量,裏卡德用手背擦過嘴角並從位置起身。


    「那個同桌的人已經幫你付過錢囉。」


    「是喔。唉,這點程度至少會幫我處理吧。」


    「不過安娜的牛奶錢還沒付。」


    「結果那個沒幫忙付喔……」


    感覺被擺了一道的裏卡德從懷中拿出銅板付錢,接著朝老板娘舉起手,正當他準備直接離開店家時……


    「事到如今,我不會阻止你去做危險的事,不過要想想安娜。」


    「怎麽突然說這種話,老板娘是吃錯藥了嗎……對了,不過……」


    裏卡德對老板娘的話迴以苦笑,停下腳步在店門口迴過頭。然後他眯起眼睛盯著老板娘繼續說著:


    「這件事麻煩別告訴安娜美眉──要是她緊咬不放就糟糕哩。」


    5


    「老師啊~~就是個感覺很厲害又搞不懂的爺爺!不過超級強的!」


    對於沿路詢問關於老師的安娜塔西亞,咪咪揮舞著手腳迴答出這番無法做為參考的說明。聽完這個答案,安娜塔西亞說著「這樣啊。」並微微一笑。


    「所以實際上是怎麽樣?黑塔洛還有堤比。」


    「姊、姊姊的說明沒錯啊?老師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


    「他是收養我們的恩人,不過詳細情形我們也沒有聽說。已經三年了,我們現在已經五歲,所以……」


    「人生有一半以上都是受老師照顧的意思吧。」


    安娜塔西亞的確認讓三人一同點了點頭。


    咪咪之類的小貓人成長十分迅速,聽說出生一年便能成長為與成人幾乎無異的狀態,之後就會一直維持著此種狀態。


    咪咪等人表示見到老師是在兩歲左右的事,那時候的三人應該與現在沒有差別。


    也就是說,並非是在懂事之前的記憶。


    「老師教了我們活下去的方法,讓被親人拋棄的我們不在極貧街被人口販子抓走,都是多虧姊姊與老師。」


    「哎呀~~咪咪很努力啦!不過被刺到肚子也許有可能會死掉!好危險!」


    「怎麽聽起來不是能老實表達高興的往事……」


    咪咪摸著自己的肚子,一副若無其事地如此說著,讓安娜塔西亞露出苦笑。然而,走在姊姊左右的兩位弟弟則是朝她投以溫和眼神。


    實際上那應該是很辛苦的過去,但三人以自己的方式跨越過了困境。


    「當咪咪危險的時候,是老師幫助你們的嗎?


    」


    「是的,之後老師把我們帶迴家,還教了我們很多事。」


    「咪咪是力量!堤比是念書!黑塔洛是膽小!」


    「是、是慎重啦,姊姊!」


    黑塔洛連忙如此訂正,聽完內容讓安娜塔西亞表示能夠理解。


    老師似乎是看過三姊弟後,分別培育各自的長處。就此種層麵而言,培育十分成功,咪咪勇敢、堤比聰慧……


    「黑塔洛是養育成慎重到接近膽小吧。」


    「對!膽小鬼!」


    「姊姊……」


    被連續叫成膽小鬼,黑塔洛失望地垂下肩膀。在咪咪說著「怎麽啦?」並毫無惡意地用手肘頂著他時,堤比放下原先豎起的耳朵。


    「我想安娜小姐應該也有發現到,老師不是個普通人。雖然以前不知道,但現在我也有發現他很奇怪。因為……」


    「畢竟如果要能教這麽多,就得是精通各方麵的事才對吧?」


    「……是的。」


    安娜塔西亞早一步提出疑問,這段話讓堤比露出複雜神情。


    這位老人收留小貓人三姊弟、分別給予適合的教育、但一直住在被稱為卡拉拉基城邦黑暗麵的極貧街──所隱瞞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麽?


    「算了,真實身分沒那麽重要,需要的是賴皮把你們要過來的方法。」


    「咦咦咦!?要用賴皮的嗎!?」


    「啊,用賴皮好像有點太難聽了!應該說是用合情合理的溝通補充手牌。」


    「合、合情合理的溝通……」


    得知安娜塔西亞的方針,堤比與黑塔洛總算正確地掌握狀況。但為時已晚,她已經與咪咪等人來到老師家附近了。


    接著,四個人就這樣準備造訪老師──


    「──打擾了!」


    「唔喔喔喔喔喂!?怎、怎怎怎麽來著!?」


    打開類似門板的入口,安娜塔西亞帶著咪咪等人堂堂正正地闖進家中,盤腿坐在土廳的老師被此種氣勢嚇得瞪大雙眼。


    然而,當老師隨即發現對方是安娜塔西亞與咪咪等人後……


    「喂喂,才剛離開又沒頭沒腦馬上衝過來啊,煩人也要有個限度。」


    「喔……看起來客人已經離開了啊。」


    「客人?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喂,兔崽子!是你們說的吧!」


    安娜塔西亞來迴巡視著狹窄家中如此喃喃說著,老師則是對咪咪等人大聲怒罵。但與繃緊身體的弟弟們不同,咪咪不滿地嘟起嘴。


    「吼唷~~又沒關係,而且這不能說嗎?是迷密?都沒有跟我們說過!」


    「呃……混帳!咱沒說嗎!不過每次都得說,這樣不會很煩嗎?還有是秘密不是迷密!笨丫頭!」


    「說人家笨的才是笨!老師是笨蛋!啊,不過這樣咪咪也是笨蛋耶!啊哈哈哈哈!」


    在抱頭煩惱的老師麵前,咪咪拍動著雙腳在地麵打轉。先放著這位吵鬧的少女不管,老師將視線轉向安娜塔西亞。


    「對別人的家務事插嘴還真有膽啊,混帳東西。」


    「人家以為你會說家庭教育還真差,不過人家是孤兒,沒有接受過親人的教育,所以這就是人家的本性。」


    「────」


    「其實我想找老爺子見麵的客人聊聊天,結果看起來沒有趕上,不過感覺也不是白跑一趟。」


    安娜塔西亞如此說著,眯起眼睛指著老師的手邊。盤腿坐著的老人手中有張看似攤開的文件,由於注意力放在文件上,才會慢一步對闖進家中的安娜塔西亞做出反應。


    「那上麵寫什麽?」


    「──咱們該處理的事。」


    對於安娜塔西亞的問題,老師如此短短迴答。


    雖然可以瞞混掩飾,但老師似乎刻意毫無掩飾地如此迴答,因此安娜塔西亞也單刀直入地開口詢問: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內容的工作,但現在的身體能完成嗎?」


    「────」


    「身體……?這是什麽意思?」


    先前保持沉默的黑塔洛,對老師緘默的模樣眨了眨眼。堤比也與兄長同樣帶著擔憂神情,隻有咪咪不解地歪著頭。


    在視線注視下,老師短短吐出一口氣後說:


