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一周很快就過去了。


    我理所當然地去公司上班,和家人一起度過每一天。記住了車站周圍的景象,也熟悉了下車後的上班路線。


    “恭也君……過來。”


    我順從地靠向誌貴。她自然地伸開雙手,將我擁入懷中。


    “啾,啾……嗯……恭也君……”


    “嗯,嗯嗯……”


    但是,一到夜裏,我便變得無比地恐懼和不安。


    突然發現了她的秘密。這個打擊給我帶來了無限的煩惱。


    而且,諷刺的是,讓我能夠安心睡眠的,就是始作俑者的她。


    “恭也君,抱緊我。”


    她在耳邊呢喃,甘美的聲音。


    我明明奪走了她最重要的東西。


    “嗯……”


    可是,對在這個世界裏孤身一人的我而言,她是唯一的救贖,給予我安慰。


    “嗯……恭也君,恭也君……”


    她滿懷愛意地唿喚著我的名字。


    “誌貴……”


    我也珍惜地喚著她的名字。


    這並不是什麽淫靡的活動,我們隻是相擁在一起罷了。


    可是,我心中的罪惡感依然揮之不去。


    誌貴用濕潤的眼神問我:


    “那個,今天也……不做嗎?”


    嘴巴微微張開,袒露出豐滿的胸部,我也很想和她結合在一起。


    可是,我做不到……


    “嗯……這樣就好,感覺很溫暖。”


    我撫摸著誌貴豐腴溫柔的後背。指尖傳來她身體的熱量,撫慰著我的寒冷和悲哀。


    誌貴抱著我的頭,埋入自己的胸口。


    “嗯……誌貴……”


    浴後的甜香和身體的溫度浸透我的全身。大腦融化,我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


    “有什麽煩惱嗎?”


    她溫柔地摸著我的頭,我多想把一切都告訴她。


    “嗯……工作上的事……”


    我止住了這個想法,說出了一個謊言。


    “這樣啊……恭也君一直都很忙啊。”


    這個世界裏,工作肯定占用了我大多數的時間吧。有煩惱也是理所當然,這是謊言,可也不是謊言。


    可是,對現在的我而言,有比工作更加深刻的煩惱。


    “別擔心了。我會這樣一直抱著你的。”


    感受著誌貴的撫慰,我不禁發出幾聲低吟。


    她的溫暖和溫柔,讓一切不安和恐怖都平靜了下來。


    我明明沒有這樣的資格。


    可是我沒法拒絕她的溫柔。


    “誌貴……”


    我不禁開口。


    “嗯……怎麽啦?”


    她溫柔的聲音,沁入我的顱內。


    “那個……”


    我想問她。想問她為什麽要放棄畫畫,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可是,我問不出口。她說自己放棄畫畫的時候,看上去實在是過於悲傷。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她的那個表情。


    而且,如果原因在我的話,她肯定會避而不談吧。就算她說這都是自己的責任,我肯定也不會相信吧。


    時間流逝,真相隻存在於連接過去與現在的紅線中。


    “沒事……”


    我將臉深深埋入她的胸口,溫柔的觸感包裹著罪孽的我。


    “這樣啊……”


    她沒有追問。


    看上去十分習慣。她或許早已習慣了照顧這個有著難言之隱的卑劣的我。


    我既不知道自己的罪孽,也不知該如何償還。隻是沉醉在她的溫柔之中。


    ◇


    我在這個世界迎來了第二個周日。


    “爸爸,陪我玩吧。”


    我躺在客廳裏,我的獨生女拉著我的衣角催促著我陪她玩耍。裏麵,誌貴哼著歌清洗著餐具。和一周前一樣,春夏之交的溫暖日常。


    “嗯?嗚,讓我先睡一下……”


    夜裏一直沒有睡好,周末也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我想起了之前在美少女遊戲公司的時候,在周末裏一個勁睡覺和打遊戲的事。


    可是,我現在卻不能那樣了。我有了責任,有了要珍惜的人。


    “真希,爸爸很累,不可以任性哦。”


    誌貴溫柔地提醒真希。感激不盡,我現在完全不想動。


    “哼,真沒意思。”


    真希看上去很不開心,我本以為她會敲桌子表示不滿,結果,她拿起了桌上放著的小熊。


    “呀!”


