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這個隻有一麵大陸的世界中,有四個足以被稱為大國的國家。


    這四個國家分別在東南西北擁有版圖,其他小國不過是在大國庇蔭下的從屬國。


    四大國之間的力量維持著絕佳的平衡,除了新興國家卡拉拉基以外,此種膠著狀態從千年前便沒有出現太大變化。


    ──北方的古斯提克聖王國由於嚴寒與險峻山脈橫亙,是對人與動物而言皆得被迫麵臨嚴酷考驗的國家。在整年皆降雪的環境下,隻能栽種抗寒的少數幾種農作物,取而代之的是靠著家畜飼育與高聳山脈沉眠的許多魔礦石礦脈,國力便是靠著采掘事業與販賣魔礦石維持。


    另外,靈峰帕德奇亞的山頂還有四大精靈之一「聖獸歐德格拉斯」以強大力量君臨天下。


    由古斯提克聖王國建國之初,歐德格拉斯便會從服從自己的精靈使者中締結「聖王」之名的契約,與日後選出身為國家元首的「聖王」有著密切關係。


    身為古斯提克聖王國國家元首的「聖王」不拘泥於血統或出身,而是由聖獸歐德格拉斯從國民之中選出下任繼承者。


    ──西方的卡拉拉基城邦比起其他三大國,算是曆史較為淺薄的新興國家。


    約莫四百年前,大陸西部由數個小國持續對立,呈現十分緊張的態勢。由於國力並沒有明顯差距,各個小國皆害怕遭受集中攻擊,因此長年過著持續互相注意彼此的混沌時代。


    然而替混沌時代畫下休止符的人,竟然是一介自稱為合辛的商人。


    無法確認出身與身分的合辛,隻靠口才、商才與創意不停攀升地位,最後以名為經濟能力的魔法擊敗以武力相抗衡的小國。憑靠著那如惡魔般的手腕,每個國家內部都有不隸屬於該國卻與合辛有所關聯的人士。


    最後多數小國屈服於合辛名下,由國家的立場改稱為都市,所有都市以合辛為代表的卡拉拉基城邦便就此誕生。


    後來合辛的名號成為出人頭地的代名詞,合辛去世後仍然有許多追尋其足跡的人才聚集而來,接著卡拉拉基城邦便躍生為其他三大國無法輕易出手的強國。


    ──南方的佛拉基亞擁有最為悠久的曆史,長年皆是以「富國強兵」政策,是由皇帝領導的國家。


    君臨頂點的皇帝擁有絕對權力,帝國所有政策皆由皇帝一手掌管。


    此種形式由建國以來便沒有改變過,而帝國之所以沒有因為昏君衰落,原因就是皇帝更替時必須遵循某種壯烈的規則。


    此種規則是皇帝在位時會在國內各地分配子嗣,再由子嗣爭奪下任皇帝大位,對這些皇儲而言失敗便等於死亡,因此必須經曆過濃縮世上醜陋與憎恨的淒慘政爭,才會選出一位次世代的皇帝。


    而尊崇此種製度的態度已經深植於帝國國民心中,崇尚力量與強權至上的帝國主義也是廣遍全國的普世思維。


    雖然與其他國互有外交往來,但由於基本上受肥沃土地與安定氣候所賜,隻靠自國生產便能維持國內所有內需,因此外交態度並不算積極。相反地隨時懷有擴張領土的野心,自古以來便不間斷地持續對露格尼卡進行牽製。


    因此,親龍王國露格尼卡西南方的跋利耶爾領地,隨時都處在危險的氣氛之中。


    2


    「聽說領主大人好像要迎娶新的妻妾。」


    對跋利耶爾領地的領民而言,這頂多是農事之間帶著諷刺語氣談論的話題罷了。


    麵對統治這塊領地的領主萊夫.跋利耶爾男爵,領民們並沒有多少好感,或許該說還有很差的印象。


    不隻是領土法律與稅率對領民欠缺考量,而且別說是做出親民舉動,這位掌權者甚至沒有出來露過幾次麵,想讓人民擁有好感可說是比登天還難。


    領主與領民之間的意識若是出現此種鴻溝,也很有可能會成為叛亂的火種,實際上在近十年內也是出現過許多次的叛亂。


    然而,對領民缺乏善意的領主卻從來沒有對反抗放鬆戒心,最後叛亂總是在淒慘鎮壓下遭到擊潰,讓雙方關係每況愈下。


    因此這原本是值得慶賀並向領主獻上賀詞的事,但對領民而言隻是事不關己──或許該說已達老年的領主不看年紀迎娶繼室,對領民還不到值得提起興趣的範疇。


    反正那位繼室肯定是個將人民辛苦賺來的積蓄收刮殆盡,隻會讓領民留下僅能勉強過活財產的惡魔。


    隻希望她能將領主萊夫的壽命消耗殆盡,並且讓沒有子嗣的跋利耶爾家從此絕後。


    對於隻能抱持著此種希望邁向明日的領民而言,這就是對她首先做出的評價。


    而這也是在見到普莉希拉.跋利耶爾這位紅衣女前的最初感想。


    「哼,真是一群單調無趣,而且還缺乏氣概的窩囊廢。」


    那位女性一開口,便朝著村子中最為優秀的田地與田地主人拋出此種話語。


    話語中帶有的侮辱讓該名女性高高在上的態度一覽無遺,雖然從抬起頭的多數領民眼神中能夠感覺到難掩憤怒,但一見到這位女性的瞬間便頓時啞口無言。


    那是一位全身紅色裝扮的女性。


    彷佛映照出陽光的橙色頭發以發夾夾起,一身深紅色禮服毫不吝惜地露出以女性而言豐滿過度的體態,微微塗成紅色的嘴唇綻放朱紅色笑容,迴看著注視目光的眼眸也是帶有彷佛熊熊燃燒般的鮮紅色澤。


    甚至連替自己搧風的扇子也是紅色,可說是渾身赤紅的女性。


    即使一眼便能看出對方是個高貴對象,此種視覺上的衝擊仍然讓所有人忘了做出反應。


    附帶一提,這位紅衣女美麗得甚至能將此種過剩服飾的印象撇除。


    在場的領民不論男女,皆對眼前的美貌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身體。


    「你們這些下賤愚民,憑什麽用那種沒禮貌的眼神盯著妾身猛瞧?」


    然而,此種感慨隨即被少女發出的怒罵聲蓋過。慢半拍發現是侮辱的領民們皆帶著憤怒目光,但隻是將怒氣壓抑在心底深處並垂下臉。


    紅衣女的話語確實是充滿屈辱的侮辱,然而一眼便能見出雙方身分有著無可比擬的差異。也就是說,反抗並不會帶來任何益處,隻能像平常一樣對不平與不滿選擇低頭,靜靜等待風暴離開才是上上之策。


    「原來如此,長年的消極態度已經將反骨心連根拔除,喪家之犬的敗者心態完全表露無遺。那個老骨頭再怎麽落魄還是個貴族,看來很擅長虐待調教自己的領民。」


    「不、不知道貴族大人今日造訪鄙村有何貴事……?」


    見到女性環視著低下頭的領民並彷佛理解某些事的模樣,田地主人毅然決然地出聲如此問道。


    雖然有些細枝末節的爭端,但村子內擁有最多田地與土地的他仍然算是村子的代表,現場隻有他有資格向貴族詢問前來的目的。


    「凡夫,別這麽猴急。像妾身如此美豔動人的美女突然造訪或許讓你們很驚訝,不過妾身接下來要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催促,你們就當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幸運,乖乖在一旁偷偷看著妾身的美貌忘記時間就好。」