    「真是討人厭的小鬼,你是從哪裏發現的?」


    「這在極貧街是很常見的。而且老爺子也一把歲數,用看的就看得出來了。」


    「更正,真是個眼光討人厭的小鬼。」


    老師發出咋舌聲,緊瞪著安娜塔西亞的圓眼。但安娜塔西亞毫不畏懼他的視線,靜靜地接下此種如針刺的眼神。


    包含這個舉動在內,老師再度發出咋舌聲。這時有道破嗓叫聲朝著他的側臉傳來。


    「老師!別瞞混過去啦!身體是怎麽迴事?」


    黑塔洛發出這道叫聲逼近老師。平常他的態度總是給人既溫順且內向的印象,這表示他是如此拚命。


    老師以平靜目光迴看著逼近的黑塔洛。


    「遵從自己的直覺,咱已經教過你們很多次了吧。你沒有猜錯,咱已經沒剩多少時日了。」


    「唔──」


    「就是知道這件事才會過來這麽多次,真的是個討人厭的小丫頭。」


    老師一邊摸著黑塔洛的頭,一邊對安娜塔西亞如此挖苦,然而這時安娜塔西亞並沒有插嘴。


    「喂~~老師會死掉嗎?」


    結果這時是咪咪插嘴說道。這個很有她風格,頗為直截了當的提問,讓弟弟們頓時繃緊身體,但老師隻是露出笑容。


    「對對,沒錯,咱要死了。不好意思啊,看來死期比想像中還早來哩。」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黑塔洛和堤比還小,要是老師死掉好讓人擔心喔。」


    「你也是同歲吧!」


    對於咪咪忽視自己的結論,老師仍然帶著笑容如此吐槽。接著,他用手指敲了敲剛才攤開的文件。


    「這就是咱的最後一份工作,任何人都別想插嘴幹涉。精打細算的丫頭,雖然不想把這種事托付給你……」


    「嗯,人家會好好照顧咪咪他們的。」


    「這不是該由你先說出來的吧。」


    安娜塔西亞挺起平坦胸部大方地如此迴答,讓老師歪起嘴角。接著,他看向還無法接受狀況的黑塔洛與堤比並張開雙手。


    「過來吧,你們這些小鬼頭。」


    弟弟們被唿叫卻無法動彈,咪咪牽起他們的手,然後拉著兩人一起向前撲進老師懷中,老師則是將三姊弟緊緊抱住。


    「你們是咱自豪的小貓──真的……真的是……」


    「嗯……我說老師。」


    老師靜靜地如此說著,咪咪從懷中抬頭看著他。圓圓眼中映照出老師的身影,讓老師問著「怎麽啦?」


    這個問題讓咪咪先是說著「這個嘛~~」接著……


    「對不起喔?」


    「啊?嘎唔喀!?」


    瞬間咪咪的尾巴向上一甩,朝老師的後頸重重砸了下去。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來不及做出反應,老師發出呻吟聲,翻著白眼倒地。黑塔洛與堤比見狀便向後跳開,手腳俐落地開始準備繩子。


    接著,動作迅速地一同合作用繩子將老師綁了起來。


    「……看你們這麽有默契,這是怎麽迴事?」


    跟不上眼前發生的狀況,安娜塔西亞看傻了眼如此呢喃。聽到她的話語,三姊弟先確定完全將老師徹底綁好後……


    「因為要是放著不管,老師就會勉強自己然後死掉對吧?不能這樣,絕對不讓他這麽做。」


    「就算時間不長,我們也還想繼續和老師在一起……」


    「我覺得姊姊根本不可能那麽乖乖聽話。」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以「三分加持」擁有密切關係的兩個弟弟,似乎很清楚姊姊超乎常理的思考模式,老師在這點無法比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而且這種狀況對安娜塔西亞也是方便行事。


    原本安娜塔西亞也不打算讓老師在那個最後工作中喪命。


    「原本人家想趁機把工作搶過來,結果不是隻有人家這麽想,真是嚇了一跳。」


    「咦?所以安娜小姐是……」


    「怎麽了,黑塔洛也不打算把這個工作直接放棄吧?」


    隻不過,把


    那個工作拋棄也不是好辦法。事實上對老師而言,這份工作有著超出相對應的沉重價值,甚至值得將與咪咪等人相處的時間放在天秤上衡量。


    既然如此,做為將那個天秤去除的代價,就由這裏替他解決掉那件事吧。


    「什麽什麽……」


    「喔~~上麵寫什麽?是我們也能處理的事嗎?能處理嗎?」


    安娜塔西亞撿起老師的文件確認內容,咪咪將下巴放在她的肩頭如此問道。一邊感覺著此種重量,安娜塔西亞一邊沿著文字看了下去。


    接著,她對內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看起來老師是被吩咐去迴收某個奇怪的『流星』呢。」


    6


    ──與萊傑爾見麵時,裏卡德當時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將奴隸囚禁的奴隸場,就像是監獄一般。說到與監獄的差別,頂多隻有囚犯是犯罪者,奴隸是偶爾會有倒楣的家夥罷了。


    不例外地倒楣成為奴隸的裏卡德頗為反抗,時常招惹監督奴隸場的看守發怒。態度傲慢的看守對他看不順眼,而他即使成為奴隸仍不失霸氣,裏卡德的此種態度似乎也是被疏遠的主因。


    每當被找藉口叫出去時,就會被項圈的功能虐待全身,被隨心所欲毆打一頓又被丟迴懲罰室。


    看守的暴力行為日益劇烈,在傷口痊愈前又會出現新的傷勢。此種狀況持續了兩個月以上的時間,正當他做好心理準備一死的時候……


    「──嘖嘖嘖,你還真猛,被打成那樣還能活著啊。」


    從懲罰室外偷窺的狸人萊傑爾如此說著,裏卡德則是與他對上目光。


    ──萊傑爾在奴隸場中似乎算是頗會做人。看守也記得他,多虧他才能讓裏卡德被看守虐待的暴力行為立刻停止。


    之後雖然還是身為奴隸的立場,但在奴隸場的生活變得輕鬆許多。當然還得從事辛苦的勞動工作,也沒有獲得充足的飲食,也有奴隸無法承受苦工而喪命。


    然而,裏卡德的強健身心靈並沒有屈服於此種奴隸生活。


    「為什麽要救俺?」


    在山中挖掘山壁的作業途中,裏卡德曾經向萊傑爾如此詢問。這個問題讓萊傑爾瞬間露出不知道指什麽事的表情,但他很快說著「喔。」並點了點頭。


    「就像你看到的,我是脆弱的狸人。想在這裏活下去就得要有力氣,這點隻要能靠你就夠囉,兄弟。」


    「……是喔,那就好了。」


    裏卡德很感謝他。多虧萊傑爾,才讓裏卡德沒有喪命也是事實。但將恩情撇開不談,裏卡德實在無法喜歡萊傑爾這個人。


    就像是淤塞的池水般,他的眼瞳看起來混濁無比。也許是因為萊傑爾沒有展露過真心,才會讓裏卡德產生此種確信。


    實際上這也是事實。沒想到就在那場挖掘作業途中,萊傑爾扇動許多奴隸,試著從奴隸場逃出去。


    裏卡德並沒有被邀約逃獄,他隻是被認為知道萊傑爾的企圖而被看守包圍,被修理到半死不活的程度。裏卡德靠著自己的力量撐過那段苦難,直到卸下項圈獲得釋放奴隸的身分,都在認分工作。


