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我來到了西池袋。
穿過公元前的道路，我站在壯觀的高級公寓前。
做了個深唿吸，按響了門鈴。
“來了~”
話筒傳來有些缺根弦的開朗聲音。
“我是橋場。”
“啊，已經等你很久了~”
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和上次一樣，門一下子便打開了。
在高大的玻璃門前，我再一次深唿吸。
“好……”
再次確認了一遍商討的內容，我堅決地走了進去。
房間一如既往地整潔。
雖然看上來十分誇張，卻是個認真的孩子。
“這次隻有橋場先生一個人啊。”
禦法彩花小小啜了一口杯中的紅茶，露出微笑。
這次她沒有cosy，穿著普通的便服。
“嗯，我覺得隻有我的話說話會更方便。”
她嗬嗬地笑著，放下了杯子。
然後一絲不苟地將雙手放在膝蓋上。
“前些日子的風波，真是辛苦您啦。”
“啊，沒什麽啦……”
mystic clockwork的一連串風波，理所當然，也傳入了她的耳中。
她十分熟悉sns的應對方法。作為遊戲的主要角色設計，再加上開服時沒能按時完工，恐怕她也受到了風波影響吧。但是，她並沒有做出任何辯駁，隻是 安靜地等待風波結束。
“這次給老師也帶來了麻煩，真的十分抱歉。”
“我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哦。不說這個了……”
彩花的眼睛裏閃起了好奇的光。
“聽說，風波最後平靜下來都是橋場先生的功勞。您能告訴我您都做了些什麽嗎？”
這在本公司之內也算是機密事項。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所以我並不是很想告訴別人。
不過，她姑且也算是當事人，在這次事件中，也間接受到了一些影響。考慮到說明責任的話，還是和她說一下比較好吧。
恐怕，她也是因為明白自己的立場才會發問的吧，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我明白了。還請老師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是，我保證。”
彩花露出了可愛的微笑。
◇
騷動當天，開發室裏氛圍十分詭異。
房間裏，社長一直都在大吵大鬧，開發人員們也都一副自暴自棄地模樣。
此時，我突然大喊了起來。
周圍一下就安靜了，大家一同看向我。
“橋、橋場君，你吼那麽大聲幹嗎！”
社長的將怒火轉向我，逼了過來。
“對不起，我想給自己打打氣。”
“打氣？打什麽氣？”
社長一下愣了。
“哦哦，難道說，你打算像以前一樣幫我解決這個難題嗎，太好了！”
社長的臉一下子就變了，笑容滿麵地拍打著我的肩膀。
“您說的是什麽事呢？”
“別裝傻了！就是mysclo的炎上事件啦！而且就如河瀨川君說的，程序也有很大問題吧。現在不快些做點什麽的話公司就要麵臨大危機了！”
mysystic clockwork的略稱。社長明明說在公司內要好好用全稱或者開發番號apg08來稱唿的，算了，現在也不是較真的時候。
不過，把河瀨川這個開發負責人排除在外的話，這麽說真的合適嗎？
我給河瀨川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那麽，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可以嗎？”
“好、好。不過要堅持的地方一定要好好堅持！”
來了。社長說的恐怕就是自研引擎吧。
“聽我說，社長。”
我站在社長麵前，直截了當地說道：
“關於本社的自研引擎，就是一坨垃圾。把它丟掉吧。”
委婉的表達是沒用的。必須要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哎？”
社長一下子就傻了。
“您沒有聽見嗎？我是說必須要放棄自研引擎。”
“你說什麽！？”
社長的臉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變得通紅。
“這種事我絕不允許！你啊，你知道自研引擎對我們公司的未來有多麽重要嗎？”
“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但這樣下去這個遊戲就完了。”
“說什麽完了，發布了這樣的大作，肯定會讓我們公司廣受關注，讓我們離上市更進一步的。”
啊啊，這個人果然想要的是關注度啊……
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冒這麽大風險的原因，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實際情況是遊戲問題頻發，要是不做些什麽的話便會失去玩家們的信任。這樣也沒關係嗎？”
“隻、隻要修一下就好了！河瀨川不是也說了，她會想辦法的嗎！”
河瀨川在旁邊露出了苦澀的表情。她肯定是逼著這麽表態的吧。
“為此會造成嚴重的時間和人力的浪費哦。再考慮到腳本和素材的調整工作，還是直接重做會比較好。”
“所以要怎麽做啊！在程序員跑路的情況下要怎麽重做引擎啊！”
好，終於等到你了。
要是不管引擎問題的話就糟糕了，所以他一定會這麽說。我早就知道，社長根本沒有什麽備用方案。
“有哦，引擎。”
“……哎？”
社長愣了一下，開發室的門一下子打開了。
“對不起，我來遲了！”
是我們b組的副組長岸田。
“之前說的引擎已經裝好了嗎？”
岸田笑了起來。
“當然，加入腳本和素材馬上就能運行。”
岸田給a組的成員發送了引擎的鏈接。
“從剛才發給你們的文件裏，直接讀取腳本看看。”
“哎，不需要進行調整嗎？”
“不用啦，直接讀取就行。”
a組的總監半信半疑地複製了文件。照岸田說的，讀取了腳本文件。
“哎哎！？”
不一會兒，就吃驚地叫了起來。
“真的假的……沒做任何調整就運行起來了！”
“真的嗎？而且好流暢！也沒有出錯！”
組員們紛紛圍在了總監的桌子旁。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河瀨川困惑地看向了我。
◇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做的？”
彩花也是一副十分困惑的模樣。
“之前，我就發現mysclo的開發走進了死胡同。所以拜托副組長的岸田去做了事前的調查和對應。”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那自然是萬事大吉。可惜的是，引擎成為了問題的病灶。
◇
“畢竟是穩定性方麵口碑極佳的anydesk社的引擎啊，穩定性肯定是不會有問題的。”
“哎，anydesk！那家的價格不是很貴嗎？”
“嗯，一分價一分貨嘛。”
“你竟然擅自買了……這可是大問題啊！”
也是，要是毫無理由地去購買引擎，肯定是不對的。
“嗯，所以我用的是b組的預算。”
“你這不是挪用公款嗎！你這個組長到底在做什麽啊！”
我伸出食指，堵住了社長的話頭。
“冷靜一下。的
確，我使用了b組的預算。不過，我買的是b組遊戲要用的引擎。”
河瀨川微微頷首。
“原來如此，b組的引擎是a組也能夠使用的泛用型啊。”
“是的。”
哦哦！大家都激動了起來，社長憤怒地眯起了眼睛：
“可、可是，使用費和定製費不是已經超額了嗎！這個問題不解決的話……這是什麽文件！”
社長話剛說了一半，我遞給他一份文件。
“請看一下。組裏有以防萬一準備的備用預算。這樣預算就沒有問題了。”
我一開始就知道，社長一定會抱怨。
所以，我把多出來的預算填補了過來。這樣，就避免了b組賬麵上的虧空。
“您沒有意見吧？”
“…………”
社長不甘地背過了臉。
實際上，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決方案了。要是不抓住這次機會的話，大家就隻能坐而待斃。
“好，那我們就來決定正式對應吧。這是我和河瀨川製作人一起想出來的方案。”
組員們一下子就開始起哄了。
“喂、喂橋場……”
我不顧發窘的河瀨川：
“沒事啦。首先是sns官方賬號的負責人……”
我轉向身後，看著站在那裏的森下小姐。
“森下小姐，就交給你了。”
“哎，哎哎哎，我嗎！？”
本人看上去是最驚訝的一個。
“在所有成員中隻有你最客觀地俯視了事件全貌，而且，你也很了解玩家們的心情。”
人很正經，卻也會開玩笑，而且很擅長sns的使用。比起那些死腦筋，她這種人更能處理好這類事態。
“關於要發表怎樣的文章，開始時要交給河瀨川檢查一下。掌握竅門之後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了。”
“是、是！”
森下小姐敬了一個軍禮。
“給末之森先生的事務所打電話還有發郵件謝罪吧。然後告訴他們，我們公開表示，末之森在本次事件中不存在任何過失。然後，告訴他們，我們會把之後新登場的角色的所有權交給他們。”
“喂！你竟然要讓渡角色權！那麽重要的……”
“因為重要所以才要送給他們。要是對方提出名譽損害賠償的話，我們就要承受巨大損失了。”
對方也是要繼續做生意的。要是能建立起良好關係的話，對方也不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吧。
