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稍微思考著,如果陷入山薩(注46)狀態,從不安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變成大毒蟲,感覺會非常地糟,不過若是日野日出誌的“母蟲小僧”(注47)的話,稍微變一下也無妨吧。不過,這隻是想想罷了,要是真的變成毒蟲小僧就麻煩了。


    為了執行每天例行的跟蹤行動,我從床上爬起來,像鹹蛋超人般(它的心三分鍾內是冷的)洗臉刷牙,然後換上合適的衣服離開公寓。八月二十四日,今天是難得的陰天,比起無比明亮的世界,帶點昏暗的世界會比較容易生活。會這麽想,是因為我的精神的關係嗎。


    咦?


    總覺得……心情格外地好。


    而且不可思議地高昂。


    我現在才意識到這點。


    無所謂啦。


    到了劄幌車站改搭乘地鐵,騎著在車站前偷來的腳踏車,到達祁答院唯香的宅邸前。那是間大到毫無意義的豪宅,樸素的建築雖然會讓人想起日本老房子,但是完全無視於閑靜及典雅氣氛的尺寸卻很怪異。那是間誇張至極,無法隻用為了顯示自己有錢一句話就能帶過的建築,我每次望著這座宅邸時:心中都會產生疑問,究竟基於什麽必要性,非得把房子蓋得那麽大間?呃,現任不是看著房子驚歎的時候。


    我環顧四周,侵入那間像兔籠般,隔著馬路位於豪宅對麵的房子,將身體隱藏在庭院裏茂密的草木之間,從這裏就能不被任何人懷疑地觀察大門。不過,我這副模樣非常可疑就是了。


    然後,我抱著緊張的心情,看著聳立在祁答院宅邱前,那個像漫畫般誇張的大門。靜不下來……不對,應該說是,雀躍著。


    可是,連我自己也不了解,為什麽會感到雀躍,是跟蹤累積的疲勞造成類似跑步者亢奮情緒(runner"s high)的狀態嗎?就算自己有覺察到,但內心存在著一種不明本質的情感,感覺挺不舒服的。


    等了一會兒,像漫畫裏頭一樣誇張的大門,像漫畫那樣誇張地被打開。現在因為常看早也就習慣了,第一次看到這副景像時,我打從心底感到驚訝,感覺就象是見識到千金小姐雄厚的力量一般。


    銀色奔馳轎車(刻意不開黑色勞斯萊斯這點,還真酷)穿越大門,來到平民老百姓居住的俗世。


    緊張感直接轉化成怦怦地心跳聲。


    我隱身在草木茂密的深處,


    不過兩眼卻睜得大大的。


    奔馳向右轉,從隱藏在茂密草木的我身旁通過。


    我和車身的距離不到五公尺。


    祁答院唯香和往常一樣,坐在後方座位的右邊。


    一頭閃亮的烏黑長發,


    雪白肌膚,


    麵無表情的臉蛋,


    以及像草食動物般溫和,被黑色虹彩包圍的眼睛。


    愈看愈漂亮的少女。


    我在轎車行經眼前的數秒間,一直看著祁答院唯香。


    咦?


    2


    真窩囊。


    太差勁了。


    怎麽會有這種念頭,我沒有這種欲望啊……這是在推卸責任,沒有比推卸責任更容易逃避的手段了。


    我先迴家一趟,之後再坐上車漫無目的地奔馳。這個行為一般稱做兜風,可惜現在的我並沒有那種高尚的情懷,畢竟我忙著對自己的愚昧感到吃驚,沒有餘力欣賞惹人愛的陰暗天空。由於胡亂奔走,我連這條路是在哪裏也沒有絕對把握。


    不過,要說有收獲也算是收獲。


    我終於掌握到自己那無法理解的情感的真麵目。


    不過,那並不是能輕易承認的事。不,先不管我的情感,該怎麽說呢……陷入這種情感中的自己本身、還有對死去的佐奈的歉意……總之,衍生出無法一言以敝之的複雜感情糾葛,讓我非常地混亂。這個名為“非常混亂”的東西,經常有伴隨著什麽東西肥大的疑慮,必須加強注意才行。


    我像是賦予自己什麽重要的使命,一股勁兒地駕駛著車子。在朦朧的焦距裏,人、馬路、天空看起來都相同,沒有什麽特別明顯,也沒有什麽特別多,每樣東西部呈相等間距地,逐步毀壞著,這樣子的人真不該開車,太危險了。


    我確定一件事了。


    我恐怕……不對,是肯定,對祁答院唯香抱持著戀愛的感情了。


    這是確定的。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不過,我先前已經看過大櫬給的照片,所以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算是一見鍾情。


    哎呀,搞什麽!什麽叫所謂的一見鍾情啊。


    別說得那麽輕鬆,你是白癡嗎。


    對方是強暴佐奈的男人的孫女耶。


    明明隻是用來複仇的零件之一罷了。


    竟然說喜歡上人家了?


