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都市遺跡馬勒司。


    它是位在阿爾紮諾帝國東邊的國境附近,潛藏在人跡罕至偏僻山區裏的巨大古代遺跡。論整體規模,應該跟菲傑德不相上下。


    馬勒司所座落的山區俗稱『龍的脊骨』。那裏是山脈相連而成的標高高地,也是阻隔阿爾紮諾帝國和雷薩利亞王國的天然屏障之一。


    這一帶因為氣候與靈脈的關係不利樹木成長,在荒蕪的岩肌和岩山上,隻看得到群生的低矮鏈束植物和青苔。因為地勢高的關係,此地空氣稀薄。受製於無數的溪穀與斷崖以及地勢險惡的山脈,人類想在此地進出極為困難。


    為什麽古代人會在如此邊陲偏僻的地方,興建這種大規模的都市……又怎麽會有能力興建?關於這些疑問,雖然在魔導考古學上眾說紛紜,不過這裏就先不提了。


    馬勒司四麵八方被峭壁般的高山包圍了起來,中央蓋了一座巨大的梯形石造神殿,以此為發展中心,四周建造了無數設有小窗戶的高塔與民房,石造建築櫛比鱗次。這裏沒有可以稱得上是大馬路的馬路,街道結構錯綜複雜得仿佛是迷宮。在這像是迷宮的都市裏,遍布了好幾條水渠,仿佛以此來區劃各個區塊似的。或許是利用地下水脈的關係,唯獨水渠似乎仍維持當年的狀態,上頭還有清澈的流水流動著。


    位在都市遺跡馬勒司中央的梯形神殿。


    有個男子靜靜地佇立在神殿的頂端。


    「…………」


    他就是阿爾貝特。


    這座神殿蓋在高低起伏劇烈的山間高地上,從神殿的屋頂可以將馬勒司的街景盡收眼底。


    阿爾貝特毅然地佇立在那樣的場所,安靜地冥想著。


    「……差不多了嗎?」


    不久,阿爾貝特喃喃自語後,睜開了眼睛。


    在天色將暗的黃昏時分。整座古老的都市籠罩在紅色裏,泛著金色的強烈色彩之中。


    遠眺西方的天空,可以望見山脊的棱線被半沉的太陽染成火紅,幽深的夜正慢慢侵蝕著東方的天空。


    在那平靜無風的空間裏,仿佛連時間也停止了流動似的。


    「…………」


    任身體曝曬在夕陽餘暉下,阿爾貝特瞥了自己的左手一眼。


    他把手套掀開一半露出手背,上頭有一個用鮮紅如血的紅色魔術顏料繪製而成、看起來令人覺得可怕又不舒服的魔術法陣。


    這個法陣是阿爾貝特為了某個目的準備的。阿爾貝特隻要透過咒文起動這個法陣,就能讓某個儀式魔術在他身上發動。


    「……可以的話,希望不要用到。」


    阿爾貝特以銳利的眼神端詳那個法陣一段時間後,重新戴好手套。


    接著,他那銳利如鷹的視線再次投向遠方的天空——滿布著晚霞的西邊。


    「好了,放馬過來吧。」


    他淡淡地喃喃自語後,聲音往連時間也為之暫停似的靜止空間霧散。


    ——那一天,日落後。


    從空中行軍的遠征討伐隊終於抵達了馬勒司,一座仿佛悄悄潛藏在『龍的脊骨』隙縫之間的古代遺跡都市。


    半路上,葛倫一直繃緊神經提防著薩拉斯等人,深怕他們做出對梨潔兒不利的事情,不過一路風平浪靜。


    或許是魔術學院以隔空輸送的方式,源源不絕地供給著瑪那的關係,梨潔兒在伊麗亞的照護下,病情仍稱不上樂觀,但至少算是相對穩定。


    見情況如此平順,反而教葛倫感到納悶。


    「無論如何……這裏就是馬勒司嗎?」


    一進入馬勒司,葛倫便透著疲勞歎氣道。


    遠征討伐隊為了避免遭到阿爾貝特的對空狙擊,讓神鳳降落在馬勒司前方的山脈,然後再以步行下山的方式從馬勒司南端入侵。


    討伐隊在馬勒司南端的一角——某個以半崩毀城牆與建物為庇蔭的小型廣場上,搭起帳篷和設置結界,以此做為根據地。


    當部隊忙著建立根據地時,葛倫躲在暗處觀察遺跡都市的動靜。


    「唉……雖然早就有所耳聞,不過這個地方真的是有夠慘烈啊。」


    有別於一般的古代遺跡,這裏似乎並沒有受到古代人的謎之魔導技術『靈素皮膜處理』保護。林立在街道上的建築不敵時光的摧殘,全都長滿青苔,風化程度嚴重,一副快垮的樣子。


    而且都市裏隨處可見化成白骨的屍體,這些屍體原先都是這座都市的居民。或許是周遭的土壤屬於石灰質的關係,屍體沒有迴歸塵土,而是變成了化石。


    這個地方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放眼望去,地上到處都是古代人的屍首,仿佛這座都市遺跡本身就是一個巨大墓碑。


    (這地方也太死氣沉沉了吧,喂……)


    葛倫打起精神,發動望遠魔術——黑魔【精準瞄準器】,讓自己的視覺延伸到遠方。葛倫把視覺鎖定在位於遺跡都市馬勒司正中央的巨大梯形神殿——『複活神殿』。


    從高空俯瞰神殿的畫麵,投射在葛倫閉起的左眼瞼裏麵。這座神殿似乎是全都市唯一有受『靈素皮膜處理』保護的建築物,不但沒有風化的痕跡,也不見雜生的青苔,當年的風貌似乎至今仍保存得十分完善。


    (根據薩拉斯的狀況說明,阿爾貝特應該是窩藏在這座神殿裏……?)


    葛倫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讓魔術視覺靠近那座神殿,大致觀察四周的情況。結果——


    (……不會吧?)


    找到了。阿爾貝特就光明正大地站在神殿的屋頂頂端。


    瞬間,葛倫強烈地意識到阿爾貝特真的犯下了企圖暗殺女王陛下的暴行,而且如今遭到軍方追殺,以及自己此行就是專程來討伐阿爾貝特的事實。


    可是與此同時,他也產生了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的疑問。先前由於情勢變化劇烈,葛倫無暇留意這個問題……可是現在靜下心來思考後,便覺得情況未免太過奇妙。


    (姑且不論事實真偽……現在的阿爾貝特可是暗殺女王陛下未遂,而且殺害了同袍逃亡的通緝要犯。為什麽他會選擇逃到這種地方?)


