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什麽!?我留下來!?」


    在早晨的旅館,被告知今天行程的昴發出驚愕叫聲。


    在吃驚的昴麵前,同席的人是愛蜜莉雅和雷姆。撇除跟人有約先行離開旅館的羅茲瓦爾,現在三人剛享用完雷姆親手做的早餐。


    「這是當然的,帶昴到王都的理由,一個是確認昴在王都的友人是否安好,另一個就是治療昴的身體,當初是這樣講好的。」


    「不對,可是這方麵擴大解釋的話,可以來個……」


    「絕對不——行!我今天真的不能陪你玩,局外人不能入內,所以連雷姆我都不能帶進去。」


    不同於往常,愛蜜莉雅認真無比地訴說。由於昨天發生了跟她走散的事件,使得昴難以辯駁。昴看向雷姆尋求幫助,但藍發女仆直接把臉撇向一旁。


    「這次愛蜜莉雅大人的意見是正確的,請昴聽話。」


    「可惡,沒人站我這邊嗎?因為昨天的事不能迴嘴,真是氣人!」


    基本上偏袒昴的雷姆,也是會看事情輕重來判別優先順序的。


    昨天的失態——不聽愛蜜莉雅叮嚀擅自行動的結果,就是被下達禁止外出令。


    昴仰望天花板哀聲歎氣,愛蜜莉雅手插腰無奈歎息。


    「不會花太多時間……我是很想這麽說,但其實不知道何時能迴來,所以你就跟雷姆一起用餐,因為等我的話一定會等很久。」


    「哼,既然愛蜜莉雅醬要講那麽壞心的話,那我也自有打算。吶,雷姆,今天我們兩人就奢侈地吃一頓!」


    「不行,今天的菜單是烤凜果和凜果沙拉,還有使用大量凜果果醬的凜果派,餐後也會準備榨乾凜果的果汁。」


    「怎麽全都是凜果!可惡啊,那個疤麵煞星!」


    帶迴剩下的九顆凜果,結果就是今晚的菜單全都有凜果。


    腦中浮現疤麵老板的笑容,對他比出中指後,昴自暴自棄地笑了。


    「好啊,所有水果中我最喜歡凜果了!被凜果包圍簡直就像到了天國!很好,雷姆,我們兩人就大啖凜果吧!」


    「不了,雷姆沒那麽愛。既然那是昴的最愛,那就全部給昴吃好了。」


    「你看起來站在我這邊,但卻毫不留情地舍棄我耶!?」


    與其說是看清楚立場,更像是看清楚利用立場的方法,雷姆這樣的態度讓昴發出哀嚎。看著兩人的互動,愛蜜莉雅垂下肩膀,然後凝視雷姆。


    「總而言之,就先麻煩雷姆了。我想羅茲瓦爾也有吩咐你一些事,不過加油吧——真的,要加油喔。」


    「在矯正之前一直重複叮嚀,我可是超級能被愛蜜莉雅醬信任的喔!」


    昴朝再三囑咐的愛蜜莉雅豎起大拇指,對昴那個熟悉的舉動,愛蜜莉雅輕輕張開手掌罩住拇指。


    突如其來的接觸讓昴倒抽一口氣。


    「我對昴,沒有太多的期待。」


    「嗯、嗯……?」


    「拜托了,讓我信得過你。」


    她懇求的話語,讓昴的思考停頓了一瞬間。


    然後他立刻咀嚼愛蜜莉雅話中的內容,就這樣咬碎、吞光後點頭。


    「啊、好,我會的!我會努力為迴應愛蜜莉雅醬的期待而活!」


    盡管還是不知道她眼中帶有不安的原因,但他像條件反射那樣全盤肯定她的話。姑且先接受,然後邊商量邊付諸行動即可。


    麵對昴那有些敷衍的想法,愛蜜莉雅的藍紫色瞳孔浮現憂慮。


    「嗯——我相信你。」


    然後,她悄悄地留下這句話。


    2


    愛蜜莉雅前往王城已經過了將近一小時。


    留在旅館的昴在雷姆的監視下,將時間花費在聽寫學到一半的異世界文字上,隻不過打從開始到現在,他完全無法進入狀況。


    機械性地書寫文字,同時一個勁地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該怎麽做才能待在參與王選之爭的愛蜜莉雅身旁。


    希望你留下來。如此叮嚀的愛蜜莉雅,她的不安射中昴的心。


    昴完全沒想過要老實待在旅館等她迴來。


    違背與她的約定多少會有罪惡感,盡管如此……


    「王都裏頭絕對有敵視愛蜜莉雅的家夥……」


    以前愛蜜莉雅造訪王都的時候,亦即昴和她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那個時候,愛蜜莉雅似乎是隱瞞身分來到王都,但是卻被意圖搶走徽章的敵人奪去她參與王選的資格,甚至連性命都被奪走了。


    要是沒有昴,愛蜜莉雅的命運就會在那一天告終,這是再確切不過的事實。


    ——迴想起與她命運般的邂逅,昴無法克製自己胸膛發熱。


    突然被召喚到異世界,而且不能跟任何人說就這樣活到今天。


    是誰為了什麽這麽做?時至今日還是無法明瞭,手上沒有任何線索。


    正因為昴的立場如此,才會去思考要如何開辟什麽都沒有的現狀。


    既然不給我目的,那就由我自己決定目的。


    「——我要幫助愛蜜莉雅。」


    昴一定是為此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就算不是這樣,他也已經下定決心。


    那就是如今推動菜月昴的動力及理由。


    「為了這個……」


    「——?」


    在內心做好覺悟的昴,目光剛好和看向這裏的雷姆交纏。微微臉紅的雷姆,站在門前形成無法跨越的障礙。


    千方百計試圖逃脫,但她卻跟到廁所讓昴束手無策。


    「我看——」


    「怎麽了嗎?昴。被那樣凜然的眼神凝視,雷姆很傷腦筋。」


    「我看——」


    「不、不行啦,就算用那種被丟棄幼犬的目光看我也不行。」


    「我看——」


    「雷、雷姆跟姊姊約好要確實完成任務,所以不行!」


    默默注視,想以這招決勝負的昴,將雷姆逼到絕境。表情變得相當豐富的她,無法忍受緊盯的視線,含恨望著昴。


    「你就那麽……擔心愛蜜莉雅大人嗎?地點在王城,除了愛蜜莉雅大人還有許多賓客,雷姆認為警備會很妥善。」


    「不是警備品質的問題……而是我討厭當有什麽大事逼近愛蜜莉雅,我卻被撇在不相關的地方。」


    「昴……」


    雷姆的話很對,昴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昴擁有的力量少得可憐,唯一派得上用場的,就隻有在竭盡疼痛和喪失感的時候。


    但是,即使幫不上忙也沒關係。


    「我隻有在『某事』發生的時候派得上用場,因此如果『某事』不會發生,那就最好不要發生,這個我很清楚。」


    「——」


    「但是當『某事』發生的時候,我不在場就會造成無法挽迴的事態,這點是肯定的。我不知道『某事』何時會來,所以我希望在重要的時刻待在愛蜜莉雅身邊。」


    既然存在沒有「死亡迴歸」就無可奈何、覆水難收的情況,既然存在隻有菜月昴才能到達的領域,那麽那裏就是昴要戰鬥的舞台。


    ——那是將自己的「死亡」列入計算的扭曲思考,但昴卻沒有察覺。


    「……真是的,昴就是叫人拿你沒輒呢。」


    偷偷放棄的雷姆低語,昴抬起頭,心想自己的精誠是否開啟了金石。


    「那個,雷姆……」


    「不對,不行。即便如此,雷姆也不能讓昴通過。」


    「講了這麽多,結果是這樣啊!不管怎麽想,你剛剛那種說法……」


    「不過——」


    雷姆朝期


    望落空而不滿咂嘴的昴豎起一根手指。


    「雷姆剛剛想到一個新的凜果料理,現在要去嚐試做出來。做那道料理需要高度的集中力,因此這段期間雷姆會待在廚房專心製作,就算有人離開房間也很有可能不會發現。」


    「……」


    「不過,不可以做出奇怪之舉喲。在雷姆迴來之前請好好繼續學習,完成的話……雷姆會用最棒的凜果料理招待你。」


    對保持沉默的昴投以慈母般的微笑,雷姆站起身,如她宣告的重新綁上圍裙走出房間。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昴用力將體重靠向椅背。