    無法理解……


    不對,是無法承認。


    好想向佐奈賠罪。


    啊啊,怎麽會這樣。我從不會向生前的佐奈道過歉,應該說一直以來,不管我再怎麽偽裝成難相處的人格,佐奈總是會用笑容加以緩和,我和佐奈連一次像樣的架都沒吵過。她似乎會避免去觸動我內心深處的部份,我到現在還是不了解為什麽。


    憂鬱。


    經過商店街、百貨公司、小鋼珠店,碰上了最討厭的紅燈。可是,現在的我沒有憤慨的力氣。對某件事生氣,除了花心思外,也是很耗體力的。


    在等號誌燈的途中,我不經意地看向旁邊。


    眼前所見到的是殯儀館。那裏聚集了和我同年代,身穿製服的年輕人們(那是……三九二亞紀子的學校的製服。)也有裝飾花圈,死去的似乎是個年輕人。


    才正覺得可憐,就看到一群奇妙的人,停車場前站了一整列的攝影師。之前常在電視上看到的女主播,與看起來像工作人員的男性正在商量事情。


    那是新聞媒體吧,攝影師數量還挺多的。是名人死了嗎,到底是誰?由於最近沒時間看電視,對演藝情報的了解程度已經和老頭子差不多了,所以我不知道是誰。


    號誌變成綠燈,眼前的箱型車發動引擎,我也準備移迴視線。管它是哪個名人死掉,都和我沒關係,就算聽到四國沉默的消息,我有自信自己隻會應一句“喔,是嗎。”就結束了。


    然而,在視野的一角捕捉到認識的人。


    太巧了吧。


    神真的存在,


    像國中生般的體型。


    看似柔軟的發絲。


    那是三九二亞紀子。


    我在心中暗暗喝采。像是從架上找到珍珠,給豬牡丹餅(注48)……給豬牡丹餅好像太不知所雲了。


    三九二亞紀子踩著小雞般的步伐,走向會場大門。她的打扮雖然稚氣,端正的臉龐上帶著悲愴的神色。大概是想哭,或是剛哭完吧。


    我決定好接下來該做的行動了。


    從十字路口向左轉,在下一個轉角再向左轉,進入剛才經過的百貨公司,我把車子停在停車場,快步衝向館內。一進去便尋著樓層圖找紳士服賣場,搭電梯到二樓紳士服飾賣場,我立即請店員隨意挑選了合適的深色西裝、襯衫及領帶,總共五萬八幹元。這個價錢絕對是詐欺,不過我卻毫不猶豫地買下它們,接著再利用樓層圖找到文具區,搭電梯到一樓。一到文具區,買了筆、剪刀及奠儀用白包。


    我進到廁所裏的隔間,用剪刀剪掉價格標,換上剛買的西裝,在白包上寫名字,裝入福澤諭吉(注49)。寫本名太危險了,當然是寫安藤直樹這個假名。


    我走出百貨公司,在自動販賣機買了蘋果汁,然後跑迴車內、係上安全帶……出發了。


    這段時間大約花了二十分鍾,就算是洗


    拿(注50)也跑不出這個記錄。


    往殯儀館的途中,穿著打扮像電影《mib星際戰警》的一群男人(全都是日本人)在指揮汽車。依照引導方向行駛不久後便抵達停車場,停車場比預期來得擁擠。我找到空位,停好車,然後輕輕吐氣,一口氣喝光蘋果汁。


    好,上陣了。


    儀式廳的左側搭有接待用白色帳蓬。我手上拿著白包,快步走向接待處,身著黑衣服的女性從座位上起身向我行禮,我將白包交給她,草草在簿子上簽名後走進場內。


    像體育館那樣大的殯儀館內,以等間距排列著鐵管椅。坐在椅子上的人多半是身穿製服的學生(男女比例為二比八)。同樣的服裝,同樣的年代,想從這裏麵找到三九二亞紀子,比找威利(注51)還難上十倍吧。不過,找不到故事就無法繼續下去,我邊小心不要遭人懷疑,邊搜尋著三九二亞紀子的身影,儀式還沒開始已經急著流起眼淚的家夥、忙著聊天的家夥、表情茫然若失的家夥……有這麽多令人愉快的臉蛋,卻完全沒看到目標的:三九二亞紀子。到底在哪裏啊,看錯了嗎?不,絕對不是看錯,我確實發現了三九二亞紀子,那個的確是三九二亞紀子。我的視力極佳,角色設定是這樣說的。