    愈想愈覺得這問題令人茫然費解。


    (如果要躲避軍方的追緝,應該在帝國各地輾轉逃亡,比較不容易被逮,而且這麽做也有更大的機率能潛逃到國外。可是,他為什麽偏偏要逃到這種退無可退的邊疆地方,甚至在這種地方逗留?簡直就像在這裏等我們大駕光臨一樣,不是嗎?)


    葛倫不動聲色地,偷看了一眼正在向討伐隊的隊員們下達各種指示的薩拉斯。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可疑程度已經飆高到不能再高了……那家夥到底隱瞞了什麽?)


    接著,躺在擔架上的梨潔兒在伊麗亞的帶領下,被抬進了根據地的其中一頂帳篷裏,葛倫一臉沉痛地目送她。


    那頂帳篷的四周安排有魔導士站崗,戒備十分森嚴。


    雖然很想盡快減輕梨潔兒的痛苦……可是現在的葛倫完全無能為力。


    (話說迴來,伊芙她們現在應該也來到了馬勒司,正在伺機而動吧……)


    按照計劃,和葛倫分頭行動的伊芙等人,應該早就先一步抵達這座古代遺跡都市躲起來了。


    (……那麽……那件事……就包在你身上了,伊芙……)


    葛倫在心中默默地向分隔兩地的討厭同事祈禱,此時——


    「各位。準備已經完成了。請十五分鍾後到一號帳篷集合。」


    薩拉斯將討伐隊員召集到空間較大的主帳篷。


    他應該是想打鐵趁熱,即刻召開阿爾貝特討伐作戰會議吧。


    葛倫也抱著沉重的心情參加會議。他不能不參加。


    ……阿爾貝特討伐作戰會議順利結束了。


    作戰內容非常單純。


    據傳阿爾貝特目前藏身在『複活神殿』。


    主力部隊以從一般團員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魔導士組成。主力部隊擺出魔術防衛的陣勢,從正麵一邊施壓一邊進攻神殿,另一方麵,由特務分室的法嘉斯、尼哥爾、謝爾羅德……以及可有可無的葛倫所組成的特攻隊,則從側麵向阿爾貝特發動奇襲。


    伊麗亞和薩拉斯則在本陣待機——專心防


    衛根據地。


    葛倫原本已經做好打算,一旦薩拉斯宣布要使用什麽奇怪的藥物或魔術逼使梨潔兒上戰場的話,他就要抱著必死決心挺身反抗,結果並沒有發生這種事。


    梨潔兒將在伊麗亞的看照和保護下,留在本陣待命。薩拉斯不惜千辛萬苦也要把梨潔兒帶到這種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麽目的……葛倫直到現在還是無法猜透。


    「重點是,這麽單純的作戰,不可能對阿爾貝特管用吧。」


    雖然葛倫不隻一次建議另想其他方案,可是通通遭到駁迴。


    法嘉斯、尼哥爾、謝爾羅德三番兩次阻礙、否定葛倫的發言。


    「反應過度」、「不會發生那種事」、「你把問題想得太複雜」、「沒膽」、「搞錯重點」、「不可能」、「把目標想得太強」……做為討伐隊的王牌,這三人說起話來非常有份量,導致葛倫的意見沒一個過關。


    不過,葛倫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明明對手隻有一個人,卻派出了十五個精銳魔導士,特務分室也派出了三+一人。戰力明顯過剩。一旦戰力相差到這麽誇張的地步,直接用人海優勢將對方包圍起來撲殺是最確實的做法。尤其是特務分室的三人組,他們深信在這種狀況下,不管對手出什麽招,我方都沒有理由會吞敗。


    就連親身領教過這三名執行官實力的葛倫,也慢慢開始相信這樣的作戰或許已經足以對付阿爾貝特,不可能會輸。


    另一方麵,盡管薩拉斯並沒有明講,可是從他的說法可以聽得出來,他似乎沒有執著一定要解決阿爾貝特。最糟的情況下,隻要能拿下阿爾貝特藏身的地點『複活神殿』就好。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我愈想愈迷糊了。)


    這次的事件,愈是深入思考,感覺愈不單純。


    「那麽,作戰開始……祝各位幸運。」


    就這樣——


    盡管疑惑在腦海中翻騰,有許多費解的問題仍懸而未決——這場戰鬥終於正式點燃了戰火。


    太陽完全下山,以隨著黑夜降臨吹起的夜風作為信號,作戰開始了。


    首先,由魔導士的主力部隊朝位在古代都市中央的神殿進軍。


    主力部隊在夜色的保護下,刻意從沒什麽遮蔽的道路慢慢推進。


    當然,他們進軍的時候會提防魔術狙擊,每移動一小區塊就設置防禦結界。


    即便是阿爾貝特,也不可能有辦法用魔術狙擊,擊潰一邊嚴密防守、一邊小心翼翼進軍的部隊。


    那麽,阿爾貝特可能采取的行動有兩種。


    不是躲在神殿裏麵堅守陣地,就是找機會殺出一條血路。


    由法嘉斯、尼哥爾、謝爾羅德以及葛倫組成的突擊隊,責任就是視阿爾貝特的行動隨機應變,從而攻其不備。


    現在四人如疾風般在錯綜複雜的巷弄奔馳,和主力部隊分頭朝著中央的複活神殿進軍。


    「哼……你可千萬別扯我們後腿喔?前輩。」


    帶頭衝刺的法嘉斯,語帶不屑地針對葛倫說道。


    「嗯,沒錯沒錯。前輩你什麽事情也不用做,隻要待在後麵看戲就好囉?」


    「對啊。話說迴來,其實葛倫大人不用來也沒關係的……哎,如果不是薩拉斯大人的命令的話。」


    尼哥爾和謝爾羅德也接著發言羞辱葛倫,跟在最後麵移動的葛倫聽得一臉苦澀。


    (雖然令人不爽……不過他們是貨真價實的高手。假如阿爾貝特試圖對主力部隊采取行動的話……恐怕一出手就會被這些家夥順勢拿下吧。)


    話雖如此,就算阿爾貝特發現了這支突擊隊的存在,選擇和突擊隊硬碰硬,也並非聰明的做法。


    阿爾貝特再厲害,也不可能是這三個人的對手,而且主力部隊很快就會包圍上來,斷掉他的退路。


    (不妙……這樣下去的話,在我找到機會問他真正的意圖前,那家夥就會先被殺掉……)


    如果阿爾貝特的打算是在都市遺跡東躲西藏打遊擊戰的話,情況肯定會比現在好多了。如此一來,葛倫也能暗中跟阿爾貝特密會。


    不如說,葛倫本以為阿爾貝特這個沙場老將,理所當然會采取這種戰術。


    然而,根據討伐隊的偵察使魔刺探到的情報,阿爾貝特似乎一直待在神殿頂端,仿佛在張揚自身的存在似的。


    一副就是想以逸待勞地等討伐隊主動上門再迎頭痛擊的態勢。似乎不打算躲,也不打算逃。


    (可惡,這個狀況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無計可施的葛倫感到焦慮不安的同時——


    戰況仍持續發展。主力部隊穩紮穩打地逼近神殿,葛倫等人也循其他路徑順利推進中。再過不久,阿爾貝特就會陷入最為不利的情況——被主力部隊和突擊隊前後包夾。


    可是——現在的葛倫完全無能為力。


    (……可惡,這樣不行。我沒辦法在這次的戰鬥中和阿爾貝特進行接觸……現在先逃再說吧,阿爾貝特……拜托你了……!)