“好，然後……腳本負責人，麻煩舉手。”
坐在裏麵的一個男人，畏畏縮縮地舉起了手。
“係統、細節調整還有檢查，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嗯……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包括細節檢查在內，大概需要6天吧。”
聽到這，社長又坐不住了。
“6天！？不管怎麽說這也太長了吧！3天，3天之內就給我搞定！”
“好，我給你兩周，一切就拜托你了。”
“你、你說什麽傻話！要停服兩周，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無視了社長的話，繼續說道：
“換乘工作日的話就是10天，調整5天，檢查3天，反饋2天。可以嗎？”
“這、這樣的話時間絕對足夠了！”
“那麽，就拜托你了。接著是……”
我看著工程表，詢問總監：
“補償石頭的話，一般要發多少？”
“嗯……雖然每個遊戲各有不同，本作的話，一般是2到3個10連吧。”
“嗯，那就準備10倍的量吧。”
“10、10倍嗎！？”
“從、從沒聽說過有遊戲會發這麽多啊！這種情況，多發一個10連就足夠了！”
這次總監也和社長一起坐不住了。
“那樣的話，這件事就隻能以本作的惡劣印象慘淡收場了。要是想引起轟動的話，還是大方一些比較好。”
【一寒：想起了曾經某go口碑最好的時候。第一次因為政策原因修改卡麵的時候，因為某站解釋比較有誠意，再加上石頭發得也比較大方，當時改卡麵這件事沒有拖累某站的名聲，反而玩家都表示十分理解，願意繼續支持遊戲。
而到了第二年，又出了同樣的事，當時某站的處理有多糟糕、某站的名聲有多臭，想必某go的玩家都知道吧。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轉了日服。（yls的操作也很感人就是了）
對於遊戲公司來說，怎麽處理這種輿情，真的是很考驗公司的公關水平。至少，要是我是mysclo的玩家的話，橋場這種操作，我是完全接受的，而且必然會讚美運營的。希望國內的遊戲運營可以借鑒吧。也望某go運營可以不忘初心，比收入更重要的是價值觀，對吧？】
不管旁邊吵個沒完的社長，我站在組員們麵前。
“接下來要說的，是最重要的業務，都好好聽清楚了。知道了嗎？”
開發室裏安靜都可以聽見大家的唿吸聲。
水波不興。
“從今天起，你們都給我好好休養兩天。不許工作哦。對應從周三開始就行。”
大家一下就愣了。
理所當然，社長又發聲了：
“休、休息！？在這樣的緊急時刻，你竟然讓他們去休息！”
“當然，sns對應還是要做的。然後再停服的話就沒關係了吧。”
“嗚，嗚嗚嗚嗚……”
不再看無言以對的社長，我看向河瀨川：
“這些事情你也想過吧？”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
對於到了極限的人來說，你再給他們增加負擔的話，隻會讓他們要麽累倒，要麽逃跑罷了。
所以要讓大家好好休息。隻有讓他們把身體和頭腦都休息好，之後做事才會更有效率，也更容易取得成果。
“我一不說話你就……”
社長抓住了我的胸襟。
“你在那裏擅自做決定，這可是關係公司全體的重要項目啊！你明白嗎！”
“正是因為明白，我才會認真思考解決方法啊。”
“你根本就不明白！你說的這些不都隻會造成公司的損失嗎！聽著，公司必須要盈利，然後獲得他人的信賴……”
我拍開了社長的手，然後用震驚全場的聲音大吼道：
“社長！！！”
整層樓都安靜了，大家一齊看向了我。
其他的開發成員也都緊張地看向這邊。
“嚇……怎、怎麽了？”
社長明顯是被我嚇到了，但似乎還是很不服氣。
我努力用最沉穩的語調，繼續說：
“社長說過，您信任我對吧？”
“啊啊，我是說過。那又怎麽了？”
“然後，您還說，公司現在最重要的便是信任。”
“我……說過嗎？”
“您說了。社長您也很清楚信任的重要。這非常好。所以，接下來便是公司的關原了。”
我換了口氣。
“的確，趕上工期也是贏得信任的關鍵之一。關於這點，在這裏的全體成員，都為自己沒能做到而深深反省。”
“是、是吧！所以必須要盡快開服……”
“可是，在巨大的失敗之後，要想贏迴顧客的信任，靠的並不是盡早開服。而是要向公眾表現出公司反省的誠意，並確實地找出預防問題的方法。”
一個接一個的補丁，還有時不時的維護。這樣運營的話，玩家根本就沒法安心玩下去。
“現在，我們遊戲的聲譽已經跌破了穀底。所以，要是不做一些矯枉過正的事的話，玩家們是不會迴心轉意的。”
社長的臉一下就綠了。
“遊戲的評價已經這麽糟了嗎？”
“是的，十分遺憾。”
本遊戲的評價已經跌破穀底。
要想贏迴失去的信任，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迎難而上。為此必須要去做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
“我們誠懇地向玩家們解釋吧。現在本遊戲出了什麽問題，我們又打算怎麽解決。這樣一五一十的解釋，便是我們贏迴信任的第一步。遊戲中失去的信任，隻有通過遊戲才能挽迴。”
所以，才會有這樣異樣的維護時間和遊戲補償。不過隻靠這些還是不夠的。
“……我曾經，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不堪迴首的往事。
“為了完成手中的作品，為了不失去玩家的信任，我做了許多應付一時的安排。大家也都相信了我的話。可是，當遊戲完成後，大家卻變得四分五裂。虛假的語言，是無法得到真正的信賴的。”
河瀨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社長之前，在開發手機應用的時候，也發生過嚴重bug吧。當時您選擇了毫無隱瞞地向用戶謝罪對吧？明明可以隱瞞下來的，可您卻不顧營業部門的反對，說不能對用戶說謊。”
社長看上去十分驚訝。
“橋場君，這件事……”
“我很尊敬您。正是因為您的誠實公布，用戶對應用的信賴反而提升了對吧？您不覺得……和這次的事情很像嗎？”
在開發危機暴露之後，我造訪了社長過去的同事，知曉了這件社長開發時代的逸聞。
社長當時也隻是創業者中的一員。當時也隻是基於興趣罷了。隻是想和用戶一起，共同享受應用帶來的便利和服務。可是，隨著公司規模越來越大，社長也漸漸不複當年模樣。
我十分理解，這種蛻變的痛苦。不論做什麽都需要資金的支持，隨著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就更是如此了。
“我完全理解社長的立場。可是，在這種非常時刻……還請您好好想一想，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我真摯地看著社長。
“請您稍稍，站在我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好嗎？”
對於社長而言，這裏的大家便是過去的自己。
開發組全員一齊看向他。
社長像是迴想著什麽，看向天空。
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隨便你們吧。”
說著，便離開了開發室。
組員們全部歡唿了起來。
“太好了……這樣問題應該就能解決了！”
“先做好檢查的準備吧，然後我就要迴家了！”
“sns的發表寫完了！還請您看一下！”
森下小姐跑到河瀨川的桌前。
河瀨川一絲不苟地閱讀著這篇文章。
“你也要迴家哦。不然就沒有意義了。”
“你不說我也會啦。好想直接睡在浴缸裏。”
她歎了口氣。
“橋場……”
河瀨川衝著我笑了。
“謝謝你。”
“不客氣。”
看到開發部門確實開始運作，我便去了社長室。
門沒關。我象征性地敲了敲門，進入了室內。
“真是謝謝您了……”
一進門，我便朝社長深深低下了頭。
“明明是你逼著我那麽表態的，你還真好意思說。”
社長看上去還是有些鬧別扭。
“坐嗎？”
“不用了，這樣就好。”
“是嗎？”
社長眨了眨眼睛。
“你是知道我會妥協，才提出那樣的方案嗎？”
“不，說實話我並沒有把握。”
“還真是一場豪賭啊。要是失敗的話你會被去職哦。”
“這並不是賭博。嗯……說實話，我隻是找不到其他方法罷了。”
嗬嗬，社長發出苦笑。
“真的假的？你明明那麽強硬。”
正是因為我知道了社長的往事，才能這樣進攻。要是不知道那件往事的話，恐怕社長便不會輕易屈服了吧。
社長是一個經曆過腥風血雨幸存下來的戰士。所以，我向他提出了挑戰。
我很尊敬他，願意和我正麵對決。
“作為迴報，我向您承諾一件事。”
“承諾……什麽事 ？”
看著好奇的社長，我緩緩開口。
◇
“……那個承諾，就是你會畫出新角色。”
彩花仰天大笑起來。
“連我也在你的計算之中嗎？”
“是的。”
mystic clockwork的風波最後還是平靜下來了。當然，也有人對長時間的維護表示了不滿，但也出了對我們的理由和計劃表示理解的玩家。
之後，開服時超乎想象的補償石數量，以及意料之外的流暢體驗，一下子轉變了遊戲的印象。再加上素質的優秀，也增加了許多新的用戶。
可是，在我的心中，依然存在一個缺憾。
那便是，禦法彩花的新角色。
“可以……拜托你嗎？”
持續的沉默。
終於，她開口了。
“……可以的話，我也很想這麽做。”
隨著一聲歎息，她做出了否定的迴答。