    我繼續的找著,還是找不到三九二亞紀子。我有點無可奈何地望著右手邊的祭壇,祭壇的陳設很素雅,外觀不會太華麗,正中央放著肯景為藍色的少女遺照。去世的似乎就是這位少女,長相雖然漂亮,看起來卻不象是女演員,莫非她不是演藝人員嗎。那麽,外麵那群攝影師究竟為什麽…


    啊。


    我在講什麽啊。


    不是最近才見過她嗎。


    絕對不會忘記的深刻印象。


    沒錯。這個少女是,


    這個少女不就是冬子。


    冬子。


    冬子……為什麽。


    糟糕,今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了。我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腦袋快要爆炸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太舒服。


    正當我煩惱自己頭腦處理能力不足時,有點駝背的主持人從祭壇旁的門走出來。唉,超過時間了,我隻好在空位上坐下,兩邊都是女高中生,那又怎樣……


    主持人手上拿著麥克風,表明接下來冬子的告別式要開始了。館內雖然靜了下來,少女的啜泣聲以及嗚咽聲卻未消失,我安靜地看著前方,畢竟大家都坐在位置上,如果繼續東張西望就太張揚了。索性換個角度思考,來為冬子祈福吧。


    主持人隆重介紹法師進場,身穿黑色法衣的法師從裏麵的房間走出來(是個走路蹣跚的老頭子,讓人忍不住想諷刺他:“我來幫你唸經吧。”)法師端坐在豪華又厚實的椅墊上,開始誦經。木魚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叩叩叩叩、叩叩叩叩……誦經時間比想象中要來得久,讓我快閉上眼睛,如果主持人催促上香的時間再晚個三分鍾,我現在早已進入夢鄉了吧。


    最先上香的是家屬及親人。象是冬子父親與母親的人、以及像哥哥的人從椅子上起身,我的眼睛不自覺地注視著象是冬子哥哥的人。


    根據鏡家兄妹們最關鍵的核心人物,自殺身亡的長女愈奈所書,我好像擁有能識別同類的天才級能力。嗯,這點我也承認。從以前到現在都從不會判斷錯誤,和這家夥意氣相投、這家夥想法和我很像、和這家夥在同樣的部份發狂。


    我遠遠地檢視著那位像冬子哥哥的人,確定這家夥和自己帶著同樣的病毒,而且我們都死了妹妹,連際遇都一樣。我突然有股衝動想和他互拍肩膀,不過,還是要三思而後行,我抑製了那股衝動。家人剛死的人(包括我自己)會變得很暴力。我可不想因為說出不恰當的話語而挨揍。


    死了……對了。


    冬子為什麽會死?


    車禍嗎?還是……自殺嗎?當我反覆思索這件事時,家屬及親人已結束上香,接下來輪到參葬者,一列一列起身走向祭壇上香。即使那無機物般的連續行為,足以毀掉上香的本意,似乎沒有人對此有所怨言,不過我也沒有不滿啦。輪到我坐的這一列,我安靜地起身走向祭壇。


    我形式上將有如枯葉般無法研判其原料為何的東西,丟入連名稱都不知道,會冒出煙霧的東西裏,對著遺照合掌……啊,忘了買佛珠,我閉上眼輕輕行了禮。遺照上的冬子,一副生涯中沒有任何遺憾般的表情微笑著。


    法師冗長的說教以及退場,家族悲痛卻懷著希望昀招唿聲,儀式順暢地進行。


    主持人嚴肅地宣布,接下來將出殯,請各位參葬者到正門集合,為已故的小林冬子小姐送行,遺族們請到祭壇這裏……參葬者們從出口步出,我也跟著大家走。祭壇前,棺材蓋子被打開,遺族將花放入。像冬子哥哥的人低頭靠著牆壁。


    沉默之後,任何人都變得會很長舌。聚集在正門的參葬者們小聲地交談著,等待棺材被抬出來,仔細聽他們的談話,竟出現足以擾亂三半規管的驚人情報,冬子似乎成了那個刺殺手傑克的犧牲品。原來如此,停車場前之所以有攝影師,就是這個原因。厭惡變態狂的冬子,卻因為最兇惡的電波係變態狂(在那家夥的夢裏,八成隻會夢到亨利·李·盧卡斯(注52)幫他戴上動章吧)而拉下了生命的簾幕,這恐怕是冬子作夢也沒想到的事吧。這樣一想,實在覺得很可憐。