    而現在他仍然戴著有權利卸下的項圈,像以前一樣在萊傑爾身旁──


    「聽說我離開之後,好像過得很慘啊?」


    裏卡德坐在地麵俯視著山路,萊傑爾對他拋出這個問題。


    雖然這個問題沒有主詞,但裏卡德瞬間瞭解這代表什麽意思。他用粗壯手指搔了搔自己的頭,說著「是啊。」並吐出一口氣。


    「真的很慘,說什麽你們感情那麽好一定知道,結果被揍得慘兮兮的哩。」


    「抱歉抱歉,沒想到那些家夥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那時候我很著急,而且動作怎麽樣都慢吞吞的。」


    「不,你不用再裝哩。你那時候應該已經算好留下的我會被那些看守盯上,所以才會找上我吧?」


    麵對裏卡德的低沉問題,萊傑爾眯起眼睛選擇保持沉默。


    兩人目前位於遠離都市巴那的山中,有條沿著陡峭山壁開拓的山路,載著目標行李的幽牛車將會預定通過那裏。裏卡德等人躲在樹林中,在能夠俯瞰山路的位置埋伏,擺出能夠展開偷襲的架勢。


    之所以會提起以前的往事,不過是打發這段無趣等待時間的一環。


    「……喔,有稀奇的鳥飛過去了。」


    裏卡德朝頭上傳來鳥叫聲的方向看了過去,並且低聲地如此呢喃。


    「為什麽?」


    「啊?」


    「既然你剛才那麽說,為什麽今天還接受我的邀約?用『根本沒欠過人情』之類的理由拒絕也不奇怪吧?」


    對於仰望著天空的裏卡德,萊傑爾以詫異眼神看著他。此種視線讓裏卡德聳了聳肩並發出磨牙聲。


    「哪有什麽好說的。你拿俺當成誘餌的事,和在懲罰室救我是兩迴事吧。人情就是人情,俺會好好還清,隻不過要記得遵守約定。」


    「不能死人,隻拿東西就趕快閃人是吧?」


    「不能因為無聊理由死人,現在的俺也得遵守這個立場。」


    裏卡德瞪著萊傑爾,徹底地將界線劃分清楚。聽完這番話,萊傑爾舉起雙手並「好好。」地點了點頭。


    「不管用什麽形式,隻要能癱瘓對方就沒問題啦。幸好沒有太多人護衛貨物,車夫也已經被我收買了。」


    「還真是滴水不漏──差不多了吧?」


    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裏卡德聞著氣味並轉頭巡視,能夠聽見山路傳來車輪迴轉的聲音,遠處緩緩地浮現出幽牛車的模樣。


    幽牛是個性溫馴的動物,與地龍和萊卡相比具有強韌耐力,在卡拉拉基以外的國家也受到重用,但膽量也與個性相符般膽小。


    ──例如被頭上出現的犬人驚嚇,就會完全停止思考之類。


    「喔啊啊啊啊~~!!」


    衝下山崖堵住路後,裏卡德扛著大砍刀發出咆哮。聽到這道叫聲的瞬間,拉著貨車的幽牛渾身僵硬,嚇得發出叫聲無法動彈。


    再來隻要把貨車交給萊傑爾和他收買的車夫,裏卡德將負責護衛的家夥引開──


    「──唔!?」


    瞬間掠過臉部的閃光,讓裏卡德大大仰起身體。


    這個出乎意料的一擊要是慢點躲開,頭肯定已經與身體分家了。此種危機感讓全身寒毛直豎,裏卡德將視線轉向施展出剛才那道攻擊的對手。


    接著,對方旋轉著兩手握著的細刀,歪著頭迴頭看著他。


    「怎麽,居然被閃過啦。原本以為隻是不怕死的強盜,還真行。」


    那個身材嬌小的人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緩緩抬起頭仰望裏卡德。


    那是個用雙手拿著與身高同等長刀、並且投以紅色目光的白毛兔人。那身穿和服且叼著葉片的特徵,讓裏卡德察覺到來者何人。


    說什麽沒有像樣的護衛,萊傑爾那個蠢蛋完全被假情報騙了。


    這個佩戴白色刀鞘的二刀流兔人是──


    「──是『斬首兔』希洛洛·托內立可嗎?」


    「喔喔?知道我是誰啊。既然知道還這麽做,還真是被看扁啦。」


    這個隻有約一公尺高的兔人──希洛洛發出破風聲,用雙刀展現出劍風。雖然身高隻有一半,但毫無疑問是個具有專家級能力的高手。


    說到「斬首兔」,就是有多數獸人傭兵隸屬的「銀之爪痕」其中一名隊長級成員。關於他的傳說不勝枚舉,甚至有在一次交鋒中砍下十個首級的傳聞。原本希望這隻是誇飾,但可惜的是這一擊不像是過度誇大。


    「你啊,原本以為隻是個不敢露臉的卑鄙家夥,看來身手還不錯。怎麽不乾脆把那個不舒服的麵罩脫掉,把有男子漢的一麵展現出來?」


    「────」


    希洛洛用刀指著裏卡德,朝他投以這段話語。他握著的刀身映照出裏卡德蒙麵的模樣。


    既然目的是避免出現死者,就得避免被相關人士看到臉。變裝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但現在就連是否能完成一開始的目標都令人存疑。


    當然,裏卡德還是不打算出現犧牲,但他反而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會成為犧牲品。


    理所當然地,在這種狀


    況下原本萊傑爾想搶的幽牛車──


    「──喔?」


    隨後,希洛洛發出小小叫聲往旁邊跳開。他用敏捷動作躲開劇烈挖開地麵的車輪,接著是幽牛車的直線衝撞。


    與希洛洛對峙的裏卡德,當然也向旁跳開以免被輾過。穿過向旁滾動的裏卡德身旁,在迅速離去的幽牛車駕駛座上──


    「────」


    剎那間與坐在駕駛座的萊傑爾視線交會,就這樣被拋下留在現場。離去時的萊傑爾眼中沒有任何憂慮神色。


    沙塵與塵土飛揚,將口中不悅感隨著口水吐了出來的裏卡德隨即察覺。


    萊傑爾並沒有被假情報欺騙。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幽牛車有高手護衛,所以才會挑選裏卡德。