    在心中如此默默祈禱的同時。


    葛倫一路跟著前導的討厭鬼三人組朝神殿推進——


    ——


    ——主力部隊和突擊隊會定期以通訊魔術進行連絡,一邊維持密切的合作,一邊各自朝中央的神殿進軍。


    葛倫的祈禱沒有發生作用,阿爾貝特絲毫沒有想轉移陣地的跡象。


    看來討伐隊很有機會在最有利的形勢下迎戰阿爾貝特。


    「哈哈哈……傳說的《星星》看來也不過爾爾嘛?」


    「……他好像不知道什麽是戰術。」


    「太令人大失所望了。還以為他會帶給我們很大的樂趣呢。」


    現在抱有類似念頭的,恐怕不隻這三個特務分室的人了。


    主力部隊的魔導士們應該也都認為『贏定了』。因為,阿爾貝特還是固執地采用『守株待兔』的最下策,形同在這狀況下自取滅亡。


    (不會吧,阿爾貝特……你到底怎麽了?以你的聰明才智,怎麽會做出這種決定……?)


    葛倫感到不可置信。


    如果是葛倫認知中的阿爾貝特,絕不可能像這樣坐以待斃。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葛倫完全猜不透阿爾貝特的盤算,隻能在心中反芻這個疑問……


    就在這個時候——


    「……嗯?」


    帶隊向前衝的法嘉斯,突然納悶地歪了歪頭。


    「奇怪……?怎麽突然跟主力部隊失去聯絡了?」


    狀況——悄悄地產生變動了。


    「咦?不會吧?明明三分鍾前主力部隊還有響應的。」


    「如果有緊急狀況發生,按理說應該會馬上聯絡吧?好端端的卻突然失去聯絡,這也太奇怪了……」


    這時,葛倫抱著近乎確信的直覺說道:


    「主力部隊恐怕已經全滅了。我就覺得那家夥遲遲沒有采取行動很不對勁,看來他終於展開攻擊了。」


    法嘉斯等人轉過頭,露出仿佛看到白癡的眼神,看著一臉嚴肅的葛倫。


    「嗄?你在胡說什麽?他是怎麽辦到的?」


    「你忘記現在的主力部隊,根本不怕那家夥唯一擅長的魔術狙擊嗎?」


    「而且,才短短三分鍾,他怎麽有辦法讓主力部隊全滅?雖然主力部隊那些魔導士的實力遠不如我們,可是他們好歹也是宮廷魔導士團的精銳唷?連跟我們聯絡的機會也沒有就全軍覆沒,這怎麽可能。請你發言前先經過大腦思考好嗎?」


    「…………」


    聽到這種質疑,葛倫完全無法反駁。眼看就要成為甕中之鱉的阿爾貝特,到底如何逆轉局勢消滅了主力部隊——葛倫也完全沒有頭緒。


    總之,阿爾貝特肯定做了什麽。


    「哎,大概是通訊魔導器故障了吧。開發部對質量的管控也太馬虎了,呿。」


    「有什麽關係。坦白說,我們本來就沒必要配合主力部隊。」


    「是呀,打從一開始,這個任務靠我們三個就能完成了。」


    「…………」


    相較於麵對情勢態度相當樂觀的三人,葛倫則陷入了沉默——


    ——就在這個時候……


    一道膨大的極光伴隨著巨響,冷不防在葛倫等人的頭頂炸裂。


    「什麽——!?」


    無數落雷從天而降,範圍遍及這條巷弄附近的區域。


    驚人的破壞性亂舞肆虐著,將這一帶破壞殆盡。


    視野被強光燒灼成一片白色,葛倫等人立刻躍上高空分散開,接著身手矯健地爬上附近建築物的屋頂,逃過了那場毀滅性的災難。


    「那是什麽——黑魔【電漿領域】嗎!?」


    「是誰——!?」


    當突擊隊個個一臉驚愕,俯瞰下方的災情時——


    「來了嗎?」


    有道雲淡風輕的聲音自上方飄落。


    中間夾著道路,在對麵某棟高度比周遭都還要高、呈現半毀狀態的建築物尖塔上。


    一道人影以月亮為背景佇立著。任憑長發隨著強風飛揚,以老鷹般的銳利眼神睥睨著突擊隊的成員。


    這時,掠過葛倫心頭的想法並非是『怎麽可能』,而是『果不其然』。


    又或者,說是『終於』也不為過。


    「阿爾貝特————————!」


    葛倫朝著上空縱聲大吼。


    阿爾貝特隻是瞥了葛倫一眼。


    如果以尖塔上的阿爾貝特為中心,那麽他的正麵就是法嘉斯,左手邊是尼哥爾,右手邊則是謝爾羅德。四人目前以這樣的位置關係,各自在不同的建築物上布陣。


    「你終於出麵了嗎……阿爾貝特前輩?」


    法嘉斯抬頭看著阿爾貝特,把手指頭扳得啪嘰啪嘰作響。


    「哈哈,反應也太慢了吧,前輩……主力部隊很快就要從你後麵包圍上來了。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就算沒有主力部隊,你也一樣插翅難飛就是了……嘻嘻。」


    進入備戰狀態的尼哥爾和謝爾羅德同樣一臉遊刃有餘,朝阿爾貝特擺出架式。他們三人都相信此役必勝無疑。


    然而——


    「……主力部隊不會來的。他們早就被我收拾掉,現在隻剩你們了。」


    阿爾貝特卻冷冷地向沉浸在勝利和陶醉之中的三人潑了一桶冷水。


    「覺悟吧。我會把你們擊垮到永遠無法再起。絕對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逃走。」


    「啊啊?少大放厥詞了。主力部隊被你幹掉了?你怎麽辦到的?」


    阿爾貝特冷冰冰地瞥了法嘉斯一眼後說道:


    「你們沒預習我的資料嗎?當然是用魔術狙擊了。」


    「……什麽?」


    「像他們那麽大剌剌地進軍……分明就是要我狙擊的意思。假如他們移動時能更深思熟慮點,也不至於會落到這種下場……看來率領部隊的指揮官似乎相當無能呢。」


    阿爾貝特說的話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由於太匪夷所思了,法嘉斯他們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就算你想虛張聲勢,也不要吹破牛皮了。主力部隊在移動時,可是每移動一小塊區域就重新設置防禦結界。不管你的狙擊魔術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傷得了他們。」


    尼哥爾有些心浮氣躁地提出質疑。


    假如敵軍陣中配置了魔術狙擊手,最保險的做法就是在行軍時不斷重新設置防禦結界。


    所以按理而言,哪怕阿爾貝特的魔術狙擊再厲害,也隻能扼腕。


    然而——


    「……防禦結界?如果用那種保險戰法行軍,就必須常常配合行軍的腳步不斷重新設置結界。這是因為防禦結界並非指定對象,而是指定坐標。既然如此,我隻要趁新舊結界交替的空檔狙擊就可以了。」


    聽了阿爾貝特的說詞,三人頓時啞口無言。


    這個做法在理論上確實行得通。


    配合移動設置新的防禦結界時,必須先解除前一個防禦結界。同種的防禦結界如果相距太近,會產生幹涉作用導致相互抵銷。


    換句話說,正確的做法是解除先前作用的結界,同時在未踏入的領域設置新的結界。


    過程會出現破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是——


    「開什麽玩笑!你知道那個破綻隻有零點幾秒而已嗎!?怎麽可能做得到——」


    「就是因為做得到,我才會站在這裏。」


    阿爾貝特隻是輕描淡寫地交代結論,法嘉斯被他刺激得火冒三丈。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在場隻有葛倫相信了阿爾貝特的說法。


    趁著新舊結界交替的空檔,首先狙擊結界的施放者,奪走他們的行動能力。


    下個瞬間,再接著用狙擊解決掉負責和突擊隊聯絡的通訊人員。


    這時,主力部隊的其他魔導士應該都會發現部隊受到攻擊,從而準備進入戰鬥態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當初為了製造壓力而刻意選擇沒有遮蔽的道路行軍,沒想到此舉卻弄巧成拙。之後主力部隊單方麵遭到掃射,那種場麵隻能用鬼哭神號來形容。對阿爾貝特而言,三分鍾內要做到這些事情,可說是綽綽有餘。


    常理而言,這種事情的確不可能發生。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


    可是如果是阿爾貝特,情況就另當別論了——身為他過去的搭檔,葛倫懷有確信。


    「啊哈哈,假如你說的都是真的……看來你的魔術狙擊本事比傳聞中還猛喔,《星星》阿爾貝特先生?坦白說,之前我以為你根本沒什麽了不起的。」


    「隻可惜……你的腦袋好像不怎麽聰明呢……」


    不過,這三人不愧是特務分室的精英魔導士。很快就恢複冷靜的尼哥爾和謝爾羅德不敢大意,一麵準備伺機趁阿爾貝特鬆懈時發動攻擊,一麵說道。


    「如果你的魔術狙擊能力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強大,你何不繼續當狙擊手就好呢?」


    「我們正好在近距離魔術戰的範圍內。狙擊手跑到最前線的地方,到底在想什麽?」


    「醜話先說在前,我們可不會因為三打一就手下留情。認命吧,逆賊。你會像螻蟻一樣被我們虐殺。」


    法嘉斯也沿著屋頂慢慢走向阿爾貝特。


    阿爾貝特命懸一線已然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被頂尖級的三名魔導士包夾,進退維穀——他就是置身在如此危險的狀況下。


    然而——


    「我之所以不再使用狙擊,單純隻是想藏招,想要留著伺候目前對我最具威脅性的男子而已。」


    阿爾貝特一動也不動地瞥了葛倫一眼後,又一一環視三人,淡淡地說道:


    「對付你們不需要用到狙擊。」


    阿爾貝特說這句話並沒有羞辱對手的意圖,當然也沒有任何輕視和傲慢的意思。


    他之所以這麽說,單純隻因為那是無庸置疑、如鐵一般的事實——不過如此。


    「……混賬……!?給你一點麵子,你就肆無忌憚了!?」


    而且,阿爾貝特那雲淡風輕的態度也激怒了法嘉斯他們。


    「我快聽不下去了……明明隻是狙擊能力還可以的凡庸魔術師。」


    「阿爾貝特大人。雖然這麽說很失禮,不過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沒有固有魔術,沒有眷屬秘咒,也不會任何突出的秘傳魔術。換句話說,就算你是高階的魔術師,卻也非常平庸。」


    尼哥爾和謝爾羅德也把焦躁寫在臉上,酸溜溜地迴擊。


    「哼。你用的都是經過規格化,每個人都會使用的常見軍用魔術……像你這種好比又老又舊、甚至已經發黴的魔術師教科書的家夥,也敢瞧不起我們!」


    「教科書……教科書嗎?……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阿爾貝特維持一貫冷靜的態度,向群情激昂的法嘉斯等人說道:


    「可是,你們似乎連那種又老又舊的教科書也看不懂哪?」


    看到阿爾貝特那目中無人的模樣,法嘉斯他們都氣炸了。


    「你就不要後悔!該死的逆賊————————!」


    「真的是氣死人了!可惡!」


    「我一定要讓他那張矯情的嘴臉,跪下來向我們磕頭——!」


    三個人不約而同衝向阿爾貝特。他們施展驚人的矯健身手在屋頂上跑跳,分別從三個方向一鼓作氣逼近——


    見狀,阿爾貝特沒有絲毫的動搖與畏怯,隻是冷冷地睥睨著下方。


    「好。放馬過來吧,新人——我來教教你們什麽才叫戰鬥。」


    於是——


    當著沒辦法為三人組或阿爾貝特任何一方助陣,隻能選擇作壁上觀的葛倫麵前。


    法嘉斯他們和阿爾貝特正式爆發了大戰——


    ——坦白說。


    那個當下,就連葛倫也真心認為『阿爾貝特必敗無疑』。


    他知道阿爾貝特的實力非常可怕。這是事實。


    身為長期和他一同出任務的搭檔,葛倫對自己是整個宮廷魔導士團最清楚阿爾貝特實力的人一事,很有自信。


    就算不提阿爾貝特的實力,《剛毅》法嘉斯、《太陽》尼哥爾、《節製》謝爾羅德——這三人的力量實在非常理可以衡量。


    他們三人都擁有威力接近禁咒的固有魔術。


    謝爾羅德和尼哥爾會揶揄阿爾貝特『平庸』並非空穴來風,就葛倫所知,阿爾貝特確實沒有固有魔術或眷屬秘咒這種獨一無二的特殊強力秘術。葛倫也不曾親眼看他使用過。


    阿爾貝特的主力魔術隻有規格化的軍用魔術。


    如果用武器來打比方的話,那麽阿爾貝特使用的武器,就好比是量產的高質量鋼劍,而非傳說中的知名魔劍或聖劍。就連那個令人歎為觀止的魔術狙擊技能,也不過是練到爐火純青的招式而已,本質上仍是一般軍用魔術。