    白木製的棺材經過了一陣子之後被抬出會館。像父親的人站在最前頭,像母親的人將遺照抱在胸前,走在他後麵一點點,像哥哥的人則在走在更後麵。


    相機閃光燈在棺材出現時一致閃了起來,主播快語如珠地播報著。我因為刺眼的閃光燈,以及不明究理的情感,稍稍瞇起眼睛。


    像冬子父親的人開始致詞。我無視於他的演講,再次開始尋找三九二亞紀子。


    找著,找著,找著,找著……


    看,被我找到了。


    目標的少女,站在在沿著牆壁放置的花圈旁。


    她抬頭望著陰暗的天空,嬌小的身體縮得更加嬌小。三九二亞紀子和冬子是什麽關係呢,因為主詞人剛才說享年十七歲,表示三九二亞紀子和冬子是同年級。可是,真的看不出來,三九二亞紀子個頭嬌小,好像很適合背小學生書包,她一定是早產兒。我家四女那緒美也是個早產兒,整個體型一樣都很嬌小。


    靈柩車來了,好像金色的魚型瓦片一樣。照慣例打開後門,將棺材搬進去。


    閃光燈的光線增強了。


    3


    等到搭載家屬的小型巴士,以及載著遺體的靈柩車朝火葬場出發,參葬者便開始散去。


    好,對我來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參葬者幾乎都消失後,三九二亞紀子仍然站在供花旁一會兒,仰望著天空。不久便擦幹眼眶,慢步離開會場。


    我跑向停車場。無視於媒體靠過來的麥克風,快速鑽進車內發動車子。三九二亞紀子走路很慢,沒有追丟,喂喂,走得比牛還慢是怎樣?


    三九二亞紀子走向住宅區方向。我把車停在路邊,強烈祈禱別被拖車吊走。由於黑色西裝太過顯眼,我換迴了原本的服裝。


    走出車外。因為在陰天底下,氣溫沒有那麽高,我從外側摸了牛仔褲後口袋裏的電擊器。


    一方麵因為是非例假日的白天,外麵沒什麽人走動,經過的車輛也很少。還不錯,好運運完全跟著我走,接下來隻剩下讓好運能夠持續到最後。


    我跟在三九二亞紀子後麵。


    不近不遠的距離。


    有一小段時間,忘了唿吸。


    忘了眨眼睛。


    要冷靜……穩住步調。


    不可以追上去。


    也不可以超過。


    對誰


    ?


    對什麽?


    三九二亞紀子在轉角轉彎,周圍的住宅密集度開始上升。三九二亞紀子依然慢慢地走,和《龜兔賽跑》的烏龜有得比。三九二亞紀子到底要去哪裏?朋友家嗎?


    我猜得(大概)沒錯。三九二亞紀子走進門牌上寫著“須貝”的房子裏,那是間富麗堂皇的宅邸,彷彿把羅浮宮美術館搬到一般住宅區一樣。讓它兩旁至少可以買下五間像我的老家那種程度房子的豪宅看起來就跟狗屋沒兩樣。真不愧是千金小姐,往來對象也多半是有錢人吧。


    過了幾分鍾後,三九二亞紀子出來了,她取出手機然後延著原本來的路線走迴去。我縮短了和三九二亞紀子的距離。


    “喂,大木先生?嗯,結束了。”


    第一次聽到三九二亞紀子的聲音,若用少女漫畫式的表現方法來形容,就象是糖果般的聲音吧。若要舉出聽過的具體實例……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在我隨意轉動收音機頻道,偶然收聽的節目《寄生都市》(注53)裏,擔任安齊麻理子的那位配音員的聲音,她的聲音跟她很像……這樣講也無法了解吧。總之,是和她的臉蛋及身材契台的完美聲音,姊若聽到一定會感動地落淚吧。


    “好,嗯,在殯儀館前麵,十五分鍾?不用那麽急也沒關係,我可以等,什麽?不會,啊……不過,開勞斯萊斯來接我,我會有點不好意思呢。”


    勞斯萊斯……糟了,三九二亞紀子請司機來接她。這是大危機,司機通常都很規矩,絕不可能遲到,甚至還有提早抵達等待主人的習慣。


    該采取行動嗎?