“我也想了很多，為什麽突然畫不出來了呢？”
她是那種會隨著外界的刺激不斷改變自己的表現手法的創作者。
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不斷進行著新的嚐試。海外活動、直播繪畫，她甚至還嚐試過在畫板上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完成一張作品。
所以，對已經站在頂點上的她而言，缺乏刺激便是她最大的危機。
我緩緩說道：
“彩花老師開始繪畫的理由，答案應該就是那裏吧。”
她露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
“橋場先生，你這樣說……真的不要緊嗎？”
她的話證明了我的假想。
“前幾天，我來的時候您正在畫一幅畫對吧？”
“嗯，我想起了自己之前憧憬的那個人的畫。”
“那個人的畫……我很熟悉。十分、非常……”
水彩的筆法。寬廣的背景和形象鮮明的人物。飄然欲飛、充滿著躍動感的瞬間。
禦法彩花真正開始繪畫的理由。
看來這個世界的我，一直都將這件事封印在心中。而這個理由，想必她也是心知肚明吧。
由於我並沒有之前的記憶，所以並不知道都發生過什麽。所以在見到彩花的時候，我也一直都不清楚她為什麽會對我懷有好意。
可是，隨著拚圖漸漸拚湊起來，，我終於知曉了禦法彩花這位畫師的過去。
“這個，送給彩花老師。”
“啊，這是……”
彩花用手捂住了嘴巴，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是的。這是我們過去製作的遊戲《春空》的印象繪。”
彩花站起身，在我身邊鞠了個躬。
“請給我一周時間繪製草圖。從線畫到塗色大概需要幾天。差分的話……請到時候再郵件聯係我。”
我也站起身，向她低下了頭。
“非常感謝 ，老師。”
“被自己的
偶像叫做老師，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彩花害羞地笑了。
◇
之前的停滯好像都是假的似的，禦法彩花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橋、橋橋場先生，彩花老師打電話過來了！”
公司裏，驚訝到渾身顫抖的森下小姐向我報告說。
“說了什麽？”
“那、那個，說是角色的草已經畫好了，現在就發過來。然後我就說，那樣就太可惜了，現在馬上就趕過去！”
“啊，那真是太好了。”
那天的“會談”之後，我從彩花那裏聽說，她十分信任森下小姐。
終於得到了迴報，森下小姐歡唿著：
“是……那個，真的是非常謝謝您，橋場先生！”
森下小姐像以前一樣，鞠了個大大的躬，然後背上了包。
“我、我過去了……”
然後便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公司。
“她不要緊吧……”
看著她的樣子，我歎了口氣。
不久，彩花便在約定的時間，上傳了新的角色畫。
質量自然毋庸置疑，不同於以往的印象，她還挑戰了從未用過的全新筆法，在她的作品中，也算是富有意義的一幅吧。
“彩花先生打電話說，下一個角色也務必請由她負責！”
森下小姐欣喜若狂地報告。
“是嗎，太好了。”
作為長期沒有上傳作品的彩花的新作，這堪稱是mysclo的救世主。開服當初的差評如冰雪般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玩家們的熱情期待。
“到現在為止終於可以暫時安心了吧……”
“暫時應該是沒問題了。可是玩家們的期待值也變高了，以後有的忙了 。”
要想扭轉不良印象的話，其實還是比較容易的。由於期待值比較低，隻要稍微有一點優點，很快印象便會轉正。
但是之後便不同了。那家運營很棒，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印象之後，小小的錯誤也會被無限放大。
“沒關係的，所以河瀨川小姐才會做那麽厚的指導啊。”
河瀨川的後續處理堪稱完美。
遊戲引擎變化需要的細微變更、sns的對應要點，還有今後的展開方案，提出了各種細致入微的方案和策略。
“沒想到，她會去找社長直接對峙啊。”
接著，通過將這份發展案共享到全公司，主導權徹底掌握在了開發組手中。
據社長說，會話的主導權似乎一直都掌握在河瀨川手中。
“河瀨川小姐說，即便沒有我，遊戲也能至少運營三年。”
“那家夥果然厲害啊。”
雖然在惡劣的情況下無從下手，但那家夥本來就很有才能，隻要上了軌道就什麽都無需擔心了。
12點的鍾聲響起。進入午休時間，周圍都騷動了起來。
“那我就去和當事人一起去吃午飯了。”
說著，我看向河瀨川的座位。
“咦，橋場先生不知道嗎？河瀨川小姐的航班14點就要從羽田起飛了。”
“咦？”
我看向河瀨川的座位。一如既往的整潔桌麵今日尤其顯眼。奇怪的是，上麵已是空無一物。
她可是那種像是行走的責任感一樣的人。要是不做事的話便會渾身難受，所以身在管理職上也才會有那麽多煩惱。
雖然做了細致的指南，可終究要去做的還是自己。我也料想到她會這麽做。可是，之後的事就有些奇怪了。
就算沒有我也能運營下去。
即將起飛的飛機。
整潔的桌子。
“森下小姐！”
我急忙迴到自己作為，拿起包便跑了出去。
“幫我請半天假！”
“哎，哎哎？”
沒有聽她的迴複，我便向著樓下跑去。
眼前剛好有一輛出租車。
“去羽田機場國內航站樓，快！”
我為什麽沒有發現呢？
在她負責的現場，要是我表現得太突出的話，她的立場也就岌岌可危了。即便社長保證她的地位，也會失去下屬的信任。
哪怕我說這是我和河瀨川一起決定的方案，對在場的人來說，很明顯也是我站在前台披荊斬棘。
的確，事情十分順利。可是，之後的事又會怎樣呢？
我自以為是地認為，她這麽優秀，理解能力也強，肯定沒關係的。
可我根本就不明白。
正好相反，恰恰相反。
她越是優秀，就越會感到絕望吧。
貫之那件事之後，我還是沒有吸取教訓啊。完全不考慮事情的後果，盡是出一些應付一時的主意。
終究還是因為自私吧。我不過是隻顧自己耍帥罷了。
“我太愚蠢了……
我不斷敲打著座位。
我多想馬上飛到她的身邊。
到達第1航站樓後，沒有找零，我就趕忙跌跌撞撞朝著大廳跑去。
時間已經過了13點。距離飛機停止檢票還有30分鍾。勉強還是趕上了。
我看向安檢的隊列，裏麵並沒有河瀨川的身影。
“河瀨川，你還在……
走著，跑著，瞪大眼睛巡視著周圍。
可是，我找遍了休息區和大廳，也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河瀨川……”
我頹然跌坐在地上。
沒能趕上。之後，她肯定會在旅途中提出辭呈吧。之後，肯定就不會迴心轉意了吧。
然後，她也會離開我。就和貫之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
我坐在地上，握緊了自己的雙拳。
什麽叫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啊。什麽真心啊。這種幼稚的作戰，怎麽可能讓大家都獲得幸福。
我不過，是個誰也保護不了的弱者而已。過度解讀了奈奈子的話，片麵地接受，采取了行動，結果就是這樣。
“嗚嗚……嗚嗚……”
哭聲，抑或是呻吟，無處排遣的思緒化作了聲音。這副難堪的模樣，想必很適合作為世界的落幕吧。
潔白的地板，映照著悲哀的我。
有身影慢慢走近。紅色的旅行包、紅色的裙子，她來到了我的身邊。
頭頂，傳來她的聲音。
“為、為什麽……橋場會在這裏啊？”
我轉過身。
“河瀨、川……”
夢裏尋她千百度。
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出發大廳附近的椅子上，我坐在那裏等待著。
不久，她就拿著兩杯咖啡迴來了。
“給你。”
“嗯、嗯。謝謝……”
道了聲謝，我拿到手中，喝了一口。
微苦的香氣，透過口鼻，沁入心脾。
“真是的，你就沒想到給我發個line或者打個電話嗎？”
“對不起……”
“那個，什麽都沒說就走，也怪我啦。”
河瀨川真的隻是單純的休假。
略顯不同的模樣和整潔的桌麵都不過是偶然罷了。
“我怎麽會辭職啊？你打了那麽漂亮的翻身仗，要是我不做報答就直接逃跑的話，那也太丟臉了吧。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讓你說出自歎不如的。”
我還是小覷她了。即使是長大了，河瀨川英子也沒有任何變化。火光四射，永不言敗。那件事，說不定隻是趕上了她的虛弱期而已吧。
終究那隻是我的武斷吧。
“那個，不是要去衝繩嗎？”
“我改主意了。票已經退掉了，沒關係啦。”
“對不起……”
“沒必要道歉啦。”
河瀨川好像有些生氣了。一個大男人因為誤會而慌慌張張跑來，估計連休假的心情都沒了吧。
工作日的機場，滿是要出差的人。和休息日不同，大家看上去都很忙，連時間好像都變快了。
我和河瀨川就變成了其中的異類。我是保羅衫和牛仔褲，而她則是針織衫、開襟衫還有裙子。隻有我倆飄散著假日的氣氛，和四周割裂開來。
我正想著該怎麽向河瀨川道歉，這時，她開口了。
“你為什麽那麽擔心我？”
“那是……”
欲言又止。
喧鬧中，我迴想著過去的時光。
10年前，我和一群優秀的同伴相遇了。我和他們一起創作，認為大家會一直在一起。魯莽地行動、魯莽地發言……我想要活用自己10年的人生經驗。