    這就是阿爾貝特沒有勝算的原因。


    葛倫曾經和那三個人實際對戰,親身領教過他們那吊詭的力量以及可怕之處,所以他明白。


    阿爾貝特沒有勝算。這就是葛倫的判斷。


    沒錯,葛倫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怎麽可能……?」


    所以當葛倫看到呈現在他眼前的戰況時,不禁啞然失色。


    阿爾貝特在遺跡都市的遙遠上空飛馳著。


    隻見他透過『疾風腳』——連續發動黑魔【急速飄遊】,挾帶著疾風,以驚人的速度在頹圮的建築物上飛簷走壁。


    「該死的東西——————————!」


    法嘉斯則是拚了命地在後頭追趕。


    法嘉斯的動作快如子彈。比透過空氣傳遞的聲音速度還快。


    身上纏覆著疾風展開立體高速機動的阿爾貝特速度確實飛快,可是仍比不上彈速。


    單論速度,法嘉斯遠比他快多了。照理說是比他快才對。


    即使如此——法嘉斯卻完全追不上阿爾貝特。


    那個原因在於——


    「《雷劍啊》——《飛舞吧》。」


    阿爾貝特用『疾風腳』在市街奔竄的同時,偶爾又會朝天空同時發射七發黑魔【穿孔閃電】——『七星劍』。


    朝天空施放的七道雷閃各有獨自的飛行軌道,飛到一半便突然緊急轉彎往其他方向散去。那些雷閃如流星般,在天上來去自如地自由飛翔,把天空切割成細碎的模樣。


    不僅如此。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些在空中飛竄的雷閃還會在關鍵的地方,鎖定絕妙的時間點,從四麵八方攻擊以彈速追趕阿爾貝特的法嘉斯。


    當法嘉斯想要加速時,雷閃會在那個瞬間射向他眼前。


    當法嘉斯打算踏著牆壁往上跳時,自天而降的雷閃會先擊碎那片牆。


    當法嘉斯準備著地時又遭到雷閃狙擊,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等他重整態勢,試圖再一次對阿爾貝特展開追擊時,果不其然一道又一道的雷閃為妨礙他的行動自天而降。為了保護自身安全,法嘉斯被迫往旁邊翻滾。


    在雷閃的牽製下,法嘉斯一下子被絆住腳步,一下子無法順利加速,一下子被迫改道繞行,還被奪走了製空權。


    等法嘉斯費了一番工夫擺脫掉所有雷閃後——


    「《雷劍啊》——《飛舞吧》。」


    沿著屋頂在空中疾馳的阿爾貝特再次向上空射出『七星劍』。


    新出現的七把雷劍同樣來去自如地在天空飛翔,切割著天空。


    然後,為阻止法嘉斯前進,一道道的雷閃爭先恐後地向他發動攻擊。


    到頭來,即使法嘉斯的速度快如子彈,他還是被阿爾貝特遠遠地拋在腦後。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追不上你!」


    被速度遠比自己慢的人玩弄在股掌之間,法嘉斯忍不住氣得大吼。


    「我的速度可是跟子彈一樣快喔!?我可以用彈速行動耶!?認真起來的話,高達每秒三百梅特拉也不是問題……最高速度甚至可以超過每秒四百梅特拉耶!?」


    法嘉斯速度飛快地沿著牆壁往上衝,試圖爬到屋頂上。


    可是,當他要站上屋頂的瞬間,三道雷電從屋簷一閃而過。


    被阿爾貝特奪走製空權的法嘉斯連想要站上屋頂也沒辦法,隻能迴到地麵。


    阿爾貝特趁機拉開距離,溜到了遠方。


    「天殺的!為什麽!?為什麽我就是追不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你是大外行。」


    阿爾貝特站在尖塔上,冷眼睥睨著在地麵逡巡的法嘉斯。


    「你、你說我……!?我是大外、行……!?」


    「速度快如子彈確實很了不起。的確值得稱讚。可是你一直以來就隻會靠速度壓迫對手對吧?……臨場反應、走位、洞察力、判斷力……通通不及格。」


    「什、什……」


    阿爾貝特向瞠目結舌的法嘉斯淡淡說道:


    「況且,不過才每秒四百梅特拉到底有什麽好驕傲的?我的黑魔【穿孔閃電】的初速,可是每秒十萬奇洛斯。如果我全力射擊的話,達到光速也不是問題。」


    「什麽——!?」


    「即便施術者本身的速度沒有子彈那麽快,速度、射程距離特化的咒文還是可以發揮遠比彈速更快的速度。把彈速程度的行動能力當至寶誇耀,我隻覺得可笑。」


    「可笑……!?你說我很可笑!?」


    「吠得很大聲,卻完全無法靠近我,隻能在地麵狼狽逃竄,這樣的你除了可笑以外,還能怎麽形容?」


    阿爾貝特繼續冷冷地奚落法嘉斯。


    「我可以告訴你,換作是《戰車》,她可以用她的預判能力輕鬆閃過雷閃,殺到我麵前。《女帝》雖然速度比你慢,可是腦筋轉得比你快多了。」


    「囉嗦,給我閉嘴……你這該死的老人……!?」


    「這世上最詭變多端的就是魔術戰了。即使對手擁有理論上不可能反應的速度和力量,也可以利用原理和預測能力設法扭轉局勢……這才是魔術師。有學到教訓了嗎?」


    阿爾貝特的嘲諷似乎發揮了火上澆油的效果。


    「你這死老人————————————!?」


    失去理智的法嘉斯一直線衝向阿爾貝特。


    同時,他口中念念有詞地詠唱咒文,發動防禦魔術。


    他已經打定主意,哪怕得硬扛兩三發空中的閃電,他也要追上阿爾貝特。


    然而——


    「……結束了。」


    阿爾貝特不帶感情地喃喃嘟囔道。


    法嘉斯縱身躍上屋頂的瞬間,魔術法陣在他的腳下展開。


    從中出現的三個光圈,分別完全束縛住了法嘉斯的頭、軀幹、腳。


    那個法陣是黑魔儀【禁錮之術】——一種將敵人拘束封印的魔術陷阱。


    阿爾貝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所以事先就在那個地方設下了陷阱。


    「嗄啊啊啊啊啊——!?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雷槍啊》。」


    011


    法嘉斯的行動和魔力都被光圈徹底封殺的瞬間,阿爾貝特以快到看不清楚的速度旋動左手,毫不留情地以一節詠唱射出【穿孔閃電】。


    「嗄啊——……!?怎、麽可、能……」


    從指尖射出的一道銳利閃電,不偏不倚地貫穿了動彈不得的法嘉斯胸口,那股衝擊硬生生地將他的身體往後方彈飛。


    「厲害!《星星》阿爾貝特!」


    好不容易追上來的尼哥爾出現在阿爾貝特的正後方。


    「可惜,你輸了!」


    四周的天色突然變得更幽暗了。


    「!」


    阿爾貝特抬頭一看,隻見天上掛著一顆光輝


    燦爛的黑色太陽——


    「怎麽樣!?我的固有魔術【黑色太陽】的滋味如何!?就不跟你客氣了!魔力全開!看我瞬間就把你榨幹!」


    一如要將四周吞噬殆盡般,黑太陽釋放出了不祥的波動——


    阿爾貝特的身體突然站不直了。


    瑪那以驚人的速度從他的身體流失,力量不斷衰竭。


    趁著那個可趁之機——


    「肅正————————————!」


    拍動著六片對稱的翅膀,手持大鐮刀的謝爾羅德從上空急速飛降。


    「——!?」


    阿爾貝特立刻從懷裏取出軍用匕首,試圖擋下那道旋風般的斬擊——


    「《強大的風啊》。」


    同時,他開口詠唱黑魔【狂風吹襲】,讓匕首的四周產生凝聚在一定範圍內的強風。


    轟!


    隨著匕首與大鐮刀,以及強風交錯的衝擊聲,阿爾貝特被震飛了出去。


    「原來如此!利用【狂風吹襲】抵銷衝擊嗎!?你倒是挺會耍令人不齒的花招嘛!」


    尼哥爾歪起嘴角,發出輕蔑的嗤笑聲。


    「不過——你會使用初等咒文【狂風吹襲】,代表你的魔力已經所剩無幾了,對吧!?快要被我的黑太陽吸光了!」


    在尼哥爾的目送下,被遠遠擊飛的阿爾貝特身影變得愈來愈小,最後掉落在建築物之間消失不見。


    「嘖……」


    尼哥爾不知何故惱怒地咂了聲嘴。


    「謝爾羅德!後麵交給你了!」


    謝爾羅德張開翅膀,循著阿爾貝特被擊飛的方向高速飛行。


    「算了……反正被吸走的瑪那不會恢複。他已經流失了那麽大量的瑪那,形同已經玩完了……啊哈哈,這任務實在太簡單了……」


    尼哥爾一臉綽綽有餘,看著謝爾羅德飛走。


    突然,他的臉色一陣鐵青。


    「……怎麽可能。騙人……這不是真的……!」


    從背後傳來的那股氣息——不是幻覺。


    尼哥爾站在一棟建築物屋頂的邊緣。


    在相距數梅特拉的後方——確實有什麽人出現在那個位置上。


    「沒錯。剛才被擊飛的那個我——是透過黑魔【虛幻影像】的光操作,製造出來的幻影。」


    阿爾貝特取得了從尼哥爾背後先下手為強的優勢。


    「使用【狂風吹襲】的目的,是為了掩飾觸覺與聲音。換作是老謀深算的《隱者》,相信他一眼就能拆穿這種無聊的把戲,甚至反過來將計就計吧。」


    「嗚……!?」


    即便因為發現阿爾貝特出現在背後而瞬間臉色發青,尼哥爾仍不甘示弱地擠出笑容。


    「哈哈哈……隻能說你果然厲害了,阿爾貝特先生……可是,你知道我的全局弱化結界的『速度』有多快嗎?」


    「…………」


    「『黑太陽』已經在天上就緒了……隻要我一下指令,你瞬間就會枯——」


    「可以停止這種無聊的把戲了,三流貨色。我已經看穿你的手法了。」


    阿爾貝特百無聊賴似地抨擊了得意洋洋的尼哥爾。


    「全局弱化?能分辨敵我方?世上哪有這種毫無缺點的魔術……所以說,你的魔術是用什麽方法分辨出應該要弱化的敵人的?答案很簡單……就是『目視』。」


    「!?」


    「你隻能針對出現在你視野範圍內的對象,選擇要弱化的目標。反過來說,隻要目標離開你的視野範圍,你就無法使其弱化……現在我就站在黑太陽底下,卻完全沒受到弱化的影響,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阿爾貝特的分析和判斷力是如此冷靜又正確,尼哥爾不禁緊張得汗如雨下。


    「依賴這種半吊子的魔術,難怪會被我聲東擊西。論弱化的威脅,《愚者》比你強大太多了。追根究底,不過這種程度的結界,你花了多少時間才設置好?如果是《法皇》的話——」


    「少囉嗦……!閉嘴、閉嘴、閉嘴————————!」


    背對著阿爾貝特的尼哥爾,叫破嗓地大吼。


    「你說這魔術叫半吊子!?就算是那又怎樣!我光用『看』的就能讓敵人瞬間魔力枯竭!這樣的力量依然很強!不是嗎!?對吧!?」


    「…………」


    「不然你要不要試試!來比較一下你的攻擊咒文和我用『看』的速度誰比較快!來啊!有膽試試看啊!?」


    尼哥爾向阿爾貝特挑釁道。


    「——當然。」


    阿爾貝特延遲發動了已經預唱完畢的【穿孔閃電】。


    從阿爾貝特的指尖射出的閃電,一直線地射向了尼哥爾的背部。


    「——哼!千遍一律!」


    尼哥爾不愧也是身經百戰的魔導士。


    尼哥爾沒有迴頭看,隻用預測判斷雷閃的飛行軌跡,成功扭身閃過。


    「哈哈哈!贏的人是我!去死吧————————!」


    然後,尼哥爾趁著閃躲時轉過身子,瞪大眼睛要凝視阿爾貝特——


    ——那個瞬間,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連一線光芒也射不進來,仿佛吞噬了一切的『真正漆黑』籠罩了四周。


    「怎、怎麽了——————!?這是什麽情況啊!?」


    「黑魔【黑暗簾幕】……操作光線,讓一定範圍內變成一片漆黑的結界魔術。你沒發現我早就設置好了嗎?」


    黑暗裏傳來了阿爾貝特那冰冷的聲音。


    「看、看不見……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見……!怎麽可能……我的魔術居然這麽簡單就被破解……!?」


