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是神田學姐調來,一下子是三島在餐廳莫名地咄咄逼人,充滿此種精神疲勞的平日結束了。


    休假造訪後,首先我會貪睡到連自己都覺得明顯睡太多的地步。沙優平常會天天叫我起床,但假日不管我怎麽睡,她都不會來叫我。


    當我接受她的好意,反複睡迴籠覺睡到有力氣自然而然地起身的時候,這才發現時間來到下午三點了。由於昨天我是午夜十二點過後上床睡覺的,單純計算下來大概睡了十五個小時。躺了這麽久,睡意再怎麽樣也完全消失了。我左右搖晃著有點朦朧不清的腦袋,意識隨即清醒過來了。


    我抬起頭看向一旁,隻見沙優像隻鼠婦一樣蜷縮在地毯上。


    「……沙優,早安。」


    「早安——」


    開口迴應的沙優並未看向我這裏。她的語調顯得格外有氣無力,感覺注意力不怎麽集中。


    「你幾點起床的啊?」


    「嗯?」


    「你一直睡到剛剛嗎?」


    「嗯……」


    我拋出了幾個問題之後,發現沙優的模樣怪怪的。很顯然她心不在焉。


    我輕輕吸了一口氣,以略大的嗓音再次唿喚她。


    「沙優!」


    「呀!」


    隻見沙優嚇得身子一顫,吃驚地翻身朝向我這邊。


    「……早安。」


    「早……早安。」


    「你在睡覺嗎?」


    「不……沒有,我醒著。抱歉喔,我剛才稍微發呆了一下……」


    聽見沙優的迴答,我不禁苦笑。無論怎麽看,那都不是隻有「稍微」的程度。


    「你在想事情嗎?」


    我從床上坐起身子並開口詢問,於是沙優也蠕動著起身,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接著,她的臉龐浮現出無力的笑容。


    「不,沒什麽事啦。」


    她如此說道。


    「……是嗎?」


    盡管她的模樣讓我覺得有點突兀,但我轉念一想,既然沙優都說沒事了,我再追問下去八成也不能怎樣,於是就沒有繼續深究了。


    我原先想找個新的話題來替代,可是想不到什麽點子,結果隻能盤腿坐在床上靠著牆壁。坐起身的沙優,也隻是一臉茫然的樣子瞧著地板。大概是因為躺著的關係,她的頭發黏在一邊的臉頰上,讓我忍不住直盯著看。感覺隻要用手指一撥就能輕易弄掉,而我也想替她這麽做,但剛起床的身體莫名疲憊,使我湧現不出特地從床上起身去幫她撥頭發的力氣。


    這時沙優忽地抬起視線,和我對上了眼。我們就這樣彼此凝望了好幾秒。表情依然呆滯的她,即使和我四目相望,感覺也像是在想別的事情一樣。


    「當我在考慮迴北海道老家的時候呀——」


    沙優冷不防地開口說話,我不禁嚇了一跳。一瞬間我擔心她是否在對我講話,不過在場的人隻有我一個,無論怎麽想都能明白談話對象是我。


    「我心裏覺得『果然還是不想迴去』,但——」


    說到這裏,沙優「嗬嗬」兩聲,麵露自嘲的笑容。她的目光又落在地上了。


    「自己究竟是單純不想迴去,抑或是——」


    喃喃接著說下去的沙優,仿佛對著地板拋出這些話語似的。而後,她的視線再次迴到我身上來。


    「抑或是,不願和你分離,所以不想迴家呢……」


    沙優的語氣變得微弱,並隨之再度低下頭去。


    「我搞不清楚了。」


    語畢,她又默不作聲了。


    我無法做出任何迴應,隻能半張著嘴巴。


    沙優曾在梅雨時期對我說過「會去思考未來的事情」。這和明確地宣告「會準備迴到自己應當所在之處」帶有相同意義,也是我們兩人重要的約定。


    八成有在朝這個目標努力不懈的她,對我吐露「果然還是不想迴去」這種喪氣話,首先使我感到震驚。


    我其實絲毫沒有責備這件事本身的意思。追根究底,她就是不願迴到那個家才會逃出來,在這個時間點依然無法正麵看待迴家一事,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我隻是驚訝於她「說出口」這個舉動。


    就我的了解,沙優的個性老是會介意對方的心情。都已經和我約好要迴家去了,卻對我做出「不想迴去」的發言,會不會因此讓我對她抱持著「太過依賴別人」或「沒有遵守約定的意思」之類的感想呢——感覺迄今的她會忍不住在腦中如此胡思亂想。這樣的她之所以會對我這麽講,當中究竟帶有怎樣的涵義呢?


