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人,她連覺都不敢睡了。


    也不知道救了她和錢玉江的黑衣人還在不在這裏。如果他是偶然路過,恐怕就見不著了。


    方漓遺憾地想,他好像也喜歡聽她的曲子,她這次來,已經將完整的曲子練習好了。


    就當他還在林子裏吧。方漓拿出她重新製作的笛子,靠著大樹,輕柔地吹了起來。


    古怪而稱不上好聽的曲調並沒有傳出太遠,方漓現在學會了控製聲音範圍,她怕引來厲害的靈獸,把她困在元山吹曲子。


    吹了一遍,又是一遍,她現在隻要願意,可以一直吹下去,再不用休息。


    風吹過林梢,傳來嗚嗚的迴音,森林裏有夜行靈獸穿行的聲音,卻依然寂靜得讓人心悸。


    然而方漓似乎聽見什麽別的聲音,混雜在風裏掠過深夜的密林。


    她停了吹奏,偏過頭去仔細地聽。


    那聲音卻消失了。


    方漓站著不動,握緊笛子,下意識緊張起來,看向前方。


    如墨的夜色中慢慢浮現出一個一身如墨的人,陣內的火光搖曳,將光影投照在他的臉上,這才能看見他的存在。


    “前輩!”方漓小聲地叫了出來,卻見他腳步一頓,身向後退,又要消失在黑暗裏。


    她急了,幾步衝出防護陣,大叫一聲:“前輩!”


    那人遲疑地停步,慢慢轉了迴來。這迴她看得更清楚了。


    黑色的長袍,墨玉腰帶,一支黑色的簫就插在腰帶上,還有墨玉發冠,銀色麵具遮住大半張臉,正是當日救了她們的前輩!


    “前輩,我,我……”方漓激動得都有點結巴了,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要講什麽,她來僅僅是為了跟恩人道謝,連錢姐姐的那份一起。


    前輩走到了她麵前,方漓行了一個大禮,彎腰時看見他的鞋,也是黑色的。她莫名有些想笑,前輩真是喜愛黑色啊,為何偏偏麵具是銀色的?


    前輩沒說話,方漓垂頭也不敢多話,她不知道前輩的脾氣如何。


    半晌,她忽然看見前輩黑色的靴子前多了一根樹枝。


    樹枝在動。


    地上多出了一個字,一行字:你遇到危險了嗎?


    字是倒著寫的,在阿漓這個方向看起來正好合適。


    方漓覺得她今天一定是傻了,看完這行字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前輩寫的。


    過於震驚讓她真的犯傻了,抬起頭來就是一句話衝口而出:“前輩你不能說話!”


    這幾乎不是疑問,而是一句震驚的感歎。話一出口她就想打死自己,幾乎是惶恐地捂住了嘴。


    黑衣前輩卻沒有生氣的樣子,看著她,又用樹枝指了指地上的那行字。


    方漓趕緊搖頭:“我是來元山曆練的。前輩,以前我從洛國那邊逃出來,是你救了我。當時還有錢姐姐,你記得嗎?”


    她看見前輩沒被麵具遮住的嘴勾了起來,莫名覺得他笑起來完全沒有天璿宗師長們的感覺,倒是村裏的孩子們有些像。


    隻見他又抬起樹枝,指了指她握著的笛子,又做了個吹奏的動作。然後放下手,看著她微笑。


    方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笛子,也笑了,吹奏了曲子的前幾個音符,道:“前輩還記得我。”


    第45章 舊日白虎


    黑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在地上寫:“無。”


    無?什麽無?方漓茫然地抬起頭,眼裏滿是不解。隻見黑衣人指了指地麵,又指了指自己。看她沒反應,又來了一遍。


    方漓突然反應過來了:“這是前輩你的名字?”


    他點點頭,又用樹枝用力點了點地麵,對他搖頭。方漓遲疑地問:“你讓我叫這個名字?”


    然後就見他綻開了一個明朗的笑,用力點頭。可是方漓很是張不開口啊。


    這麽一個在元山深處隨意出入的大前輩,你讓她叫他“無”?她真的叫不出來。


    這一遲疑,就冷場了。“無”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腳慢慢後移,最終又看了方漓一眼,身子一側,眼見就要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方漓一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無!”


    無笑了,方漓這時覺得似乎也沒那麽叫不出口。因為這時候看起來,“無”已經沒有了原本在她眼中神秘的光環,一舉一動反而有種奇異的單純。


    “也許他確實不是什麽前輩,而是天才,特別厲害。其實年紀並不大。”方漓猜測著,發現自己還抓著人家的袖子,趕緊不好意思地放開,有點傻乎乎地衝他笑了起來。


    就這麽傻笑了一會,她才想起來指了指自己:“我叫方漓。”無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她,但最終隻是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夾住方漓的一邊衣袖,輕輕拽了拽。


    “你是讓我跟你走嗎?”


    無點頭,方漓毫不遲疑地點頭:“好的。我先收拾一下。”


    把陣盤收好,火堆滅了,方漓跟在無身後往林深處走去。


    這一走,從深夜一直到天光破曉。無停下,遞給她幾個果子,方漓的納戒裏還有肉幹和現成的餅,但見無自己也拿了一個靈果吃了起來,她猶豫一下,心想也許無有飲食禁忌,她也忍一忍好了。


    啃完了果子繼續前行,又一直走到了日頭過午。無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方漓看了看天色,終是忍不住問了:“無,還有多遠?”


    無想了想,在地上寫:“再走八天。”


    八天!方漓腿一軟。她築基了,走上八天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是為什麽要費這個事啊?