    紅衣女將臉靠向田地主人,以幾乎感覺到吐息的距離妖豔地如此說著。這個舉動讓田地主人明顯地狼狽後退,但這也不能怪他。


    雖然田地主人與紅衣女之間的年齡差距已可比擬父女,但紅衣女散發出的濃密性感氣息甚至讓人忘記年齡差距,隻會讓人聯想到女人,或許用蠱惑形容會更為貼切。


    「嗯……原來是這麽迴事。」


    讓田地主人嚇得後退後,紅衣女便旁若無人地開始巡視附近的田地。


    如同紅衣女所說,領民在這段時間隻能偷偷看著她的模樣。


    雖然繼續處理農事應該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沒有半個人起身動作。


    因為每個人都害怕做出其他事招來紅衣女注意。


    「那好吧,首先就由這兩塊田地開始吧。兩塊田地都沒有什麽差別,所以你們好好對妾身臨時起意的幸運懷著感謝之意吧。」


    巡視過一遍附近的田地後,紅衣女便自顧自地帶著理解神情點了點頭。


    她朝著田地主人瞪了一眼,見到他開始發抖便嫣然一笑,此種微笑雖然仍然是令人心生遐想,卻美豔得目不轉睛。


    「那邊那個凡夫,你是這個村子有最多田地的人吧?」


    「是、是的……正是如此。」


    「看了你的田地就能知道。雖然土壤相當貧瘠,但隻有占地相當寬敞。腐朽老木卻懷著不合器量的野心,感覺就像是某個領主一樣。」


    聽到此種充滿侮蔑與嘲弄的話語,所有領民慢了半拍才發現所指對象正是領主萊夫而非他人,並且對此種不敬態度麵露蒼白。


    對領民而言領主就是雲上之人,完全被灌輸此種觀念的他們,沒有想過這位紅衣女的立場甚至淩駕於領主之上,但實際上這也隻是多慮罷了。


    「算了,你的田地還算不錯。以比較對象來說算是個不錯的踏板,能獲得妾身賞賜榮耀的幸運得主另有其人,就是道路另一側那四塊旱田的地主。」


    紅衣女指定比大地主的土地更為乾旱並宛如荒地的田地,那些田地的持有人與田地同樣瘦弱不堪,全家甚至還得靠著其他村人的溫情才得以維係日常生活。


    見到那名村人出來報上名號,紅衣女的眼瞳中頓時閃過極為殘酷的感情。


    這些感情大半是輕蔑、厭惡以及毒辣地鄙視對方。


    「也罷,就是要給枯竭殆盡的幼苗灑水,才能讓每個人明顯看出變化。」


    麵對彷佛被眼神射穿而繃緊身體的領民,紅衣女看似無趣地別開視線。接著,她指著旱田並仔細地對男子囑咐著某些事。


    她在耳邊呢喃的話語隻讓該名男性聽見,周遭之人無法聽聞紅衣女逼迫對方做出何種無理要求,隻能對如人偶般不停點著頭的男性感到相當憐憫。


    喃喃說完話後,紅衣女便滿意地在胸前挽起雙手。豐滿雙胸在摟著的手腕上大幅度晃動,紅衣女則是用眼角餘光朝吞著口水的男性們瞥了一眼。


    「忘記告訴你們了,妾身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也是這一帶跋利耶爾男爵領地的新任領主。記得將這件事通知不在場的人,妾身隻有今天寬容地允許爾等無知與愚昧的失禮舉動。」


    就這樣,紅衣女拋下這段對領民而言可說是絕望的話語便揚長而去。


    後來領民才發現,那位自稱為普莉希拉的女性是萊夫.跋利耶爾男爵迎娶的繼室。雖然無法理解她為何不帶任何隨從便出現在領地中,但她那旁若無人的蠻橫態度令人聯想到萊夫的苛政。


    而她身為年輕女孩的事實,也代表著等萊夫老去退位的希望逐漸轉變為絕望。


    今後也得長年受到與萊夫同樣惡劣的領法所苦。


    每個人對普莉希拉的來訪皆懷抱著此種不安與恐懼,但一個月後便忘了此種想法。


    ──因為普莉希拉指定的那些田地,出現了前所未見的豐碩作物。


    3


    「該怎麽說呢?說實話還挺令人意外的,沒想到公主能這麽受到愛戴。」


    這道話語聽來雖頗為隨便,但聲調卻是相當低沉令人無法順利聽聞。


    金屬間互相摩擦的鏗鏘聲便是讓聲調如此低沉的原因,傳來聲音之人的頭部被漆黑鐵盔完全覆蓋,甚至還有邊說話邊把弄頭盔的習慣。


    與其形容為奇特,倒不如說是個裝扮迥異的人物。


    雖然頭部如同前述般戴著黑色鐵盔,但隻有頸部以上施以此種堅固防禦,經過鍛煉的身體外穿著如山賊般粗獷印象的服裝,腳下甚至還穿著皮革製的靴子。肩頭處披著看似窮酸的麻布覆蓋頸部,還能瞥見腰部後方橫向配掛著一把未經修飾的寬刃劍。


    雖然就各種意義而言都很像是變態的特徵,但隻有一處特別醒目。


    ──那就是這名鐵盔男並沒有左腕從肩膀延伸而出。


    奇裝異服搭配上特別醒目的身體缺陷,讓這名男子光是站在身旁便散發出異樣存在感。而站在紅衣女──普莉希拉.跋利耶爾身旁就更不用說了。


    「意外?你這是什麽意思?阿爾,看看妾身超乎常理的美貌,凡夫俗子就像啄食飼料的雛鳥,聚集而來傾慕妾身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


    「哎呀,這隻是我憑空想像而已。我還以為公主會是讓魚苗在魚塭繁殖後,什麽都不做的人。」


    「那這樣妾身就沒有厚待你的理由了。你不覺得嗎?」


    「說起來好像是這樣,那應該是我誤解了。」


    老實地認同普莉希拉的說詞後,這位鐵盔男──阿爾用粗壯右手腕由鐵盔上方摸了摸頭。他似乎很稀奇地環視著四周,但並無法窺見他的表情與神色。


    不過,普莉希拉對隨從的此種態度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毫不猶豫地邁開步伐走了一段時間後,發現她身影的人們接連發出叫聲。


    「啊!是普莉希拉大人!」「是自稱妾身的公主!」「太陽公主萬歲!」


    當其中一人發現她,聽見叫聲便有許多人從家中飛奔而出。村民們帶著如出一轍的開朗神情,皆異口同聲地誇耀稱讚普莉希拉。


    「嗯,這樣就對了。你們這些愚民要好好努力,隻要對妾身的威望俯首稱臣,妾身也不會無情到吝嗇施舍慈悲胸懷,今後也得毫不懈怠地繼續努力。」


    與其說是對著某個人,普莉希拉的話比較像是說給在場歡聲雷動的所有人聽見。


    明明絕非是很大的音量,她的聲音卻有能夠傳遍各個角落的力量,不過此種有力話語的傲慢內容倒是連阿爾都嚇了一跳。


    「小民知道!」「隻要是為了普莉希拉大人!」「太陽公主萬歲!」


    但別說是招致反感,村民們甚至愉悅地接納此種傲慢的演說。


    發言者給人的印象與領民態度之間的落差,讓阿爾仍然是歪著頭無法理解。


    ──鐵盔男阿爾是在幾天前受普莉希拉認同為騎士。普莉希拉由於某種理由需要選核騎士,於是以此種目的與興趣為優先舉辦了一場武鬥大賽。


    由於標榜著不論出身,募集男爵夫人的騎士,這場大賽有許多人報名參加而盛況空前,阿爾就是在這場大賽中獲得普莉希拉青睞而得到騎士立場的人。


    以主從而言,兩人之間的關係與感情仍算時日尚淺,雖然阿爾在容許的時間內盡可能地觀察自己的主人,但怎麽觀察都無法一探究竟。


    看起來雖深謀遠慮,但一想到事情便立刻實行。原先以為是親切地對待領民,但偶爾展現出的側臉卻是殘酷得令人背脊發涼。那看似充滿女性魅力的肢體,甚至有種可能趁隙從阿爾背後奪走劍、並且在轉瞬之間將阿爾腦袋砍下的猙獰感。


    結果共同相處了幾天仍一無所知,這就是目前他對主人的印象。


    「阿爾,你傻傻杵在那邊做什麽?凡夫俗子好像對你很有興趣,似乎很好奇能跟在如此美豔動人美女身旁的奇妙男子究竟有什麽來頭。」


    「由公主親口說明不就好了?」


    「阿爾,注意你說話的語氣。你那種不知分寸的言行舉止,妾身不知道已經幾次因為有趣而饒過你,別再用無聊小事惹妾身不開心了。」


    才剛稍微修正過印象又變迴這副德性,一秒鍾前明明還是龍心大悅的表情,卻在轉瞬間迅速變迴看著垃圾般的眼神。


    「嗯,剛才是我的錯。經你這麽一


    說,的確沒看過有把介紹的責任丟迴給主人的隨從。抱歉抱歉,原諒我吧丁髻。」


    「好吧,這次就原諒你。等一下記得告訴我那個丁髻是什麽意思。」


    這句出乎意料的玩笑話似乎順利奏效,讓阿爾勉強躲過普莉希拉不悅的懲罰。確認過這件事並安心地鬆了一口氣後,阿爾便對領民說出自己的立場──包括成為普莉希拉騎士的來龍去脈,並且適度地加進一定程度的有趣誇飾。


    4


    「普莉希拉大人是個很優秀的女性,對我來說也是救贖的女神。」


    有位少年正以令人擔憂的生疏動作倒著茶,並且對阿爾的問題如此迴答,但用字遣詞有些奇特這點也是其可愛之處。


    場景來到跋利耶爾男爵宅邸的談話室,阿爾正邋遢地一屁股躺臥在具有高級感的沙發上,盡全力享受著休息時間。


    「舒爾特那麽喜歡公主,我就知道會出現這種答案。」


    阿爾對少年的迴答含蓄一笑,並且拿起遞了過來的紅茶杯。接著他輕輕抬起頭,從脖子下方的頭盔縫隙間靈活地喝著茶水。


    總是不卸下頭盔而且不露出長相是阿爾的一貫風格。由於不卸下頭盔且隻有單邊手臂,他的用餐姿勢怎麽樣都不能算是有規矩。因為不能用單手掀起頭盔用餐,因此肯定得用與飲用紅茶同樣的姿勢。