    亂了分寸的尼哥爾隨即又恢複冷靜,態度強硬地迴嗆阿爾貝特。


    「可、可是……一片漆黑又怎樣!?變得這麽暗,你也一樣什麽都看不見吧!?在彼此都看不見的狀態下,到底要怎麽戰——」


    然而就在這時——


    一線閃光切開濃密的黑幕——尼哥爾沉默了下來。


    ——半晌,【黑暗簾幕】解除之後。


    隻看到趴倒在地上的尼哥爾……以及閉上眼睛指著尼哥爾的阿爾貝特。


    「看不見就不知道怎麽戰鬥,所以我才說你是三流貨色。」


    阿爾貝特睜開眼睛。


    映入他眼簾裏的是——


    「肅正————————————————!?」


    終於發現自己上當的謝爾羅德大力拍擊著六片對稱的翅膀,以猛烈的速度水平飛行折返,矛頭直指阿爾貝特。


    翅膀散發的衝擊波,連續吹垮了四周建築——


    高舉到半空中的大鐮刀上,燃燒著熱量與火勢皆無比兇猛的熾熱火焰——


    ——隻要揮下鐮刀,超高熱的烈焰風暴就會隻為了把阿爾貝特燒成灰燼,像末日戰爭一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來吧。」


    麵對謝爾羅德和烈焰,阿爾貝特不疾不徐地擺出架式——


    ——葛倫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事情發生在某天喝酒閑聊時,說起來,那隻不過是在打諢說笑而已。


    「有可能打得贏《世界》瑟莉卡的魔術師……嗎?」


    當時還是特務分室執行官的葛倫和巴奈德兩人在酒場偶然碰到,兩人邊喝邊聊到一半,葛倫突然開啟了這個話題。


    「唉~這問題還真難迴答啊……毫無疑問,瑟莉卡是這個世上最強的。她擁有超越人類的龐大魔力,還會各種超強力的魔術和秘術。而且或許是長命百歲的關係,她所具備的知識和戰鬥經驗豐富到令人咋舌。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能正麵擊敗她吧。」


    「是嗎?說得也對。我問了一個無聊的蠢問題啊。」葛倫不禁苦笑。


    「不過,下克上向來是魔術戰最精彩可期的地方,而且,不管是什麽樣的魔術師,都有攻略法存在。畢竟這個世界不存在完美無缺的魔術,而且隻要手段夠精準利落,人類這種生物憑一根針就能殺死了。即便是瑟莉卡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你覺得什麽樣的魔術師能打倒瑟莉卡?」


    巴奈德一邊摸下巴的胡子,一邊迴答葛倫的問題。


    「瑟莉卡她啊……雖然具有驚人的魔術技巧和知識,可是嚴格說來,她還是屬於『超威力型』的魔術


    師。不管麵對什麽對手,都是用壓倒性的力量輾壓。她幾乎不需要什麽策略,光靠力量就能輾壓對手也是事實。說穿了,她就是究極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當然了,老夫的意思不是說她不聰明。大概就是類似『擅長戰術,可是對戰略很生疏』的感覺吧?可是,瑟莉卡的力量強大到可以掩蓋過這個缺點,單純比較力量的話,恐怕連古代龍也不是她的對手。實際上,她以前就曾經幹掉過邪神。」


    「經你這麽一說,愈來愈覺得沒有打敗她的方法和希望了。」


    「這個嘛……如果跟瑟莉卡單純比賽誰的拳頭大的話,鐵定贏不了她的。看來也隻能從其他方麵進攻了?


    總之,首先需要的是可以看破對手的動向和魔術性質的卓越洞察力吧。然後是正確無比的魔術精度。即便處在生死夾縫也不受動搖的鋼鐵精神力。能對應所有狀況的豐富咒文和淵博知識也是不可或缺的。


    同時,還要具備可以視情況,正確且有效地運用上述武器的判斷力和冷靜理智……換言之,能夠為了勝利製定出最有效率的『戰略』,腦袋無比聰明的家夥,說不定有那麽一點勝算。」


    「什麽?照你這麽說的話,能打贏瑟莉卡的,不就是那種像魔術師教科書的家夥嗎?」


    巴奈德向聳肩攤手的葛倫,露出賊頭賊腦的笑容說:


    「說得好,葛倫老弟……你說的對,有可能打敗瑟莉卡的魔術師,不是什麽傳說的秘術使,也不是擁有強力固有魔術的人。說不定就是那種像教科書一樣一板一眼的家夥哪。」


    這時,巴奈德一如突然想到什麽似地,天真地補充道:


    「這麽說來,咱們特務分室中好像就有一個搞不好可以打敗瑟莉卡的小子喔?那個男人啊——……」


    (那時候,我隻當那是喝酒時隨口說笑,沒當作一迴事,可是……)


    葛倫戰戰兢兢地注視著眼前那幅景色暗忖。


    (這家夥說不定真的有那個能耐哪……!?)


    遭到大火肆虐,被燒得滿目瘡痍的破壞痕跡中心。


    隻見阿爾貝特好端端地站在那個火柱轟然向上噴竄、宛如灼熱地獄般的地方。


    一動也不動地趴倒在他的腳邊的,則是四肢和胸口都被射穿的謝爾羅德。


    「——不痛不癢。這火焰實在太不冷不熱了。」


    阿爾貝特同樣淡然地說出事實。


    「你沒有下過任何工夫,隻是盲目地揮灑與你不相襯的力量而已。所以你的火焰才會這麽不燙。告訴你,《魔術師》使出的火焰可是經過淬煉的,才不是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懸殊的實力差距。


    (……好強。)


    葛倫甚至沒發現自己全身冷汗直流,腦子裏隻想得到簡單的兩個字形容。


    端看這一戰的表現,會讓人覺得三人組不過隻是不入流的雜魚。


    可是身為曾經實際跟他們對戰過的經驗者,葛倫敢斷言事實絕非如此簡單。


    現在的帝國軍魔導士,應該沒有幾個人是他們三個人的對手。這是可以確定的,那三個人確實擁有足以傲視帝國軍的實力。


    可是阿爾貝特卻輕而易舉地擊潰了他們。他們完全不是阿爾貝特的對手。


    這說明了一件簡單的事——阿爾貝特遠比他們三人更強——不過如此罷了。


    (的確,阿爾貝特和我、伊芙、克裏斯多福不一樣,他從來不使用固有魔術或眷屬秘咒、秘傳魔術等諸如此類……堪稱是王牌或殺手鐧的必殺技類魔術……可是——)


    他高人一等的地方不在於習得的咒文,而是本體的性能。光靠卓越的判斷力和分析力,搭配豐富的咒文和知識,就能應付、淩駕所有局麵——這也是一種魔術師的巔峰。


    這就是帝國宮廷魔導士團特務分室,執行官代號17《星星》的本事——


    (哈哈哈……以前我居然跟這麽深不可測的男人搭檔嗎……?)


    葛倫克製內心的戰栗,凝視著阿爾貝特。


    (……贏得了嗎?……我能打贏這家夥嗎?)