    他並非相信自己絕對能夠獲勝,而是想找個能適度爭取時間的人才。


    「喔喔,還不太清楚是怎麽迴事……要我相信我們家那個車夫是突然臨機應變,感覺還是有點怪啊。」


    「────」


    「總之就是這樣,不好意思不能拖太久了。得趕快把你的頭砍掉追上去才行,要不然可是會被團長罵的。」


    希洛洛扭了扭頸骨,架起沒有護手的白鞘刀刃。被放出的劍氣燒灼全身,裏卡德的意識從幽牛車轉移,全神貫注在這個敵人身上。


    沒有時間對又被利用的事抱持怒氣,隻能灌注僅限的所有時間將這個敵人打倒。


    接著──


    「──那個粗壯脖子感覺很有砍斷的價值啊。」


    彷佛將裏卡德的脖子切斷般,迸射出的兩條銀色閃光直直地破風而來。


    7


    「那家夥不管到哪都沒變,隻有塊頭大的家夥都不會動腦,就是自己覺得好才那麽沒用。你也這麽想吧?」


    「────」


    「喔,對了,你已經沒辦法說話了吧。」


    如此說完後,萊傑爾露出邪惡笑容朝身旁車夫踹了一腳。癱軟車夫的頭被徹底切掉,已經是完全失去性命的狀態。


    被踹倒的車夫身體從幽牛車彈出落下懸崖,萊傑爾絲毫不屑一顧,隻是對自己的傑出手腕滿足地咧嘴一笑。


    他加快幽牛車的速度,遠離拋下的護衛與裏卡德之間的戰鬥。雖然他大致理解裏卡德的實力,但怎麽說都不至於能與「斬首兔」抗衡。


    頂多隻能多少爭取時間,這樣萊傑爾這邊就能徹底封口了。


    再來就是──


    「──把目標物交出去,這樣我就能完成委托了。」


    萊傑爾翻找懷中拿出一個卷軸,那是事前得到手的幽牛車運送品項清單,萊傑爾看上的就是其中某個物品。


    當然,他也想好好善用除了目標物以外的物品,但不要太過貪心才是活得長久的秘訣。雖然還有其他活下去的訣竅,但沿著思考下去,實在無法理解裏卡德為什麽會活到今天。


    「到底算是好運還是壞運,反正今天會在這裏掛掉就沒什麽意義了。」


    他是為了什麽活到現在,萊傑爾對這個問題沒有興趣。但若硬是要對裏卡德的人生做出答案,那就是為了今天。


    ──今天為了實現萊傑爾的願望,才會有裏卡德的人生。


    「嘖嘖嘖,謝啦兄弟。多虧你,才讓我的人生能這麽燦爛。」


    萊傑爾對這道想法發出咋舌聲,朝著預定的道路駕駛幽牛車,確認沒有追兵後準備開始檢查貨物。


    接著,當他帶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確認載貨台──


    「──啥?」


    他呆站在木箱內全都空無一物的載貨台,發出這道啞口無言的聲音。


    8


    「可、可是……會這麽順利嗎?」


    「這證明了人好像會看但不太注意四周,不過人家也對這麽順利鬆了一口氣。」


    摸了摸身旁渾身發抖黑塔洛的頭,安娜塔西亞微微一笑。


    兩人正在拉著載貨車的犬車駕駛座上,操控著複數萊卡拉著的犬車,黑塔洛不斷地注意著後方情況。


    雖然能理解黑塔洛擔心是否會有追兵的心情,然而……


    「不用擔心,不會那麽容易追上來的。我們走的是反方向,在我們替換貨車前是追不上的。」


    「也許是這樣沒錯……」


    即使如此,行事慎重的黑塔洛似乎仍然無法揮除不安。總之不論如何,他對四周時時注意的作法相當令人期待。實際上,要不是黑塔洛逐一加強警戒,不知道這次的計畫是否能夠成功。


    ──安娜塔西亞等人將老師困住,決定代替他完成任務。


    任務內容似乎是迴收被送上運輸貨車的「流星」,但安娜塔西亞等人並不打算輕易地完成這個任務。


    「要是我們代替他碰到危險,老師應該也會生氣吧。」


    或許該說原本目的就是不讓老師勉強自己,結果要是因為擔憂讓老師提早麵臨死期就沒意義了,實在是不想多思考關於「死期」這個字眼。


    總而言之,在需要考慮這幾種條件的情況下,安娜塔西亞想到的方法十分單純──那就是將載貨車掉包。


    「事前調查出目標的幽牛車,再準備外觀很像的載貨車。這樣隻要再讓內容物看起來很像,出發前再巧妙調換過來就可以了。」


    「這些聽起來就不簡單了吧……」


    「咪咪和堤比不是做得很好嗎?把車夫的注意力引開,再把護衛的兔子帶出去,趁機會偷偷掉包……做得很棒呢。」


    不在這裏的咪咪與堤比兩人,負責支援直接掉包載貨車的安娜塔西亞與黑塔洛。接下來預定與兩人在約好的地點會合,再度對這次計畫成功進行互相稱讚彼此。


    即使如此,不論風險是大還小,這次仍然是鋌而走險。如果此種事實是黑塔洛不滿的主因,安娜塔西亞也是無能為力。


    然而,這似乎隻是安娜塔西亞杞人憂天。


    「之前與安娜小姐一起被奴隸販子抓起來那次,用傷痕畫地圖也是這樣……」


    「────」


    「安娜小姐真的是個很胡來的人,總覺得就像姊姊一樣。」


    黑塔洛如此說著,對安娜塔西亞投以笑容。這道笑容讓安娜塔西亞瞬間瞪大雙眼,然後也跟著微微一笑。


    「這樣啊,那可以把韁繩交給你嗎?人家去確認一下貨物,要是沒有老師要的東西就出大事了。」


    「嗯,我知道了。請小心喔。」


    將韁繩交給黑塔洛,安娜塔西亞跨過搖晃的犬車鑽進載貨台中。在帷幔包覆的載貨台上,擺放著許多頗有氣氛的貨物。


    在塞滿看似裝滿美術品與布料的載貨台中,安娜塔西亞大略估計整體價值並抱頭苦思。將來安娜塔西亞想要創業的必要金額,這些貨物有可能會成為大幅縮短距離的關鍵。然而──


    「不行。除了目標的貨物以外,全部都得還給原本的主人。合辛語錄『低廉手段會讓生命跟著低廉』,用偷懶方式抄捷徑是最糟糕的。」


    人類隻要不是流著汗水工作,而是學會用輕鬆方法賺錢的手段,就會輕易地墮落下去。安娜塔西亞能夠輕易地想像出自己變成那種樣子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更得以意誌力避免自己踏上那種道路,那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尊嚴。