    「我的禮儀……你很在意我沒禮貌的姿勢嗎?」


    發現這位少年──舒爾特緊盯的視線,阿爾放下茶杯並以低沉聲音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舒爾特微微屏起氣息。


    這位少年頗為細瘦,有著一身白皙肌膚與微卷桃紅色頭發。紅色眼瞳中似乎缺乏主見,給人甚至有可能會被誤認為少女的嬌弱印象。雖然年齡看來才十二、三歲,但身體並沒有符合相對應的年齡,看來頂多隻有十歲左右。


    這位仍可稱為稚嫩的少年穿著黑色仆人服模仿管家,根據每個人的看法不同,或許會有種憐憫更勝於莞爾一笑的感覺,實際上阿爾也是替舒爾特每天穿著不合身高的西裝感到憐憫。


    「我沒學過,所以別那麽計較我對禮儀方麵的知識。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吧?」


    阿爾在椅子上粗魯地蹺起腳,刻意做出更為沒禮貌的動作,結果舒爾特則是看著此種舉動並緩緩搖了搖頭。


    「我也像阿爾大人一樣沒有學識,所以沒有厲害到能夠抱怨阿爾大人的舉止。」


    「說實話是種美德,率真也是小孩子的特權。我還以為你變得比較像樣了,不過裏麵也得跟著長大才行喔。舒爾特前輩來到這裏大概多久了?」


    「我被普莉希拉大人收留正好滿三個月。」


    舒爾特對「前輩」這個揶揄字眼沒有任何反應,要一個剛脫離農村孤兒身分的少年理解這代表什麽意思實在有些殘酷。


    這位少年管家舒爾特,是普莉希拉從領地農村帶迴來的孤兒。


    普莉希拉將瘦弱的舒爾特帶迴來時曾經表示「經過琢磨就會閃閃發光」,身為宅邸主人的萊夫似乎相當介意,但普莉希拉絲毫不放在心上。


    舒爾特就這樣被普莉希拉看上,幸運地在其庇蔭下保障食衣住行,並且被量身打造為一名少年管家。


    「被公主看上,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很感謝能被普莉希拉大人收留,要是繼續留在村子裏,現在應該已經是埋在土堆中的屍體了。」


    「真是天真的盲從。對我個人來說,這個情報隻會讓我越來越搞不清楚公主在想什麽,也摸不透到底該怎麽判斷她的人品。」


    看起來絕對不會從事慈善事業的她,居然會收留救濟孤兒,卻又並非會對所有事伸出援手,也不知道她出手救濟有什麽樣的條件。


    究竟普莉希拉是領民與舒爾特所信仰的女神呢?還是讓阿爾偶爾會背脊發涼的殘酷魔女?


    「魔女……魔女啊……」


    說出自己所想的單字後,阿爾不禁對自己的老套形容失笑出聲。


    在這個世界「魔女」被視為禁忌字眼,最清楚這個單字會帶來何種陰影的不是別人,正是阿爾本人。


    「阿爾大人是……」


    「嗯嗯?」


    麵對沉思的阿爾,舒爾特突然以不安的眼神緊盯並如此叫著他。


    他那將配膳用銀盤抱在胸前的模樣,可說是極像女性而讓人有種錯亂感。


    「您是普莉希拉大人的騎士沒錯吧?不隻是會保護普莉希拉大人,相信您也是夥伴應該沒問題吧?」


    對於舒爾特彷佛尋求安心感的問題,阿爾在頭盔中閉起眼睛。


    這位少年為了打消心中的不安思緒,而向阿爾尋求強而有力的話語,然而……


    「聽到你這種問法,不管是夥伴還是有某種企圖,都隻能爽朗地迴答『嗯,包在我身上,我可是公主身邊最強的騎士喔!』吧。這實在不太適合拿來當成問題,很可惜下次等你再來挑戰吧。」


    對於阿爾的迴答,能夠明顯感覺到舒爾特的表情有些受傷。


    但這種表情對阿爾來說毫無痛癢。


    對於背叛這位少年的純真眼神,阿爾並不會有任何猶豫,為了達成目標不惜割舍一切。就某方麵而言,理所當然的割舍是達成願望的必經之路。


    他絕對不允許再犯下與從前相同的過錯。


    「──什麽嘛。我還在想你們跑到哪去了,原來在這種地方辦著陰沉的茶會。」


    在稍微落入沉默的談話室中,突然有個人闖了進來並發出高高在上鄙視的美麗聲音。


    對方沒有敲門便粗魯地推開門,隻見這間宅邸的女主人晃著奢華禮服裙襬走了進來,她彷佛挺起豐滿雙胸般挽起雙手,然後閉起半邊眼睛說道:


    「舒爾特,妾身的仆從是得在需要時隨時出現在身邊。在這種地方錯過時機真是膽大妄為。與阿爾這種怪人同居一室更是糟糕,隻有可愛為優點的你要是被傳染汗臭味,根本是讓人無法忍受。」


    「公主,優點隻有可愛這句話,可是比對我還不留情耶。」


    「這是事實,從妾身口中說出來就會變成更有力的真相。現在的舒爾特還有什麽價值?雖然比起其他毫無價值的凡夫俗子是好了一些,不過要是繼續背叛妾身期待,就得取消這種讚美了。」


    普莉希拉冷冷一哼不屑地拋出這些話,此種傲慢態度讓阿爾不禁露出苦笑,但在談話室望著兩人對話的舒爾特卻是麵露蒼白。


    「我、我會好好加油的!所、所以請別拋棄我……」


    「別這樣哭哭啼啼地哀求,真是丟臉。雖然哭哭啼啼也能打動妾身,不過一開始就想倚靠此種慈悲胸懷真是愚蠢至極。妾身不需要凡人作為仆從,繼續好好表現出自己的價值吧。」


    當普莉希拉斬釘截鐵地否定顫抖哀求聲,舒爾特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見到舒爾特眼角微微泛紅卻努力抬起頭的模樣,普莉希拉則是點了點頭。


    「這樣就對了。要是沒有改變自己的氣概,像你這個樣子與活屍沒有兩樣,若是屍體迴歸大地至少還能成為肥料,在土地上死氣沉沉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別浪費妾身身邊的空氣,連唿吸都得拚死命爭取。」


    「真是毫不留情……舒爾特也是,要是每次唿吸都這麽拚命可是會過勞死的。」


    阿爾安撫著開始認真地唿吸的舒爾特,並且對普莉希拉聳了聳肩。


    「公主,對方隻是個小鬼頭,我覺得稍微體諒一下應該比較好吧。」


    「不分男女老少在這世上都會麵臨無常,饑餓會因為人的大小而有分別嗎?疫病魔爪會區別人的貴賤嗎?隻要活著人人都是平等的。既然不是被關在被鐵柵欄圍繞的籠子裏,隻想獲得安寧而將自己的人生交給他人


    ,這隻是單純的怠慢罷了。」


    「公主?」


    普莉希拉說著重話,那美麗側臉也浮現出焦躁神色。阿爾怎麽看都覺得此種焦躁神情是針對他剛才所說的後半段話語。


    在阿爾看清此種焦躁為何而來前,普莉希拉已經改變表情。


    「隻要活著便是一律平等──除了妾身以外。」


    「公主……」


    普莉希拉嫣然一笑,浮現出這個世上最為冷酷的笑容如此斷言。


    這是自從阿爾擔任騎士以來,便聽過無數次的論調。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為了妾身量身打造的。」


    這就是普莉希拉如此有自信的根源,也是最能襯托出她這個人的話語。


    明明是隻要一笑置之的發言,卻有種讓人無法笑著帶過的魔力。


    「舒爾特,就像剛才妾身說過的,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為了妾身量身打造……那麽對於已經口渴的妾身來說,最需要量身打造的事是什麽?」


    「遵、遵命!立刻替您倒紅茶!」


    「你這個蠢貨,那個茶壺裏的紅茶早就冷掉了。而且要妾身喝阿爾喝過的茶水,這已經是超過無理的反叛罪,可是要砍頭的。」


    「請大人饒恕!我立刻出去重泡!」


    舒爾特抱著茶壺,飛也似地衝出談話室。


    阿爾一邊聽著小小腳步聲遠離,一邊朝著眉開眼笑的普莉希拉聳了聳肩。


    「公主的性格還真惡劣。」


    「雖然能有個冷靜處事的管家也很不錯,不過這種很像小孩子的慌慌張張模樣也別有一番樂趣。如果是想找個正常傭人,沒有人會特地帶個孤兒迴來收留。舒爾特至少還能像那個樣子替妾身排遣無趣,這點還是能考慮給他一點榮譽。」


    「那家夥也是挺慘的……居然引起公主的興趣。」


    「哪有什麽好慘的。能與妾身說話並親自服侍,這可是世界上的男性流著血淚夢寐以求的幸運榮譽,沒有人能比這個小孩更幸運了。」


    普莉希拉一邊對自己使喚舒爾特找著正當藉口,一邊對阿爾表達著「要表達同等感謝」的言外之意。


    麵對她那貪心的視線,阿爾隻是毫無幹勁地發出「好啦好啦」的迴應聲。


    「真是個不敬的家夥,看來你已經忘記差點被妾身砍頭的事……算了,話說阿爾……」


    「公主,有何貴事嗎?」


    「……你打的歪主意有順利進行嗎?」


    一聽見此種冰冷聲調,讓阿爾停止唿吸看向普莉希拉。


    把舒爾特打發走並等到周遭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後才提起這個話題,果然是做得滴水不漏。就像是隨便找個話題再不經意地將炸彈放進其中,讓阿爾實際上有種近距離被暴風波及的驚訝感。