    像是要發散不滿,真希將小熊狠狠扔到了牆上。


    咚,悶悶的聲響,小熊撞到牆上,掉到了地上。


    這個瞬間。


    “真希!你這樣不行哦!”


    我第一次聽到誌貴說出這麽嚴厲的話。


    真希(和我)嚇了一跳。


    “快,向小熊道歉!”


    誌貴撿起掉在地上的小熊,將它遞到真希身前,再次嚴厲地說。


    “對…對不起……”


    真希看著小熊,聲音顫抖著,乖巧地道歉。


    誌貴歎了口氣,在真希麵前蹲了下來。


    “給你說哦,真希。”


    還是那個一如既往溫柔的誌貴。


    “不管是小熊還是什麽,隻要是做出來的東西,裏麵都住著神哦。”


    “神?”


    真希認真地看向誌貴。


    “對啊。神是很珍惜這些東西的。神要是看到真希亂丟東西,會怎麽想呢?”


    聽了誌貴的話,真希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會感到痛,會很難過吧……”


    “是啊。所以必須要溫柔對待它們哦。知道了嗎?”


    真希用力點了點頭。誌貴溫柔地撫摸著誌貴的頭。


    (誌貴……)


    我眼前的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誌貴。在福岡西部長大,和我上同一所大學,和我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時間。


    可是,她和大學時候相比,也發生了許多變化。對作品的敬意和溫柔的氛圍沒變,可是,我能明顯看到她心中對某樣東西的不舍。


    誌貴竟然會放棄畫畫。


    明明誌貴就是為了畫畫而存在的。


    她以前就是這麽說的。可是,她卻拋棄了這樣的自己。“已經沒有想畫的東西了。”因為這個難解而殘酷的理由。


    給了這個不知是現實還是虛幻的世界以現實感的,正是我卑鄙的後果。


    恐怕,不,肯定。她畫不出來的理由,便在我的身上。


    可是,我對此無能為力。隻能這樣陪在放棄了繪畫的她的身邊。


    要不要再試著畫一下,不可能說出口。


    放棄繪畫,對她而言恐怕就像是割裂自己一樣痛苦吧。


    這裏,有著溫暖的日常。


    但已經沒有了過去的我們。


    這肯定……


    ◇


    “早,橋場。”


    周一早上。我出地鐵站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叫我。


    “河瀨川,早。”


    身旁,是身穿工裝的河瀨川。


    從頭到腳,都收拾得十分整潔。之前她就是個注重儀表的女孩,看來踏入社會後,她的這一點也變得更加明顯了。


    “今天倒是正常時間上班啊。”


    “你說什麽呢?”


    河瀨川搖了搖頭。


    “昨天一直幹到深夜,隻是迴去換身衣服洗了個澡罷了。隻是恰巧到了上班的時間而已。”


    “這樣啊……辛苦你了。”


    公司附近有一家


    24小時營業的洗浴中心,附近的業界工作者們基本都受過它的照顧。


    進入開發的繁忙期以來,河瀨川就變成了它的常客。深夜的時候時時能看到河瀨川浴後慵懶的模樣,要是被她知道的話肯定會生氣吧。


    總之,她現在情況十分緊急。


    ……想想也是,她怎麽會有時間迴家呢?是我考慮不足。


    “不,不過久違地迴家泡了個澡,肯定也輕鬆一些了吧。”


    “是啊。之前一直想在家裏泡泡澡,可是太晚的話會吵到鄰居,相比之下洗浴中心就輕鬆多了。要是沒有岩盤浴、按摩和皮膚保養的話,我可能都不習慣了。”


    看來河瀨川很中意洗浴中心啊。


    確實,要是去那麽頻繁的話,肯定會知道它的許多優點的。


    “那裏那麽好啊。”


    “說起來,你沒怎麽去過啊。很棒的哦。休閑區設施很豐富,最棒的還是裏麵的飯店,1000元的套餐裏有炸雞、毛豆還有啤酒……”


    或許是因為自己剛才太激動而感到害羞,河瀨川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那種事無所謂啦!”


