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孩兒們!使勁吃不許剩!」


    院長的喊聲迴蕩在孤兒院裏。


    孤兒院的吃飯時間,大家都比較隨意,說話聲顯得嘈雜吵鬧,但即便如此,院長的怒吼卻總還是顯得頗為響亮。


    「幹什麽啊?這不是剩下了嗎!」


    「減肥中~」


    院長看著一個女生吃飯,皺起了眉頭。


    這時,我們差不多要到十五六歲了,正在迎來青春期。


    「小身板跟雞架子似的別跟我說這些!要減肥等你胖起來了再說!」


    「誒——?但是院長你明明都這麽胖了卻沒在減肥嘛——」


    「不懂這魅惑的身姿的魅力所在,看來你還隻是個孩子呢!不好好吃飯的話胸可是長不大的哦!」


    記憶中,被這麽說的女生瞥了一眼自己的胸,然後一臉悲傷的繼續吃起了飯。


    我很羨慕她能夠這樣吃飯。


    因為,當時我能吃的隻有流食。


    我的身體比起別人來需要更多的營養。


    雖然平時經常掛著點滴來補充營養,但僅僅如此是不足的,還得依靠擁有高營養價值的流食才總算能夠保證能量充足。


    內髒因為身體擅自合成的毒而衰弱,除了利於消化的流食外什麽都吃不了。


    我那時十分羨慕能夠隨心所欲享受固體食物的其他孩子。


    但是,這些話從來沒有從我嘴中說出來過。


    因為孤兒院的各位,或多或少身體都有一定的障礙。


    說在減肥的孩子也是,看上去和普通的人類沒有區別,但實際上毫無疑問是個奇美拉。


    她被少量多樣地放入了各種動物的基因,於是,雖然對身體的影響涉及了很多方麵,但相對的這些影響每個似乎都比較細微。


    但就算每個影響都不大,疊加在一起也還是沒辦法無視。


    再說,沒有所謂根本治療的方法,隻能對症下藥。


    因為,我們生來就已經如此了。


    要想完全治好身體,非得字麵意義上地脫胎換骨不可。


    而這個方法,以當時的醫療水準來說是不可能的,估計連波狄馬斯都做不到吧。


    我們必須麵對自己的身體,到死為止。


    而且,所謂到死為止,肯定也是比普通的人類要短的一個過程。


    我們誰都沒有指望過,自己能夠擁有和普通人同等的壽命。


    可能正是因此。


    才會含糊地,各自對名為未來的事物有著自己的想法。


    我們迎來了思春期,脫離了嶄新無比、純潔無垢的孩子的身份,向大人的階梯邁出了第一步。


    對要成為大人這件事有了意識。


    也擔憂著自己,能否存活到,成長為大人的時刻……


    某一天。


    莎麗兒大人把兩個破破爛爛的小孩生拉硬拽地拖了迴來。


    而看到這幅情景的我則內心呆呆地想著「又來了……」。


    莎麗兒大人拖著的兩個人,在孤兒院裏也算得上是愛打架的。


    他們兩個總是在孤兒院外麵跟別人打起來,然後像這樣被莎麗兒大人製裁後強行帶迴來。


    不能因為是小孩子打架,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兩個人身為奇美拉,比起人類來身體能力得到了強化,全力打在普通的孩子身上一般會造成重傷,最壞的情況甚至可能把對方殺死。


    而在事態變成這樣前,莎麗兒大人會直接插手進去,把他們倆拖迴來。


    引發問題的不止這兩人。


    出得去孤兒院的幾個人,總是會引起這樣那樣的問題,那時莎麗兒大人便會趕往現場。


    孤兒院並沒有禁止我們外出。


    但是,我們之中會走出孤兒院的不過寥寥數人。


    我的話是因為健康方麵的問題。


    別人的話則是因為外表的問題。


    雖然孤兒院修建在了鄉下,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完全避人耳目。


    姑且,還是有給周邊的居民說明孤兒院的事情的。


    可是他們也不可能二話不說,就接納這些特征顯著,一眼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奇美拉。