    要是事前沒有料想過會出現此種情況,模樣肯定會變得十分狼狽。


    「還沒有到歪主意的程度,現在隻是純粹還在觀察。原來你已經發現我正在偷偷四處打探啦?」


    「妾身不隻是美貌,連觀察力和嗅覺都是優於常人。更別說這裏是妾身的領地,就像是自家庭院一樣,隻要想聽到老鼠腳步聲或蟲子的振翅聲,這些聲音都會自行傳進耳中。」


    「要是這樣把所有東西都歸為己有,萊夫老爺可是會哭的。」


    「那個老骨頭想哭就讓他哭到死吧,妾身不會多加幹涉。」


    雖然阿爾本來就不以為會有多麽美麗的夫婦之愛,不過話說得如此難聽實在令他相當感歎,但目前並不是擔憂這對戴著麵具夫婦會有什麽將來的時候。


    「既然不喜歡我四處偷偷摸摸打聽,那你打算怎麽做?要對我處鞭刑嗎?」


    即使處罰不可能隻有這點程度就能了事,被懷疑懷有叛意也是問題,最糟的情況甚至得考慮對普莉希拉使出最後的王牌……


    「不,隻是區區在家裏翻找的程度,妾身還沒有無聊到會對這種事發神經。或許該說把你這種奇怪家夥找進來的時候,早就料想到會有這點程度的事發生了。」


    不過,此種戒心卻被普莉希拉出乎意料的迴答撲了個空。


    「……所以呢?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男人拚命四處聞著妾身留下的香味,這是很理所當然的結果。被妾身的魅力迷昏是男人的本性,妾身的肚量還沒有狹隘到會追究這件事,而且……」


    對於帶著迷惘的阿爾,普莉希拉朝他拋了個令人背脊發寒的媚眼。


    「像你這種立場搖擺不定的家夥,不選個能夠停靠小船的河岸就無法活下去。既然如此,計較你為了認清岸邊而猶豫的舉動,等同是要求鳥兒別飛的愚蠢行為。」


    「────」


    「隻是區區見麵幾天並被拔擢為劍奴的傭兵,要妾身相信你已經全心全意忠心服從……真是作夢般的愚蠢思考,要放棄思考也不是這麽迴事。」


    見到普莉希拉似乎很不高興地如此斬釘截鐵迴答,讓阿爾悄悄地收起全身的戒心。


    至少她目前的話中沒有任何虛假,阿爾認為足以如此判斷。


    「……我還以為你會說『拿妾身與其他人比較真是太不尊敬了,你們這些家夥隻要乖乖被妾身的威望迷得神魂顛倒就好』呢。」


    「越是對自己沒有自信,就會害怕別人投以目光。妾身確定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因此與此種擔憂可說是毫無緣分。」


    普莉希拉從雙峰之間抽出扇子並發出聲音打開,接著繼續說道:


    「雖然妾身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世界最美麗的輝石,不過首先要與其他玉石比較,才能凸顯出至高無上的特質。若要理解妾身的過人之處,就得和妾身以外的凡夫俗子比較才行,你心中的猶豫到最後也隻會是確認妾身偉大之處的間接歌頌罷了。怎麽樣?妾身說的話很不錯吧?」


    「……嗯,是還滿不錯的。」


    普莉希拉以扇子遮掩嘴邊,但無法完全遮掩她的笑意,她那桀敖不馴的口吻讓阿爾慢了半拍才表示同意。


    普莉希拉並沒有指出他微微猶豫的舉動,因為她知道就算這麽做也是毫無意義。


    至於阿爾則是相當慌張,甚至沒有發現普莉希拉已經理解這件事。


    他非常驚訝,甚至有種宛如被當頭棒喝的錯覺。


    站在眼前這位年齡尚淺的少女,能看到與從前不同之物。


    而兩者間究竟有什麽樣的差異──


    「普莉希拉大人!讓您久等了!我把茶泡好拿過來了!」


    「太慢了!!」


    在思考得到答案前,隻見舒爾特打開門衝進房間。


    普莉希拉的怒斥聲迎接著他到來,讓舒爾特畏畏縮縮地以令人擔憂的動作準備著茶水。普莉希拉則是坐在身旁空著的沙發上,大膽地蹺起白皙雙腿等待著他。


    阿爾一邊望著毫無防備的主人與麵紅耳赤侍奉著的少年管家,一邊仍然持續沉思這這個問題。


    5


    傳進頭盔中的味道,讓阿爾皺起那不為人知的臉。


    雖然這已經是第二次踏進書齋,但仍然與前一次有著相同感受。


    不論是房間缺乏通風的沉澱空氣,以及書籍經年累月釋放出的獨特氣味。阿爾雖很努力適應兩者搭配起來的味道,不過其中還混有試圖掩飾體臭的香水味,以及房間主人無法掩飾的體臭味又是另一迴事了。


    到最後,書齋飄散著一股讓常人猶豫是否該涉足的氣氛。


    「太慢了。」


    阿爾已經對迎麵而來的惡臭顯得毫無幹勁,此種毫無感情的聲音讓他更加厭煩。他從一開始便是不甘願地來到此處,士氣值早已是呈現負數。如果對方是個能夠容許無禮的人,阿爾肯


    定會立刻從後麵的門扉奪門而出。


    然而,眼前的人物並沒有能幽默地接受此種舉動的寬闊胸懷。


    「太慢了。」


    相同斥責與先前隻字不差地反覆傳來,這道沙啞聲音中含有輕視與侮辱之意,讓心情不佳的阿爾被迫對此作出相對應的應對。


    隻是斥責仍無法滿意,要讓對方誠心折服才肯甘休,就是個器度如此狹小的人。


    「太慢……」


    「非常抱歉。畢竟宅邸實在是太過寬廣,被臨時叫來還得四處確認該怎麽走。您剛才說了什麽事嗎?」


    阿爾故意用迴答蓋過第三次的斥責,讓對方相當不悅地發出咋舌聲。


    此種反應讓阿爾感到頗為暢快,接著重新緊盯著書齋的主人。


    房間左右側被書架圍繞,有個老人正坐在黑檀桌前。年齡聽說約將七十歲,但充滿活力的肉體仍保有約五十歲的年輕氣息。那充滿霸氣的眼瞳與五官也占了很大因素,再加上毫無彎曲的筆直背脊與經過鍛煉的體魄,讓這名老人看來頗為不凡。


    但一反此種外觀,那既卑賤且自我中心的庸俗個性可說是致命傷。


    這位老人名為萊夫.跋利耶爾。不僅是跋利耶爾男爵領地的領主,同時也是迎娶紅衣女普莉希拉為妻的跋利耶爾宅邸主人。由於對阿爾而言算是雇主的伴侶,因此自然也是需要尊敬的對象。


    不過,阿爾倒是完全不認為對方值得獻上敬意。


    「聽說你很自由地陪著那家夥,每天在領地裏四處閑晃吧。」


    「那家夥指的是?」


    「唔──那家夥就是那家夥。當然是指我的妻子普莉希拉!」


    「也是啦。不,我隻是想確認一下而已。因為我媽教過我,夫妻之間不叫名字就是愛情冷卻的證據。」


    麵對相當激動的萊夫,阿爾在心中偷偷吐著舌頭並如此隨便迴應。


    「聽說你是個劍奴,難道還記得自己的父母嗎?」


    「不是每個佛拉基亞的劍奴都打從出生就被丟進競技場,成人之後欠太多錢或是罪犯反而還比較多。如果是和我同年紀,大多都是被當成踏板切成兩半居多吧。」


    「哼,真像是野蠻帝國人會喜歡的景象,真是很容易想像的惡劣興趣。」


    對於萊夫不屑地吐出的偏見,阿爾難得地感到同意。


    說實話,他完全不想迴想起劍奴時代的事。


    每天都得進行賭上性命的戰鬥,阿爾認為競相爭取名譽與武力實在不合自己的個性。現在能苟延殘喘地活下來,像這樣度過每個享受安寧的日子也很不錯。


    「也罷,現在你的來曆不是重點,我是想說關於普莉希拉的事。對於那家夥每天四處巡視領地隨便胡搞,你有什麽看法?」


    「我隻覺得她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至於我對她的印象……嗯,與想像中領主妻子的生活方式有些不太一樣,不過領民似乎很愛戴她的樣子。」


    「很愛戴她啊……哼,隻是因為沒見過世麵覺得稀奇罷了。那家夥的臨時起意剛好讓田地豐收,就讓領民把那家夥當成神龍一樣崇拜。雖然我很清楚是這個樣子,但是再怎麽愚蠢也要有個限度!」


    萊夫用拳頭敲著桌子,並且氣衝衝地咬牙切齒。


    應該是受到領民歡迎的這點讓他很不開心,連日陪著普莉希拉巡視領地的阿爾能夠想像得到。即使不論普莉希拉的舉動,萊夫在領地的各個村子間都是惡評如流,甚至可說是聲望掃地都不為過。


    阿爾甚至傻眼地想著,他該不會是為了發牢騷才把自己叫過來吧?