    說著,她瞪了我一眼。


    “你就好了,企劃剛剛開始,還沒到累的時候。”


    如她所說,我們的團隊現在還處在比較悠閑的時期。


    “嗯,所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會幫忙的,也會陪你商量的。”


    “……你雖然這麽說,可基本上不都不陪我說話嗎?之前周日那種事,真的是好久沒有過了。”


    河瀨川看上去竟然有些賭氣。


    要是以前的話,她會更強勢地罵我“你這個大騙子!”吧。


    現在的河瀨川看上去弱勢了許多,隻是普通地迴複罷了。


    “說,說的是啊……對不起。”


    雖然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裏我們之前是如何相處的,可是在公司內似乎是有些疏遠,並不是十分親密的關係。


    “忘記不邀請我一起吃午餐,雖然我也能理解你有夫人做的便當所以不好邀請我啦。”


    “對,對不起。”


    確實,帶便當的人基本上都會和同樣帶便當的人一起吃飯。


    可是,畢竟我也是有婦之夫了,河瀨川又是我過去的密友,也難免會下意識減少和她的接觸了。


    我也清楚,這多少有些意識過剩了。


    “那這幾天我們一起談談吧?好嗎?”


    “謝謝,我很開心。”


    果然,河瀨川也和以前的她不同了。


    ◇


    我們公司每周一都會有例行會議。在六人用的小會議室“夏威夷”裏,我們橋場組聚在了一起。


    “大家早。那我們開始吧。”


    副組長岸田挨個指名各個組員,讓他們發表本周的工作預定。


    橋長租現在正在做本年末發布的新作準備工作。還處在集思廣益的階段,大家看上去也比較輕鬆。


    本新作使用了許多有名的畫師,當然也花費了大量預算。當然,我對這個企劃一點印象都沒有。


    “還真是個盛大的企劃啊。”


    我對岸田說。


    “是的,這都是因為橋場先生的調節能力。”


    不是我的我看來真的十分活躍啊。


    “我有做什麽嗎?”


    “哈哈,雖然我們是會一笑而過啦,但最好不要在a組麵前說哦。那邊現在可以很不妙的。”


    a組就是河瀨川負責的那個組吧。


    “畢竟到了忙的時候啊。”


    到了最忙的時候,所有公司的開發人員們都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河瀨川組也是這樣吧。


    “是這樣啦……禦法彩花的事情,橋場先生也幫過忙吧。”


    “嗯,怎麽了?”


    “除了那件事之外,還有的畫師直接就聯係不上了,糟透了。所以不得不決定削減預定的角色數量。受此影響,先行的劇本和遊戲設計也要改,情況十分嚴重啊。”


    單是聽就知道是十分嚴重的狀況。


    “關於這點,由於橋場先生的事先協調,畫師們都能夠愉快地推進工作,也沒發生什麽明顯問題。別的組可都十分羨慕我們啊。”


    在這種情況下,我這種懵懂的模樣確實可能被視作是對其他組的嘲諷吧。岸田說得對,還是不要招惹他們為好。


    “河瀨川小姐想必也很辛苦吧。交涉全都要由那個人負責,現場人員也不配合。”


    想想也知道。河瀨川的確是個越挫越勇的人,可是她並不擅長與他人協調配合。


    她肯定是在勉強自己吧。


    “可是,社長卻說發布絕對不能延期,所以前段時間兩個人狠狠吵了一架……怎麽啦,橋場先生?表情那麽嚴肅。”


    “啊,沒什麽……謝謝你的情報。”


    大家依然在各抒己見,我則是迴憶起不久前在開發室裏看到的河瀨川的模樣。


    透過門縫,可以看見河瀨川在一臉嚴肅地敲擊著鍵盤。時不時還會歎氣,會事情進展不順利而抱頭苦惱。


    領導者總是孤獨的,而且她也不擅長請人幫忙。最後隻能靠洗浴中心來平複自己的心情。她肯定是相辛苦吧。


    (河瀨川……看上去很苦惱啊。)


    過去的她時常動怒。


    那是對周圍不能按自己的要求行動的憤怒,可同時,也具備著自己可以出手解決問題的強大。


    可是現在的她,即便是想要出手解決也無能為力。作為一個製作人,指揮官親自下場隻會造成現場混亂和士氣低下。


    收迴心思,我聆聽著年輕人們的意見。


    “在這裏讓劇情告一段落,然後過一段時間再讓五星角色出場怎麽樣?”