    「啊——雷姆好可愛,老是跟她撒嬌的我真是太沒用了。」


    閉上眼睛感謝雷姆生澀的顧慮,昴從椅子上站起身。原本打算直接離開房間的昴重新拿起羽毛筆,然後從練習本上撕下一張紙。


    3


    「……沒能聽你說一起去,有點遺憾。」


    站在無人的房間中央,迴來的雷姆邊撫摸桌子邊低語。


    桌上擺著一張紙,上頭用拙劣的i文字寫著「對不起,謝謝你」。


    「真是的,真的拿昴沒辦法呢。」


    凝視字條的雷姆,表情跟話語相反,看起來十分幸福。


    她將留下的字條當作是昴贈送的禮物,手貼著放有信件的胸膛片刻,接著睜開眼睛。


    「不過——羅茲瓦爾大人到底在想什麽呢?」


    歪頭迴想今早主人下達的指示,雷姆道出疑問。


    「不要妨礙昴,即使愛蜜莉雅大人說什麽也一樣。」


    簡直就像是早一步預料到昴方才的行動才有的指示,不過卻留下了為何不是以愛蜜莉雅的意誌為優先,而是以昴的意誌為優先的疑問。不管怎樣……


    「——請平安迴來喔,昴。」


    雖然不覺得他會一點策略都沒有就跑出去,不過他是個將自身安全拋在腦後,為了別人全力奔走的少年。


    雷姆能做的,就隻有成就他的願望,還有祈禱他不要受傷。


    雷姆閉目為浮現在腦海中的昴祈禱,接著收拾學習到一半完全沒整理的桌麵,然後下樓到廚房。


    就這樣,菜月昴連在誰的掌上起舞都不確定,便縱身投入第二次來到的王都。


    4


    仰賴雷姆的溫情脫離宿舍,來到王都的昴為了和羅姆爺取得聯係,一路奔向水果店「卡德蒙」。


    「潛入城堡……這想法太不切實際了。首先,到不了王城入口就什麽都不用提了。」


    如果說自己是愛蜜莉雅或羅茲瓦爾的隨從,就有可能進入王城,但是憑昴現在的手牌,連要到達負責接待的窗口都有困難。


    「就算在值班室說明情況,也可以預見被對話鏡裏的愛蜜莉雅拒絕……」


    隻要到城堡,昴就有自信能慢慢說服愛蜜莉雅。愛蜜莉雅不習慣拒絕,應該不會把冒險前來王城的昴趕迴去吧。


    描繪對自己有利的未來,昴的雙腿跑進位於商業大道的市場。


    要趕快和羅姆爺聯絡,商量如何侵入貴族街,而且他還有話想要傳達。


    昨天愛蜜莉雅在衛兵室試圖跟王城聯絡,結果並不順利。要說為什麽的話,據說是因為萊因哈魯特最近很忙,昨天也不在王城裏。不過萊因哈魯特毫無疑問隸屬於近衛騎士團,理應會參加今天的王選集會。


    愛蜜莉雅也說今天會詢問菲魯特後來怎麽了,留下這句話她才離開旅館。


    也就是說,最慢到明天,應該就能得知菲魯特的下落。


    為了縮著龐大身軀在擔心的羅姆爺,昴想盡早告訴他這個消息。


    踩著急躁的腳步分開人群,昴看到了記憶猶新的誇張招牌。招牌上用奇特的顏色寫著「卡德蒙」,疤麵老板則是顯而易見的標記。


    世界真小。這麽想著,昴跳到店鋪前麵。


    「喲,大叔。昨天——」


    「不覺得太慢了嗎?兄弟。」


    昴正要跟老板打招唿就被打斷,親昵不拘禮數的聲音從旁傳來。


    「時間緊迫,想說要是再等一下沒人來就要直接走了,你運氣真好。」


    悶悶的笑聲夾雜著卡噠卡噠的金屬聲,近距離聽到這個聲音,昴不客氣地揮開搭在肩上的手臂,拉開距離讓聲音的主人進入視野。


    「才想說是誰……竟然是昨天的大叔?」


    「沒錯,就是昨天的大叔。你有來讓我鬆了口氣,這樣我就不用被罵了。」


    不在意手被粗魯地拍開,漆黑頭盔男——今天不平衡打扮依舊健在的變種劍士阿爾單手撫胸。


    出乎意料的重逢讓昴翻了個白眼,阿爾則是再度發出低沉的笑聲。


    「唉呀,別那麽害怕,誰叫你要在公主麵前堂堂正正地講到用這邊當碰麵地點。算你氣數已盡,因為公主的腦袋可是很靈活的。」


    「堂堂正正……明明是她偷聽!不對,為什麽你就這樣跑來我跟羅姆爺的會合場所?雖然可以猜到是她的命令,不過我想不到她這麽命令的理由。」


    「為什麽還是為何,沒必要問那麽多啦。公主的性情反覆無常,就算問了大多是無意義的事。好啦,我們走吧。」


    「走吧?」


    不迴答疑問,直接丟出別的問題是這對主仆的風格嗎?


    麵對沒有充分說明就想帶人走的阿爾,昴皺眉抗議。


    「等一下,你說要走是要去哪裏?完全沒跟我說明……應該說,我為什麽非得跟你走啊!」


    「什麽嘛,很囉唆耶。反正人類都是置身在世界的大洪流中,邊被衝著走邊活下去,你就忘了那些疑問被衝著走吧,這樣也樂得輕鬆喔。」


    「我不是想問廢柴大人的處世原則啦,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沒空陪你和你的公主大人!」


    果斷地說完,昴狠狠拒絕看不見頭盔內部表情的阿爾。


    不知道阿爾跟那名少女是怎麽來往的,但是昴沒有義務也跟著唯唯諾諾地遵從。


    「在哪天被慘痛報複之前,重新審視放縱溺愛的狀況才是對彼此好……」


    「——你在找進入王城的手段吧?」


    「——呃!」


    才想趁勢說教,卻被阿爾的一句話給堵住。


    「哦——哦——很有效喔,不愧是公主,就跟她說的一樣。」


    「你……你到底知道什麽!?」


    「沒有,我不知道喲?我隻是被公主吩咐這樣說而已,很有效吧?」


    看到阿爾愉快地搖擺肩膀,昴抿緊嘴唇屏息。


    如果他說的是事實,那昴簡直就像在不在場的少女掌中起舞。


    徹底被反將一軍。懷著敗北的感覺,昴舔了舔乾渴的嘴唇。


    「我能……進入城堡?隻要,那個,跟著你們的話?」


    「這個嘛……跟我走不就知道了嗎?」


    阿爾奸詐地避開核心,昴忍住想咂嘴的衝動別開視線。悠哉等待昴迴答的阿爾,將判斷丟給昴自己。


    但是,他那早就知道自己會怎麽迴答的態度,叫人一肚子火。


    「——知道了,我跟你走。」


    沉默了好一會兒,昴的臉因敗北而扭曲,同時舉起白旗。


    「不要一臉委屈嘛,會變成這樣是早就決定好的。你在我等待的期間抵達這家店,這些全都是按照公主的期望。」


    「……你還真的相信那種事啊。」


    「——啊,時間不早了,不快點的話會被扔下,因為那邊可是很嚴格的。」


    沒有迴應昴有氣無力的話語,阿爾用單手做出遠望的動作徑自說道。打算就這樣跟在他的背後離去,但昴突然轉過身。


    「就是


    這樣,雖然有話要說,但都留待下次囉,大叔。」


    他朝站在店內,一臉不痛快地看著兩人對話的老板說道。


    老板用手指摩擦臉上的傷疤,鼻子輕聲噴氣。


    「我沒差。穿著詭異的家夥站在店門口,會害客人不敢上門的,快點帶他走吧。」


    「客人不敢上門我覺得跟阿爾沒有因果關係……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大叔,可以幫我聯絡一位名叫羅姆爺,身體大到沒意義的老爺爺嗎?」