    「我不是要擁護公主,不過田地那件事可能不是她臨時起意。不論巡視到哪個村子,公主都能做出一定程度的成果,就算每個土地的條件都不一樣也是,不過換作是我也很難相信她那麽慧眼獨具。」


    「用慧眼獨具形容真是太蠢了,那家夥身上有種更恐怖的東西。要不然那家夥怎麽會被稱為『染血新娘』?」


    當阿爾聳了聳肩,萊夫說出的異名讓他頓時停下動作。


    此種反應讓萊夫總算稱心如意地露出醜陋笑容。


    「染血新娘」──這是冠上跋利耶爾家名的普莉希拉所揮之不去的惡名。


    雖然普莉希拉是個仍不滿二十歲的少女,但就像她目前成為萊夫的妻子般,這並非是她的首度婚姻,而是第八次婚姻。


    而過去的七次婚姻,每段婚姻都是悲劇收場。原因皆是伴侶去世──也就是說,普莉希拉曾經與七位丈夫經曆過生離死別。


    伴侶們過世的原因並不一致,有戰死、病死以及意外死亡等等。這些死因都被懷疑與普莉希拉有關,而她總是背負著這些疑惑活到現在。


    因此她在知情的人之間被稱為招來不幸的「染血新娘」,而且相當有名。即使如此仍有男性絡繹不絕地追求著她,皆是因為她的美貌甚至會令人忘卻此種不祥傳聞,而這說來也是相當諷刺。


    隻不過,阿爾認為隻有萊夫並不符合上述的幾個條件。


    雖然已經年老失去性欲也是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萊夫並沒有盲目地瘋狂崇拜普莉希拉的美色,從剛才刻意疏遠的舉動就能明顯看出來。


    也就是說,這個老人娶普莉希拉為妻是有其他目的。


    而那個理由才是──


    「如果不是即將遴選王選的候選者,誰會娶那個女狐狸為妻?隻是稍微放縱就毫無限度地爬到頭上,找你成為騎士的那場活動也是一樣。」


    「……您還真是完全不經掩飾地說出這些話呢。都沒想過我會向公主打小報告,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惡化嗎?」


    不隻是口無遮攔,萊夫甚至毫不吝惜地說出頗為骯髒的企圖。


    王選──那是撼動整個露格尼卡王國的重大事件。必須代替因病絕後的皇室選出國王,並且必須率領龍邁向未來的考驗。由於萊夫負責管理紀錄王國未來的預言版,因此在皇室病歿前便已經掌握到王選的情報。


    於是他打算先發製人,將具有候補資格的普莉希拉迎娶為妻,再藉著她就任王位掌握整個王國的實權。


    這個企圖可說是顯而易見,隻要是認識萊夫的人都能得到這個結論。但沒想到居然能聽本人如此清楚說出口,看來他似乎沒想過阿爾忠心地為了普莉希拉當場拔劍相向的可能性。


    萊夫抬起頭望著傻眼的阿爾,嘴角浮現醜陋的笑容繼續說著:


    「你不會做出這麽愚蠢的行為吧?畢竟是貪小便宜追求己身利益才會成為傭兵,剛脫離劍奴身分的你,不可能會拿義憤填膺這種廉價感情交換自己的性命。」


    「……您還真是清楚。」


    阿爾舉起原先摸著劍柄的手,強調出自己沒有敵意。


    「不過,這樣您到底是希望我做什麽事?說實話老爺想的事實在很偉大,應該沒有像我這種人能幫上忙的地方。」


    「也不是這樣。原本你的立場應該是要與我互相掛勾。在那場聚集蠻夫的比賽,實際上前四名除了你以外都是我的手下。」


    「哎呀,居然是設計好的比賽啊。」


    「那場比賽也是那家夥臨時起意的誤算。必須讓那家夥身邊都是讚同我的眼線,這個道理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既然無法計算普莉希拉的奔放不羈,至少得修正軌道讓周遭獲得控製,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舉動。不過既然如此……


    「那個管家舒爾特呢?那個小鬼也是公主撿迴來的人吧?」


    「那個小鬼也像你一樣找來說過話了,隻要保證會給他孤兒出身望塵莫及的利益,就二話不說撲過來了,那家夥看人的眼光也就這點程度罷了。」


    「是喔……」


    阿爾迴


    想起舒爾特曾誇下豪語會為普莉希拉赴湯蹈火,但他並沒有特別的感想,以自我為優先是生物的本能。既然是因為受到厚待衍生的忠誠,受到更加優越的禮遇當然會改變心意,阿爾也沒有例外。


    「我知道老爺期待我怎麽做了,那麽是否能告訴我今後的待遇和行動呢?」


    「……哼哼,這樣就對了。別擔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對普莉希拉當然也是一樣。為了達成我的願望,必須讓那家夥維持健康才行。不隻是那家夥、那小鬼還有你,所有人都在我手下獲得幸福就可以了!」


    見到阿爾接受提議的態度,讓萊夫愉快地發出咯咯笑聲。


    他的大笑讓阿爾朝決心倒戈的主人喃喃說著「抱歉囉,公主」。


    ──甚至連這個時候,腦中還是浮現出普莉希拉的幻影帶著如獲勝般的笑容。


    6


    有個名為基利安.恩狄米翁的騎士造訪跋利耶爾領地。


    他是個擁有精悍臉龐與凜凜目光的美男子,一頭閃耀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雖細瘦卻經過鍛煉的肉體,華麗程度與粗獷的阿爾可說是天壤之別。作工精細的騎士服更加襯托出青年的魅力,連外行人都能看出腰間佩掛的寶劍並非是等閑之物。


    由上到下都是正統的高級騎士……這就是基利安這名青年給人的印象。


    「他是恩狄米翁家的三男,兩位兄長都在幫忙父親經營領地,有劍術才能的他以騎士身分出外旅行追求功名,今天是刻意拜托他才肯到宅邸逗留一陣子。」


    如此介紹著身旁美青年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萊夫.跋利耶爾。


    而這位老人當然不會向阿爾與舒爾特介紹客人,男爵夫人普莉希拉正在萊夫正麵毫不顧忌地望著基利安。


    「我懂你這個平庸說的話,不過無法理解把這個男人介紹給妾身的意圖。該不會是體會到自己來日不長,想不開把其他男人介紹妾身認識吧?」


    「別說傻話,誰會把像你這麽美麗的妻子放掉。今天是他希望能來見個麵,就當成是我稍微體貼的小動作吧。」


    「體貼還真不像你的風格。」


    冷冷一笑的普莉希拉毫不采信萊夫的說詞。雖然萊夫表麵上努力維持平靜,但能夠明顯看出他心中正暗暗地咬著嘴唇。


    在萊夫的情緒失控前,基利安緩緩地朝前方邁出步伐。


    「請容許在下臨時來訪並提出此種無理要求。」


    洗煉的動作搭配上讓女性神迷的低沉美聲,基利安則是單膝跪在普莉希拉麵前。


    「不過自從在跋利耶爾領地聽見普莉希拉大人的傳聞,便讓在下由衷期待著能如此見麵的日子到來,確實能實際感覺到彷佛天仙下凡般的氣質。」


    「喔?看來你還滿懂禮數的。妾身的美貌確實並非世上可見,卻有著降臨至凡間的矛盾──妾身真是罪孽深重。」


    麵對詞藻華麗的基利安,普莉希拉高興地看往阿爾的方向。站在她背後善盡隨從職責的阿爾,則是聳了聳肩代替苦笑。


    「好吧,準許你觸摸妾身的肌膚完成騎士之禮,把這當成是意外的幸福吧。」


    「遵命,不勝感激。」


    普莉希拉肅穆地如此說著並緩緩伸出手,基利安彷佛對待易碎物般捧著白皙指尖,對手背輕輕一吻完成騎士之禮。


    如果隻看此種景象,確實如同剪下童話中的一幕般。


    「話說老骨頭,你帶來的男人第一印象確實很合妾身胃口。雖然你剛才說是體貼,不過接下來你想要求什麽?」


    「很簡單。我每天都要忙於公務,沒辦法陪著你一起巡視領地,讓你一個人四處奔波總讓我不太放心。」


    「還有可以當成小醜的阿爾陪著我,帶著你這個老骨頭隻會礙事。妾身可不想照顧你,這隻是多管閑事而已。」


    相較於慎選話語的萊夫,普莉希拉可說是毫不留情。


    萊夫那發線後退的額頭上浮現青筋,但還是勉強保持笑容。


    「別這麽說。意思是為了平常總是忍耐辛勞的你,今天會請這位年輕俊美的青年陪著你。他對女性是個很紳士的人,我想你一定會很中意他。」


    「雖然似乎有些過度期待,但在下會努力不辜負兩位的期待。普莉希拉大人,有幸請將此等榮譽賜給在下。」


    代替快抵達忍耐極限的萊夫,基利安主動出來打圓場。


    姑且不論萊夫,基利安的誠摯態度並沒有任何不自然。普莉希拉左右歪著頭思考片刻,朝著阿爾瞥了一眼。


    「好吧,比起帶著鐵盔的野蠻人,看著多少有些美貌的男人似乎也不壞。原來如此,辛苦你替妾身著想了。」


    「……就這麽做吧。基利安先生,吾妻就拜托你了。」


    「遵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雖然他的語氣有些誇飾做作,不過這反而頗受普莉希拉歡迎。