    住宅去裏沒有別人。


    可是,現化足大白天耶。


    目測這裏到找停放車子的地點,大約有二百公尺的距離。


    喂喂,這樣下行,危險因素太多了,況且突發行動導致失敗的可能性也會很高。


    不過這的確是難得的大好機會,錯過這一次,不知道下一個機會何時才會降臨。我突然想起母親以前說過的話:“能去做時卻不去完成,是會後悔的喔。”


    我拿出電擊器。


    腦中興起“隨便啦”的想法。


    可是行動卻很認真。


    先確認四周,至少在我的視野內是無人的世界,確認前方的她,推算距離。三九二亞紀子收起了手機。


    我接近三九二亞紀子。


    將電擊器抵在她的背部。


    按下電源。


    三九二亞紀子發出短暫的尖叫(糟了,這聲音很響亮),受到衝擊跪在馬路上,然後軟弱無力地轉向我。嗚哇,這女孩是怎麽樣,竟然沒被擊昏。


    “啊,啊……”


    嘶啞的聲音。剛才聽到的可愛聲音,在生死關頭下也無效化了。


    我不留情地按下電擊器,然後在第三次決定勝負。三九二亞紀子身子一軟,靜靜地閉上眼睛。我趕緊背起三九二亞紀子,再次環顧四周,很好很好沒有人……哎呀。


    我背後站著一個小孩。大概是小學低年級吧,穿著橫條紋襯衫及短褲,是個看起來


    很健康的少年。


    被看到了。


    被看到了。


    不幸被看到了。


    運氣怎麽那麽背……不對,光天化日下在住宅區內使用電擊器,當然會被看到,你這笨蛋。真是的,早知道就別做了,就算機會再難得,也犯不著在這種地方下手吧。我感到非常後悔。


    啊,對了,殺掉這個少年不就好了,這是突發奇想,很簡單的想法,隻是隨便想想的而已。


    我把三九二亞紀子放在地麵,走近少年。出乎意料地,少年並沒有逃跑。


    “唷,”我打了聲招唿。“你好。”


    “你好,”少年迴答,點頭行了禮。是個時下罕見,懂禮貌的小孩。“那個……”


    “什麽?”


    “那個姊姊怎麽了?”少年歪著頭問。


    “啊,她突然突然昏倒了。真是嚇了我一打跳。”


    “沒事嗎,她沒在動耶”


    “這附近沒有醫院嗎?”


    “我剛剛有聽到尖叫的聲音……”


    “這附近沒有醫院嗎?”我重覆道。


    “嗯,有啊,”少年用短短的食指指向街道的方向。“那邊有一間小鋼珠店。”


    “……你是指‘小鋼珠光頭魔’嗎?”


    我說出開車途中看到的小鋼珠店店名,“對,就是那個”少年點頭道。


    “那裏後麵,有一間名叫森岡醫院的醫院。”


    “喔,那裏該不會是牙醫吧?”


    我開玩笑地說,精神上似乎從容多了。


    “不是,”少年表情認真地搖頭。“是泌尿科唷。”


    4


    沒想到竟然在一個月內,必須出席兩次葬禮。


    明日美一看到冬子的遺照便流下了淚,然而她的心裏很清楚,緊握著手帕的手之所以顫抖,絕不單單隻是因為傷心。


    話說迴來,遺照這東西,一般都是麵帶笑容(佐奈那時也一樣)。這隻是活著的人的自我欺騙,是對死者的諷刺。冬子是被殺的耶,怎麽能笑得出來,哪會存在笑容這種概念。不過,明日美想起被刺殺手傑克所殺害的少女們笑著死去的事實。


    冬子也有笑嗎?


    棺材裏的冬子的表情……才是真正的麵貌……雖然很想打開來看,但這種行為絕對會冒瀆死者(即使屍體終究隻是物體罷了),再說不是死者親屬的話本來就不可能見到遺體。話雖如此,也不想再繼續看著微笑的冬子。


    這個環境讓人很難忍受。


    在不怎麽嚴肅的誦經(這隻是個人感想),以及虛假的哭泣聲中(這個就算客觀地評論,應該也會產生相同感想吧),明日美的思緒並未就此停頓。到了上香的時候,眼睛好像被大量胡椒粉噴到一樣,淚水流個不停,多到要擔心手帕會滴出水來。


    輪到自己了,明日美將視線集中在自己腳上的一點,結果還是無法直視祭壇中央的


    遺照。


    參葬者一一上完香,僧侶也幾乎在同時結束誦經。木魚的聲音則在耳朵裏盤旋不已。


    接下來將出殯,請各位參葬者到外麵大門集合,為已故的小林冬子小姐送行,家屬們請到祭壇這裏……主持人說出流暢的台詞。然後冬子的遺體出殯,在冬子的父親形式上地致詞後,被抬上靈柩車送去火葬場。在出殯的過程中,相機的閃亮燈一秒也未曾停歇,明日美並未對此感到憤怒,這隻是他們的工作而已,隻是日常生活裏的小片斷,若是對這點感到憤怒就太愚蠢了吧。早就應該明白,這個現實世界,就是由某人無意間傷害某人這無止盡的傷害所形成的。