    一聽到羅姆爺的名號,老板的表情就緊張地收斂。


    從那態度感受到意外的連結以及確切的信任後,昴慎重地選擇用語。


    「幫我轉告羅姆爺——我接下來要進王城調查菲魯特的事,跟他說菜月昴要他等喜訊。」


    5


    ——阿爾帶著他抵達目的地,仰望停等在那裏的東西,昴整個人震懾不已。


    「這個……該怎麽說呢……」


    「我懂,兄弟。看了這個會想說什麽,我都知道。」


    聽到昴結結巴巴,身旁的阿爾點頭表示同意。


    然後兩人麵麵相覷,指著眼前的那個東西同時開口。


    「——暴發戶。」


    兩人麵前的「那個」,是極盡奢侈做無謂裝飾的龍車。


    客車的部分精雕細琢,還覆蓋許多裝飾來顯示豪華絢爛。金碧輝煌的光彩是施加在外部裝潢的金箔所致,車輪部分也鑲嵌了寶石。


    壓軸的是拉龍車的地龍,兩頭膚色赤紅的地龍背上披著豪奢的毛皮,韁繩和鞍轡也都有精細的設計,完全是在追求時髦的精髓。


    「……要搭這個?是不是跟誰的龍車搞錯了?」


    「非常遺憾,雖說王國廣大,但能毫不羞恥搭乘這個的就隻有公主了。」


    阿爾拍了拍感到退縮的昴的背部,走向正大光明占據通道的龍車。


    雖說已經離開中央大道,但這種規模大到沒必要的龍車一直停在這,對往來的行人造成很大的影響。很多人看著龍車,有人嫌龍車擋路,但大多數的人是因為看到不得了的東西而震驚。


    在這樣的視線中,昴也放棄抵抗,做好搭車的覺悟。


    「他要搭那輛車耶……」背後聚集這樣的目光,昴步上客車。


    「——讓妾身等了很久呢,這份無禮要價不斐喔?」


    慵懶地坐在改造成單人座的座位上,笑得很惡質的少女迎接昴。


    她今天的裝扮比昨天更加強調華美,領口大幅敞開的禮服,毫不吝惜地主張豐滿胸部,吸引目光的美色誘惑至極。


    「……此次承蒙您的邀請,在下喜悅之至。」


    「夠了,不過就是一時興起的兒戲,有趕上的話就是小小的餘興節目。」


    「配合兒戲餘興節目的我,是值得嘉獎的隨從吧?我要哭囉。」


    在門口語出諷刺的昴麵前,坐在座位上的主從交換視線。


    心情很差的昴咬緊牙根忍耐,阿爾則是出聲招唿。


    「坐啊,站著不動的話龍車永遠不能出發。雖說因為有加持裏頭不會搖晃,可是坐著還是比站著舒服,而且公主很討厭被人俯視。」


    「嗯,阿爾也漸漸了解了呢。就是這樣,凡夫,快點入座。要一直俯視妾身的話,身高可是會縮到現在的一半喔。」


    在這種笑不出來的氣氛裏,昴連忙入座。才剛坐下龍車就動了,這從窗外的景色正在緩緩移動可以看出來。真的,非常緩慢。


    「因為重視外觀所以欠缺速度,比起機能性更以美學意識為優先,很好懂吧?」


    彷佛洞察昴的內心,阿爾憋笑著說。


    思考模式根本是來自不同世界。昴抓了抓頭,坐在車廂深處的少女對他開口。


    「所以凡夫,你是基於何種目的搭上這輛龍車?」


    「啥?啊?什麽目的喔……不是你命令大叔叫我來的嗎?」


    「非也,那是契機,並非根本的理由。妾身問的不是你來這裏的理由,而是你置身此處的理由。」


    少女像在玩文字遊戲的口吻,逼得昴暫時忍住想反駁的衝動,慎選詞匯迴答。


    雖然不爽,但很清楚現在惹她不高興對自己沒好處。如果隻是被趕下龍車倒還好,最糟糕的是阿爾揮動腰後的大劍砍過來那才麻煩。


    而且問的不是「來的理由」,而是「在此的理由」,這樣問一定有她的用意。


    「……我必須去王城一趟,我是為此才搭上這輛龍車。」


    「是嗎?那就是你在這裏的理由,反過來說,隻要這個理由存在你心中,即使不搭這輛龍車也會用其他手段前往王城吧?」


    「是啊,應該吧。說不定……會偷偷搭上前往王都上層的龍車呢。」


    昴無法否定少女所言,對此點頭同意。


    沒有「放棄」這個選項,因此昴就算亂來也會摸索出涉足王城的手段。最壞的情況,即便要潛入進入貴族街的龍車也在所不惜,但是……


    「那是不可能的。普通的日子姑且不論,但今天是特別之日,盤查也會特別嚴格,要是沒能打點好值班室的衛兵和龍車裏的人,那條路線就不成立。」


    這是當然,不過昴也確實沒有那種門路,也沒做好事前準備。


    假若真的付諸實行,想必會因為準備不夠充分而直接以失敗告終吧。


    「以這層意義來說,蒙你邀請讓我撿迴一條命囉……」


    「這可難說,最後會變怎樣端看你的設想,凡夫。」


    少女對吐氣的昴露出意味深遠的笑容,不尋常的氣氛開始彌漫車內。


    「那好,你是出於要前往王城的目的坐進這輛龍車,亦即你認為這輛龍車會前往王城……而且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你知道這點,很好。」


    「……嗯,是啊。如果搞錯的話我立刻下車,抱歉搭錯了。」


    「特急快速車不到下下下站是不會停——的喔。」


    小聲訕笑的阿爾插嘴說道,話中的內容叫昴皺眉,可是在他質問之前,少女搶先開口。她斜眼看昴。


    「幸運搭上前往王城龍車的你……真的了解嗎?你以為這輛龍車,是為了什麽目的前往王城?」


    「——」


    「隨眼前的情報起舞而忽略這點……祈禱你並非如此愚昧。假若你真是如此愚昧,那就是不值得活著的蠢貨——因此,要小心迴答喲。」


    在屏息的昴麵前,少女雙腿交疊撐起身子。


    原本側坐的她放下腳,在座位上重新坐好後,少女凝視昴。


    「這輛龍車,是為了什麽前往王城?」


    「這輛龍車,前往王城是因為……」


    被注視自己的紅色瞳孔囚禁,昴品嚐到內髒被壓迫的滋味。極大的壓力來自少女,要是內心軟弱的話光是這樣就會屈服於她。


    態度傲慢的少女,從高處俯瞰世界的言行,唯命是從的隨從,豪華絢爛的龍車。用這些拚起外框,再嵌入最重要的一片,昴完成了整張拚圖。


    導出的答案隻有一個。


    「是為了參加王選。這輛龍車,正在接送參加王選的國王候選人。」


    「哦——也就是說,你果然知道嘛。」


    「……你是露格尼卡王國,王位選拔戰的候選人之一吧。」


    聽到昴的迴答,少女眯起血色瞳孔,露出叫人打冷顫的嗜虐微笑。


    「——阿爾。」


    「好咧好咧,知道啦。正如兄弟所想,這邊這位大人物,正是露格尼卡王國王位繼承者的候選人——普莉希拉·跋利耶爾大人。」


    阿爾帶著敬意,稱唿悠閑以對的少女——普莉希拉之名。


    普莉希拉對隨從的


    話滿意地點頭,然後看向昴。


    「給了這麽多提示,再遲鈍的人都能找到答案。話雖如此,你可以先放心,至少妾身不希望這裏見血。」


    「我也能暫時安心了。雖說車廂做得很大,可是在裏頭砍人的話,血腥味應該去不掉吧。」


    「那就要準備新的客車了。比起無聊的擔心,不如取悅妾身吧。」


    「身為市井小民的我,不管過多久都無法理解公主的金錢觀呢。」


    普莉希拉和阿爾這對隨從開始拌嘴。


    目擊這些的昴,在內心吐出不能表露在外的長長歎息。


    從昨天分開的時候開始,就想像到某種程度了。普莉希拉的傲慢舉止證明了她是上流階層的人,光是這樣就能知道她的家世顯赫高貴。


    不過,決定性的根據是來自愛蜜莉雅的態度吧。


    都用可以阻礙識別的長袍隱藏真麵目了,但她卻還是害怕跟普莉希拉接觸。如果對愛蜜莉雅來說普莉希拉是她的政敵,那樣就說得通了。


    不過,她會邀請昴上龍車就代表……


    「昨天跟我在一起的人是誰,你們已經知道啦。」


    「好像是不入流地用破布隱藏,站在路邊縮得小小的樣子真是難登大雅之堂,很適合她。」


    「王八蛋,話有分能說和不能說的……」


    普莉希拉這番輕蔑愛蜜莉雅的話,讓扉無法隱藏憤慨。


    他站起身,逼近普莉希拉想讓她撤迴剛剛的發言,但是脖子卻……


    「喂——麻煩一下,兄弟,剛剛才說不想見血的耶。」


    僅僅一瞬間,站起來的昴,下巴正下方正抵著阿爾拔出的青龍刀刀身。再往前一步,昴就會身首異處。


    「公主的個性你大致了解了吧?會說那種話很正常啦,你就心胸寬大地接納吧。不那樣的話……就是選錯選項囉。」


    「明明隻有一隻手,行動倒是很靈敏嘛。」


    「我一隻手的人生比兩隻手的時間還要長,人類很能適應的。」


    對於看不見表情的阿爾所說的笑話,昴嘖了一聲,退後一步接受勸解。看著阿爾把家夥收迴刀鞘,昴迴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看阿爾滿意地搖晃頭盔,昴因挫敗憤恨地皺起臉。