    還有,「不願和你分離」這個部分,也讓我很在意。


    我認為,我們倆確實花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培育出信任關係。但她有這麽需要我,甚至到了會親口講出「不願分開」這種感想的地步嗎?


    「這個……」


    想到這兒,我搖了搖頭。在上班日的時候,神田學姐及三島對我反複提及的話語,重新在我腦中複蘇了過來。


    「隻有你自己……才曉得。」


    盡管清楚這個答案實在太過馬虎,絲毫不具備她所渴求的內容,我依然如此迴複。我隻能……這樣子迴答了。


    聽聞我這句話,沙優一副猛然迴神似的連連眨了數次眼睛,之後啞然失笑。


    「也是呢。抱歉喔,我講了奇怪的話。」


    語畢,沙優臉上浮現出無力的笑容。


    「不,沒關係……你壓抑了很久吧。」


    我開口迴應後,沙優一臉過意不去地露出苦笑,才微微點了個頭。


    「……嗯,你睡覺的時候,我一直都在想。」


    「這個……難為你了。」


    「……嗯。」


    霎時間,感覺沙優帶了點鼻音,不過她隨即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接著她站起身子,走向廚房去。


    我茫茫然地眺望著沙優這副模樣,見到她裝了一杯水迴來。


    「來。」


    「喔?」


    「喝水。聽說起床之後立刻喝掉一整杯水,胃會醒過來,身體也會變得有活力。」


    「這是怎樣?真的假的啊?」


    「我從網路上看來的。」


    「感覺超像騙人的……總之,謝啦。」


    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水。剛起床時的喉嚨還黏膩膩的,有種冷水漸漸融入我身體裏的感覺。第一口水讓我喝得很起勁,於是我就這麽一鼓作氣地喝光了剩下的水。


    「喔——你喝得真是豪邁。」


    「吵死啦。」


    我從床上站起來,自個兒去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


    就在我放下杯子的同時,感覺好像聽見了某種低沉的爆炸聲,我便轉頭看向沙優那邊去。


    「剛剛是不是有什麽聲音?」


    「咦?」


    沙優露出呆愣的模樣歪過頭去。


    「我沒聽見耶。」


    從沙優的反應,看來她真的沒有聽到。


    「……是我聽錯了嗎?」


    在我講完話的當下,外頭又傳來了爆炸聲響。


    「啊……」


    「果然有聲音對吧。」


    這次沙優好像也聽到了,隻見她不住連連點頭。


    之後我們倆不發一語地屏氣凝神好幾秒鍾,結果發現相同聲音會以一定的間隔從外麵傳來。


    沙優偏著頭說:


    「……是煙火嗎?」


    「不,現在不是放煙火的時候吧。」


    現在的時間才過下午三點左右。雖然太陽已經開始慢慢西下了,卻也絕對沒有昏暗到可以看見美麗的煙火。


    「啊……」


    想到這裏,我急忙迴到床上去,然後啟動擱在旁邊的筆電。


    「怎麽啦?」


    沙優似乎也有興趣,從我身旁窺視著畫麵。


    「沒有啦,我隻是在想搞不好有活動。」


    我連上網際網路,在搜尋欄位中填入離家最近的車站名字,再追加「祭典」這個關鍵字來搜尋。


    而後,立刻便知道事情被我料中了。


    搜尋結果顯示著夏日祭典的資訊。從距離這兒走路不用十分鍾的偌大神社到附近的商店街,都是活動舉辦的範圍。


    「日期是今天,而且天氣又晴朗,八成是提醒大家有祭典要舉行的空包彈吧。」


    「啊,原來如此喔。」


    沙優露出一副認同的模樣,「嗯嗯嗯」地點著頭。緊接著,她掛著一張好似凝望著遠方的表情,略微眯起了雙眼低聲道:


    「是夏日祭典呀……」


    她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在緬懷,又像是切割著與自己無關的事物一樣。


    「你想去嗎?」


    我不假思索地如此詢問。


    「咦?」


    沙優驚訝地轉向我這邊,並發出怪叫。


    「我說你想去夏日祭典嗎?」


    我再度提問後,沙優頻繁地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從我身上別開視線。


    「嗯——這個嘛……夏日祭典……嗯。」


    目光低垂在地上的沙優先是不知所措了好一會兒,才略顯忸忸怩怩地說道:


    「你可能會嚇一跳——」


    「嗯?」


    「我上了高中後,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夏日祭典。」


    「咦……是這樣嗎?」


    我確實有點驚訝。說到夏日祭典,有種國高中生和朋友或情人一起開心嬉鬧的強烈印象。


    「嗯,因為我沒有一塊兒去的朋友,也從未有過前去看看的念頭。」


    「……原來如此啊。」


    沙優一副泰然自若地如此說明,但我的心情卻變得有點複雜。


    她的個性善良、態度親切,順帶一提長相也標致。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夠給予別人最大限度的關懷。我實在想象不太到,這樣的沙優居然會沒朋友。一去思索個中理由,便會讓我淨是產生些不好的想象。


    我硬是逼自己甩開那些毫無益處的想法。幾乎與此同時,沙優也抬起視線看著我。


    「所以,嗯……如果對象是你,也許我會想到夏日祭典去看看。」


    說完,沙優露出柔和的微笑。


    既然如此,反正白天已經瘋狂睡了很久,晚上去外頭走走也不賴。


    當我內心思索著「來隨便撈出一套便服換上吧」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既然是祭典,你要不要穿浴衣?」


    「咦,浴衣……?」


    如是說的沙優,雙眼明顯熠熠生輝。啊,她想穿是吧。


    「你有嗎……?」


    「不,我家沒有。獨居男子家裏哪會有浴衣啦。」


    「說……說得也是呢……咦,可是你問我要不要穿……」


    「有出租浴衣這種東西啊。沒記錯的話,印象中車站前就有這樣的店。」


    說著說著我便在網路上查找,發現站前大樓之中果然有一間經營租賃浴衣生意的店家。


    「好像隻要花三千圓左右就租得到了耶。難得你有在打工,偶爾花在這種地方也無妨吧?」


    感覺現在立刻去租,就算扣掉換衣服的時間,也能在祭典開始前抵達神社。


    麵對我的提議,沙優雖然稍稍展現出猶豫的模樣,不過還是害臊地抿起嘴巴,點頭同意了。


    *


    「想不到要排隊等候那麽久……」


    「唉,畢竟距離祭典最近的車站就隻有那唯一一家和服店,會變成這樣或許也是莫可奈何的啊。」


    我和沙優正從車站前走向目的地——也就是那間神社。


    和服店人滿為患的程度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們在那之後隨即從家裏出發,在下午四點前來到店裏,可是沙優換完衣服離開店家時都已經超過晚間六點了。


    雖然因為夏季的關係白天比較長,但過了這個時間,周遭也不免變得昏暗了。


    在我身旁的沙優,每走一步就會發出聲響。這是因為她配合浴衣穿上了木屐。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辦法看向沙優那邊。


    「喔,祭典好像已經開始了耶。」


    我們的行進方向,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亮著路燈的地方。那裏應該就是商店街了。我還聽得見像是祭典伴奏的音樂。


    「真的是祭典耶。」


    一旁的沙優語帶雀躍地這麽說,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你都穿上浴衣了,怎麽還這樣講啊?」


    「沒有啦,先前我覺得心裏很不踏實。」


    沙優「嘿嘿」兩聲笑道。


    「不論是你提議要到祭典去或是穿浴衣,還有請店家幫我換衣服的時候都是。該怎麽說,我沒什麽接下來就要參加祭典的實際感受。」


    「這是怎樣?我們就要到了喔。」


    「嗯。那兒真的在舉行祭典,而我們要過去呢。」


    沙優像是在跟我確認似的說著,而後搖晃著雙肩。我並未看向她那邊所以不清楚,但我認為她臉上鐵定浮現著那張「傻氣」的笑容吧。


    燈火和伴奏聲終於逐漸接近,隻要彎過前麵不遠處的轉角,就是商店街了。我們倆不知為何都不發一語,隻是靜靜地拐過彎走進商店街。


    我有一種四周忽然變得明亮且嘈雜的感覺。


    「哇……」


    我聽見身旁的沙優發出感歎聲。


    商店街裏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讓我驚訝得心想「原來這附近住了這麽多人嗎」。


    「哈哈……」


    沙優張著嘴巴,稍微加快了腳步走在我前麵。腳程愈來愈快的她變成了小跑步,隻見她雙眼神采奕奕地環顧著周遭。見到這副樣子,看來她升高中之後從沒來過祭典的事情是真的。她的表情,就仿佛第一次請大人帶到遊樂園玩的孩子一樣。


    原本在東瞧西望的沙優,冷不防地轉頭看向我這邊,而後對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好壯觀喔!」