結果，我失去了一個同伴。而之後的未來裏，我連其他同伴也失去了。
“我很害怕。大家都已經不在了，要是連河瀨川都離開了，我該怎麽辦呢？”
河瀨川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橋場……”
像在擔心我似的，哀傷的表情。
“誌貴、貫之……他們明明都那麽厲害，不知不覺間，他們就都放棄了創作。奈奈子也是……”
雖然她還沒有放棄唱歌，可依然失去那份閃耀的才能。
全部都是我的錯。
沉醉於自己的無所不能，自大地以為什麽都能解決，可是世界是不會變的。作為破壞者，我隻是想和世界相安無事，可最後還是采取了膚淺的行動。
“全部，都是我的錯。看上去像是在為別人考慮，其實骨子裏不過是個自利主義者。”
我相信，隻要做好那些應該的事，就能得到迴報。從奈奈子的話裏，我多少獲得了一些肯定。
可是，我錯了。我的所作所為，隻會破壞別人的立場。
什麽製作，什麽創造他人的居所。
最後，我隻做出了自己舒服的場所。精致的、堪稱經典的最棒未來。這個happy end的終章，簡直就是為了讓我見證絕望。
“是啊，你一直都這麽說。你對不起他們，你太無力了。即便我問你理由，你也閉口不談。”
“嗯……是啊。”
果然，這裏的我也和我想著一樣的事。
然後隻是在口頭上不斷述說著自己的後悔吧。
“你真的覺得，大家是因為你，變得不幸了嗎？”
“……嗯。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持久的沉默。前往衝繩的航班的檢票也已經結束了。
河瀨川直直地盯著我。然後，將自己的右手，覆在了我的左手上。
“河瀨川……”
我們對視著。
“這樣啊。”
她簡短地說著，將左側的包換到了右手上。
然後，
“河瀨川……哎？呀！”
啪！！
河瀨川將自己的包用力砸在我的背上。
“好痛！你在幹什麽啊！”
“你真煩哎！啊，氣死我了！！”
河瀨川不停用包打著我。說實話，還蠻痛的。
周圍的人也都紛紛看了過來。機場的工作人員也對我們指指點點，猶豫著要不要接近我們。甚至還有的乘客拿出手機開始錄像。
“快、快住手啦，河瀨川，我說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沒有啦！”
“哎……？”
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河瀨川的眼睛濕潤了。不，她已經流淚了。
“不管什麽時候都這樣正經，我都感到有些自愧不如了，我怎麽可能會對你有意見啊！”
“河、河瀨川……”
“為什麽啊，為什麽你從來都不向人求助啊？你打算一個人承受一切嗎？我們就這麽不可靠嗎？在迷茫的時候，你就沒想過找人商量嗎……？”
河瀨川哈哈地喘著粗氣。
“你就是這樣，慢慢把自己搞壞掉了。那個時候也是這樣。不斷追逐著已經不在了的貫之的影子，還去做完全不適合自己的劇本作家。完全沒有想過去找一個新的劇本。在誌貴放棄畫畫的時候什麽都不說，也沒能幫助奈奈子走出挫折。可是……可是啊！”
她站起身。自上而下瞪著我。
“就算是那樣，也不用把大家的未來都看成是自己的責任吧！並不是你讓他們放棄的吧！為什麽要把一切都怪罪到自己頭上，一個人在那裏失落，一個人在那裏壞掉啊！為什麽……為什麽要覺得是自己的錯啊！”
她梨花帶雨的臉上，是憤怒，是悲哀，各種各樣的表情都混雜在裏麵。
“你、你啊，不論什麽時候，都已經很努力了。把自己的事情拋在腦後，不斷鼓勵著別人。和大家一起歡笑，卻獨自吞下苦果。你什麽壞事都沒有做哦。要是有人那樣責備你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他的。絕不會的！”
她發著鼻音。
“所以！！”
河瀨川抓住我的胸口。
“所以，給我抬起頭來啊！你的存在就是個錯誤？那怎麽可能呢，你要是那麽說的話，那你幫助我的事也是一個錯誤嗎！？”
我用力搖頭。
“對吧？你很厲害的！我保證。在我認識的人當中，你一直都是最強大、最刺激、最難以捉摸的，我就喜歡這樣的你，所以，別露出這麽軟弱的樣子啊！”
我呆若木雞地看著她的一言一行。河瀨川狠狠瞪了一眼看熱鬧的人們，把看客們嚇走之後，紅著臉鬆開了抓著我衣服的手。
“……那、那個……”
她罕見地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我也清楚那個原因。
她的話的最後……很明顯帶有那個意味。
“那、那個……”
我還是說些什麽會比較好吧。
河瀨川堵住了我的話頭。
“……最後兩句話是多餘的，不算。”
細若蚊蚋的聲音，河瀨川提出了撤迴要求。
“哦、哦……”
我也沒法再仔細深究下去。
取而代之，我說道：
“那個，對、對不起。”
是軟弱的謝罪。
迴應我的是河瀨川威嚇的目光。“你這家夥居然還道歉，你是不是蠢啊！”她的眼神好像是這麽說著。
“不是，那個……”
是啊，不應該道歉的。
“……謝謝你，河瀨川。”
撤迴。她的眼中，也不見了威嚇的色彩。
突然感覺很不好意思，我不敢去看她。她似乎也是一樣，紅著臉，低頭看著地麵。
咖啡早已經涼透了。我和她捧著杯子，同時喝了一口。
“都涼了！”
然後，我們同時喊出了聲。
我們看向對方，果然還是有些害羞。都這麽大了，我們到底在做什麽啊？尤其是我，到了這種時候，竟然什麽都沒能說出口，還真是丟臉啊。
“如果、我是說如果……”
河瀨川呢喃著。
“我要是能迴到過去，迴到痛苦的你的麵前的話，一定會幫你的。”
微弱的聲音。可是，這句話確實地拯救了我。
“不過，那個時候……你並沒有向
我求助啊。”
她苦笑著說。
“沒這迴事……謝謝你。”
要是那時候的我聽到了，肯定會很開心吧。
河瀨川一直都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氛圍。那是因為，她不論做什麽都是那樣努力，讓人有些不敢接近。
“好，那我就去衝繩了。”
“哎？”
“說退票了是騙你的。我問機場能不能改簽，然後就改到下一班了。”
河瀨川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別擔心，我肯定會迴來的。”
說著，她背上包，拉起行李箱，邁出了步子。
突然，她轉過身來。
“還有，你總說因為你的原因大家都離開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似的。
“不是有一個修成正果了嗎？”
“哎？”
“禦法彩花。那孩子，是因為你的遊戲才會立誌成為畫師哦。”
是啊……
要是沒有我的遊戲的話，彩花根本就不會走上這條道路。而之所以原來的世界裏沒有她的存在，也是因為我沒有做出那部遊戲。
她真的對我充滿了感激。甚至還說，我給了她開始繪畫的契機。雖然實際上是因為誌貴的畫，可要是沒有那部遊戲的化，誌貴的畫也不會在那個時候為人所知了。
一個，僅僅一個……我也創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奇跡。
“人世間啊。”
說著，河瀨川露出了像是緬懷什麽似的眼神。
“從來就沒有什麽事情是白費的。”
她露出了惡作劇似的笑容，朝著大門走去，留給我一個颯爽的背影。
◇
我不想迴公司。
我登上了羽田機場的瞭望台，看著來來往往的機群。
因為是工作日吧，瞭望台上一個人也沒有。
青空下，一架架飛機緩緩著陸，然後又飛向遠方。河瀨川的那架飛機，肯定也在其中吧。
海上吹來一陣強風。帶來了沙子和海浪的氣息。我尋找著可以坐下的地方。
不一會，我就發現了一條椅子。我拂去上麵的沙子，輕輕做了下去。
“嘿、咻……”
10年前絕對不會說出的口癖，現在也會毫不猶豫地說了。
坐在天空色的椅子上，我再次看向飛機的方向。
風停了。四周隻有飛機起降的聲音。
不可思議般，我變得十分平靜。我清醒地迴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莫名其妙被丟到了2018年的世界。為我的自負帶來的後果而絕望，因為奈奈子而重燃信心，被誌貴的畫幫助，然後被河瀨川拯救。
河瀨川肯定了我的存在。她全方麵地肯定了我重迴10年前的人生。
我甚至都快要哭出來了。啊，原來我可以待在這裏啊。
我一直都以為，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懲罰遊戲。在happy end的光鮮表麵下，是悲慘的bad end。可是，聽了河瀨川的話，我已經不再有這種悲戚的想法。因為有必要，所以我才來到了這裏。而這個世界裏，有著對之後的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
之後的我。不是2018年的我。是2007年的我。
所以，朦朧間我有預感。恐怕這個世界就快要結束了。而下一個世界，正向我招手。
雖然我沒有任何依據，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
這個幸福的世界，馬上就要結束了啊。
“嗯？”
不經意間，我發現有人走了過來。
是一個女孩子。是一個留著粉色頭發的可愛女孩。
“是誰呢……”
是和父母走失了嗎？她好像發現了我，直直地走了過來。
站在我的麵前，然後……
看著我笑了。
用關西腔說道：
“喲，橋場君。過得還好嗎？”
瞬間，怒濤般的記憶碎片湧入了我的腦海。
“……罫子前輩，好久不見。”
我好像是認識了她好久似的，向她行了個禮。