    正麵看向阿爾,昴猖狂地說出很辛辣的話題。


    「我可以沒同理心地問『那隻手是在哪掉的』嗎?」


    指著阿爾的左手,以某種意思來說,是明示最具特徵的部位,這是為了讓他說不出話而有的發言。


    ——但是,那番發言卻喚起出乎昴意料的展開。


    「可以啊,因為你很在意吧。這是所謂的受到異世界洗禮,對兄弟來說,可不能事不關己呢。」


    「——啊?」


    打算報複而丟出的話題,卻成了意想不到的事實起因。


    麵對愕然的昴,阿爾歪著頭用左肩玩弄頭盔的接縫。


    「怎麽了,喂?該不會沒注意到吧。我對兄弟來說,可是能夠共同分擔苦惱的唯一同伴喲。」


    「——啥!」


    吐出驚訝的氣息,昴的眼睛瞪大到極限。


    阿爾的話讓昴停止思考,腦內產生空白說不出話來。


    【插圖129】


    昴舉起手咀嚼阿爾的發言,品嚐到頭腦在搖晃的錯覺。


    「等等……等一下,你說能共同分擔苦惱……你,不對,是真的嗎?」


    「不相信也沒辦法啦,我昨天也以為聽錯了。萍水相逢乃前世之緣啦,還有紅線姻緣……已經有十八年沒聽到這些了吧。」


    「十八……!?」


    聽到荒唐的年歲,昴忍不住語塞。昴被召喚過來,按照現實時間來算大概過了一個月,但是如果阿爾方才說的話是真的……


    「沒錯,我被召喚來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失去手也是在同個時期……是跟現在兄弟一樣年紀的時候。」


    阿爾坦蕩蕩地告白自己跟昴有相同的境遇。


    不過,昴卻無法輕易為找到同伴感到歡喜。


    阿爾那壯烈的十八年,從昴身上奪走了高興的力氣。


    「原因……之類的……知道嗎……?」


    「你是問少一隻手的原因?還是召喚的?如果是手的話,那是在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就是很普通的犯蠢所致。召喚的話……到現在還不知道。」


    「——」


    「我沒有積極尋找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光是要活下來就用盡全力了。」


    十八年的歲月,是阿爾在異世界熬過的時間。他不像昴,來到這裏沒多久就遇到愛蜜莉雅這樣的良緣。


    不管是失去手,還是拚命幸存到忘了時間,這些全都不能置身事外。


    菜月昴雖然走過十分殘酷的道路,但卻很幸運。


    「兩個男人別露出鬱悶的表情,妾身龍車的品味會受損的。」


    車廂內籠罩著沉悶的氣氛,普莉希拉以倨傲的態度將之一掃而空。


    「安靜聽你們說,結果都是過去的事和無聊話題。假如同為吹噓故鄉在大瀑布另一端的醜角,就說些更能娛樂妾身的話。」


    「大瀑布的另一端……?」


    「你不知道嗎?大陸地圖的盡頭,世界的四個角落都沒有大地,而是將一切衝刷殆盡的奔流——也就是大瀑布。跟你和阿爾一樣,偶爾會有吹噓是從那裏過來的無聊之輩,大抵都是牢騒之類的……但是阿爾不同。」


    「為什麽這麽想?有什麽決定性的理由……」


    「——直覺。」


    背叛期待,但那卻是普莉希拉忠於自身內心的迴答。


    「聽懂了?這個世界隻會發生有利於妾身的事,所以妾身的直覺沒有理由,因為不需要理由,所以那就是答案。阿爾是與狂言妄語的愚蠢之徒毛色不同的醜角,而你……看來似乎也是。」


    「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呢……那跟身為政敵相關人士的我一同搭乘龍車,對你來說也是有利的囉?」


    言詞的一貫性姑且不論,行動並沒有伴隨一致性。就昴來說,這是針對那點而發的言論,但是普莉希拉卻用捕食獵物的肉食野獸目光發笑。


    「舉個例,你覺得這樣如何?拿你這個政敵相關人士當人質,脅迫對手退出王選。又或者直接交出你的頭顱,威脅對方下一個就是你。這兩者,都是現在能簡單辦到的事。」


    「——」


    看見昴瞪大眼睛,普莉希拉愉悅地品嚐他的驚愕。


    在她說出口之前,昴根本沒想到這個可能性。


    昴在無意識中對自己的評價是無足輕重的存在,深信自己沒有作為威脅愛蜜莉雅人質的價值。


    「看你的表情,好像在你的預料之外呢,這下子越來越像個無可救藥的醜角了。」


    自己成了愛蜜莉雅的弱點。忘卻這個可能性的昴,讓普莉希拉像是看到飼養的寵物做出搞笑舉動而拍手叫好。


    「隻要看你的眼睛,就能知道你是以什麽樣的欲望偏袒那女的。被瘋狂的感情遮蔽眼睛而疏忽腳下……除了愚蠢至極沒有別的形容詞。」


    啞口無言的昴,在普莉希拉麵前隻能低下頭。想成為助力、想成為她的力量,一心隻想衝到愛蜜莉雅跟前,但這可不是喜劇。


    「公主,他是我的同鄉,不要太欺負他啦。」


    「妾身又沒責備他什麽,是這個凡夫發現自己疏漏的愚蠢,擅自對自己失望,又擅自演出默劇罷了——無聊。」


    普莉希拉對阿爾的話聳了聳肩,視線流露出無趣的神色。


    「不需有卑劣的猜疑,妾身如果要利用你,早在昨天就會讓你的四肢散落在巷弄內。沒那麽做還讓你


    搭乘龍車,就該明瞭妾身的心思了吧?」


    「……我不是因為會不會被當成人質而嫌惡自己,沒有考慮到那點實在很丟人,不過你為什麽會讓我上龍車?」


    不得不認為自己所有的行動全都會影響到愛蜜莉雅。


    普莉希拉方才的忠告,讓昴意識到這點。


    雖然生氣,但站在被指點的立場也是事實。麵對投以詢問視線的昴,普莉希拉再度橫躺在座位上撐著臉。


    「說過了吧,娛樂、餘興之類的。比起拿你當人質或是威脅籌碼,帶到王選會場會更加『有趣』,那就是妾身的決定。」


    「竟然……是有趣……」


    她那出人意表的想法,令昴說不出話來。看到昴的模樣,普莉希拉打了個嗬欠。


    「這世界的一切全都會為妾身著想,因此任何事情的結果必定會有利於妾身,不管選哪個都一樣。既然如此,路線對妾身來說就隻分成能否助興而已,用是否有趣來選擇沒什麽不妥。」