    “不行,那樣的話長草期就太長了,還是得讓劇情連續起來才好。”


    “可是,這樣的話劇本的進度可能就會比較緊了。要問一問作家老師嗎?”


    “用支線劇情銜接怎麽樣?那個時候正好是聖誕節了。”


    大家都根據情況認真地思考著,為了讓遊戲變得更加有趣而絞盡腦汁。大家一開始的時候都是如此。沒有作家一開始就想做出一部無聊劣質的爛作。誰都想要做出一部滿分的作品。


    但是,作品會因為他人的意見、時間金錢的情況以及本人的能力而逐漸劣化。集體作業中,這一點尤其明顯。麵對完成的遊戲設計,大家會以這個不足那個不夠等理由,給遊戲附加上各種元素,讓作品變成一個美的百衲衣。


    結果,不知不覺間100分的作品隻剩下了30分、40分,作者們被人為什麽會做出這麽爛的作品,被人烙上無能的烙印。而越是誠摯地麵對玩家評價的作者,就越會墮入絕望的深淵。


    找不到借口。自己也不過為了生存而身不由己罷了。


    河瀨川肯定很絕望吧。


    誌貴為什麽會對未來失去了熱情呢?


    那時的集體,現在隻剩我孤身一人。


    這肯定是——


    “——先生,橋場先生?”


    我迴過神來。我一直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叫我。


    “抱,抱歉,什麽事?”


    岸田笑了。


    “在您這麽累的時候還要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主題曲的文件已經發到您了,您能抽空看一下嗎?”


    我這才注意到,大家已經離開會議室了。


    “知道了,我會看的。”


    說著,我也起身迴到了自己的座位。


    ◇


    迴到座位上,我立即打開了聊天軟件。


    這個軟件同時具有辦公功能,我以前在美少女遊


    戲公司時也經常使用。


    點擊下屬發來的鏈接。


    這次的作品麵向的是十幾到二十幾歲的玩家群體。主題曲的也要從當前流行的歌手裏挑選。


    不久前,niico還在歌曲發布方麵獨擅勝場。可是現在其他的視頻網站也都漸漸火了起來,半數的候補歌手都是在其他平台發布新歌。


    “這也是時代的發展吧……啊。”


    打開第三個鏈接,我的眼睛被niico的頁麵吸引住了。


    知曉了誌貴的現在,看到了河瀨川的煩惱,我開始選擇對一些東西視而不見。這一周來,雖然我完全有機會搜索,卻沒有去搜索那幾個關鍵詞。


    我很痛苦。因為我隱隱約約知道,那後麵藏著什麽樣的現實。


    視頻的關聯視頻裏麵。


    “[emailprotected]</a>的視頻……”


    ——一直都努力避開的名字。


    雖然我早就想到了,卻沒有接觸的名字。


    我可以選擇不看。現在接觸到的現實,已經讓我感到十分沉重。要是再看到什麽的話,我肯定會不堪重負吧。


    可是,直視現實是我的責任。


    這是那個過去的未來。是被我改變的她們的未來。


    再說得具體一點,這是我重製的未來。它……就這般鮮明地擺在了我的麵前。


    “聽一下吧……”


    我顫抖著手,打開了視頻的鏈接。


    眼前,便是現實。


    播放量,5439。


    評論數,32。


    收藏數,126。


    內容是最近的動畫歌曲的翻唱。聲音毫無疑問就是奈奈子。就算說是職業歌手,也沒有人會反對吧。


    可是,這個。


    “這不是[emailprotected]</a>的歌聲……”


    那個讓我不斷循環、給予我勇氣的[emailprotected]</a>的歌聲,確實和她很像。可是也隻是相似罷了。


    這是因為技術還是熱情呢,我也不清楚。可是,這不過是“比業餘水平稍好一點”罷了。


    下麵的評論也都在讚美她的歌唱水平。從收藏數比評論數更多,便可以看出大家對她技術的肯定。


    可是,也隻是這樣而已。她沒有達到更高的高度。


    “過,過去的視頻呢……”