    特別是同年齡段的孩子們,正因為是孩子,才會毫不留情。


    我沒有從孤兒院出去過,雖然隻是道聽途說,但好像是真的有人被扔過石頭。


    居然真的發生了如同故事模版一樣的事,我還有著當時吃驚的記憶。


    但是,再怎麽說這也不是故事,這是現實。


    即便沒有被扔石頭的孩子們那樣深刻,也能通過這些事跡,理解孤兒院周邊居民的真實想法。


    我們對他們來說,像是瘟神一樣。


    本來就被疏遠的我們如果再引起什麽問題的話,周圍的人們對我們的印象就會更差了。


    所以莎麗兒大人才會特地出動,在事態變成那樣之前把他們拖迴來。


    不過,被疏遠的一方的感覺自然也不可能好就是了。


    總是被莎麗兒大人拖迴來的兩個人性急好鬥,用實際行動展示著什麽叫「人若犯我,以牙還牙!」


    被周圍的孩子欺負的話,會反射性地出手。


    他們倆就是這個性子。


    不過,多虧了莎麗兒大人,他們倆並沒有真的與周圍的孩子打起來過。


    但是,這並不是意味著沒有揮起拳頭。


    真實情況是,揮起了拳頭,在打下去之前會被莎麗兒大人插手進去阻止。


    要是拳頭真的打下去了,那孩子們是不可能平安無事的。


    而如果這種事情發生了,那周圍的居民和孤兒院的關係想必就不可能修複了。


    但即便沒有那樣,單單揮起了拳頭這一個事實,都會形成一道隔閡。


    而這個隔閡會演變為為厭惡,表現在周邊居民的態度上,咽不下這口氣的孤兒院這邊則又會引起問題。


    在這個時候,這種惡性循環已經逐漸形成了。


    所以,我們的外出便更加少了。


    但是即便如此,還是陸續會有不願意留在家裏的行動派,以及明知故犯的問題兒童外出。


    「放手!」


    問題兒童的其中一人,為了從莎麗兒大人的手中逃走胡鬧著。


    莎麗兒大人則遵從了他說的話,放開了手。


    「咕誒—!?」


    在幾乎懸空的狀態下放手會發生什麽呢。


    當然是遵循自然之理,順從重力落向地麵了。


    那家夥運氣不好,麵部與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馬上就捂著鼻子蹲了下去。


    「別放手啊!?」


    「人類一般把這叫做不講理。」


    莎麗兒大人淡然地應付了他的抱怨。


    雖然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她的態度是被人挑釁就會接招,但是我們在和莎麗兒大人常年相處後,明白了這就是她的常態。


    莎麗兒大人,怎麽說呢,是個很特別的人。


    麵部表情基本不會動一下。


    平常總是很淡然,乍一看還會以為是一個冷靜沉著的人,但是實際交往過後才會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用一個詞來概括莎麗兒大人的話,就是怪人。


    怎麽說呢,她在很多方麵都跟別人不一樣。


    知道很多我們一無所知的深奧的事情,但是卻又不知道很多我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事情。


    有這種不協調感。


    這個時候也是,被說了「放手!」後就真的放手了,然後對摔了一跤摔到了鼻子,說著「別放手啊!」的男孩迴複了「不講理」。


    我想,這個對話中莎麗兒大人可能沒有耍這個男孩兒的意圖。


    而且,說是「不講理」,但莎麗兒大人並不是本人對其感到憤怒,而是客觀狀況上而言那個男孩說的話確實自相矛盾。感覺就像是在用教誨的口氣告訴他,他這種行為叫做不講理。


    雖然我隻能憑感覺來推測,但這也無可奈何,因為我又看不見莎麗兒大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與我們的常識相去甚遠,其超常連我們都無法全部理解。


    她的博學程度,甚至會讓人覺得她無所不知,當年幼的我們對種種事物發出「為什麽為什麽?」的疑問時,她能夠毫不遲疑地解答所有的問題。


    但是,一旦她涉及到感情、思維方式這方麵的事,就會一下子變成廢柴。


    仿佛是在知識上知道喜怒哀樂,但是卻對其沒有實際的感知……


    在得知莎麗兒大人不是人類而是天使的時候,比起驚訝更多的是有種可以理解的感覺。


    後來在從邱列那裏聽說了天使這個種族後,就更加能理解了。


    或許,人類和天使的思路,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吧。


    天使隻會忠實於被給予的使命,除此之外不會做多餘的思考,似乎是這樣的。


    不過,莎麗兒大人雖然是天使,卻有著離群天使這一特殊的身份。因此,


    似乎會更加接近人類一些。


    「可惡!那些家夥,下次再遇見的話一定要把他們揍個人仰馬翻!」


    「暴力是不行的。」


    男孩子一隻手捂著鼻子,另一隻手捶打著地麵。


    「暴力無疑是犯罪,屬於故意傷害罪。」


    「煩死了!是對麵先要撞過來的!」


    「即便如此,也不行。」


    莎麗兒大人收集了各個國家的法律。


    思路和人類有著根本性不同的天使莎麗兒大人,究竟能理解我們人類到何種程度呢,這難以得知。


    但我想,她通過學習法律,理解了人類是討厭暴力的。


    「……那些家夥」


    這時,一直乖乖的被莎麗兒大人抓著的另一個孩子說話了。


    「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孤兒院也好,莎麗兒大人也好……」


    一臉不甘心地咬著嘴唇。


    他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我們是一家人。


    無可替代的,家人。


    而這家人被貶低了,不可能默不作聲。


    「就算這樣,暴力也是不行的。」


    「為什麽啊!?」


    「因為刑法上是如此規定的。」


    莎麗兒大人的迴複很是簡潔。


    因為法律是如此規定的,所以不可以。


    「難道刑法就是絕對正確的嗎!?」


    「不是。」


    但是,仿佛是在否定之前說過的話,莎麗兒大人迴答道。


    難道不是因為刑法是正確的,才必須要遵從嗎?


    「那憑什麽非得遵從不可啊!」


    「不遵從的話,是要被按刑法審判的。」


    「所以才不能做嗎!?」


    「是的。」


    這時的莎麗兒大人,完全沒有在談論善惡。


    隻是在教給我們,無關好壞,隻要實行暴力就會被抓。


    「被從嘴上說了,就用嘴還迴去。」


    這就是正確的做法吧。


    可是,附近的孩子歧視我們,僅僅是因為我們是奇美拉。


    出身是無法顛覆的,卻成為了辱罵我們的材料。


    即便要反駁,對方也隻會單方麵強詞奪理,瞧不起我們這邊。


    對於這樣的對手,正確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那我到底該怎麽做……」


    比起沒和鄰居孩子們直接接觸過的我來,男孩子們似乎有著更深刻的體會。


    即便想說話,對方也根本不願去聽。


    但是,卻還不能使用暴力。


    四處受堵。


    「煩惱吧。」


    對那樣的他們,莎麗兒大人仿佛是在教誨一般地說道。


    「要時常煩惱,什麽是好辦法,什麽是壞辦法。煩惱會讓人成長。」


    ……就算去煩惱,也不知道能否解決這個問題。


    莎麗兒大人所說的,確實是良言,但是要說合不合時宜,那就不好評價了。


    果然,莎麗兒大人是哪裏缺了根弦的人。


    不過,至少讓我們知道了,莎麗兒大人在為我們著想,為我們提供建議。


    僅僅是這份心,就讓我們得到了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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