    葛倫繃緊神經擺出架式,這時——


    阿爾貝特慢條斯理地走上前來。


    最後兩人隔著約十梅特拉的距離,展開了對峙。


    「……好久不見了,葛倫。沒想到連你也來了。」


    「……!」


    阿爾貝特不顧無言以對的葛倫,兀自說道:


    「到底,你是因為軍方的命令才硬著頭皮來的嗎?還是說——……哼,敵人的心機也真重。好吧,所以你也打算跟我一戰嗎?如果是的話,那很遺憾……我不會手下留情。」


    明明阿爾貝特什麽也沒做,他的存在感卻照依然膨脹,漸漸壓倒葛倫。


    不行。絕對不能被壓倒。


    葛倫振奮靈魂,為了搶迴主導權而開口。


    「迴答我的問題,混蛋!暗殺女王陛下未遂!還有殺死老頭和克裏斯多福!這些都是事實嗎!?」


    「是事實。」


    葛倫原本期待阿爾貝特的反應會是言詞閃爍,沒想到他居然很幹脆地承認了。


    「什麽——……!?」


    不敢置信。即使聽到阿爾貝特親口承認,葛倫還是無法相信。


    像在質疑這樣的葛倫般,阿爾貝特用冷漠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你這人還是一樣溫吞。專程跑來這裏就是為了問我這種問題嗎?」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做出那種事……!?」


    葛倫義憤填膺地縱聲大喊道。


    「我這麽做是為了幫助這個國家。理由就是這麽單純。」


    「你不要學賈提斯那家夥說話!正麵迴答我的問題!」


    聞言。


    阿爾貝特先是沉默半晌,接著才開口迴答:


    「……蒼天十字團……我現在隻能跟你透露這麽多了。」


    「什麽?蒼天十字團……?」


    蒼天十字團。那是帝國政府魔導省的秘密魔術機關的名稱。


    據傳,這組織長年來都在秘密研究開發『project:revive life』等禁咒法,是帝國魔術界最黑暗的部分。還有人說,晚年陷入瘋狂的阿莉希雅三世正是該組織的開山始祖。盡管各種謠言甚囂塵上,卻無法確定其存在,是屬於都市傳說性質的組織。不過,葛倫以前在莉莉塔尼亞遭遇綁架事件時,意外發現蒼天十字團似乎並非虛構的存在。


    (為什麽會在這時候提到那個機關的名字?)


    葛倫完全參不透阿爾貝特的意思。


    「……要問的就這些嗎?」


    阿爾貝特轉身背向一臉困惑的葛倫,邁步離去。


    「既然你沒有想戰鬥的意思,就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吧。我可是很忙的。」


    「……站、站住!」


    葛倫抽出手槍,槍口瞄準了阿爾貝特的背部。


    「事情還沒有講完!聽我說!跟梨潔兒有關!」


    「……梨潔兒?」


    阿爾貝特倏地停下腳步,沒有迴頭地直接反問。


    「其、其實是——……」


    葛倫將梨潔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阿爾貝特。『project:revive life』的副作用導致以太解離症發病的事。為了拯救梨潔兒的性命,他必須和新室長薩拉斯交易,才能獲得梨潔兒的靈域圖版。


    「怎麽可能……梨潔兒命危?你說的是真的嗎?」


    得知梨潔兒的現況後,阿爾貝特也不禁皺起眉頭,質疑消息的真偽。


    「這種事情我沒必要騙你吧!?情況分秒必爭!」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加入薩拉斯的陣營。而且,原來那個素體的真麵目就是梨潔兒……所以那些家夥打起了那個計劃的主意……」


    阿爾貝特陷入沉思,開始喃喃自語。


    「……阿爾貝特,拜托你了!快點投降吧!」


    葛倫向陷入長考的阿爾貝特懇求似地說道。


    「再拖下去,梨潔兒就死定了!我無論如何都要拿到靈域圖版!所以——……」


    然而——


    「抱歉……現在我更沒有退讓的理由了。」


    阿爾貝特卻展現出比之前更堅定的意誌拒絕了葛倫。


    「你說什麽


    ……?至少告訴我來龍去脈吧!你究竟——」


    「辦不到。因為沒有證據能證明你就是你,我無法信任你。」


    「嗄?我就是我?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阿爾貝特沒有迴答葛倫的疑問——


    「而且,為了救梨潔兒要我去死?哼……你會不會把事情想得太美了。」


    他隻是微微轉頭,向葛倫露出冷笑。


    「不、不是這樣!我——……」


    「沒什麽不是。認清現實吧。」


    阿爾貝特的尖銳斥責迫使葛倫沉默了下來。


    「想要拯救眼前所見的一切……你的信念雖然天真,可是值得尊敬。坦白說,我也曾經覺得那樣的信念令人欽佩。可是——現實非常殘酷。」


    「——!?」


    「你應該也做過了很多取舍吧。如果,你是真心想救梨潔兒的話——那就做好覺悟。」


    「……阿爾……貝特……」


    「醜話說在前,我絕不退讓。」


    阿爾貝特以鋒利的言語,向貌似深受打擊的葛倫明確表態。


    「我也有我背負的事物。有信賴我,也有把一切都托付給我的人們……我說什麽也不能背叛他們。我相信——你也是這樣吧?」


    「…………!?」


    梨潔兒和圍繞著她的西絲蒂娜與魯米亞,以及其他二班學生的身影——倏地浮現在葛倫的腦海中。


    「不可能拯救所有人。放棄其中的一成拯救剩下的九成。這就是我的原則。」


    「阿爾貝特……你……」


    「哪怕會遭到地獄業火焚燒……我還是會為了我的目的而戰。如果有人敢阻擋我,我絕不手下留情。就算那個人是你也一樣。」


    「…………」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那你呢?隻會抓著明知不可能達成的理想不放,空口說白話嗎?如果你是真心想要保護你所珍惜的人事物……你也必須做好覺悟。」


    冷酷地如此說道後,阿爾貝特繼續向前走。


    「……喂……別走……」


    葛倫因內心充滿糾結而表情扭曲,再次舉槍瞄準阿爾貝特的背部,然而——


    「你想要現在開戰嗎?……哼,勸你迴去重振旗鼓吧。現在的你,比那三個人還不堪一擊。」


    阿爾貝特頭也不迴地一語道破葛倫的狀況後,自顧自地揚長而去。


    他說的沒錯,葛倫的手指現在僵硬得像石頭一樣,完全無法扣下扳機。


    「…………」


    葛倫除了坐視阿爾貝特離去也別無他法。不久,他緩緩放下手槍……自言自語似地低聲咒罵了一句:


    「……可惡…………!」


    夜漸漸地深了。


    天上的月亮綻放著陰森的白色光輝。


    漫長的夜晚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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