    在棺材抬出來時看到的冬子哥哥的表情,深深烙印在明日美的腦海裏。雖然不是閃閃發亮,卻莫名地閃耀,那是雙心意已決的眼神。


    和最近的公彥一樣的眼神。


    葬禮主角離開後,參葬者也同時散去。人們任意地傾訴悲傷或是抱怨著……


    那個攝影師搞什麽嘛。


    冬子好可憐。


    媒體就是這樣才惹人厭。


    什麽刺殺手傑克嘛,可惡。


    啊,中午要去哪裏吃好呢。


    因為感覺到有人而看向會場的正門口,有位看起來像國中生的少女眺望著天空,圓溜溜的可愛眼睛哭得紅腫。


    明日美看了看手表,離公交車來的時間還很久,去吃頓午餐吧。大約走十分鍾之後,來到一間大型百貨公司,明日美進入館內尋找餐廳,雖然是平常日的中午,大概是因為開在電玩中心旁邊,客人還挺多的。


    不過還是找到比較多空位的店家,名為“noriri


    n(注54)”這種亂七八糟的店名,可是口味應該和店名不成正比才是。明日美走了進去,店內以白色為基調,似乎想營造居家氣氛。不過,由於照明昏暗,總覺得就算牆壁及桌子再怎麽白也沒有意義。明日美向店員點了肉醬意大利麵和柳橙汁,這組合的口感大概不會太搭調。


    之後便一直思考著如何和他再次接觸的方法。


    明日美隻見過他一次。


    那是絕對不會忘記的日子,二〇〇二年的三月十一日(這天以後,明日美將每月十一日定為兇日)


    那是透過他的眼睛,看到第三十七位犧牲者飯田麻由美被殺的畫麵。


    ……好像很眼熟。


    曾看過這個殺人現場,混凝土建築、灰暗的房間、好像很潮濕的室內空氣。這種景色雖然到處都有,搞不好是記憶將相似的景色混在一起了,這種可能性很高,可是看起來好眼熟。


    然後,想起來廠。


    ……是那棟大樓。


    這不就是位在郊區,小時後大夥常去那邊玩,自從經營者逃走後就因為無人接手,成了棄置狀態的那棟趁夜潛逃大樓嗎?


    好近。


    騎腳踏車隻需幾分鍾的距離。


    等到迴神時,她已經騎著腳踏車朝著趁夜潛逃大樓衝去。


    到達後將腳踏車隨手一丟,衝進屋內。


    不可思議地,沒有害怕或是緊張的感覺。


    打開最角落的房間門。


    不對。也不是這裏。不對不對。


    你在哪裏,快點出來。


    他,站在三樓的一間房裏。


    身旁是少女的屍體。


    第一次聞到的血腥味道,刺激著明日美的鼻腔。


    快吐了。


    頭好痛。


    接著,他往這裏看了過來。


    房內一片昏暗……完全看不到他的臉。


    隻是個黑色固體。


    他靠了過來。


    一步,二步,三步。


    第四步後就失去了記憶。


    等到迴過神來,發現自己全身痙攣地站在玄關前麵。


    沒有流淚,張開著眼睛不停顫抖。


    “初次見麵。”


    看到了什麽、被他做了什麽,完全沒有印象。自己應該是逃掉了,大概……


    “初次見麵。”


    吃完飯走出店麵,離公交車到站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明日美決定在百貨公司內逛逛當作飯後運動,搭乘手扶梯上到二樓。二樓沒有規則性地配置了服裝店、書店及唱片行,明日美漫不經心地走進唱片行,從本周top10架上取出一張cd走向收銀機。如果這是為了將自己埋藏在日常生活裏的行為,那麽自己的人生也等於結束了,心中有種膝蓋被瀕死常春藤纏上的感覺。


    買完cd一走出店麵,


    “哎呀,這不是明日美嗎。”


    聽到隔壁書店有人唿叫自己名字。


    是鏡稜子。胸前抱著大大的紙袋,難得做褲裝打扮。


    “啊,稜子姊。”


    明日美行了禮,壓抑著想逃走的衝動。


    “好久不見了。和《時間飛船(注55)》一樣讓人想念呢。”


    “啊,喔。”


    “應該有五年左右沒見了呢。”


    “不,佐奈的葬禮時……”


    “哈哈,搞錯了阿。倒是妳怎麽了;怎麽會來北廣島。”


    “啊,沒有。有點事。”


    明日美含糊地說。她從以前就拿這個人沒輒,雖然想不出特別的理由,總之就是覺得很棘手,也或許隻是本能上的迴避吧。


    “葬禮吧?”