    「——」


    在說不出話的昴麵前,普莉希拉閉上眼睛拒絕再對話。從她的姿勢和態度來看,似乎打算睡到目的地。


    明明再過不到一小時就要站在王選的大舞台上,她還真是大膽啊。


    昴把視線移向阿爾,他也舉起單手像是對主人的奔放束手無策,然後不出聲地深深沉入座位。昴想著是不是該仿效他們,猶豫身體該放哪裏才好的時候——


    「若要說除了娛樂以外的理由……」


    「咦——?」


    「凜果。」


    丟出兩個字給目瞪口呆的昴後,普莉希拉這次真的沉默了。


    不容許發問、質疑的態度,讓昴拚命運轉混亂的腦袋,最後終於導出一個答案,那就是……


    「我的命,是被水果店的大叔救了嗎……」


    不知道是什麽因果關係,水果店老板跟在王都發生的事件,牽涉機率高到異常。


    昴用這樣的無聊感想,將撿迴一命和自我嫌惡區隔開來。


    6


    ——龍車抵達王城,從正門進入城內。


    從正前方朝城堡上層邁出腳步,事到如今昴才自覺到自己做出了無法無天的事。


    「喂,現在的我不要緊嗎?老實說,跟這裏不搭的感覺強到很可怕。」


    「要說跟這裏不搭,就立場上來說,跟沒拿邀請函便跑去派對參一腳一樣,不被歡迎是毫無疑問的。」


    昴低頭檢視自己的打扮,同時也盯著走在身旁的阿爾。他的態度還是一派逍遙自在,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穿著比昴跟這裏還不相襯。


    著裝禮儀的概念,於他待在異世界的十八年裏似乎已經消失殆盡。


    補充說明,走在前頭的少女——普莉希拉,踩著威風凜凜的腳步走在通往王城中樞的通道上。展示繪畫和美術品的通道,左右兩邊站著全副武裝的衛兵,舉著劍的他們,視線全都傾注在普莉希拉一人身上。


    明明集注目於一身的人不是自己,昴還是為這壓迫感而唿吸困難。


    在這段期間抵達通道的終點,眼前是大到要仰望的雙開門板。


    「有士兵排排站的通道,盡頭是一扇大門……」


    從關上的門扉,溢出壓倒觀者的莊嚴氣氛,光是站在前方就有肅然起敬的感覺。不舒適的感覺,現在到了最高潮。


    「久候多時,普莉希拉大人。」


    站在大門前方的士兵往前踏出一步,朝站在前頭的普莉希拉舉劍行禮。全副武裝的身軀卸下頭盔,以理智的目光凝視普莉希拉和另外兩人。


    男人的年齡大約四十上下,相貌比起精悍更適合說是嚴肅。宛如岩雕的臉帶著嚴峻的氣息,讓人感受到他是身經百戰的士兵。


    普莉希拉傲慢地點頭迴應男子的敬禮,轉動脖子看向昴他們。


    「他們是妾身的隨從,一個是妾身的騎士,另一個是……凜果負責人。」


    「等等……」


    昴本想立刻塞住普莉希拉的嘴巴,卻又想起那是不被允許的場麵而緊急停止。另一方麵,騎士的表情文風不動。


    「——凜果負責人嗎?」


    「沒錯,凜果負責人。為妾身獻上香甜酸脆的凜果,視此為至高無上使命的可悲醜角。是個無害的人物,用不著理他。」


    沒有反駁強硬的普莉希拉,看著兩人的騎士,藍色的瞳孔微微閃耀光芒。


    「沒有感知到危險的魔力反應,騎士殿下帶進來的就隻有那把劍嗎?」


    「……啊,騎士是在說我嗎?對、對~yes yes!如果看到做出可疑舉動、眼神兇惡的黑發人物,我就用這家夥把他一分為二。」


    「如果有什麽萬一,屆時還請保護好您的主人普莉希拉大人,其他的事請交給我們近衛騎士。」


    俏皮話被小題大作地迴應,阿爾隻好以「oui!oui!」的含糊迴答帶過。男子點頭示意,視線一看向門扉——大門便緩緩開啟。


    「大家已在裏頭等候,還請盡快入內。」


    「讓凡夫俗子等候也是妾身的優越之處,反之則是絕對不可饒恕。」


    高高在上地口出任性之語,普莉希拉被目送著踏進門內。看著渾身上下沒有可看之處的阿爾跟在後頭,昴也下定決心走進去。


    ——在視野中拓展開來的,是鋪了紅色地毯的廣大空間。


    牆壁裝飾得華麗璀璨,奢華的吊燈自高聳的天花板垂下。


    與寬廣的室內相反,裏頭的物品很少,最醒目的地方是房間深處——有點高的地方備有椅子,左右各五張,中間最裏頭還有一張。


    若是坐在最裏頭的椅子上,背後就會是以龍為圖樣的牆壁,看起來就像是背著那條龍、被龍守護。


    這裏恐怕是王城的寶座大廳,既然如此,那張椅子一定是露格尼卡的王座。


    被率先吸引目光的寶座奪去注意力後,昴惶恐地環視周遭。


    室內跟外頭不同,連一個持劍的衛兵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身穿以白色為基調的製服,腰部配戴騎士劍的精兵——近衛騎士團的騎士們。


    更裏頭是穿著禮服、看似文官的人們,以及從穿著打扮來看地位應該很高的人物,全都是有資格置身在寶座大廳的傑出之人。


    然後房間中央——距離騎士和貴族有點遠的位置,有極少數的人並排站立,其中——


    「——昴?」


    看到穿過大門進來的三人,銀發少女驚訝地唿喚昴的名字。


    困惑不已的藍紫色瞳孔瞪得大大的,像是不相信昴竟然會在這裏。感受到愛蜜莉雅的驚愕,昴的心跳快到心臓疼痛。


    確認愛蜜莉雅身在此處的歡喜,以及背叛她的叮嚀跑來這裏的罪惡感,讓昴排除各種思緒來到這裏的原動力,在愛蜜莉雅顫抖的眼神麵前來不及化為語言就先消失了。


    「那個,愛蜜莉雅……我……」


    「——」


    這應該是自己追求的場麵,可是卻想不出該說什麽。愛蜜莉雅也是,泅遊視線抿著嘴唇,想找話跟昴說。


    「一直盯著妾身的雜役看有什麽事嗎?呆瓜。」


    「——嗚唿!」


    但是打破沉默的不是昴也不是愛蜜莉雅,而是來自身後的聲音與衝擊。


    抵在背部的觸感柔軟得嚇人,繞到前方的手以妖豔的動作貼上昴的胸膛和脖子,將他拉近自己。站在後方踮起腳尖的普莉希拉,把下巴放在昴的肩上,以臉頰相貼的形式望著愛蜜莉雅。


    「什麽啊……放、放開我!愛蜜莉雅醬會誤會的!」


    「誤會什麽,妾身跟你是以羈絆相連的緊密關係吧?我允許你靠近點。」


    「


    給你羈絆的凜果,不是讓你用在這麽奸詐的地方啦!」


    揮開語帶揶揄的普莉希拉,昴和她拉開距離。


    昴拒絕的姿態,讓腳跟著地的普莉希拉不悅地眯起眼睛。


    「唉——呀呀,普莉希拉大人,寒舍的傭人意外造成您的困擾,沒想到在城內迷路居然會受到您的保護……真是萬分失禮。」


    不過在險惡的情況展開前,耳熟能詳、愛拉長音調說話的溫柔男聲介入。


    這才注意到,昴身旁是一位有著藍色長發的人物——笑得詭異的羅茲瓦爾站在那裏,穿著與宮廷魔導師這頭銜不相幹的大理石花紋禮服。


    「排名第一的騙子來出差了嗎?不過,這我可沒聽說呢。那邊的凡夫是妾身撿到的……是說,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他是你的傭人?」


    普莉希拉辛辣地追問,不過羅茲瓦爾對這追問聳肩以對。


    「這個——嘛,很幸運的,我——從以前就習慣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一目了然的——印記。他的製服反麵,應該繡有寒舍的家紋喲——」


    「——」


    表情消失,普莉希拉看向昴要他確認。被視線催促的昴翻起上衣衣襬,裏頭確實有似鷹之鳥的刺繡。


    讓普莉希拉也能看到那個剌繡,她輕輕哼了一聲。


    「耍小花招。哼,算了,多虧那邊醜角和呆瓜的表情,過程才不至於無聊難耐。還有隨從的請求——」


    「公主,說好不講那件事……」


    「小事就別在意了,個頭會長不高喔。」


    「到底有多期待即將四十歲的大叔的成長性啊……」


    用眼神打斷阿爾的話語,普莉希拉連瞄都不瞄昴一眼便直接往前走。她走向房間中央,前往包含愛蜜莉雅在內的少數人聚集的場所。


    麵對靠近的普莉希拉,愛蜜莉雅渾身僵硬,然而經過她身旁的普莉希拉完全不當她是一迴事。被無視的愛蜜莉雅垂下肩膀,重新麵對昴。


    「話——說迴來,在路上被普莉希拉大人發現……你還是一樣厄運強大呢。要是發現你的不是那位大人,會變——怎樣呢?」


    「那是什麽話,看她那樣還說得出她是以慈悲為懷、寬宏大量出名的笑話喲。」


    「沒——有啦,如果不是普莉希拉大人,運氣好的話是進牢房,運氣差的話會當場被殺……這是無可避免的啊。就這層意義來看,對象是普莉希拉大人的話端看她的心情,是生是死機率大概各半。」