    至此,我才總算正麵清楚看到了沙優的浴衣打扮。


    在商店街的燈火之中,橘色的浴衣顯得相當亮眼。沙優平時總是放下來的頭發今天盤了起來,還用發夾之類的東西固定著。她那淡淡的妝在燈光照耀下,看起來猶如散發著光輝一般。


    「嗯……是啊……真是壯觀。」


    我自然而然地從沙優身上別開目光,同時做出迴應。


    「噯,吉田先生。」


    迴過神來,我發現原本應該走在前麵不遠處的沙優出現在眼前。接著,她闖進我別開的視野之中,窺探著我的臉。


    「我的浴衣打扮怎麽樣?」


    我心想:她終於還是問了。不論是沙優換完衣服走出店裏時,或是像這樣走到商店街的路上,我一直對此避而不談。


    坦白說,浴衣極其驚人地適合她。


    那股成熟的氛圍和我心目中「穿著浴衣的高中生」形象大相徑庭,但其中確切無疑地存在著高中生該有的「青春感」。絢爛華美的橘色,進一步襯托出沙優原本就姣好的底子,讓我一整個心神不寧。


    「噯,你從剛才就不肯看我這邊。」


    沙優鬧著別扭如是說,於是我轉而望向她。而後,沙優輕輕舉起袖子,再次問道:


    「如何?」


    當我目不轉睛地凝視沙優時,陷入了一種仿佛四周的照明全都朝著她發光的錯覺。四下的景色變得模糊,隻有沙優映照在我的視野正中央。


    「很漂亮。」


    一留神,我已經這麽迴應了。


    沙優半張著嘴巴,傻愣愣地呆在那兒。我也在短短幾秒鍾之間,反複在腦中思索著自己究竟說了什麽。


    而後,幾乎與此同時,我臉紅了。


    我在對高中生講什麽東西啊?明明隻要中規中矩地說一句「很可愛」就好了。沙優似乎沒料到我會有這種感想,同樣滿臉通紅。然而,相對於立刻撇開目光的我,她則是定睛凝望著我的臉龐。即使不看向沙優那邊,我也知道她的視線盯著我臉頰一帶。


    「那個……意思是……」


    沙優以微弱到都快要消失的嗓音,開口朝我問道。明明聲音細若蚊蚋,不知為何卻清楚傳進了我耳中。


    「要比後藤小姐……還漂亮嗎?」


    「咦?」


    嚇了一跳的我看向沙優的臉,發現她的臉蛋紅得跟汆燙章魚一樣。


    為何這時候會提到後藤小姐的名字呢?就在我心生疑惑的同時,通過我們身旁的小孩子放聲大喊:


    「媽媽,太鼓表演要開始了啦!」


    那名八成是母親的女子由後麵走來,說了一句「真的?那我們快走吧!」就小跑步跟著孩子去了。


    「……好像有太鼓的活動耶,你要看嗎?」


    我如此詢問沙優後,隻見她的眼眸瞬間搖曳了一下,而後緩緩閉上了。


    當沙優再次張開雙眼的時候,她露出了笑容。


    「嗯,我想看看!」


    「那我們過去吧。我想大概是在中央那個小小的廣場舉辦。」


    「好,我跟你去。」


    我追過站在前方的沙優,朝廣場邁步而去。


    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點快。


    我含糊帶過了沙優的問題。我很難拿眼前的她和腦中浮現的後藤小姐相比,然後來評論哪邊比較漂亮。與其說很難,我確切無疑地抱持著不願這麽做的心情。


    然而我不禁在想,如果是從前的我,多半會以一句「那當然是後藤小姐啦」來迴應沙優的提問吧。想到這裏,我對自己便有種近似於焦躁的感受。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將沙優視為「女性」看待了,而非「女高中生」這個框架。


    至今我應該一視同仁地把女高中生當成「比自己幼小許多的人」,不作他想。然而我卻感覺到,自己漸漸無法對沙優抱持著這種想法了。


    「吉田先生,等……等一下。」


    聽見後方傳來聲音的我迴過頭去,發現我和


    沙優之間拉開了一點距離。可能是我邊想事情邊走路的時候,不自覺地加快了步調。


    「抱歉。」


    「人好多喔。」


    沙優並沒有責怪我,隻是四處張望並傷腦筋地笑了一笑。的確,隨著我們逐漸接近廣場,人也變得愈來愈多,要筆直地行走都有困難。而且畢竟沙優穿著木屐,還是配合她的速度來走比較好吧。


    就在我心中這麽想的時候,我的右手腕忽然有一股暖意。我這才注意到,是沙優抓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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