我來到了西池袋。
穿過公元前的道路，我站在壯觀的高級公寓前。
做了個深唿吸，按響了門鈴。
“來了~”
話筒傳來有些缺根弦的開朗聲音。
“我是橋場。”
“啊，已經等你很久了~”
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和上次一樣，門一下子便打開了。
在高大的玻璃門前，我再一次深唿吸。
“好……”
再次確認了一遍商討的內容，我堅決地走了進去。
房間一如既往地整潔。
雖然看上來十分誇張，卻是個認真的孩子。
“這次隻有橋場先生一個人啊。”
禦法彩花小小啜了一口杯中的紅茶，露出微笑。
這次她沒有cosy，穿著普通的便服。
“嗯，我覺得隻有我的話說話會更方便。”
她嗬嗬地笑著，放下了杯子。
然後一絲不苟地將雙手放在膝蓋上。
“前些日子的風波，真是辛苦您啦。”
“啊，沒什麽啦……”
mystic clockwork的一連串風波，理所當然，也傳入了她的耳中。
她十分熟悉sns的應對方法。作為遊戲的主要角色設計，再加上開服時沒能按時完工，恐怕她也受到了風波影響吧。但是，她並沒有做出任何辯駁，隻是 安靜地等待風波結束。
“這次給老師也帶來了麻煩，真的十分抱歉。”
“我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哦。不說這個了……”
彩花的眼睛裏閃起了好奇的光。
“聽說，風波最後平靜下來都是橋場先生的功勞。您能告訴我您都做了些什麽嗎？”
這在本公司之內也算是機密事項。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所以我並不是很想告訴別人。
不過，她姑且也算是當事人，在這次事件中，也間接受到了一些影響。考慮到說明責任的話，還是和她說一下比較好吧。
恐怕，她也是因為明白自己的立場才會發問的吧，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我明白了。還請老師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是，我保證。”
彩花露出了可愛的微笑。
◇
騷動當天，開發室裏氛圍十分詭異。
房間裏，社長一直都在大吵大鬧，開發人員們也都一副自暴自棄地模樣。
此時，我突然大喊了起來。
周圍一下就安靜了，大家一同看向我。
“橋、橋場君，你吼那麽大聲幹嗎！”
社長的將怒火轉向我，逼了過來。
“對不起，我想給自己打打氣。”
“打氣？打什麽氣？”
社長一下愣了。
“哦哦，難道說，你打算像以前一樣幫我解決這個難題嗎，太好了！”
社長的臉一下子就變了，笑容滿麵地拍打著我的肩膀。
“您說的是什麽事呢？”
“別裝傻了！就是mysclo的炎上事件啦！而且就如河瀨川君說的，程序也有很大問題吧。現在不快些做點什麽的話公司就要麵臨大危機了！”
mysystic clockwork的略稱。社長明明說在公司內要好好用全稱或者開發番號apg08來稱唿的，算了，現在也不是較真的時候。
不過，把河瀨川這個開發負責人排除在外的話，這麽說真的合適嗎？
我給河瀨川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那麽，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可以嗎？”
“好、好。不過要堅持的地方一定要好好堅持！”
來了。社長說的恐怕就是自研引擎吧。
“聽我說，社長。”
我站在社長麵前，直截了當地說道：
“關於本社的自研引擎，就是一坨垃圾。把它丟掉吧。”
委婉的表達是沒用的。必須要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哎？”
社長一下子就傻了。
“您沒有聽見嗎？我是說必須要放棄自研引擎。”
“你說什麽！？”
社長的臉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變得通紅。
“這種事我絕不允許！你啊，你知道自研引擎對我們公司的未來有多麽重要嗎？”
“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但這樣下去這個遊戲就完了。”
“說什麽完了，發布了這樣的大作，肯定會讓我們公司廣受關注，讓我們離上市更進一步的。”
啊啊，這個人果然想要的是關注度啊……
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冒這麽大風險的原因，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實際情況是遊戲問題頻發，要是不做些什麽的話便會失去玩家們的信任。這樣也沒關係嗎？”
“隻、隻要修一下就好了！河瀨川不是也說了，她會想辦法的嗎！”
河瀨川在旁邊露出了苦澀的表情。她肯定是逼著這麽表態的吧。
“為此會造成嚴重的時間和人力的浪費哦。再考慮到腳本和素材的調整工作，還是直接重做會比較好。”
“所以要怎麽做啊！在程序員跑路的情況下要怎麽重做引擎啊！”
好，終於等到你了。
要是不管引擎問題的話就糟糕了，所以他一定會這麽說。我早就知道，社長根本沒有什麽備用方案。
“有哦，引擎。”
“……哎？”
社長愣了一下，開發室的門一下子打開了。
“對不起，我來遲了！”
是我們b組的副組長岸田。
“之前說的引擎已經裝好了嗎？”
岸田笑了起來。
“當然，加入腳本和素材馬上就能運行。”
岸田給a組的成員發送了引擎的鏈接。
“從剛才發給你們的文件裏，直接讀取腳本看看。”
“哎，不需要進行調整嗎？”
“不用啦，直接讀取就行。”
a組的總監半信半疑地複製了文件。照岸田說的，讀取了腳本文件。
“哎哎！？”
不一會兒，就吃驚地叫了起來。
“真的假的……沒做任何調整就運行起來了！”
“真的嗎？而且好流暢！也沒有出錯！”
組員們紛紛圍在了總監的桌子旁。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河瀨川困惑地看向了我。
◇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做的？”
彩花也是一副十分困惑的模樣。
“之前，我就發現mysclo的開發走進了死胡同。所以拜托副組長的岸田去做了事前的調查和對應。”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那自然是萬事大吉。可惜的是，引擎成為了問題的病灶。
◇
“畢竟是穩定性方麵口碑極佳的anydesk社的引擎啊，穩定性肯定是不會有問題的。”
“哎，anydesk！那家的價格不是很貴嗎？”
“嗯，一分價一分貨嘛。”
“你竟然擅自買了……這可是大問題啊！”
也是，要是毫無理由地去購買引擎，肯定是不對的。
“嗯，所以我用的是b組的預算。”
“你這不是挪用公款嗎！你這個組長到底在做什麽啊！”
我伸出食指，堵住了社長的話頭。
“冷靜一下。的
確，我使用了b組的預算。不過，我買的是b組遊戲要用的引擎。”
河瀨川微微頷首。
“原來如此，b組的引擎是a組也能夠使用的泛用型啊。”
“是的。”
哦哦！大家都激動了起來，社長憤怒地眯起了眼睛：
“可、可是，使用費和定製費不是已經超額了嗎！這個問題不解決的話……這是什麽文件！”
社長話剛說了一半，我遞給他一份文件。
“請看一下。組裏有以防萬一準備的備用預算。這樣預算就沒有問題了。”
我一開始就知道，社長一定會抱怨。
所以，我把多出來的預算填補了過來。這樣，就避免了b組賬麵上的虧空。
“您沒有意見吧？”
“…………”
社長不甘地背過了臉。
實際上，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決方案了。要是不抓住這次機會的話，大家就隻能坐而待斃。
“好，那我們就來決定正式對應吧。這是我和河瀨川製作人一起想出來的方案。”
組員們一下子就開始起哄了。
“喂、喂橋場……”
我不顧發窘的河瀨川：
“沒事啦。首先是sns官方賬號的負責人……”
我轉向身後，看著站在那裏的森下小姐。
“森下小姐，就交給你了。”
“哎，哎哎哎，我嗎！？”
本人看上去是最驚訝的一個。
“在所有成員中隻有你最客觀地俯視了事件全貌，而且，你也很了解玩家們的心情。”
人很正經，卻也會開玩笑，而且很擅長sns的使用。比起那些死腦筋，她這種人更能處理好這類事態。
“關於要發表怎樣的文章，開始時要交給河瀨川檢查一下。掌握竅門之後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了。”
“是、是！”
森下小姐敬了一個軍禮。
“給末之森先生的事務所打電話還有發郵件謝罪吧。然後告訴他們，我們公開表示，末之森在本次事件中不存在任何過失。然後，告訴他們，我們會把之後新登場的角色的所有權交給他們。”
“喂！你竟然要讓渡角色權！那麽重要的……”
“因為重要所以才要送給他們。要是對方提出名譽損害賠償的話，我們就要承受巨大損失了。”
對方也是要繼續做生意的。要是能建立起良好關係的話，對方也不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吧。
“好，然後……腳本負責人，麻煩舉手。”
坐在裏麵的一個男人，畏畏縮縮地舉起了手。