    我掙紮著看向過去的視頻,同樣沒有什麽特色。而且,投稿數也很少。


    過去的世界裏,她曾經甚至被稱作“日刊[emailprotected]</a>”。可是現在的她的投稿數甚至不到10個。


    絕望的我,看到了一個新的鏈接。


    “她有直播間……?”


    nico生放送的直播間。


    [emailprotected]</a>也曾建立過直播間,並時不時進行直播。


    或許,她並非一個視頻up,而是一個主播也說不定。實際上,確實有的歌手相較於發布視頻,在直播領域更加有名。


    “這邊的話,或許……”


    帶著一絲希望,我點開了最近的直播。


    “這裏是和子愛麗。大家晚上好。”


    是奈奈子。


    我嚇了一跳,她的樣子基本上沒變。


    “哎呀,有三周沒見了吧。今天正好有些時間,大家還好嗎?我?我很好哦。今天也在琵琶湖畔為大家直播。”


    時尚的裝扮、可愛的笑容、平易的話語。


    “她看起來過得不錯……太好了。”


    我情不自禁地說。


    和視頻的播放量一樣,她直播間的關注數和觀看人數也並不多,十分普通。


    可是。


    我的妄想很快就破滅了。


    “很抱歉,今天有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


    直播快結束時,奈奈子說:


    “我打算放棄直播,今天的直播是最後一次了。”


    突然的結束宣言。


    “最後,一次……哎?”


    三天前的直播,以奈奈子放棄直播和上傳視頻收尾。


    “一直以來都支持我的大家,十分抱歉。該怎麽說呢,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要唱歌了。”


    最後,她揮了揮手,直播結束了。


    和誌貴一樣,她也……


    “為什麽要露出那個悲傷的表情啊……”


    視頻的最後,奈奈子笑了。


    向一直以來支持她的少數觀眾,努力露出笑容。


    可是,那個笑容在我眼裏……是那樣悲傷。


    我不敢再看屏幕。


    直播結束,屏幕漆黑一片。


    我就這樣呆呆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屏幕。


    ◇


    雙腿發軟。我到底是要去哪裏呢?


    霓虹燈暈開,化作刺眼的暴力。


    天旋地轉。身體向右,又向左,眼前的景象也隨之旋轉。


    身體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雖然我走路搖搖晃晃不停撞到東西,但可能是因為喝醉了,我什麽也感覺不到。


    周圍模糊的人影,也好像也露出厭惡的眼神紛紛避開。所以我前麵自然也沒有什麽人。


    是的,大家就是這樣漸漸從我眼前消失的,從討厭、任性的我眼前。醉醺醺的腦中,積極的和消極的,擠滿了各種想法。我感覺自己在逐漸從這個世界中剝離。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醉醺醺的腦中,垂著一條細微的記憶之絲。


    借口自己頭痛,我從公司早退去了新宿。不想迴家,我便去找了個地方喝酒……隻記得這些了。


    究竟融化了大腦,也融化了過去、現在和原本的過去。


    剛來這個世界時,我本以為這是一個happyend的世界。


    我本以為是我與誌貴兩人相愛,進入了誌貴的路線然後迎來結局,現在則是故事的終章。


    確實,看上去還蠻像這麽一迴事的。我和誌貴結婚並生下了可愛的孩子。工作單位雖然有些累但我也深受大家信任,而且還是我一直憧憬的遊戲工作。


    溫暖也不失刺激,而且還帶有懷念的感覺。怎麽看都應該是happy end才對。


    ——是的 ,如果隻看我的話。


    “隻要……我獲得幸福……就可以了嗎?”


    我有著自己的夢想不是嗎?


    夢想著進行創作,後悔當年自己的意誌不堅。所以祈願,誠摯祈願。然後奇跡發生了,我迴到了十年前。我在那裏遇到了過去的天才們。


    我沉迷其中,和他們 一起,開始了創作。


    為了打破停滯的狀況,我動員起自己的所有智慧。告訴挫折的孩子未來的智慧。為了麵臨經濟困境的朋友,我拚盡全力為他籌錢。全部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可是,我迎來的卻是看著作弊超人的我而陷入絕望的朋友,以及受到波及而走上不同道路的作者們。


    命運很殘酷。真的。


    要是我也因為痛苦而走上了不同道路的話就好了。


    可是,隻有我一個人得到了幸福。隻有我一個人迎來了happy end。多麽諷刺。這是把本來前途遠大的他們墊在腳下獲得的血腥未來。


    我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聽到他們的哀鳴。說著,我們也想獲得幸福,為什麽隻有你?