    「我明白自己剛剛走過了很不得了的鋼索……你不生氣嗎?」


    羅茲瓦爾理所當然似地進行對話,昴則是提心吊膽地詢問。


    「事到如今說那什麽話,我一直認為——你可能會來,事實上,你也確實抵達這裏了。製服裏頭的家紋,在路上不是派上用場——了嗎?」


    「路上?不是,雖然直到剛剛都是九死一生,但途中並沒有亮出這玩意……」


    聽到難以理解的話,昴歪頭思索,羅茲瓦爾則是一臉震驚。


    「這樣還能直接進城?你是怎麽——進到城堡的?」


    「在城堡外頭被任性公主撿到囉。嗯,這事說來話長……」


    情報出現落差,對話沒有交集,不過在互相確認之前,昴發現愛蜜莉雅帶著下定決心的表情走了過來。


    「為什麽……?」


    「——」


    拚命擠出的一句話,傳達出愛蜜莉雅心中正被複雜的感情漩渦翻攪。


    太多的疑問攪和在一起形成「為什麽」三個字,昴倒抽一口氣。


    「你是怎麽……不對,為什麽……為什麽昴在這裏?」


    「要講的話會講很久耶……雖然也有歸根究柢用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不要打哈哈,我跟你說過了,我說過了吧?你不記得了嗎?」


    重複確認的話,令昴閉上嘴巴視線遊移。


    愛蜜莉雅說的,當然是在旅館講好的約定。盡管被要求乖乖待在旅館,但自己立刻打破這約定跑來這邊。


    毀棄約定叫人內疚,但是相對的,擔心愛蜜莉雅的人身安全而來到這裏,這份心情也不是騙人的。


    仰賴並抓緊眾多偶然和關懷,為了愛蜜莉雅來到這裏。


    隻有這件事和這份心情,希望她相信。


    「——在場的各位已集合完畢,接下來,賢人會即將入場。」


    在昴公開自己的內心之前,嘹亮的聲音響徹寶座大廳。


    大門再度開啟,以等在門前、身穿甲胄的騎士為首,幾名年老的長者魚貫入內。老人全都穿著與身分和會場相襯的服裝,甚至從他們步行的動作與風采,就能感受到威嚴和深厚的經驗。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胡須長到幾乎要拖地的白發人物。


    雖然沒有駝背,但個子還是比昴矮一個頭。臉上有著深刻的皺紋,在團體裏特別讓人意識到年齡,但其眼光卻又隱含讓人聯想到「刀刃」的銳利。


    「那一位是賢人會的代表——也就是在現今沒有國王的露格尼卡裏,擁有最大發言權的人,麥克羅托夫大人是——也。」


    羅茲瓦爾小聲地為默默看著賢人會的昴補充說明。


    「我記得賢人會,就是代替國王管理國家的團體吧。」


    「名義上是輔佐啦。現在國家的實際運作也仰賴賢人會……話雖如此,從王室尚存的時候開始,就沒什麽太大——的改變。」


    說完不敬至極的話後,羅茲瓦爾聳了聳肩。主要是因為從欠缺推動國家能力的先王時期開始,國家的實權就一直是由賢人會掌握吧。


    「是說兄弟,我們站的地方不是這邊,是那邊喔。」


    一直沒說話的阿爾,用下巴指示排列整齊的近衛騎士那邊。騎士和武官站左邊,文官和貴族站右邊,隊伍很自然地如此分別。


    「看狀況是啦,但我站這邊也沒關係吧?」


    「正確的做法,是要把你就——這樣送到城外才——對……不過很有意思,你就跟著那個人去吧。」


    「等一下,羅茲瓦爾!」


    羅茲瓦爾的態度讓愛蜜莉雅揚起眼角,逼近他想申訴些什麽,但是……


    「非常遺憾,現在沒時間遵從愛蜜莉雅大人的正確言論,一旦據實以告,昴就得跟這裏說再見……分開很久很久的意——思。」


    「所以說,要是讓昴在這種場合列席,那他……」


    「意見交戰到此為止。愛蜜莉雅大人,議會開始了,請到中央。」


    表情緊繃的羅茲瓦爾,視線前方是包圍寶座的座位,那些空位被入場的賢人會老人坐滿,隻剩中央那張隻有國王能坐的寶座空著。


    然後,整齊排在賢人會老人麵前的,是生來就綻放光彩、為他人所知的存在。


    以橘色頭發的少女為首,錠放「異彩」的三名少女氣派地排成一列。


    站在中央的普莉希拉手插著腰,高傲的挺胸搖擺純紅禮服的裙襬。即使站在推動國家的賢人們麵前,她的表情也沒有任何動搖。


    站在普莉希拉右邊的是衣著像軍服的女性,成色很深的發色接近黑色,但仔細看就會知道那是散發光潤色澤的綠色。長發尾端用白色蝴蝶結束起,美麗與威嚴並存的臉龐筆直地凝視前方。


    身高以女性來說算高,跟昴差不多,但是大腿長度卻大不相同。腰間垂掛一把劍,劍上刻有顯露獠牙的獅子家紋,是個符合男裝麗人這個形容詞的美女。


    而站在普莉希拉左邊的人,和方才那位具有認真氣質的女性相去甚遠,是個給人活潑開朗印象的淺紫色頭發少女。


    長至背後的頭發是波浪卷,柔軟的印象讓人聯想到棉花糖。與另外兩人相比個頭嬌


    小,穿著使用大量毛皮裝飾的白色禮服,特別引人注意的是掛在肩上的白狐圍巾,以及吊在腰部下方,像在惡搞似的巨大雙珠扣式錢包。


    每位都是綻放不同「光彩」的美女,置身於此,明顯是異於常人的存在。


    「——之後絕對要好好說清楚。」


    遺憾地咬唇,愛蜜莉雅在叮嚀昴後,小跑步迴到少女們的行列。


    舞動銀發的愛蜜莉雅跟她們站在一起,在裝扮上差人一步,可是內在的可愛程度卻拔得頭籌,這是昴的偏心見解。


    「也就是說,在那邊的全是王選參加者——未來的國王候補人選嗎?」


    包含愛蜜莉雅在內參加者全是女性,這點真叫人意外。於此同時,周圍的人陸陸續續開始移動,昴也追上朝近衛騎士團隊伍走的阿爾,結果……


    「——果然,你來了呢,昴。」


    站在騎士們最前方的紅發美男子,用爽朗的微笑迎接昴。


    即使睽違一個月也難以忘懷的好青年,萊因哈魯特。他有著燃燒般的紅發,以及宛如鎖住天空的藍眼睛,跟以前不同的,就隻有服裝換成近衛騎士的製服。


    「聽說愛蜜莉雅大人會出席,我第一個就想到你應該會來呢。」


    「你對胡搞瞎搞的我說出高評價是怎樣?我之前在你麵前就隻有高聲求救和被淒慘地切破肚子而已,根本沒有能讓你留下好印象的事啊。」


    「你保護愛蜜莉雅大人免受兇刃傷害,除此之外還持續做出最好的選擇。過度謙虛也是一種美德,我是這麽認為的。」


    萊因哈魯特迴答昴的話裏完全沒有討人厭的味道,還不拘小節地聳了聳肩。他的每個舉動看起來都高尚至極,叫人連嫉妒心都冒不出來。


    就這樣,昴站在萊因哈魯特隔壁,另一邊則是阿爾。然後昴注意到三人站在騎士們的最前排,是個相當出風頭的位置,但當他這麽想的時候……


    「呀嗬~昴啾。」


    輕輕揮手的貓耳少女,嬉皮笑臉地和昴打招唿。


    少女是使者,也是自己造訪王都的契機。她穿著下半身是裙子的女用近衛騎士製服,知道她也是近衛騎士後昴有點驚訝。


    然後站在貓耳少女隔壁,默默用眼神行注目禮的青年——是由裏烏斯。


    「昴,怎麽突然愁眉苦臉的?」


    「在我的故鄉,看到叫作『情敵』的蟲時,習慣會擺出這種臉。」


    昴將自己忍不住露出的嫌惡蒙混過去,結果萊因哈魯特對此微微苦笑。


    「希望你不要認為他有惡意,由裏烏斯。昴會像這樣眨低自己,來估量初次見麵的對象。」


    「剛剛那表情沒那麽深的含義啦,可以不要幫我附加那麽狡猾的設定嗎?」


    萊因哈魯特對昴的一舉一動都給予高度評價,感到不自在的昴忍不住吐槽,但聽到剛剛的話,由裏烏斯撫摸梳理整齊的頭發說道:


    「我不在意,萊因哈魯特,讓人看到符地位的舉止和器量也是騎士的任務。我是隸屬近衛騎士團的由裏烏斯·尤克曆烏斯,還請銘記於心,那邊的騎士殿下也是。」


    裝模作樣報上名號的由裏烏斯,把話題拋向站在昴身旁的阿爾。


    「啊——我不是那麽拘泥形式的人,所以別叫我什麽騎士殿下。我是那個啦,一介窮浪人,跟有堅強信念的你們不一樣。」


    阿爾意興闌珊地迴應,這態度讓昴反射性地挑起眉。本來以為阿爾對任何人都能很快貼過去,所以他對由裏烏斯的態度叫人意外。


    但是很遺憾的,沒有時間去追究這點。


    站在台上的盔甲騎士——恐怕是代表在場騎士的男人,用清澈響亮的聲音宣告議會開始。


    「——賢人會的諸位,以及國王候補人選都已到齊,鬥膽僭越由身為近衛騎士團團長的我,馬可仕負責議事進行。」


    「嗯……有勞你了。」


    在座位上交疊雙手,麥克羅托夫微收下顎點頭迴應。騎士團長馬可仕向他行禮,接著用嚴肅的表情麵對全員。


    「此次勞煩諸位前來王城,並聚集賢人會的各位大人於此,皆是為了選出下一任國王——也就是要向王選相關人士傳達重大通知。」


    馬可仕的聲音不是很大,但卻一視同仁地傳達給寶座大廳的每個人。生來就是率領他人的音色,與騎士團長的頭銜十分相襯。


    「事情的起因約在半年前——以先王為首,王室血脈接連薨逝,一國無君的事態是王國最大困境,特別是對親龍王國露格尼卡而言,還與『盟約』的問題密切相關。」


    盟約——亦即王國與龍締結的契約。


    這單字在童話故事以及在羅茲瓦爾家的對話中出現過許多次,隻不過相關內情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就跟王選的內容一樣。


    能夠參與這次的議會流程,對昴來說是謝天謝地。


    「王國與龍的關係可遠溯至數百年前,當時的國王法賽魯·露格尼卡大人與神龍波爾肯尼卡締結了盟約,之後王國數次遭遇危機皆蒙神龍所救,並在其幫助下得以繁榮。」


    「神龍波爾肯尼卡是守信重義的龍,即使年代更迭時光荏苒,依舊在遙遠的大瀑布彼方關照我國。」


    馬可仕嚴肅的話語告一段落,麥克羅托夫觸碰自己的胡須點頭認同。


    「嗯,正因如此,維持盟約與王國的存續息息相關,但王室的血脈卻受病魔侵襲,誠屬可恨,因此必須盡快決定下一任的龍之巫女。」


    「在更新盟約的親龍儀式中——與龍交流想法、選拔具備資質的巫女。原本由王室代代相傳的重責大任,將尋求新的繼任者。」


    以極力扼殺感情的聲音說完,馬可仕站上台,在賢人會麵前將手貼放胸膛。


    「為此,我等王國騎士團接下賢人會列位之令,負責尋找被龍珠光輝欽選之巫女。」


    伸手探入懷中的馬可仕,手掌上放著一個嵌有寶石的小徽章,那是昴看過好幾次,代表王選參加者資格的物品。


    走下台的馬可仕朝排成一列的候選人行禮,接著將徽章舉至前方。


    「請各位,出示龍珠——」


    少女們迴應唿喚,將自己的徽章舉至前方。


    瞬間,光彩將寶座大廳染得五彩繽紛。光輝的來源是徽章的寶玉,以愛蜜莉雅手中的紅色為首,每一枚徽章各自綻放不同顏色的光芒。


    騎士們紛紛感歎,連賢人會成員皺紋頗深的臉龐,也都透露出些許安心。


    「如諸位所見,每位候選人都具備龍之巫女的資格。確認之後,我等將遵從龍曆石……」


    「……夠了沒?」


    嚴肅進行的議事,被溫和的聲音中斷。


    在屏息的馬可仕麵前歪著頭的,是讓龍珠發出藍色光芒的少女。


    發話者是身穿白色禮服的紫發少女。


    「偶明白團長先生想俐落地把話說完,但倫家也是很忙滴。在卡拉拉基,有一句話叫『時間與金錢一樣寶貴』喲?」


    少女口氣沉穩、表情溫和,但卻直接表明要求。她收起龍珠,露出華美的微笑。


    「與其重複再熟悉不過的話,偶比較想聽召集偶們的核心理由。」


    少女以獨特語調總結要求,馬可仕因此有點不知所措,但比馬可仕更受衝擊的人是昴。


    「喂喂……講這種口音,騙人的吧。」


    「哦,兄弟你是第一次聽到嗎?在西邊的國家卡拉拉基,講那種口音才叫正常喔。其實我也沒看過啦,不過還真是稀奇的講法呢。」


    聽到昴的喃喃自語,身旁的阿爾也小聲附和。對於同鄉的他來說,那種腔調也很親切吧,雖然說法有點不同。


    不過,西方之


    國卡拉拉基——那邊的風土民情是怎樣?開始有興趣了。


    「有道理。」


    在驚訝傳開的寶座大廳,又響起其他女性的凜然嗓音。


    雙手環胸、點頭附和紫發少女的人,是綠發女性。


    「庫珥修大人,卡爾斯騰家的當家說這種話有點……」


    「重禮法是很重要,但時間有限也是事實吧?應該要盡快觸及聚集我們的理由,雖然理由我大概猜想得到。」


    馬可仕的迴話讓名為庫珥修的少女閉上一隻眼睛,被她另一隻眼睛凝視的賢人會——麥克羅托夫欽佩地吐氣。


    【插圖152】


    「不愧是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已經明白此次召集的意義了嗎?」


    「嗯,麥克羅托夫卿——是要舉辦宴會吧?雖然我們總有一天要互相競爭,但現在還不熟悉彼此,隻要圍桌共飲,自然而然就能得知人品……」


    「不,並非如此。」


    庫珥修以莊嚴的感覺認定這是為宴會所做的準備,麥克羅托夫連忙打岔。


    這反應讓她皺起眉頭,緩緩看向昴他們的所在之處。


    「菲莉絲,這跟我聽到的不一樣。」


    「討——厭啦,真是的。菲莉醬隻不過是看到有很多美食美酒被送進城堡,所以才說『搞不好會開宴會喔』,就隻是這樣呀。」


    「這樣啊,是我搞錯了嗎?不好意思,竟然心生懷疑。」


    該說心胸寬大還是心胸狹窄呢?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主從對話。


    重新麵向前方,順著剛剛的對話,庫珥修輕聲吐氣。


    「就是這樣,請取消我方才的發言,因為很丟臉。」


    「討厭,庫珥修大人太有男子氣概了……!」


    手捧著臉扭動身軀的少女——是叫菲莉絲嗎?她似乎不在意自己向主人傳達了錯誤情報,而且看她現在的態度感覺很故意。


    「欽——欽欸,就算庫珥修小姐撤迴前言,倫家的意見也沒變喲。事到如今,就算不說王選表麵的情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沒錯吧?」