“係統、細節調整還有檢查，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嗯……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包括細節檢查在內，大概需要6天吧。”
聽到這，社長又坐不住了。
“6天！？不管怎麽說這也太長了吧！3天，3天之內就給我搞定！”
“好，我給你兩周，一切就拜托你了。”
“你、你說什麽傻話！要停服兩周，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無視了社長的話，繼續說道：
“換乘工作日的話就是10天，調整5天，檢查3天，反饋2天。可以嗎？”
“這、這樣的話時間絕對足夠了！”
“那麽，就拜托你了。接著是……”
我看著工程表，詢問總監：
“補償石頭的話，一般要發多少？”
“嗯……雖然每個遊戲各有不同，本作的話，一般是2到3個10連吧。”
“嗯，那就準備10倍的量吧。”
“10、10倍嗎！？”
“從、從沒聽說過有遊戲會發這麽多啊！這種情況，多發一個10連就足夠了！”
這次總監也和社長一起坐不住了。
“那樣的話，這件事就隻能以本作的惡劣印象慘淡收場了。要是想引起轟動的話，還是大方一些比較好。”
【一寒：想起了曾經某go口碑最好的時候。第一次因為政策原因修改卡麵的時候，因為某站解釋比較有誠意，再加上石頭發得也比較大方，當時改卡麵這件事沒有拖累某站的名聲，反而玩家都表示十分理解，願意繼續支持遊戲。
而到了第二年，又出了同樣的事，當時某站的處理有多糟糕、某站的名聲有多臭，想必某go的玩家都知道吧。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轉了日服。（yls的操作也很感人就是了）
對於遊戲公司來說，怎麽處理這種輿情，真的是很考驗公司的公關水平。至少，要是我是mysclo的玩家的話，橋場這種操作，我是完全接受的，而且必然會讚美運營的。希望國內的遊戲運營可以借鑒吧。也望某go運營可以不忘初心，比收入更重要的是價值觀，對吧？】
不管旁邊吵個沒完的社長，我站在組員們麵前。
“接下來要說的，是最重要的業務，都好好聽清楚了。知道了嗎？”
開發室裏安靜都可以聽見大家的唿吸聲。
水波不興。
“從今天起，你們都給我好好休養兩天。不許工作哦。對應從周三開始就行。”
大家一下就愣了。
理所當然，社長又發聲了：
“休、休息！？在這樣的緊急時刻，你竟然讓他們去休息！”
“當然，sns對應還是要做的。然後再停服的話就沒關係了吧。”
“嗚，嗚嗚嗚嗚……”
不再看無言以對的社長，我看向河瀨川：
“這些事情你也想過吧？”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
對於到了極限的人來說，你再給他們增加負擔的話，隻會讓他們要麽累倒，要麽逃跑罷了。
所以要讓大家好好休息。隻有讓他們把身體和頭腦都休息好，之後做事才會更有效率，也更容易取得成果。
“我一不說話你就……”
社長抓住了我的胸襟。
“你在那裏擅自做決定，這可是關係公司全體的重要項目啊！你明白嗎！”
“正是因為明白，我才會認真思考解決方法啊。”
“你根本就不明白！你說的這些不都隻會造成公司的損失嗎！聽著，公司必須要盈利，然後獲得他人的信賴……”
我拍開了社長的手，然後用震驚全場的聲音大吼道：
“社長！！！”
整層樓都安靜了，大家一齊看向了我。
其他的開發成員也都緊張地看向這邊。
“嚇……怎、怎麽了？”
社長明顯是被我嚇到了，但似乎還是很不服氣。
我努力用最沉穩的語調，繼續說：
“社長說過，您信任我對吧？”
“啊啊，我是說過。那又怎麽了？”
“然後，您還說，公司現在最重要的便是信任。”
“我……說過嗎？”
“您說了。社長您也很清楚信任的重要。這非常好。所以，接下來便是公司的關原了。”
我換了口氣。
“的確，趕上工期也是贏得信任的關鍵之一。關於這點，在這裏的全體成員，都為自己沒能做到而深深反省。”
“是、是吧！所以必須要盡快開服……”
“可是，在巨大的失敗之後，要想贏迴顧客的信任，靠的並不是盡早開服。而是要向公眾表現出公司反省的誠意，並確實地找出預防問題的方法。”
一個接一個的補丁，還有時不時的維護。這樣運營的話，玩家根本就沒法安心玩下去。
“現在，我們遊戲的聲譽已經跌破了穀底。所以，要是不做一些矯枉過正的事的話，玩家們是不會迴心轉意的。”
社長的臉一下就綠了。
“遊戲的評價已經這麽糟了嗎？”
“是的，十分遺憾。”
本遊戲的評價已經跌破穀底。
要想贏迴失去的信任，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迎難而上。為此必須要去做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
“我們誠懇地向玩家們解釋吧。現在本遊戲出了什麽問題，我們又打算怎麽解決。這樣一五一十的解釋，便是我們贏迴信任的第一步。遊戲中失去的信任，隻有通過遊戲才能挽迴。”
所以，才會有這樣異樣的維護時間和遊戲補償。不過隻靠這些還是不夠的。
“……我曾經，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不堪迴首的往事。
“為了完成手中的作品，為了不失去玩家的信任，我做了許多應付一時的安排。大家也都相信了我的話。可是，當遊戲完成後，大家卻變得四分五裂。虛假的語言，是無法得到真正的信賴的。”
河瀨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社長之前，在開發手機應用的時候，也發生過嚴重bug吧。當時您選擇了毫無隱瞞地向用戶謝罪對吧？明明可以隱瞞下來的，可您卻不顧營業部門的反對，說不能對用戶說謊。”
社長看上去十分驚訝。
“橋場君，這件事……”
“我很尊敬您。正是因為您的誠實公布，用戶對應用的信賴反而提升了對吧？您不覺得……和這次的事情很像嗎？”
在開發危機暴露之後，我造訪了社長過去的同事，知曉了這件社長開發時代的逸聞。
社長當時也隻是創業者中的一員。當時也隻是基於興趣罷了。隻是想和用戶一起，共同享受應用帶來的便利和服務。可是，隨著公司規模越來越大，社長也漸漸不複當年模樣。
我十分理解，這種蛻變的痛苦。不論做什麽都需要資金的支持，隨著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就更是如此了。
“我完全理解社長的立場。可是，在這種非常時刻……還請您好好想一想，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我真摯地看著社長。
“請您稍稍，站在我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好嗎？”
對於社長而言，這裏的大家便是過去的自己。
開發組全員一齊看向他。
社長像是迴想著什麽，看向天空。
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隨便你們吧。”
說著，便離開了開發室。
組員們全部歡唿了起來。
“太好了……這樣問題應該就能解決了！”
“先做好檢查的準備吧，然後我就要迴家了！”
“sns的發表寫完了！還請您看一下！”
森下小姐跑到河瀨川的桌前。
河瀨川一絲不苟地閱讀著這篇文章。
“你也要迴家哦。不然就沒有意義了。”
“你不說我也會啦。好想直接睡在浴缸裏。”
她歎了口氣。
“橋場……”
河瀨川衝著我笑了。
“謝謝你。”
“不客氣。”
看到開發部門確實開始運作，我便去了社長室。
門沒關。我象征性地敲了敲門，進入了室內。
“真是謝謝您了……”
一進門，我便朝社長深深低下了頭。
“明明是你逼著我那麽表態的，你還真好意思說。”
社長看上去還是有些鬧別扭。
“坐嗎？”
“不用了，這樣就好。”
“是嗎？”
社長眨了眨眼睛。
“你是知道我會妥協，才提出那樣的方案嗎？”
“不，說實話我並沒有把握。”
“還真是一場豪賭啊。要是失敗的話你會被去職哦。”
“這並不是賭博。嗯……說實話，我隻是找不到其他方法罷了。”
嗬嗬，社長發出苦笑。
“真的假的？你明明那麽強硬。”
正是因為我知道了社長的往事，才能這樣進攻。要是不知道那件往事的話，恐怕社長便不會輕易屈服了吧。
社長是一個經曆過腥風血雨幸存下來的戰士。所以，我向他提出了挑戰。
我很尊敬他，願意和我正麵對決。
“作為迴報，我向您承諾一件事。”
“承諾……什麽事 ？”
看著好奇的社長，我緩緩開口。
◇
“……那個承諾，就是你會畫出新角色。”
彩花仰天大笑起來。
“連我也在你的計算之中嗎？”
“是的。”
mystic clockwork的風波最後還是平靜下來了。當然，也有人對長時間的維護表示了不滿，但也出了對我們的理由和計劃表示理解的玩家。
之後，開服時超乎想象的補償石數量，以及意料之外的流暢體驗，一下子轉變了遊戲的印象。再加上素質的優秀，也增加了許多新的用戶。
可是，在我的心中，依然存在一個缺憾。
那便是，禦法彩花的新角色。
“可以……拜托你嗎？”
持續的沉默。
終於，她開口了。
“……可以的話，我也很想這麽做。”
隨著一聲歎息，她做出了否定的迴答。
“我也想了很多，為什麽突然畫不出來了呢？”
她是那種會隨著外界的刺激不斷改變自己的表現手法的創作者。