    基利安帶著自己的地龍──那是一身藍皮的高貴名龍,這條感覺會有血統證明書的優秀地龍,也大大滿足了普莉希拉的審美觀。


    基利安華麗地操控地龍,請求普莉希拉一同坐上地龍後,基利安便亮出白皙牙齒豪爽地離開宅邸。


    「總算走了。居然讓我說出那種不舒服的話,真是個可恨的丫頭。」


    目送兩人離開後,萊夫總算放鬆肩膀的力道不屑地如此說著。此種翻臉如翻書的模樣讓阿爾微微一笑,然後看著普莉希拉離開的方向說道:


    「基利安.恩狄米翁啊……那也是老爺手下的棋子嗎?」


    「當然,不過基利安和其他棋子花的時間差很多。我可是刻意拜托遠方的恩狄米翁家,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準備。和那個隻要有功夫不論出身都能成名的武鬥大賽相比,要切斷與我之間的聯係得花費截然不同的勞力。」


    「不論是什麽樣的壞主意都是全力以赴,這點老爺真是令我由衷感到尊敬。」


    「哼,出手幫忙的你也是同類。……跟我來,我要說明讓基利安與那家夥碰麵的理由和今後的方針。」


    萊夫用下顎一指,晃著長袍衣襬迴到宅邸中。


    阿爾跟在他後方,突然停下腳步迴過頭看著普莉希拉消失的方向。


    而所見之處當然已經見不到她的身影。


    7


    ──要耍陰謀詭計時必定都是在書齋。


    也許是萊夫對這個地方有特別的堅持吧。


    阿爾一邊用嘴巴唿吸著無法習慣的惡臭,一邊依稀地如此思考。


    「甚至連辦公室都不知道哪裏隔牆有耳,隻有這間書齋是最安全的,畢竟這裏可是跋利耶爾家代代用來密談的房間。」


    照理說表情變化應該被鐵盔擋住無法看見,但萊夫敏感地察覺到阿爾的內心並如此迴應。來到這個地步,這位老人的神經可說是相當敏銳。


    或許是因為他期盼中的舞台,也就是王選開始的日期越來越接近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現在王都那邊應該是鬧得很大吧?」


    「王都事到如今才鬧得沸沸揚揚,應該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國王和皇親已經無藥可救了。一直逃避麵對,把關於王國存續的問題往後延就變成這樣了,那群無能什麽都不懂!」


    萊夫越說越激動,額頭的血管又冒了出來。萊夫憤慨得幾乎連血管都差點爆裂,因為前幾天才將這件事的預言表明公開而已。


    國王駕崩的事傳遍市井小巷,高級貴族則是朝著舉行王選開始行動,而這些人都慢了萊夫一到兩拍起步也是不爭事實。


    「能把這些平常討厭的家夥玩弄在掌心上,您應該很愉快吧?」


    「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不過迴想起自己以前被那些家夥冷落的模樣,反而隻是


    徒增不愉快而已。什麽賢人會,根本隻是靠著家世和年齡聚集起來的一群老不修。不論是帶領那群無能的麥克羅托夫,還是連腦袋都裝滿愚蠢的波爾多,都想讓他們半點不剩地被魔獸吃得肚破腸流。」


    「老爺您還真氣。」


    雖然是萊夫主動提起這些事,但聽別人恨之入骨的抱怨其實還滿無趣的。


    阿爾一邊有氣無力地迴應,一邊看向在房間角落無地自容的舒爾特。這位少年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找來此處的理由,總是麵露蒼白地垂著頭。


    「先別說王都那群蠢貨的事,隻是浪費時間而已。話說久等的王選終於要開始了,必須把關於王選的事交代清楚才行。」


    「公主是候選人,關於這點不是已經報告過了嗎?」


    「當然。首先得讓那些家夥知道龍曆石的記述是真的,必須證明候選人能讓露格尼卡徽章發光,原本是想讓普莉希拉負責讓徽章發光,強調她是參加王選的頭號候選人。不過……」


    萊夫在此麵露苦澀地暫時停下話題。


    「在報告預言的時候,有位上級貴族先讓徽章發光,讓現場有候選人是我唯一的誤算。」


    「是喔,那個人還滿幸運的。順帶問一下是誰讓徽章發光?」


    「卡爾斯騰公爵……就是庫珥修.卡爾斯騰。區區丫頭還敢寡廉鮮恥地打著父親讓出的爵位,不隻是個野蠻的劍術狂,還是個帶著奇特隨從的有名怪人。完全無法理解徽章為什麽會選她……不過自從徽章選上普莉希拉的時候,思考這種事應該就是毫無意義的舉動了。」


    對於這道頗有現實感的歎息,阿爾也難得持有同樣意見而露出苦笑。


    王選候選人能夠讓露格尼卡王國相傳的徽章寶珠發光,因此王選內容就是找出符合條件的五人並競選王座。


    但挑選候選人的條件仍有許多不明之處,不論是共通點、血脈或是加護都無法成為決定性的特徵。


    「順便問一下,老爺是怎麽發現公主是候選人的?」


    「……關於這點我可沒有義務告訴你。雖然有點說過頭了,可是不準過問太多,你隻要乖乖遵從我的指示就好。」


    「……這樣喔。」


    見到萊夫將話題打斷,阿爾也乖乖地選擇退讓。


    當阿爾順從地表現出聽話的模樣,萊夫從鼻子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這位老人朝著房間角落的舒爾特發出咋舌聲。


    「你躲在那邊還要躲到什麽時候?我都特地騰出能說話的時間了,如果有時間在那邊畏畏縮縮,至少盡量展現出有貢獻的地方。」


    「遵、遵命……恕我失禮了……」


    舒爾特站到坐在深處黑檀桌的萊夫麵前,阿爾看到從書櫃抽出的書堆積在地麵,便一屁股彎腰坐在書堆上。


    「我不打算浪費太多時間拉長話題,所以開始說正事吧……我想讓那個基利安成為普莉希拉的騎士。」


    「好好,馬上就得打斷話題囉。這樣我的立場該怎麽辦?」


    阿爾對萊夫的意見舉起手,要求暫時中斷話題並如此詢問。


    「我是身為公主的騎士才能留在這間宅邸耶。」


    「別擔心,我不打算把你趕走。我不會這麽容易放掉重要的棋子,要封口也會很費工夫。雖然身為騎士的立場會不太一樣,不過我會讓你在宅邸有個棲身處,這點你不用擔心。」


    「我是沒有擔心到那麽遠,不過不惜做到這種程度都要替換騎士有什麽意義?把老爺的棋子擺在公主身邊當然也是很重要啦。」


    「這很簡單,民眾喜愛見到有騎士風格之人跟隨的主從關係。既然是皇室以外的人就任王位,便無法像從前一樣無條件獲得國民支持,對愚蠢單純的國民來說,需要有個能輕易瘋狂的偶像。」


    對於萊夫語帶興奮的話語,阿爾意外地感到佩服而挑起眉頭。


    代表這是一種形象戰略。準備形象良好的騎士與公主,讓眾人容易接納初次見麵時的第一印象,這在王選候選人互相爭奪王位上會造成無法忽視的影響,不過感覺器量狹小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為了盡可能提升勝率,老爺這種不擇手段的態度真是太讓人尊敬了。」


    「你這種評論方式聽來有點刺耳。算了,基利安對民眾期望中的騎士形象應該是無可挑剔。如果隻看外表,我承認普莉希拉也有吸引目光的驚人魅力,事前準備可說是堅若磐石。」


    「呃……我還有一個問題。」


    雖然對這位露出奸笑的老人潑了桶冷水,但這個充滿自信的策略讓阿爾仍懷有顧慮。在不悅的視線注視下,阿爾把弄著自己頭盔的金屬扣環並繼續說著:


    「那個公主會反悔自己的決定嗎?我是在公主舉辦的比賽上被欽點成為騎士,我有點擔心公主會不會對這件事妥協。」


    「原來是這點小事,別擔心這些無聊雜事。」


    萊夫對阿爾的擔憂嗤之以鼻,接著用手指敲著桌麵。


    「光鮮亮麗的騎士和戴著奇怪頭盔的男子,女人會選哪邊根本是再清楚不過了,還是你覺得自己有信心比基利安更受女人歡迎?」


    「哎呀,說得也是喔。比搭訕可是百戰百敗,而且一個不小心連比劍甚至都有可能會輸喔。」


    「那就是這麽迴事了。」


    萊夫對阿爾窩囊的迴答滿足地點了點頭,然後躺在椅背上壓出吱嘎聲。


    阿爾大致能夠理解這位老人的企圖,他認為許多安排都是相當合理,隻不過……


    「那、那個……」


    有別於接納合理性的阿爾,先前保持沉默的舒爾特則是戰戰兢兢地舉起手。


    「什麽事?該不會連你都想找我的碴吧?」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隻、隻是……普莉希拉大人她……」