    做為表明此種心情,安娜塔西亞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柔軟臉頰。接著環視載貨台尋找目標的物品──


    「──原來如此。明明如此稚嫩,卻是個想法成熟的孩子呢。」


    「────」


    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聲音讓安娜塔西亞瞪大眼睛,然後反射地迴頭看往聲音的方向。混進載貨車的是偷渡客還是竊賊,不論是哪種都隻會是懷著惡意的對手。


    安娜塔西亞思考著是否該立刻唿叫黑塔洛進行應對。


    然而──


    「等等,我沒有危害你的意思。隻是想確認到底是什麽樣的對手前來毀滅我,才會不小心……」


    「……你是誰?」


    安娜塔西亞將為了唿叫而吸進的空氣用在疑問上。將這認為是迴應對話的態度,傳來聲音的源頭發出微微竊笑聲。


    接著,在害怕著沒有見到對方身影的安娜塔西亞麵前,放在載貨台角落的木箱蓋子從內側傳來敲擊聲。敲敲、敲敲、敲敲──


    「…


    …打不開嗎?」


    「看來是這樣,如果你可以幫我打開就好了,我實在是沒什麽力氣。」


    「人家也不是對力氣很有自信……」


    如此喃喃說完後,安娜塔西亞戰戰兢兢地靠近木箱,悄悄將手指抵在蓋子並掀開──其中的物體突然滑溜地竄出,落在載貨車的貨台上。


    安娜塔西亞連忙將視線轉了過去,然後驚訝地瞪大那淺蔥色的眼眸。


    「唿,雖然時間沒有很久,不過自由果然還是比被裝箱好多了。」


    「……你是……什麽東西?」


    「喔?原本是問誰,結果現在是問什麽東西啊。這很難判斷是尊敬還是鄙視,不過看在你懷著滿滿疑問的分上,這裏就優先迴答問題吧。」


    兜圈子說完這段彷佛沒考慮過不優先迴答問題的話語後,那個物體將四肢抵在載貨台上,那是一隻渾身白色毛皮顫動的狐狸──


    「──我是艾姬多娜,總之是個命運多舛的精靈。請多指教。」


    9


    對於落在載貨台上的物體,稚嫩的安娜塔西亞不禁皺起眉頭。


    那是扭動蓬鬆白色獸毛細長身軀、眯起惡作劇般黑色眼眸且長相惹人憐愛的白色狐狸。如果隻是單純狐狸,也能理解這是會走私的稀有動物。然而──


    「會說話又是另一迴事了。呃……你剛才說什麽?」


    麵對這個聽得懂人話並能對話的白狐,安娜塔西亞歪著頭表示不解。結果這個問題讓狐狸露出喀喀一笑的模樣。


    「我剛才不是迴答了嗎?我是艾姬多娜,是個精靈。如果這樣還無法理解……」


    「那要怎麽做?」


    「要是迴答『是你打算消滅的危險遺產其中之一』,這樣能接受了嗎?」


    對於無法擺脫疑問的安娜塔西亞,自稱為艾姬多娜的狐狸用前腳洗著臉並如此說著。


    此種聽來有些挑釁意義的語氣,似乎能夠從中感覺到莫名的自傲與尊嚴,簡直像是對即將殺害自己的對象做出最後抵抗。


    然而──


    「就算你說的那麽有自信,人家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咦?怎麽可能……」


    安娜塔西亞將短短雙手挽在胸前再度歪著頭,讓艾姬多娜瞪大雙眼。


    「不不,你的目標是我吧?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這裏應該沒有比我還要貴重的貨物,特地冒這種危險調換貨車的手段確實漂亮。來吧,狠下心把我殺掉……這裏不是應該這樣嗎?」


    「人家隻有聽說一眼就能看出很危險。那就是你……艾姬多娜,但人家還是搞不懂是怎麽迴事。」


    艾姬多娜與其說是出乎意料,倒不如說是尋求解答的話語,讓安娜塔西亞聳了聳肩。


    實際上這並非是謊言。


    安娜塔西亞等人的計畫是代替老師完成最後的任務,但從老師那裏得到的文件並沒有寫著詳細的目標。


    上麵隻有寫著一行字──「一眼就能看出邪惡之處」。


    「上麵還寫著看完之後要立刻燒掉,所以我們就把信燒掉了,不過那麽短的信是絕對不會看錯的。」


    「一眼就能看出邪惡之處啊……那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


    「為什麽?人家不覺得艾姬多娜有什麽邪惡的地方啊?隻是單純有毛皮……有肉也不能算是毛皮吧,隻不過是普通的白色狐狸而已嘛。」


    「唔──」


    安娜塔西亞如此說著並不自覺地伸出手,艾姬多娜則是繃緊身體。


    「────」


    安娜塔西亞還記得此種反應。


    那是習慣被傷害的被害者突然戒備的反射動作──在極貧街的生活也是有許多規矩,年幼脆弱的孩子被迫得服從年長的強者,被稱為管教的暴力也是時常見到。


    安娜塔西亞在見到裏卡德之前,也曾經碰過這種事。


    因此,她無法責備艾姬多娜此種戒備的態度。


    「放心,人家隻是想摸摸你的白色毛皮而已。」


    「────」


    「你看,沒事吧……不對!反而是人家有事!這股觸感是怎麽迴事!?摸起來太舒服了吧!」


    「可、可以稍微控製一點嗎……?」


    安娜塔西亞露出笑容試圖讓她放下心,但表情與唿吸卻極度興奮。


    指尖彷佛被吸入的極品柔軟毛質,對摸過裏卡德與咪咪等人的安娜塔西亞而言,能夠知道這是極致的觸感──


    「這、這的確會讓人著魔……!這就是危險遺產的真麵目……!」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麽跟一開始的印象差那麽多……」


    「唉唷……」


    艾姬多娜傻眼地如此嘟噥,滑溜地從安娜塔西亞手中逃出。


    極致觸感從手中逃離,讓安娜塔西亞露出不舍的眼神。在這位少女的圓滾滾黑色眼眸映照下,艾姬多娜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看來不是想讓我放鬆戒心的演技。或許該說要消滅這麽脆弱的我,也不需要耍這種奇怪的小把戲。」


    「就說人家的目的不是艾姬多娜了。要是不好好聽人說話,被罵就不管你囉。」


    「你才是不好好聽我說話吧……」


    耍著別扭如此喃喃說完後,艾姬多娜「大概」地繼續說道:


    「應該說把我抓住,居然還敢把我當成小孩。別看我這個樣子,我還是活了幾百年光陰的真正精靈喔。」


    「艾姬多娜一直是待在這裏吧?那知道人家想找的東西在哪個箱子裏嗎?要全部打開會累死人呢。」


    「可以好好聽我說話嗎!」


    艾姬多娜並非獸人,而是維持純粹野獸的姿態,從臉很難看出表情。


    即使如此,從她發出吼叫的程度還是能看出表情改變,讓安娜塔西亞迴答「開玩笑的啦。」並揮了揮手。


    「不用擔心,人家還沒有那麽傻唿唿的……人家已經仔細確認過裝艾姬多娜的箱子了。這些是什麽?」


    「──意思就是有需要這麽嚴格封鎖。」


    對於壓低音量的安娜塔西亞,艾姬多娜的聲調與音量也跟著改變,兩人的話題焦點轉迴到封鎖艾姬多娜的木箱中。


    嬌小的安娜塔西亞踮腳探頭看向箱子內側,隻見裏麵鋪滿了大量的魔石,看起來似乎不是品質很好的魔石。


    「以魔石交易來說處理得太過隨便,照常理說也不會和動物一起裝箱,是用來讓人頭昏腦脹的嗎?」


    安娜塔西亞對此種企圖皺起眉頭,彷佛感到惡臭般揮了揮手。


    魔石是空氣中飄散的瑪那化為結晶的物體總稱。


    與寶石之類相同,雜質越少就能夠以越高價交易。從此種觀點來看,這個箱子裏的魔石沒有半個算是合格,盡是不可能用來作為交易的廢棄魔石──但廢棄魔石隻要數量足夠仍能產生強烈威脅。


    原本生物在自身體內外擁有讓瑪那循環的器官「門」。雖然循環量具有個體差異,但不論是擁有多麽強韌「門」的持有者,被迫曝曬在超過容許量的瑪那中,便會出現被稱為「瑪那醉」的不適症狀。


    瑪那醉與酩酊大醉不同,並不是經過時間便會清醒的症狀。


    因此似乎有刻意引發瑪那醉,讓危險罪犯能夠安全護送的利用方式。


    「明明處在這種狀況下,艾姬多娜好像沒事呢。」


    「幸好我的門是特製的,對瑪那很挑剔。」


    「也就是說,會挑選吸收的瑪那才不會頭昏腦脹嗎?」


    「──原來如此,看來不是個隻會耍小聰明的小丫頭呢。」


    對於以自身方式理解的安娜塔西亞,艾姬多娜似乎佩服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以稱讚而言有些微妙,但既然讓眼前這個奇特存在表示出乎意料,現在就暫時不多做計較吧。


    即使如此,問題還是堆積如山。例如──


    「要遵循老師的信件內容到什麽程度呢……」


    「──隻可惜好像沒時間說這些話了。」


    「──什麽?」


    話還來不及說完。


    安娜塔西亞等人搭乘的犬車突然瞬間加速,加速度讓腳下無法站穩腳步。


    安娜塔西亞發出「呀」的小小尖叫聲倒在載貨台上,尚未固定的木箱蓋迅速地掉了下來,即將被砸中的少女


    隨即閉起眼睛。


    然而理應傳來的疼痛並沒有出現,當安娜塔西亞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一看……


    「……我不適合做粗活,希望你至少能好好保護自己啊。」


    如此說著並用身體擋下木箱蓋的艾姬多娜,帶著怨恨眼神看著安娜塔西亞。


    艾姬多娜的行動讓安娜塔西亞吞了一口氣,她瞬間猶豫著究竟該先表示疑問還是感謝,但兩種情緒都無法化為話語。


    因為在那之前,狀況就已經出現變化了。


    「──安娜小姐!對不起!」


    「黑塔洛!?發生什麽事了!?這麽突然加快犬車……」


    在加速犬車的駕駛座上,安娜塔西亞對握著大犬群韁繩的少年如此提問。聽到這個問題,少年黑塔洛以難掩焦急的聲音迴答:


    「──後麵有很多漆黑影子追過來了!!」


    10


    「喂喂,居然擺了我一道。是哪來的什麽家夥?」


    狸人萊傑爾擠出充滿怨恨的怒氣,帶著布滿漆黑血絲的眼神如此喃喃說著。


    他那沙啞聲調與胡亂搔弄著頭的模樣,能夠感覺到明確的殺意。


    與和裏卡德喝酒時、將他丟在敵陣中的瞬間、以及得到目標物而喝采的剎那間截然不同,是純粹的野獸衝動。


    那無疑是對獵物被搶走時所展現的野性。


    「嘖嘖嘖──你們以為做到這種地步得花多少心力事前準備啊。居然敢直接搶走?怎麽可能讓你們得逞啊。」


    萊傑爾發出習慣的咋舌聲,從自己頭上拔起獸毛。接著將手伸到幽牛車外頭,把獸毛灑向空中。


    萊傑爾的短短獸毛如同金屬針般堅硬,這些毛隨風飄散並空虛地落到地麵──就在這個瞬間,接觸地麵的獸毛突然膨脹,化為漆黑影子站起身。


    這些黑影沒有臉,也沒有表裏的概念。簡直就像影子直接從地麵竄出的景象,與飄散獸毛同等數量湧現出人型的人影。


    與幽牛車的前進路線不同,從剛才開始萊傑爾重複做過許多次同樣動作,已經創造出無數此種黑暗軍隊。出現的黑影四麵散開,成為斥侯尋找萊傑爾的目標。


    尋找搶走獵物並爽快地發出大笑的竊賊──


    「──找到了。」


    萊傑爾咧嘴發出嗤笑,用韁繩操控幽牛車,驅車趕向目標的方位。


    穿過揚起的土塵駕車來到荒野,有輛遠處揚起沙塵疾馳的犬車映入開闊視野,那就是目標。


    周圍是荒蕪原野,沒有任何遮蔽物,對方犬車的速度與幽牛車不分上下。既然如此,追趕敵人的最重要因素會是什麽?