    走了這麽久,她發現一路上連個食草的靈獸都沒見著,而且他們幾乎走的是直線,完全不像避開了什麽靈獸領地的樣子。


    想想清羽派那位師叔的小心,再看看無的輕鬆自如,方漓暗中佩服。無的修為到底有多高啊,至少得是個元嬰,出竅也不奇怪,有化神的可能嗎?


    方漓抬眼看向無,心裏又是佩服又是怨念。他像上次那樣直接帶著她飛過去不就好了嗎?


    她現在也能飛了啊,一口氣飛過去可能不行,可是總比這麽走著快吧?


    雖然沒有靈獸,可是越往深處越少人跡,林子裏枝枝椏椏,樹根盤繞,藤蔓絆腳,也是十分的難行。


    又走了小半日,眼見林子裏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又是一天要結束,吃了兩頓果子的方漓終是受不了了。


    “無,我們能飛過去嗎?”她邊走邊問。


    無側過頭,遲疑了一下,點頭。


    “那為什麽要走呢?是有什麽禁忌嗎?”她追問。


    無停了下來,在地上寫:“你是女子。”


    “嗯?”


    “男女授受不親。”他寫。


    方漓差點被自己口水給嗆著了。她現在知道,就算洛國那邊民風保守,但一旦進入修真界就沒那些忌諱了。


    無到底是從哪學來這一套的?


    “當年你還背過錢姐姐,還抱著我飛過元山的。”方漓肯定地說。錢姐姐落下時還吐了一地,她可不會記錯。


    無銀色麵具下露出的小半張臉居然慢慢紅了一片,低著頭,半晌才在地上寫:“救人,情急,對不起。”


    又抬起頭看了看她,頗有些委屈地寫:“那時你很小。”


    方漓終是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無,你是從哪學來這些的?”


    “書上寫的。”無寫道,不解地看著她。方漓向前一步,懇求道:“八天也太久了,我走不動,你能不能帶我走?”


    無還是很遲疑,方漓就一直一直可憐兮兮地看他,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有點僵硬地用一隻手帶住她。


    方漓眼前一花,感覺似乎比當年還快,飛掠過無數古樹,似乎還聽見一聲半聲的靈獸吼叫,然而那一聲半聲的尾音都還沒結束,就早已飛了過去。


    這速度肯定比當年快。八成他當年怕沒修煉過的凡人受不了,放慢了速度。方漓在心裏又多感激了無一次,真是細心。


    這一迴,又是一夜過去,無停下來,再次給了方漓幾個果子。


    這些靈果吃了能補充體力,可是方漓胃裏都快泛酸水了。她辟穀也不是不行,反正被無帶著飛過來,也沒消耗體力。可看著無誠懇的眼睛和遞過來的手,方漓咽了口唾沫,還是接過來吃了。


    “用飯”之後,無自然了一點,再度帶她飛馳,沒到中午時便到了。


    這已不知是元山深處哪個角落,方漓隻見落腳之地是山間穀地,目光所及之處綠草如茵,繁花似錦,隻靠近山體的一圈留著樹木,別處高大的喬木都已不見。一看就是被人耐心打理過的住所。


    穀中四間木屋頗有自然之趣,不用磚砌,全是原木所築,應就是無所居住的地方了。


    原來他當真是一直住在山裏,難怪看起來這樣單純。


    無放下方漓後退開幾步,在前帶路,還示意方漓跟他走。


    方漓隨他到屋門口,隻聽一聲虎吼,屋內撲出一道白影,直撲到她麵門上。


    方漓不驚反喜,抓住它搭上來的兩個爪子,叫道:“白老虎!”


    正是那隻跟著她往元山裏走,一起被金毛猴子困住的朱印白虎。


    幾年不見,它額上朱印越發鮮豔,一身白毛油光水滑,柔順非常,目測好像還胖了一圈,顯然過得相當愜意。


    虧得方漓還擔心過它,怕原本隻是生活在元山外圍的它活不下去。


    “原來你把它帶迴來了。”使勁揉了揉這隻伸著舌頭,不像虎,倒像是狗的大老虎腦袋,方漓笑盈盈地對無說著。


    無寫道:“無法生存。”當初要是將白虎留下不管,它早就成一堆虎骨了。


    “所以你就帶它迴來了?”


    無搖了搖頭,露出無奈之色:“送它迴去,不肯走。”


    方漓看了這行字,呆呆地瞅了他一會,被他震住了。


    他居然還打算把白虎送迴去,真是不怕費事。


    而她似乎……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因為白虎就是這麽賴上她的。但她和錢玉江是打不過它沒辦法,無居然就這麽讓它纏上,真正是好脾氣。


    “你真是好性子。”她由衷地稱讚,然後拍白虎的頭,“無不怕麻煩要送你,你怎麽非要跟著它?”


    白虎不會說話,但它似乎變聰明了一點,聽得懂方漓的話,聞言晃著大腦袋,得意洋洋。


    無則抹了地上的字繼續寫:“不麻煩。我沒有別的事。”


    白虎不認識字,看他寫來寫去不耐煩了,用嘴叼著方漓的衣角就往屋裏拉。方漓想笑,到底誰是主人啊?白虎這動作怎麽看起來倒像是作為主人在邀請她作客呢?


    這兩天她不知不覺笑了好多次,從斬雪界迴來,就沒有過這樣輕鬆的心情。看了看無,方漓見他對白虎的動作沒什麽反應,便邁步進去,無也跟著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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