    稜子笑了,和往常一樣的冷峻笑容。


    “咦?”


    “因為,妳穿著黑色套裝啊。”


    “稜子姊才是怎麽了?”


    “我工作的地點,在從這裏過去一點的地方。”


    “是畫漫畫的工作吧?”


    “嗯。我是活力十足的同人家夥呢。昨天剛畫完小櫻的書。明天起要來個總動員畫瑪露琪(注57)!啊……搞不好會畫觀鈴(注57),真困擾呀。”她說著,露出真的很困擾的表情。“明日美覺得畫哪一種好?”


    “呃,我完全聽不懂妳說的……”


    “明日美和公彥處得好嗎?”


    稜子突然這麽問。


    “咦?恩,就那樣f啊。”


    “那個笨蛋,隻因為佐奈的死,就朝著奇怪的方向崩潰”稜子露出輕蔑弱者的眼神。她常有這種眼神。“真麻煩,明日美,妳最近有看到那笨蛋嗎?”


    “有,隻有一次。”


    “他崩潰了吧?”


    稜子調整了手上紙袋的位置。


    “啊,呃,”


    看起來確實不太正常,不過也不方便在家人麵前點頭。


    “真是的,那家夥好像沒去學校。”


    “請問,”明日美因為擔心脫口而出。“公彥沒事吧?會不會又像愈奈姊時一樣……”


    “不知道呢。不過,他的確在幹些不妙的事。”


    “咦?”


    “沒事!明日美,別再說那個笨蛋的事了,沒有好處的啦。雖然是我先提起的。”


    “好……”


    “然後,妳事情辦完了嗎?”


    “啊,是的,”明日美點了頭。“等一下就要迴家。”


    “那一起迴去吧。”


    “咦,”真糟糕,沒有理由拒絕。“好的。”


    與稜子一同離開百貨公司,肩並肩地走在停車場內,卻沒有交談,不知該聊些什麽。明日美從以前就無法掌握鏡稜子這個人的全貌,看起來雖然不複雜,卻不輕易讓人看到她的全部。


    是啊,她一定是個簡單的人,一定是很單純的人。


    既然這樣,這種棘手的感覺是什麽?為什麽要躲她?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麽會覺得稜子棘手呢。為什麽在自己的腦中,會認為稜子是可怕的對象呢。


    “嗚哇哇!”因為稜子突然大叫,明日美的思考被阻斷了。“是公彥呢。”


    “咦?在哪裏?”


    “妳看,那裏。”她說著,指向剛剛走出來的百貨公司的停車場。


    公彥確實在那裏,旁邊停著他引以為傲的中古車。


    “他在做什麽,買東西嗎?”


    他正將買來的大量食物塞進後座。明日美心想,放到後車箱不就好了。


    “對了,讓他送我們吧。感覺好像快下雨了。”


    稜子不自然的噘著嘴。


    “咦,稜子姊的車呢?”


    “爆胎啦,之前輪胎夾到老鼠。走吧,隻要能利用,就算是弟弟也要利用,”她抱著紙袋走向公彥。“喂,公彥,等一下!”


    束手無策的明日美隻得追著稜子後麵過去。公彥一臉驚訝望著早一步抵達的稜子,一認出明日美的臉,更是覺得不可思議似地皺起眉頭。


    “這還真是奇怪的組合呀。”


    5


    哄騙完小孩之後,我背著三九二亞紀子死命跑向停在路邊的車子。幸好,沒有任何人車經過,真幸運真幸運,人生有苦也有樂。我沒有調整唿吸,直接打開後車箱把三九二亞紀子放進去。嬌小的三九二亞紀子像玩具娃娃一樣,很輕鬆就放進去了。然後我踩緊油門離開現場:心中發誓決不再做這種蠻幹的行動。


    我還是比較適合事先擬定作戰計劃的行動。像這次的突發行為,總覺得消耗了大量的神經細胞和運氣,真糟糕。我這沒用的腦袋,隻要稍微發生不規則的現象,馬上會凍結,差不多該為操作係統升級了,也想擴充存儲器。


    嗯,其實


    也無所謂啦。


    反正事情進行地很順利,已經捕獲到兩人了。照這個步調下去,要把祁答院唯香弄到手也是遲早的事。


    到手。


    把祁答院唯香,


    變成我的東西,


    獨占她。


    擁有她。


    哎呀,混蛋,我在想什麽,這野獸般的欲望是怎麽迴事。


    我從幾時開始,變成會做出和讓妹妹痛苦的家夥們同樣行為的畜生了?