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不斷進行著新的嚐試。海外活動、直播繪畫，她甚至還嚐試過在畫板上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完成一張作品。
所以，對已經站在頂點上的她而言，缺乏刺激便是她最大的危機。
我緩緩說道：
“彩花老師開始繪畫的理由，答案應該就是那裏吧。”
她露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
“橋場先生，你這樣說……真的不要緊嗎？”
她的話證明了我的假想。
“前幾天，我來的時候您正在畫一幅畫對吧？”
“嗯，我想起了自己之前憧憬的那個人的畫。”
“那個人的畫……我很熟悉。十分、非常……”
水彩的筆法。寬廣的背景和形象鮮明的人物。飄然欲飛、充滿著躍動感的瞬間。
禦法彩花真正開始繪畫的理由。
看來這個世界的我，一直都將這件事封印在心中。而這個理由，想必她也是心知肚明吧。
由於我並沒有之前的記憶，所以並不知道都發生過什麽。所以在見到彩花的時候，我也一直都不清楚她為什麽會對我懷有好意。
可是，隨著拚圖漸漸拚湊起來，，我終於知曉了禦法彩花這位畫師的過去。
“這個，送給彩花老師。”
“啊，這是……”
彩花用手捂住了嘴巴，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是的。這是我們過去製作的遊戲《春空》的印象繪。”
彩花站起身，在我身邊鞠了個躬。
“請給我一周時間繪製草圖。從線畫到塗色大概需要幾天。差分的話……請到時候再郵件聯係我。”
我也站起身，向她低下了頭。
“非常感謝 ，老師。”
“被自己的
偶像叫做老師，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彩花害羞地笑了。
◇
之前的停滯好像都是假的似的，禦法彩花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橋、橋橋場先生，彩花老師打電話過來了！”
公司裏，驚訝到渾身顫抖的森下小姐向我報告說。
“說了什麽？”
“那、那個，說是角色的草已經畫好了，現在就發過來。然後我就說，那樣就太可惜了，現在馬上就趕過去！”
“啊，那真是太好了。”
那天的“會談”之後，我從彩花那裏聽說，她十分信任森下小姐。
終於得到了迴報，森下小姐歡唿著：
“是……那個，真的是非常謝謝您，橋場先生！”
森下小姐像以前一樣，鞠了個大大的躬，然後背上了包。
“我、我過去了……”
然後便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公司。
“她不要緊吧……”
看著她的樣子，我歎了口氣。
不久，彩花便在約定的時間，上傳了新的角色畫。
質量自然毋庸置疑，不同於以往的印象，她還挑戰了從未用過的全新筆法，在她的作品中，也算是富有意義的一幅吧。
“彩花先生打電話說，下一個角色也務必請由她負責！”
森下小姐欣喜若狂地報告。
“是嗎，太好了。”
作為長期沒有上傳作品的彩花的新作，這堪稱是mysclo的救世主。開服當初的差評如冰雪般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玩家們的熱情期待。
“到現在為止終於可以暫時安心了吧……”
“暫時應該是沒問題了。可是玩家們的期待值也變高了，以後有的忙了 。”
要想扭轉不良印象的話，其實還是比較容易的。由於期待值比較低，隻要稍微有一點優點，很快印象便會轉正。
但是之後便不同了。那家運營很棒，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印象之後，小小的錯誤也會被無限放大。
“沒關係的，所以河瀨川小姐才會做那麽厚的指導啊。”
河瀨川的後續處理堪稱完美。
遊戲引擎變化需要的細微變更、sns的對應要點，還有今後的展開方案，提出了各種細致入微的方案和策略。
“沒想到，她會去找社長直接對峙啊。”
接著，通過將這份發展案共享到全公司，主導權徹底掌握在了開發組手中。
據社長說，會話的主導權似乎一直都掌握在河瀨川手中。
“河瀨川小姐說，即便沒有我，遊戲也能至少運營三年。”
“那家夥果然厲害啊。”
雖然在惡劣的情況下無從下手，但那家夥本來就很有才能，隻要上了軌道就什麽都無需擔心了。
12點的鍾聲響起。進入午休時間，周圍都騷動了起來。
“那我就去和當事人一起去吃午飯了。”
說著，我看向河瀨川的座位。
“咦，橋場先生不知道嗎？河瀨川小姐的航班14點就要從羽田起飛了。”
“咦？”
我看向河瀨川的座位。一如既往的整潔桌麵今日尤其顯眼。奇怪的是，上麵已是空無一物。
她可是那種像是行走的責任感一樣的人。要是不做事的話便會渾身難受，所以身在管理職上也才會有那麽多煩惱。
雖然做了細致的指南，可終究要去做的還是自己。我也料想到她會這麽做。可是，之後的事就有些奇怪了。
就算沒有我也能運營下去。
即將起飛的飛機。
整潔的桌子。
“森下小姐！”
我急忙迴到自己作為，拿起包便跑了出去。
“幫我請半天假！”
“哎，哎哎？”
沒有聽她的迴複，我便向著樓下跑去。
眼前剛好有一輛出租車。
“去羽田機場國內航站樓，快！”
我為什麽沒有發現呢？
在她負責的現場，要是我表現得太突出的話，她的立場也就岌岌可危了。即便社長保證她的地位，也會失去下屬的信任。
哪怕我說這是我和河瀨川一起決定的方案，對在場的人來說，很明顯也是我站在前台披荊斬棘。
的確，事情十分順利。可是，之後的事又會怎樣呢？
我自以為是地認為，她這麽優秀，理解能力也強，肯定沒關係的。
可我根本就不明白。
正好相反，恰恰相反。
她越是優秀，就越會感到絕望吧。
貫之那件事之後，我還是沒有吸取教訓啊。完全不考慮事情的後果，盡是出一些應付一時的主意。
終究還是因為自私吧。我不過是隻顧自己耍帥罷了。
“我太愚蠢了……
我不斷敲打著座位。
我多想馬上飛到她的身邊。
到達第1航站樓後，沒有找零，我就趕忙跌跌撞撞朝著大廳跑去。
時間已經過了13點。距離飛機停止檢票還有30分鍾。勉強還是趕上了。
我看向安檢的隊列，裏麵並沒有河瀨川的身影。
“河瀨川，你還在……
走著，跑著，瞪大眼睛巡視著周圍。
可是，我找遍了休息區和大廳，也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河瀨川……”
我頹然跌坐在地上。
沒能趕上。之後，她肯定會在旅途中提出辭呈吧。之後，肯定就不會迴心轉意了吧。
然後，她也會離開我。就和貫之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
我坐在地上，握緊了自己的雙拳。
什麽叫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啊。什麽真心啊。這種幼稚的作戰，怎麽可能讓大家都獲得幸福。
我不過，是個誰也保護不了的弱者而已。過度解讀了奈奈子的話，片麵地接受，采取了行動，結果就是這樣。
“嗚嗚……嗚嗚……”
哭聲，抑或是呻吟，無處排遣的思緒化作了聲音。這副難堪的模樣，想必很適合作為世界的落幕吧。
潔白的地板，映照著悲哀的我。
有身影慢慢走近。紅色的旅行包、紅色的裙子，她來到了我的身邊。
頭頂，傳來她的聲音。
“為、為什麽……橋場會在這裏啊？”
我轉過身。
“河瀨、川……”
夢裏尋她千百度。
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出發大廳附近的椅子上，我坐在那裏等待著。
不久，她就拿著兩杯咖啡迴來了。
“給你。”
“嗯、嗯。謝謝……”
道了聲謝，我拿到手中，喝了一口。
微苦的香氣，透過口鼻，沁入心脾。
“真是的，你就沒想到給我發個line或者打個電話嗎？”
“對不起……”
“那個，什麽都沒說就走，也怪我啦。”
河瀨川真的隻是單純的休假。
略顯不同的模樣和整潔的桌麵都不過是偶然罷了。
“我怎麽會辭職啊？你打了那麽漂亮的翻身仗，要是我不做報答就直接逃跑的話，那也太丟臉了吧。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讓你說出自歎不如的。”
我還是小覷她了。即使是長大了，河瀨川英子也沒有任何變化。火光四射，永不言敗。那件事，說不定隻是趕上了她的虛弱期而已吧。
終究那隻是我的武斷吧。
“那個，不是要去衝繩嗎？”
“我改主意了。票已經退掉了，沒關係啦。”
“對不起……”
“沒必要道歉啦。”
河瀨川好像有些生氣了。一個大男人因為誤會而慌慌張張跑來，估計連休假的心情都沒了吧。
工作日的機場，滿是要出差的人。和休息日不同，大家看上去都很忙，連時間好像都變快了。
我和河瀨川就變成了其中的異類。我是保羅衫和牛仔褲，而她則是針織衫、開襟衫還有裙子。隻有我倆飄散著假日的氣氛，和四周割裂開來。
我正想著該怎麽向河瀨川道歉，這時，她開口了。
“你為什麽那麽擔心我？”
“那是……”
欲言又止。
喧鬧中，我迴想著過去的時光。
10年前，我和一群優秀的同伴相遇了。我和他們一起創作，認為大家會一直在一起。魯莽地行動、魯莽地發言……我想要活用自己10年的人生經驗。
結果，我失去了一個同伴。而之後的未來裏，我連其他同伴也失去了。
“我很害怕。大家都已經不在了，要是連河瀨川都離開了，我該怎麽辦呢？”