    萊夫的嚴厲目光讓舒爾特全身縮得更小,他倒吞了一口氣後便繼續說著:


    「應該不會對普莉希拉大人做什麽壞事吧?老爺是為了讓普莉希拉大人成為國王……所以才有這麽多打算吧?」


    「……原來是這麽迴事。別說傻話,我已經說過很多次自己的目的了。我沒有任何理由需要危害能替我達成目標的普莉希拉。」


    聽完舒爾特的幼稚擔憂,讓萊夫發出咋舌聲並不屑地如此迴答。


    「替那家夥鋪好踏上王座的路就是我的責任,反而要是那家夥拒絕王選,我也會硬逼著她參加,你們也當成是有相同職責就好。」


    「哎呀,以公主的個性來看,怎麽想都不可能拒絕參加王選吧。」


    不隻是何種挑戰都會欣然接受,或許該說她是個誇下豪語表示「這世界的一切都是歸本小姐所有」的少女,隻要能合理得到國家當然會付諸實行。


    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普莉希拉往王位邁進的模樣,讓阿爾不禁露出笑容。


    「是這樣啊……真、真是太好了……」


    舒爾特也對萊夫的迴答鬆了一口氣,即使因為報酬而改為侍奉萊夫,但似乎還沒有忘記普莉希拉將他帶迴來收養的恩情。要是普莉希拉能順利即位,自己也能得到獎賞,對他來說應該是最棒的結果。


    然而,正當兩人如此感慨時……


    「雖然是個很難駕馭的丫頭,不過隻要用詛咒就能隨心所欲命令她,讓人偶坐上王位就能讓王國正式落入我的掌握。」


    感慨卻被萊夫表明計畫最終階段的一句話打個粉碎。


    「──咦?」


    舒爾特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而發出沙啞迴應聲。


    老人浮現出毒辣笑容,對舒爾特的反應隻是聳了聳肩。


    「怎麽了?你是沒聽見嗎?那丫頭的強烈自我意識會很礙事,王選開始前我


    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當每個行動越來越重要之後就不能讓她隨便亂來。等王城的儀式結束後,我就會把她的自我意識奪走變成傀儡。」


    「……有這麽簡單就能做到嗎?」


    「你們應該想像不到,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超乎想像的醜陋需求,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能與『咒術師』斡旋的方便家夥有聯係了。」


    那並非是天方夜譚,萊夫的謀略可說是很貼近現實。以咒術師的詛咒奪走普莉希拉的自我意識,這應該也是能夠實現的內容。


    「這、這和剛才說的不一樣!」


    與冷靜接受事實的阿爾不同,舒爾特以沙啞聲調如此喊道。


    「老爺說過不會對普莉希拉大人做任何事的!」


    「我沒有說什麽都不做,我隻有說不會造成危害。得讓那家夥平安無事才能追求王位,所以我並不打算損害到她的健康。這有什麽問題嗎?」


    「普莉希拉大人如果不再是自己……這樣還有什麽意義……!」


    見到語帶顫抖的舒爾特,萊夫朝他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從他那眼瞳中開始浮現出殘酷目光,正是將眼前少年的利用價值與不悅放在天秤上衡量的證據。


    「小鬼,別淨說些華而不實的鬼話。你已經被報酬引誘背叛那家夥了,事到如今沒有擔心那家夥的資格。而且你是怎麽迴事?你也被那家夥的美色迷倒了嗎?以男人來說,被妓女的魔力迷倒真是丟臉到極點……好吧。」


    萊夫邪惡地緩頰一笑,站起身隔著桌麵將臉靠向舒爾特。


    「既然你那麽想擺布那家夥,等她登上王位後就讓你如願吧。我是不知道那些贅肉有哪裏好,不過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垂涎欲滴吧?」


    「────!」


    這番話可說是無比歧視女性與侮辱普莉希拉。


    舒爾特氣得滿臉通紅,突然將細瘦手腕伸向萊夫。


    但萊夫輕易地躲過手,並且拿起桌麵上的短槍敲向舒爾特的胸口,讓舒爾特悶哼一聲滾倒在書齋地麵。


    「居然敢對身為宅邸主人的我動手,沒有受過教養的野狗就是這樣讓人頭痛。」


    毫不猶豫毆打孩童的萊夫俯視著痛苦躺在地麵的舒爾特。


    剛才萊夫的動作犀利得不像是將近七十歲的老人,長年懷抱的野心竟然能讓人體如此充滿活力。


    「你就乖乖燒死吧,我要把你的內髒烤焦,然後從身體的每個洞噴出黑煙,這種淒慘死法才能撫平剛才那番侮辱。」


    萊夫將短槍槍口朝著舒爾特,以彷佛捏碎蟲子般的眼神進行處罰。


    高漲的瑪那撼動書齋空氣,湧現的破壞能量蹂躪幼小肉體,將舒爾特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你這是什麽意思?」


    「剛好做球過來我不小心就接了。」


    在舒爾特被燒盡前,阿爾的青龍刀揮向短槍,萊夫迅速地躲過從下方揮出的刀刃並不悅地歪著嘴角。


    「你是為了什麽保護那個小鬼?你隻要乖乖看著就好,你不是已經接受這種立場了嗎!!」


    「老爺,這樣生氣可是會讓血管爆炸的。哎呀,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身體為什麽會突然動起來……」


    在震怒的萊夫麵前,阿爾則是刻意裝傻並說出心聲。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保護舒爾特,照理說應該要為了自己,善加利用萊夫的提議才是最好的做法。


    然而,阿爾卻保護對萊夫提出反駁的舒爾特,表示與老人站在敵對立場。


    他不知道原因究竟為何。


    「阿爾大人也是……」


    在表現出揶揄一麵的阿爾背後,舒爾特正發出呻吟聲看著他。


    「舒爾特,你要哭也沒關係喔。我會替你保密的。」


    「阿爾大人……也是喜歡著普莉希拉大人吧……?」


    「────」


    舒爾特將阿爾的玩笑話視若無睹,隻是拚命擠出這段話。


    一聽見這段話的瞬間,阿爾全身頓時感受到一股衝擊。


    阿爾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並理解是怎麽迴事。


    「原來是這樣啊,我怎麽會這麽蠢哩……居然沒發現這麽簡單的事。」


    隻要能察覺到這種心情,先前的疑惑就能迎刃而解了。


    「你終於發現自己腦袋燒壞了嗎?那立刻在這做個了結……」


    「我知道,我終於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幸好有很快發現這件事。」


    阿爾搖了搖頭,並且聳了聳仍然拿著青龍刀的單邊肩膀。


    「我實在沒辦法和無法體會公主性感可愛的老頭子一起打著歪主意啊!」


    「──你這個蠢貨!!」


    發出怒罵聲後,萊夫的左手拉出書桌抽屜丟向阿爾,阿爾以青龍刀劈開逼近的抽屜,將腳邊的書踢向萊夫並大聲喊道:


    「舒爾特!立刻離開房間!接下來我會想辦法處理!」


    「唔……遵、遵命!」


    即使痛得皺起眉頭,舒爾特仍然拚命地衝向門扉,然後頭也不迴地直接衝出房間。可說是相當明智的判斷,但萊夫卻對此種判斷發出嘲笑聲。


    「你們真是蠢到無藥可救了!知道我為什麽要把你們找來書齋嗎?宅邸的所有傭人都是讚同我的理念,那個小鬼逃出去也隻會有同樣下場!」


    「準備得還真周到,不過還很難說喔。隻要把老爺當成人質的話……」


    「你這個菜鳥,你覺得自己能這麽簡單壓製住我嗎?我年輕的時候可不是隨便在戰場打混的,比戰功甚至不會輸給波爾多!」


    萊夫發出怒吼時所發出的氣魄,證明了他的話並非隻是虛張聲勢。


    老人手中拿的短槍是﹁流星﹂,效果應該是提升使用者的魔法威力──雖然效果相當單純,但因此也沒有能夠突破的方式。


    比較過雙方的戰力後,阿爾隨即判斷優勢並不在自己這邊,也就表示……


    「條件已經齊全了……這樣就能毫不猶豫地拿出王牌囉。」


    「你這個蠢貨……」


    「我不否認自己很蠢。我不恨你這個人,要怪就怪運氣太差吧……不對。」


    阿爾在此時中斷話語,以帶有揶揄笑容的口吻說著: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


    當阿爾說完這句話的瞬間,萊夫放棄牽製並拿起短槍解放魔力。


    沿著萊夫手掌並透過短槍的瑪那獲得壓倒性的力量,穿過「流星」前端的魔法威力膨脹為平常的五倍以上。


    魔法直接擊中仍然說著傻話的鐵盔男身體,在後仰的身體中心爆炸。一股灼燒人體的惡臭隨即傳來,飛散的血肉與內髒四處飛濺灑在書架上。


    隻剩頭部的頭盔與青龍刀在地麵發出滾動聲,萊夫則是一臉無趣地望著此種慘狀。


    「什麽最後王牌,真是無趣。一切都是無聊到了極點。」


    萊夫穿過血濺四方的書齋準備走出外麵。雖然隻是以防萬一,要是逃走的那個小鬼與普莉希拉會合就不妙了,必須盡快找出來並解決掉他。


    萊夫如此想著並將手伸向書齋的門把。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


    一聽見這道聲音的瞬間,讓萊夫啞口無言地迴過頭看往背後。


    結果有名男子正背對著萊夫,那是個戴著鐵盔並手拿青龍刀的單臂男子……


    「咦?跑到哪裏……」


    「戈亞!!」


    萊夫絲毫沒有將這名男子少根筋的話聽進耳中,便將魔力透過短槍再度燒死該名男性。


    放出的火焰將男子燒焦,發出慘叫聲的鐵盔男


    又再度化為灰燼。


    慘狀再度玷汙書齋地麵,讓萊夫對此種莫名其妙的狀況退了幾步。


    「怎、怎麽迴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萊夫發現自己正在顫抖,於是做了個深唿吸。額頭浮現出大量冷汗,這位老人用袖子粗魯地擦掉汗水,並且抬起頭試圖整理狀況。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結果又再度聽見了那名男子的聲音。


    8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又來了,那道聲音又再度傳進耳中。


    「咦?跑到哪裏去了?」


    眼前能夠見到男子環視四周找尋著敵人。接著,男子迴過頭發現老人正坐倒在身後並立刻重新舉起青龍刀,然而……


    「怎麽啦?已經沒有想再打的意思了嗎?從那副模樣看來……這次你應該是加害者吧?原來如此,你也真是有夠衰的。」


    同情地如此說完後,男子蹲在癱瘓的老人麵前。


    流著口水的老人絲毫不肯抬起頭望著男子的臉。


    「明明一秒鍾之前還那麽有精神,居然一口氣變成符合年齡的老骨頭。我不知道重複了幾次,該不會還在兩位數就沒膽了吧?不過我也沒得確認就是了。」


    「……了我……」


    「嗯?」


    這道呢喃聲讓鐵盔男歪過頭。


    老人緩緩抬起臉,似乎想讓這道聲音傳達給男子般繼續說著:


    「殺了我……」


    彷佛隻有這樣才能獲救般,老人不停地如此懇求。


    但男子似乎不太想讓老人如願般垂下肩膀。


    「真可憐,隻是無法理解性感中帶有可愛,就能讓人踏上無法相互理解的道路。」


    鐵盔男站起身並輕輕扛起青龍刀,將目標鎖定老人的頸項。


    接著,無情刀刃砍斷老人的頭,頭顱噴出鮮血並飛向空中。


    老人的惡夢總算在這時──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仍然尚未結束。


    9


    阿爾帶著頭發掉光並雙眼無神的萊夫走出書齋


    老人反覆說著夢話並流著口水,精神已經完全失去正常。


    「不過這連我都嚇了一跳,到底是怎麽迴事?」


    阿爾一邊拖著老人沉重的身體,一邊對自己眼前發生的事相當驚訝。


    雖然以長遠目光而言,不殺害並讓對方癱瘓可說是最好的方法,但阿爾不禁開始思考這種殘酷做法與萊夫的計畫有何種差別。


    「算了,至少對象是老頭與美少女的罪惡感還是有差別,這麽一想就輕鬆多囉。」


    阿爾隨即找了個讓行為正當化的理由後,便直接前往宅邸的玄關大廳。既然沒有可以信賴的人,表示舒爾特隻能逃出宅邸外。然而……


    「──阿爾大人!」


    當阿爾來到玄關大廳連接一、二樓的大階梯時,突然從下方傳來這道叫聲。隻見玄關大廳處有許多傭人,舒爾特則是站在門口,而那名少年的身旁還有……


    「妾身不在的時候,你們鬧得還挺兇的嘛。」


    普莉希拉已經帶著騎士迴到宅邸,並且將手叉在腰際擺出莫名尊貴的態度。她抬起頭望著在階梯上層的阿爾,以鬧別扭的表情冷冷哼了一聲說道:


    「阿爾,你是打算在上麵俯視妾身到什麽時候?真是不懂尊敬的家夥,還不快下來詳細說明妾身不在時發生了什麽事。」


    「呃,知道了。如果我能下去早就去了。」


    「這個迴答怎麽聽都沒有想下來的意思嘛。」


    麵對在大階梯上開著玩笑的阿爾,普莉希拉閉起單邊眼睛允許他的無理舉動,但另一名臉色大變的男子則是硬生生打斷此種主仆間的對話。


    「請稍等一下!普莉希拉大人!那個鐵盔男似對萊夫老爺做了什麽事?」


    「嗯嗯?喔喔,仔細一看阿爾拖著的那個人不就是老骨頭嗎?怎麽了?那個老骨頭總算發現自己的駑鈍,絕望地上吊自殺了嗎?」


    普莉希拉口無遮攔地迴應基利安的指摘,雖然基利安頓時瞪大雙眼,阿爾卻是對她的態度露出苦笑並抬起萊夫。


    「不不,他還沒死。訂正一下,應該說是身體還沒死,不過精神好像已經突然死了。」


    「猝死啊……畢竟都這個年紀了,朽木會這樣也算滿正常的。」


    「不是用這種話掩飾過去就好了吧!」


    麵對普莉希拉擺出接納的態度,基利安發出強烈抗議。他一個箭步站到普莉希拉麵前,並且從腰際拔出騎士劍對著階梯上層的阿爾。


    「你這形跡可疑的家夥,原本看你是普莉希拉大人的隨從才沒有計較,但看來是個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的蠢貨,竟然對萊夫老爺做出如此殘酷的事。」


    「就說他沒死了。」


    「不過!我絕對不會容許將此種毒牙朝向普莉希拉大人!接下來由我負責保護普莉希拉大人!」


    激昂憤慨的基利安與外表相同是個正義騎士,而另一方麵俯視眾人的阿爾不隻是裝扮,搭配上宛如活屍般的萊夫完全是一副惡人相。


    其他傭人在大廳屏氣凝神地觀望著狀況,但真正由衷擔憂阿爾的應該隻有舒爾特。其他傭人都是萊夫手下的棋子,即使突破基利安這關,之後的路也是前途黯淡。


    就連王牌目前也沒有符合使用條件,讓阿爾煩惱著究竟該怎麽做。


    「看來你已經發現自己屈居劣勢了,既然這樣就乖乖受死吧。雖然不知道你懷著什麽樣的邪惡企圖,不過普莉希拉大人的未來就由我來守護。我要替大人帶來平穩不變的日子,讓未來的道路充滿幸福!」


    基利安激動地踏出步伐,準備一氣嗬成地朝阿爾揮出劍。


    但就在踏出最初的箭步前──


    「平穩不變的日子啊──真是無趣。」


    普莉希拉似乎感到相當無趣地如此說著。


    接著,從背後將手中的「深紅之劍」一刀將基利安砍倒。


    「什……麽──!?」


    這道出乎意料的揮砍讓基利安發出驚愕叫聲,背後受到重傷的他倒臥在階梯上。普莉希拉將他的身體一腳踢成仰躺狀,將劍尖抵在這位氣喘籲籲美青年的鼻尖上。


    「我還以為你會用什麽花言巧語迷惑妾身,結果不隻是路上,連出鋒頭的時候都是個無趣至極的男人。最後居然還要將平穩不變的生活帶給妾身?真是個愚蠢至極的家夥。」


    「什麽……」


    「與昨天相同的生活有什麽價值?一成不變的生活隻會令人生厭,妾身想要隨時見到新奇事物。如果沒辦法做到,那至少變成屍體腐爛化為肥料,迴歸自然從眼前消失吧,你這個蠢貨。」


    對於這位釋出善意的男子,普莉希拉卻毫不留情地投以殘酷話語。


    基利安肯定連一半都無法聽懂眼前這名紅衣女在說什麽,就這樣被永遠奪走理解這番話的機會。


    「哇……」


    基利安倒在階梯上的身體突然噴出火焰,以傷口為火源延燒的火災,讓基利安.恩狄米翁這名美青年無法逃離火舌擁抱。


    喉嚨遭到燒灼,讓基利安無法發出慘叫聲持續焚燒。


    「公主,在宅邸發生火災之前最好先滅火吧?」


    「你這個蠢蛋,這可是妾身的陽劍生出的火焰,當然隻會燒盡妾身挑選的目標。」


    雖然是無法理解的理論,但基利安身上的火焰並沒有延燒到鋪在階梯上的地毯。確認過她說的話似乎是事實後,讓阿爾不禁對普莉希拉超乎常理的特殊能力看傻了眼。


    順帶一提,她手中拿著的深紅之劍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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