    答案相當簡單明瞭,就是大量物資。


    「別以為能從我的影子中逃走,這些蠢猴子。」


    在不屑地如此謾罵的萊傑爾眼前,沙塵將逃走的犬車團團包圍。


    那並非是犬車全速在荒野逃走揚起的煙霧,而是無數黑色人影追趕攀附犬車拖出的煙塵。


    那些是遵從萊傑爾並替他完成目標的重要棋子──


    每個都是以漆黑影子構成的萊傑爾分身。


    「──能逃就給我逃逃看啊!」


    萊傑爾齜牙咧嘴地如野獸般發出大吼。


    在這個狸人腦中,隻想對搶奪貨物的敵人展開殘忍報複。


    分身的影子具有實體,能夠做出危害對方的舉動。


    例如抓住手腳將四肢撕裂,也能做到影子接連壓在對手身上,直到被壓死為止持續堆疊的遊戲。


    在夢想逐漸擴張並雀躍不已的萊傑爾眼前,被大量黑影攀附的犬車劇烈蛇行,能夠見到即將翻覆。


    品嚐到久違狩獵興奮感的萊傑爾希望對方別直接被拋出犬車摔死,他的心願也順利實現。


    然而──


    「什……!?」


    結果卻是色彩鮮豔的爆炸氣浪,將攀附在犬車上的黑影炸得四處飛散。


    11


    犬車載貨台上灑滿的魔石引發連環爆炸。


    隨後,攀附在載貨台的無數人影被爆炸氣浪吞沒,能夠見到人影被炸得渾身碎裂。


    雖然由來不明的人影在數量上構成威脅,但單體卻是十分脆弱。


    「幸好人家在忠甸先生那裏也學過使用魔石的方法。」


    拍著空箱子側麵,大展身手的安娜塔西亞如此喃喃說著。


    她利用為了讓艾姬多娜產生暈眩感的劣質廢棄魔石,將箱子推倒讓內容物倒出,靠著魔石將外麵的異常狀況一口氣恢複沉靜。


    當然那並非是用說的那麽簡單。如果使用品質低劣的魔石,就算出現出乎意料的破壞也不意外。


    毫不在意這種結果,可說是靠著運氣與膽量才引發如同想像般的爆炸。


    「越看越覺得你不是如同外觀的少女了。」


    「人家隻是照著艾姬多娜的話做,怎麽說得那麽難聽呢。不過看來那個像玩具煙火的爆炸把那些都炸飛了,那些是……」


    「嗯,是我知道的『流星』沒錯。是『虛影裝』。那才是你應該要毀滅的遺產之一才對吧?」


    「是這樣沒錯……唉唷算了,先不管那個。」


    對於艾姬多娜揶揄的語氣,安娜塔西亞搖了搖頭不繼續理會她。


    事實上是多虧艾姬多娜的建議,才想到使用魔石的擊退法。要是沒有她的建議,說不定現在犬車已經被翻覆了。


    即使如此,不代表現在狀況就有戲劇性的改善。


    「──還有很多追上來了呢。」


    從載貨台探出頭窺探犬車後方,便讓安娜塔西亞渾身發軟。


    能夠見到在寬廣荒野中奔跑試圖追上犬車的人影──這裏或許反過來說是「影人」,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即使最初的爆炸多少減少了一些,但此種能夠視為誤差的氣勢還是讓她忍不住冒出冷汗。


    「黑塔洛,沒辦法甩掉嗎?」


    「別說這種無理要求!萊卡們已經很努力了!雖然我已經想辦法找脫逃的路……」


    「總覺得那邊沒什麽希望。艾姬多娜,既然這樣隻好和我們……」


    「在那之前──」


    安娜塔西亞與駕駛座上的黑塔洛會合,做出結論認為需要商討突破的對策,但艾姬多娜卻對這個結論提出異議。


    為求方便,這裏還是以「她」做為稱唿,她緩緩地搖了搖那纖細的頭。


    「不把我告訴駕駛座的那個可愛小貓嗎?雖然你好像完全沒有實際感覺到,其實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異常。」


    「又說這種話……」


    「這與剛才的玩笑話……不,剛才那也不是開玩笑。總之和那不一樣,這是更嚴肅的話題。」


    「────」


    「還有,雖然剛才是順便給你建議,其實我自己也做好被消滅的心理準備了,所以我沒有拚命反抗命運的意思。」


    艾姬多娜如此厭世地說著,用尾巴卷著身體躺在貨車上。她的態度毫不虛假地表示放棄自己生命的權利。


    因此她認為沒有必要抵抗接近的影人,隻是俯瞰著安娜塔西亞等人的模樣。


    而此種態度──


    「──真讓人火大。」


    正好觸動了安娜塔西亞最不能碰觸的逆鱗。


    「────」


    ──不愛惜生命、不認同生命價值,安娜塔西亞最厭惡這類想法。


    並不是因為愛惜生命或是生命值得尊敬,而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初資產。不論任何人,或至少是自己都有這份資產。


    即使沒有才能或家室,自己最初擁有的就是生命。


    「合辛語錄『就算身無分文也要先看看自己的手掌』。」


    身為飛黃騰達代名詞的「荒地合辛」,是從身無分文的狀態建立起自己的國家,甚至連合辛都如此謳歌要理解自己的價值。


    自己能做到什麽,或是為了什麽必須輕易舍棄生命,要是不知道這些事就無法起步。


    因此見到艾姬多娜想擅自結束生命,讓安娜塔西亞實在無法按捺。


    「──艾姬多娜,你說過已經做好把性命丟進臭水溝的心理準備了吧?」


    「如果要溺死,還是選個比較乾淨的水池好了,不過是這樣沒錯。」


    「既然這樣,人家要在最低價買下你的性命。」


    「──什麽?」


    艾姬多娜露出


    詫異神情,緊盯著站在正麵的安娜塔西亞。被淺蔥色的眼眸直直迴看著她的黑眼,讓白狐狸的細細喉嚨無法成聲。


    那是由含有驚訝,以及類似些許歡喜的感情所致。


    「毛皮既漂亮,摸起來又超級舒服。雖然說話有點囂張,但既聰明又懂得廁所的位置在哪裏──所以人家要對艾姬多娜定個價格。」


    「你是認真的嗎?要對派那麽多人來毀滅的這個我?怎麽想你都不可能順利保護我。」


    「要是沒辦法保護,表示人家的才幹也就隻有這點程度,到時候遲早人家會跟著艾姬多娜一起死掉。雖然話是這麽說……」


    安娜塔西亞在這時打斷話語,朝著艾姬多娜伸出手。


    艾姬多娜默默看著伸出的手,安娜塔西亞則是朝她露出笑容。


    「──不管是什麽時候會死,都絕對不會是今天。」


    12


    「今天真是個好忌日啊?你說是不是啊?」


    「────」


    「事到如今還不說半句話真是笑死人了,你是小看我嗎?」


    相較於聽來悠哉的話語,狩獵性命的銀色閃光卻毫不留情地襲來。


    兔人希洛洛發出輕快笑聲,將兩把長刀如同手腳般操控。千鈞一發地躲過淩厲劍技,裏卡德大大地向後一跳。


    ──以細細山路為舞台,狼與兔的交鋒越發激烈。


    但現狀是裏卡德處於劣勢,全身無法完全躲過刀的斬擊,被劃過的些許撕裂傷流出鮮血。


    敵方希洛洛身材嬌小,身高隻有約裏卡德的一半。但體格差距與武器大小並不能當成近身戰的藉口,裏卡德的大砍刀在武器中算是頗為重量級,希洛洛的兩把長刀都有接近嬌小兔人的身長。