河瀨川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橋場……”
像在擔心我似的，哀傷的表情。
“誌貴、貫之……他們明明都那麽厲害，不知不覺間，他們就都放棄了創作。奈奈子也是……”
雖然她還沒有放棄唱歌，可依然失去那份閃耀的才能。
全部都是我的錯。
沉醉於自己的無所不能，自大地以為什麽都能解決，可是世界是不會變的。作為破壞者，我隻是想和世界相安無事，可最後還是采取了膚淺的行動。
“全部，都是我的錯。看上去像是在為別人考慮，其實骨子裏不過是個自利主義者。”
我相信，隻要做好那些應該的事，就能得到迴報。從奈奈子的話裏，我多少獲得了一些肯定。
可是，我錯了。我的所作所為，隻會破壞別人的立場。
什麽製作，什麽創造他人的居所。
最後，我隻做出了自己舒服的場所。精致的、堪稱經典的最棒未來。這個happy end的終章，簡直就是為了讓我見證絕望。
“是啊，你一直都這麽說。你對不起他們，你太無力了。即便我問你理由，你也閉口不談。”
“嗯……是啊。”
果然，這裏的我也和我想著一樣的事。
然後隻是在口頭上不斷述說著自己的後悔吧。
“你真的覺得，大家是因為你，變得不幸了嗎？”
“……嗯。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持久的沉默。前往衝繩的航班的檢票也已經結束了。
河瀨川直直地盯著我。然後，將自己的右手，覆在了我的左手上。
“河瀨川……”
我們對視著。
“這樣啊。”
她簡短地說著，將左側的包換到了右手上。
然後，
“河瀨川……哎？呀！”
啪！！
河瀨川將自己的包用力砸在我的背上。
“好痛！你在幹什麽啊！”
“你真煩哎！啊，氣死我了！！”
河瀨川不停用包打著我。說實話，還蠻痛的。
周圍的人也都紛紛看了過來。機場的工作人員也對我們指指點點，猶豫著要不要接近我們。甚至還有的乘客拿出手機開始錄像。
“快、快住手啦，河瀨川，我說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沒有啦！”
“哎……？”
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河瀨川的眼睛濕潤了。不，她已經流淚了。
“不管什麽時候都這樣正經，我都感到有些自愧不如了，我怎麽可能會對你有意見啊！”
“河、河瀨川……”
“為什麽啊，為什麽你從來都不向人求助啊？你打算一個人承受一切嗎？我們就這麽不可靠嗎？在迷茫的時候，你就沒想過找人商量嗎……？”
河瀨川哈哈地喘著粗氣。
“你就是這樣，慢慢把自己搞壞掉了。那個時候也是這樣。不斷追逐著已經不在了的貫之的影子，還去做完全不適合自己的劇本作家。完全沒有想過去找一個新的劇本。在誌貴放棄畫畫的時候什麽都不說，也沒能幫助奈奈子走出挫折。可是……可是啊！”
她站起身。自上而下瞪著我。
“就算是那樣，也不用把大家的未來都看成是自己的責任吧！並不是你讓他們放棄的吧！為什麽要把一切都怪罪到自己頭上，一個人在那裏失落，一個人在那裏壞掉啊！為什麽……為什麽要覺得是自己的錯啊！”
她梨花帶雨的臉上，是憤怒，是悲哀，各種各樣的表情都混雜在裏麵。
“你、你啊，不論什麽時候，都已經很努力了。把自己的事情拋在腦後，不斷鼓勵著別人。和大家一起歡笑，卻獨自吞下苦果。你什麽壞事都沒有做哦。要是有人那樣責備你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他的。絕不會的！”
她發著鼻音。
“所以！！”
河瀨川抓住我的胸口。
“所以，給我抬起頭來啊！你的存在就是個錯誤？那怎麽可能呢，你要是那麽說的話，那你幫助我的事也是一個錯誤嗎！？”
我用力搖頭。
“對吧？你很厲害的！我保證。在我認識的人當中，你一直都是最強大、最刺激、最難以捉摸的，我就喜歡這樣的你，所以，別露出這麽軟弱的樣子啊！”
我呆若木雞地看著她的一言一行。河瀨川狠狠瞪了一眼看熱鬧的人們，把看客們嚇走之後，紅著臉鬆開了抓著我衣服的手。
“……那、那個……”
她罕見地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我也清楚那個原因。
她的話的最後……很明顯帶有那個意味。
“那、那個……”
我還是說些什麽會比較好吧。
河瀨川堵住了我的話頭。
“……最後兩句話是多餘的，不算。”
細若蚊蚋的聲音，河瀨川提出了撤迴要求。
“哦、哦……”
我也沒法再仔細深究下去。
取而代之，我說道：
“那個，對、對不起。”
是軟弱的謝罪。
迴應我的是河瀨川威嚇的目光。“你這家夥居然還道歉，你是不是蠢啊！”她的眼神好像是這麽說著。
“不是，那個……”
是啊，不應該道歉的。
“……謝謝你，河瀨川。”
撤迴。她的眼中，也不見了威嚇的色彩。
突然感覺很不好意思，我不敢去看她。她似乎也是一樣，紅著臉，低頭看著地麵。
咖啡早已經涼透了。我和她捧著杯子，同時喝了一口。
“都涼了！”
然後，我們同時喊出了聲。
我們看向對方，果然還是有些害羞。都這麽大了，我們到底在做什麽啊？尤其是我，到了這種時候，竟然什麽都沒能說出口，還真是丟臉啊。
“如果、我是說如果……”
河瀨川呢喃著。
“我要是能迴到過去，迴到痛苦的你的麵前的話，一定會幫你的。”
微弱的聲音。可是，這句話確實地拯救了我。
“不過，那個時候……你並沒有向
我求助啊。”
她苦笑著說。
“沒這迴事……謝謝你。”
要是那時候的我聽到了，肯定會很開心吧。
河瀨川一直都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氛圍。那是因為，她不論做什麽都是那樣努力，讓人有些不敢接近。
“好，那我就去衝繩了。”
“哎？”
“說退票了是騙你的。我問機場能不能改簽，然後就改到下一班了。”
河瀨川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別擔心，我肯定會迴來的。”
說著，她背上包，拉起行李箱，邁出了步子。
突然，她轉過身來。
“還有，你總說因為你的原因大家都離開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似的。
“不是有一個修成正果了嗎？”
“哎？”
“禦法彩花。那孩子，是因為你的遊戲才會立誌成為畫師哦。”
是啊……
要是沒有我的遊戲的話，彩花根本就不會走上這條道路。而之所以原來的世界裏沒有她的存在，也是因為我沒有做出那部遊戲。
她真的對我充滿了感激。甚至還說，我給了她開始繪畫的契機。雖然實際上是因為誌貴的畫，可要是沒有那部遊戲的化，誌貴的畫也不會在那個時候為人所知了。
一個，僅僅一個……我也創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奇跡。
“人世間啊。”
說著，河瀨川露出了像是緬懷什麽似的眼神。
“從來就沒有什麽事情是白費的。”
她露出了惡作劇似的笑容，朝著大門走去，留給我一個颯爽的背影。
◇
我不想迴公司。
我登上了羽田機場的瞭望台，看著來來往往的機群。
因為是工作日吧，瞭望台上一個人也沒有。
青空下，一架架飛機緩緩著陸，然後又飛向遠方。河瀨川的那架飛機，肯定也在其中吧。
海上吹來一陣強風。帶來了沙子和海浪的氣息。我尋找著可以坐下的地方。
不一會，我就發現了一條椅子。我拂去上麵的沙子，輕輕做了下去。
“嘿、咻……”
10年前絕對不會說出的口癖，現在也會毫不猶豫地說了。
坐在天空色的椅子上，我再次看向飛機的方向。
風停了。四周隻有飛機起降的聲音。
不可思議般，我變得十分平靜。我清醒地迴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莫名其妙被丟到了2018年的世界。為我的自負帶來的後果而絕望，因為奈奈子而重燃信心，被誌貴的畫幫助，然後被河瀨川拯救。
河瀨川肯定了我的存在。她全方麵地肯定了我重迴10年前的人生。
我甚至都快要哭出來了。啊，原來我可以待在這裏啊。
我一直都以為，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懲罰遊戲。在happy end的光鮮表麵下，是悲慘的bad end。可是，聽了河瀨川的話，我已經不再有這種悲戚的想法。因為有必要，所以我才來到了這裏。而這個世界裏，有著對之後的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
之後的我。不是2018年的我。是2007年的我。
所以，朦朧間我有預感。恐怕這個世界就快要結束了。而下一個世界，正向我招手。
雖然我沒有任何依據，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
這個幸福的世界，馬上就要結束了啊。
“嗯？”
不經意間，我發現有人走了過來。
是一個女孩子。是一個留著粉色頭發的可愛女孩。
“是誰呢……”
是和父母走失了嗎？她好像發現了我，直直地走了過來。
站在我的麵前，然後……
看著我笑了。
用關西腔說道：
“喲，橋場君。過得還好嗎？”
瞬間，怒濤般的記憶碎片湧入了我的腦海。
“……罫子前輩，好久不見。”
我好像是認識了她好久似的，向她行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