    一個趔趄,我摔倒在地上。


    這裏是高架橋下,隻容一車通過的小道。我靠著欄杆,癱在了那裏。


    眼前,電車唿喊著高速通過。遮斷機起落的聲音響個不停。野狗的叫聲、自行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路麵很涼,不讓因酒精而發熱的我簡單進入夢鄉。


    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手機上,顯示著剛才我


    搜索到的內容。


    關鍵詞有兩個。


    一個是“川越京一”。


    另一個是“鹿苑寺貫之”。


    前一個的搜索結果是0件。後一個則是幾十件。


    貫之迴到了老家的鹿苑寺醫院做了一名事務員。上麵還貼了一張他的照片,看上去成熟了一些。


    他好像已經結婚了。對象是小百合小姐。在他們的合照上,兩人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然後他還負責寫作醫院的博客。


    博客的內容很豐富。有本地川越的內容、自己感興趣的魔術的話題、夫人小百合和兒子的話題、天氣、美食……


    一如既往認真的男人。博客的內容十分生動有趣。


    可是,會有多少人認真去看醫院的官方博客呢?原本應當擁有百萬以上讀者、無比熱愛寫作的他,現在竟然隻能在小小的官方博客上寫作,讀者也隻有寥寥數十人。


    而毀掉他光明未來的,就是我。


    “貫之……對不起,對不起……”


    城市的夜,看不見星星。隻有沐浴著人工照明的大樓綻放著無機質的光芒。無論看再久,也治愈不了自己的內心。


    “要是醉倒的話……會不會一覺醒來,就迴到原來的世界了呢?”


    人生的低穀。過著無可救藥生活的2016年。或許迴到那時候,才是我最好的結局吧。


    遮斷機的聲音再次響起。電車轟鳴著接近。車燈的光芒將我的不堪暴露無遺。


    閉上眼睛。


    捂起耳朵。


    可還是沒有結束。人生遊戲沒有終點。要想結束的話隻有一個選擇,可我也沒有那個膽量。


    ◇


    “歡迎迴……喂,怎麽啦爸爸!?”


    “爸爸滿身酒氣!”


    我這才注意到,我不知不覺醉倒在家門口了。


    兩個人正擔心地看著我。


    我愛的人,以及和她長得很像的人。


    她們為什麽看上去這麽擔心呢?我腦子裏迷迷糊糊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你竟然會喝這麽多……還真是少見。”


    “爸爸,你沒事吧?”


    愛人看上去有些驚訝。看來,在這個世界裏,我還是第一次喝得這樣爛醉如泥。


    還真是意外。這個世界的我迎來這樣的結局,竟然還能保持正常。我的話……肯定是受不了的。


    “對不起……”


    我向她謝罪。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不是丈夫的謝罪,而是我的謝罪。


    “對不起……誌貴。”


    我喚了她的名字。向她道歉。為我吞噬了她的未來,建築自己幸福。為我用卑劣的欺詐,迎來自私的happy end。


    “沒事的,恭也君。看來發生了很難過的事啊。”


    誌貴抱住我,將我的頭放在膝頭,撫摸著我。


    冰冷的地板,變成了溫柔的觸感。我心中的悔恨與罪惡,似乎也都在她的溫暖中漸漸融化。


    她為什麽會這麽溫柔呢?對我這個奪走她寶貴東西的可惡男人。


    我明明沒有這個資格。為什麽……


    “嗚,嗚嗚……”


    我哭了。


    我發出孩童似的哭聲。躺在誌貴的膝蓋上,包裹在她的溫柔中。


    “爸爸哭了,就像個小孩子似的。”


    神似誌貴的孩子,也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


    明明想要迴到原來的世界,想要消失,可是,我還是迴到了這裏。


    我知道,隻要我迴到這裏,她們一定會溫柔地接納我。


    ——我要怎樣,才能迴報她呢?在漸漸遠去的意識當中,我不斷思考著。


    電車聲聽起來十分遙遠。


    明明還是車水馬龍的時間,可是我卻聽不到嘈雜。


    靜默的夜。完全沒有迴來時的喧鬧。


    “恭也君,睡著了嗎?”