    是純粹身為劍士的技術,將裏卡德逼到了此種地步。


    然而,處於劣勢的原因並非隻有這個。


    「看來被同伴丟棄讓你很難受,這麽漫不經心還能應付我,真是太令人驚訝了。但心技體一致是基礎,腦袋那麽混亂還能撐多久呢。」


    「……如果能說你看錯就好哩。」


    雖然不甘心,但希洛洛的觀察幾乎沒錯。實際上裏卡德的動作會如此無精打采,就是在意著不在現場的萊傑爾。


    當然他並非是擔心那個無情的老友,而是正好相反。


    「俺還是必須和他做個了結啊……」


    「了結聽起來還真不錯,我也很喜歡做個了結。那個字眼聽起來會有信義感,所以我也得在這把你的頭砍下來才行。」


    「不好意思啊,俺戴項圈的頭已經有人預約了──俺不打算讓給其他人,你就先忍忍吧。」


    「你以為這麽說就會過關啊!」


    麵對用手指彈了一下自己項圈的裏卡德,希洛洛讓紅眼發出銳利目光並縱身一躍,直直朝著裏卡德的粗壯頸部使出斬擊。


    符合那「斬首兔」的別名,奪走裏卡德性命的銀色閃光瞬間逼近──


    「唔嘎喔喔喔喔喔!」


    「怎麽!?」「啊?」


    有道高亢怪聲闖進這場賭命對決,讓兩名傭兵的注意力突然渙散。隨後希洛洛舉起白鞘,迎戰以超高速衝來的小小踢擊。


    被擋下的物體發出「哇哈~~!」的尖叫聲在地麵跳動,那是個將身體蜷曲緩和衝擊的橙色毛球──不,是小貓人。


    「你不是和安娜一起玩的那個小鬼嗎!」


    「啊~~!怎麽能在咪咪報上名號前說出來!這是規矩!大叔很不懂耶!」


    「規矩你個頭啦!這裏很危險!快滾迴去!」


    「怎麽用這種口氣說話!既然這樣,隻能頑強抵抗了!」


    咪咪當場盤腿坐下,表示出不肯聽話的態度。她是安娜塔西亞想得到的小貓人長女,也曾經與裏卡德見過許多次麵。


    與兩位能幹的弟弟不同,已經知道她是個完全不聽人說話的長女。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出來玩未免也跑太遠了吧!」


    「人家不是出來玩的!我們是有很重要的師命?石命?正在處理這件事的途中!所以現在沒空陪大叔玩啦!」


    「根、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見到咪咪一把別過臉,裏卡德氣得牙癢癢的。這樣下去感覺隻會毫無意義地進行著沒有進展的對話。


    然而──


    「呃……看來被削弱氣勢這點我也是一樣。」


    希洛洛靈活地折起單邊耳朵,對裏卡德與咪咪如此插話。他用劍尖將地麵小石頭挑飛到空中,然後砍成碎片。


    展露出這個以解悶而言太過超群的技術後,希洛洛發出歎息聲。


    「居然把小孩子帶來這種地方,你到底在想什麽?這樣不就得讓我做事做得很不舒服嗎?」


    「等等,跟這個小鬼沒關係吧。你的敵人隻有俺。和剛才那個先逃走的膽小鬼而已。」


    「說了那麽多話還說沒關係,哪說得通啊。我也不想動手,殺死小孩的哭臉好一陣子都沒辦法撇除哩。」


    「────」


    麵對渾厚低沉嗓音的希洛洛,咪咪緩緩地退後並歪著頭發出「喔?」的聲音。


    她應該沒有自覺到被希洛洛的劍氣壓迫,考慮到咪咪的幼小年齡也不能怪她。首先光是受到此種劍氣能夠活著,就已經是十分幸運──


    「看來你還真是對獲勝自信滿滿啊。喂,你這小鬼頭來這到底幹嘛的?」


    「嗯~~啊!是很重要的事!那個啊,小姊姊和黑塔洛有危險!好可怕!有好多黑色的東西!超多的!」


    「你說小姊姊……是說安娜嗎!?」


    有很多黑色東西,聽起來像是惡爛蟲聚集起來的感覺。但與語氣相反,咪咪的態度顯得相當緊迫。


    目前急迫需要處理的狀況有兩個──不,有三個。


    眼前的希洛洛、逃走的萊傑爾、還有麵臨困境的安娜塔西亞。


    要全部解決很困難,既然這樣也不需要猶豫優先順序了。


    「不管是要解決哪邊,得最先處理的對手都沒變。」


    「──喔,簡直是判若兩人。」


    裏卡德吐出熱氣重新轉過頭,讓希洛洛咧嘴一笑。


    那是歡迎強敵出現的戰鬥狂笑容。剛才那一瞬間裏卡德出現變化,如果要用希洛洛的形容方式就是──


    「看來總算能心技體一致哩。」


    「表情變得像樣多了。是什麽改變你的?女人嗎?是女人吧?」


    「──沒錯,就是女人。」


    裏卡德用與對方期望中有些差異的意義如此迴答。聽到這個答案,兔人用抵銷可愛外觀的渾厚嗓音笑著迴應:


    「那這樣打輸死掉也沒問題了吧──畢竟有個女人會為你哭泣啊。」


    「隻可惜是個哭完之後,就會跑來敲竹杠的堅強丫頭哩。」


    雙刀發出破風聲流暢地架起。


    相對地,裏卡德也同樣將大砍刀扛在肩上。


    「『斬首兔』希洛洛·托內立可。」


    「──『獵犬』裏卡德·威爾金。」


    「哈!是那個胡鬧的家夥啊!」


    彼此報上戰士的名號,原本隱瞞身分的裏卡德將蒙麵脫掉。對比長相與名號後,希洛洛磨著牙齒發出爽快叫聲。


    隨後,兩人同時跨出步伐,踏進必殺的攻擊距離中。


    13


    ──沒辦法完全攻下。


    此種事實讓萊傑爾咬緊牙根,在心中憤慨不已。


    在這場追逐戲碼的最初幾分鍾後,久違的狩獵興奮感就已經冷卻,後來隻剩下對殘忍報複的期待感。但期待感也沒有持續很久,腦中即將被緩緩湧現的焦躁感支配。


    「到底是怎麽迴事……!」


    從扭曲的齒縫間漏出聲音,萊傑爾的心中被焦躁逐漸侵蝕。


    用指甲摳抓身體的頻率隨著越來越快,脫落的體毛藉著「流星」之力獲得形體,影人接連地出發前往狩獵敵人。


    沒錯,正是狩獵。正試圖用壓倒性的物量阻擋敵人逃脫並擊潰。


    影人與本體之間依稀能共享觸感,在影人不具有眼球的視野中所見之物,雖模糊但也能讓萊傑爾看見。


    此種能力成功發現了掉包貨物的犬車,因此采用這種戰法沒錯。原本應該是沒錯的……


    「可是為什麽會一直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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