    有奇怪腔調的少女拍手,向其他王選參加者徵求同意。庫珥修點頭同意,普莉希拉則是嗤之以鼻擺明無視,隻有愛蜜莉雅微微舉起手。


    「我、我認為應該把話聽完……」


    「不好意思,倫家沒問你的意見。」


    可是少女對愛蜜莉雅的態度極其冷酷。


    被惡意對待,愛蜜莉雅的側臉顯露出痛楚,無法忍耐的昴忍不住大吼。


    「混帳,你那什麽態度——」


    「嗚哈哈,好——了,我就是不知道王選要幹啥所以才想聽個明白呀!」


    發出怒吼的昴被身旁的阿爾伸手阻擋。


    言行如同醜角集注目於一身的阿爾,揮動手掌看起來更顯滑稽。


    「別那樣看我啦,好害羞。我知道自己不適合這個場子,但別太把我當局外人、礙事者看待,我會大哭大叫大吵喔,雖然已經是一把歲數的大人了。」


    「普莉希拉大人,您說他是您的騎士……但您沒跟他說明王選之事嗎?」


    「就算妾身沒說,喜好長舌的你們也會擅自說出來吧?妾身不過是省去無謂之事。冗言跟夢話沒兩樣,夢話這種東西,別睡著的時候也說。」


    在隻有馬可仕的冷靜應對中,普莉希拉用傲慢的口氣煽風點火。


    看到聚集的全是個人主義色彩濃厚的人,愛蜜莉雅的個性看起來反而非比尋常。


    但她不被當成一迴事,從剛剛的應對就很清楚了。


    「——你欠我一個人情。不,這是第二個吧?」


    阿爾豎起兩根手指朝昴歪頭,昴在內心感謝他。


    要是就這樣激昂地大聲叫罵,下場光想就覺得恐怖。阿爾代替昴,集場內的責難於一身。


    「妾身順凡俗之意可是天意,開心地在掌中起舞吧。繼續吧,馬可仕,告訴妾身的騎士,妾身是如何成王。」


    「全部丟給他人還能講成那樣,真是了不起,倫家無話可說。」


    普莉希拉的態度讓少女垂下肩膀撒手不管。看到結論出現,馬可仕也確認愛蜜莉雅和庫珥修兩人的意思。


    「那麽,雖然有點離題,不過迴到原本的話題吧。具備龍之巫女資格的各位會像這樣聚集在此,是根據龍曆石上的新刻預言。刻在石版上的預言顯示:『露格尼卡盟約中斷之時,新的龍領導者將引導國家。』」


    「嗯,石版上揭示的正是天意。自締結盟約之時就開始累積悠久曆史的龍曆石,會在事態危急到左右王國命運之際刻上文字。想到其內容會推動往後的曆史,遵從即是我等的任務吧。」


    麥克羅托夫的話,令其他賢人會的老人也跟著嚴肅頷首。


    「由神龍波爾肯尼卡授予的龍曆石,過去也不斷為王國指路。古有『堀德格拉大饑荒』及『邪龍巴爾格倫的惡夢』,近年則是在黑蛇蹂躪國土之前先行通報,都是將損害控製在最小程度的例子。」


    「嗯,實際成果很充分,而且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列舉的例子都是足以在王國史上留名的大事件吧,但對無知的昴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甚至還想得很豁達,覺得把未來的方針也交由預言板決定就好啦。


    「突然想到,如果隻是與龍的盟約構成問題,那龍之巫女沒必要一定得當國王吧?國王和巫女分開存在不行嗎?」


    小聲詢問站在隔壁的萊因哈魯特,他嘴角上揚露出苦笑。


    「說的很正確,我也想過,但是行不通。」


    「為什麽?可以問why嗎?」


    「答案是,讓王國繁榮的盟約是龍與國王締結的,龍並不是隻以對方懂自己的想法來選結盟對象,正因該名人物是肩負王國的國王,才會與之締結盟約。也就是說,龍也是會選來往對象的。」


    「那樣的話,現在才急就章的讓巫女兼任國王,不會觸怒龍嗎?又不是一休和尚靈機一動,想說既然沒有國王那就用巫女代替吧,這樣龍根本不會接受吧?」


    「那方麵的意見聽說爭執頗大,不過最終還是決定以刻下王國命運的龍曆石記述為優先。先由賢人會的成員決定,再任命我們騎士團,這麽做就是不想讓事情變糟。」


    各種不安要素已經先由偉大的人物集思廣益,龍會怎麽判斷隻有龍曉得,跟拉姆以前說的「隻有龍知道」是相同的道理。


    在疑問大致解決時,馬可仕的聲音響徹喧囂寂靜的會場。


    「預言還有後續,『新的國家引導者有五人,從中選出一名巫女,與龍締結盟約。』」


    聽到這段石刻預言,昴感到在意而皺起眉頭。


    「五人……?」


    「沒錯,五人。就現狀來看,候補人選隻有四人——因此王選始終沒有開始,這是沒能找出第五人的我們的疏失。」


    「人口有五千萬耶?能在半年內從中找到四人已經很快了。」


    要在通訊手段尚未普及全國的世界找人,條件可說是太過嚴苛。在短時間內找出四名候補人選,光是這樣就該給予好評。


    「以上,現狀說明完畢。安娜塔西亞大人,請原諒在下的冗言無禮。」


    結束說明的馬可仕,朝不想聽說明的少女謝罪。


    「行了行了,倫家不幹壞人。公主才是,這樣滿意了嗎?」


    「這個嘛,阿爾,你那顆蠢腦袋理解了嗎?」


    「有——了解了,特地說明真是謝了,也謝謝那邊的卡拉拉基小姐。」


    普莉希拉對揮動單手的阿爾迴答「那就好」,少女——安娜塔西亞為這對活寶主從的對話伸手舒緩眉心,然後仰望賢人會。


    「總而


    言之,如果有其他想說的就快說吧。倫家沒空,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做,掌握國家財庫的老爺爺們應該懂唄?」


    安娜塔西亞的自大發言掀起一陣波瀾,昴為此身體緊繃,但是安娜塔西亞似乎能看穿場麵,賢人會完全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對繁忙的安娜塔西亞大人實在很抱歉,但是希望您能再稍微配合一下這個會議,畢竟……今天將會成為列入王國史冊的一天。」


    麥克羅托夫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聽到這邊,失去原先緊張感的大廳,氣氛突然變得嚴肅,任誰都忍不住挺直背脊。


    在那之中,引燃火焰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自信滿滿的少女普莉希拉。


    「推動曆史,老骨頭是這麽說的吧?也就是那麽迴事,對吧?」


    普莉希拉平靜地發問,台上的麥克羅托夫輕輕點了個頭,接著濃眉底下的目光朝馬可仕使了個眼色下達指令,接收指令的馬可仕行了一禮。


    「——騎士萊因哈魯特·範·阿斯特雷亞,出列!」


    「是!」


    馬可仕的聲音突然震響大廳。


    昴嚇到肩膀震了一下,身旁的萊因哈魯特應答,似乎久候傳喚多時。他氣派地往前走,朝四名候補人選行禮,接著站到馬可仕麵前。


    「騎士萊因哈魯特,向在場的各位報告。」


    「是!」


    馬可仕退後一步,讓出台前中央的位置。步出隊列的萊因哈魯特沐浴在觀眾的視線之下,以不帶一絲自負的表情麵向賢人會。


    「榮譽滿載的賢人會諸位,隸屬近衛騎士團的萊因哈魯特·範·阿斯特雷亞,報告任務完成。」


    「嗯,那就讓全員聽聽結果吧。」


    在麥克羅托夫的指示下,迴過頭的萊因哈魯特環顧大廳所有人。


    「龍之巫女,王位候補人選——最後第五人已經找到。」


    喧嚷在並排的騎士之間傳開,候選人的表情也因各自的強烈情感有所轉變,分別是鬥誌、歡喜、無趣、困惑的表情。


    停滯不動的王選終於開始運作,新的候補人選對愛蜜莉雅來說是敵人,到底會出現怎樣的人物呢?


    「請帶進來。」


    萊因哈魯特簡短傳喚,接收到訊息,站在門前的衛兵敬禮後,大門緩緩開啟。


    ——一名由侍女陪同的人物自門後走向寶座大廳。


    【插圖159】


    目擊那名人物,昴忍不住張開嘴巴愕然失聲。


    淺黃色的禮服裙襬輕盈搖晃,穿著高跟鞋的雙腳踩踏地毯,頭發梳理整齊、閃耀金色的光輝,加上意誌堅強的紅色瞳孔,來者是帶有淘氣虎牙特徵的少女。


    那身影讓人懷疑自己看錯了,隻能目瞪口呆。


    「自行請求成王之人——其名為菲魯特大人。」


    因震驚而定住不動的昴,鼓膜被那聲音震響,聽起來好像在不斷重複。


    ——決定露格尼卡王國未來的王選之爭,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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