    身旁,誌貴呢喃道。


    “不,還沒有。”


    我翻了個聲,看向她。


    她擔心地看著我,臉離我很近。


    “謝謝。多虧了你……我冷靜下來了。”


    握住的手,傳來她的溫暖。


    “沒啦。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誌貴也轉了過來。握著彼此的手,互相看著對方,離得很近。


    或許是因為說起了以前吧,她又露出了原來的方言。果然,她就是誌貴,並不是別人。


    可是,我也明白,她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她了。


    “我還以為,恭也君已經把那件事放下了。”


    “我不再畫畫的那件事……”


    剛才,被誌貴照顧的時候。


    我在迷迷糊糊之中,,又問了。


    為什麽要放棄畫畫。


    那個時候,誌貴隻是笑著,什麽都沒有迴到,我也很快就進入夢鄉,連問了這件事的記憶都很模糊。


    之後,我不斷咒罵著自己的愚蠢。明明,那是一個不應觸碰的問題。


    不過,既然問了……也就收不迴來了。


    “對不起,問了痛苦的問題。”


    “沒事。我當時放棄的時候的確沒有好好向你說明。恭也君一直都感到介懷,也是理所應當。”


    誌貴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我們開始製作遊戲,我就和恭也君還有大家一起,畫了許許多多的畫吧。”


    是指我們開始製作同人遊戲,以及那之後的事吧。


    看來,在那以後,我們也在一直製作遊戲吧。


    “但是,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就找不到畫畫的理由了。”


    想起了塵封的記憶。


    一切以完成遊戲為優先,我逼迫她做出了許多妥協。


    讓她使用簡單的構圖、一如既往的畫風……一切都是為了實現量產,保證按時完成。


    這大大縮減了她作為畫師的壽命。


    “我做了……無法彌補的事啊。”


    我為自己當時的行徑向她謝罪,誌貴微微點了點頭:


    “的確,從那時起,畫畫就變得越來越無趣了,可是——”


    誌貴露出了平常的溫柔笑容。


    “恭也君隻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比任何人都要拚命。這件事並不是誰的責任哦。”


    即使在這個時候,誌貴依然考慮著我的感受。


    我為此感到羞愧難當,這時,誌貴再次開口:


    “更重要的是……”


    誌貴看向房頂,歎了口氣:


    “……大家都不在了,畫畫又有什麽意思呢?”


    “大家都不在了?”


    雖然貫之離開了,可我和奈奈子應該還留在她身邊啊。誌貴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我不管怎麽畫,恭也君都會讚美我。推向市場後,大家也都是讚不絕口。即便是我不能接受、無法理解的畫……”


    誌貴再一次沉默了下來。


    “我一直……覺得很害怕。”


    聲音細若蛛絲。


    “……”


    我和她一樣,看向房頂。找不到迴複的語言。


    那個時候,誌貴全身心地信賴著我。即便抱有疑問,也依然選擇相信我。


    這份信賴曾經發生過動搖嗎?不,這樣的話我們現在就不會在一起了吧。


    真的是……無可奈何嗎?


    “誌貴……”


    我看向她,她也正看著我。


    “恭也君……”


    看著她溫柔的笑,我的眼眶紅了起來。


    “來吧。”


    誌貴張開雙手,抱住了我。


    我壓抑著自己的淚水,緊緊地抱著她,吻她,無數次吻她。


    “嗯……啾……”


    我沒能給她她想要的東西。可是,她卻放棄了畫畫,選擇和我一起生活。


    而我現在卻依然索取著她的溫柔。


    “嗯……誌貴……”


    我喚著她的名字。她笑了。


    看著她的笑,我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融化了。


    是我僅存的良心嗎?抑或,是我的罪惡感嗎?


    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報答她的感情,我也要留在這個世界。


    (我要在這裏好好活下去,並不斷求索……)


    肯定有我能做到的事。雖然或許隻是安慰罷了,可是誌貴也給了我勇氣。


    在我還能發揮光和熱的時候,努力去做吧。


    為了不再讓我的罪孽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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