    我強迫把這邪念關掉。不過思考迴路的停止鈕故障了,使得低層次的思考逐漸擴張。討厭自己,討厭自己。


    開著開著,到剛才買西裝的那棟百貨公司,買了一大堆的食物。當我煞費苦心將裝滿食物及生理用品的百貨公司購物袋塞進車子後座時,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唿喊我的名字。


    胸前抱著土黃色紙袋的姊站在一旁。


    “姊?”


    “阿羅哈!”


    她竟然愉快地笑著。


    “真是奇遇。”我不快地說。


    “哎呀,應該是神在安排世界和諧時出了差錯吧?”


    就在此時,姊的身後出現了熟悉的臉孔。


    身著黑色套裝的明日美雖然讓我有些錯愕,但很快就認出來是她。看她麵露難色的樣子,真是的!我才覺得困擾吧。


    “這還真是奇怪的組合呀。”


    我索性迴應道:心中不抱一絲能擺脫這個場麵的期待。


    “喂,公彥,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也來參加葬禮嗎?”


    “妳在說什麽?”雖然覺得應該隻是開玩笑,我還是不自覺地嚇了一跳。“隻是來買東西而已。”


    “大老遠跑來北廣島買?”


    真難纏。


    “我要在哪裏買什麽東西,和妳無關吧。”


    “你買了什麽?給我看,”姊往車內瞧。“咦?”


    “喂,妳在做什麽啦。”


    我反射性地把姊推開。糟了,麵對第六感敏銳的姊,這麽做是犯了很致命的錯誤。不對,就算是像駱駝之類再怎麽遲鈍的人,遇到這麽露骨的反應,也一定會起疑的。


    “笨蛋!我抱著袋子耶。如果弄掉這個熊娃娃製作模型,你可要賠我喔,”姊重新站穩,大聲說著:“這個很貴耶。”


    “熊?”


    “要給李小狼(注58)的啦。傳達愛的光芒!解除封印!”她跺著腳大叫。


    “很吵耶。反正妳走開啦……”


    吵死人的家夥,叫這麽大聲,不是會吵醒在後車箱裏昏睡的三九二亞紀子嗎。


    “幹嘛生氣啊。”


    姊停止跺腳,退離車子一步。再多退一點吧。


    “不知道,為什麽呢,”我故意歎了一口氣,將視線移到仍一臉困惑的明日美。“喂,明日美。”


    “咦,什麽?”


    明日美抬起頭。


    “妳快點逃吧,我姊的病是會傳染的。”


    “嗚哇,真下流。”


    姊說道。


    “為什麽?”


    “太下流了!”


    就說要妳別叫了。


    “啊,嗯……”得想辦法轉移話題。姊是個像貓一樣的人,隻要在她麵前放點餌應該就會輕易上勾。“姊,妳工作怎麽樣了?”


    “今天已經結束了呢,”姊輕鬆地笑著。“小櫻畫完了。最後是畫了小可(注59)和小櫻,從頭到尾都是殘忍虐待的變態內容。然後,明天開始每天都是瑪露琪呢,我要卯起來畫。具是高興到流淚呢,就像喝了東尼歐的水的億泰(注60)。”


    “瑪露琪是指那個耳朵戴著感應器的家夥吧?”


    我趕緊接腔。那是十幾年前出現在計算機遊戲,完全符合禦宅族理想的角色,而且還是個機器人,真可笑。


    “咦,”姊做出如我預期中的反應。“為什麽你會知道?”要跳起來似地嚷嚷著。實際上,應該跳了八公分高。“那賽莉歐呢?岡田呢?(注61)”


    “我有朋友很喜歡那種類型的,他很期待哥的公司能開發出來,還說如果二億元以內就會買。”


    順便一提,找們鏡家的長子,是從事機器人工學(而且還是人型)的開發,這種非常怪異的工作。


    “啊,說得也是……能不能快點做出瑪露琪呀。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做小唧(注62)也好。”


    “在我們活著的時候還不會完成唷。”


    我曾聽大哥說過,要製造出與人類同等級的意識程序,還要擁有肉體感應的機器人,是非常難的作業。


    “不會啦,一定可以完成的,”姊信心十足地點頭。“應該說,簡單的東西應該已經做出來了。印象中……大哥很早以前曾帶了個奇怪的機器人迴家吧?一定已經完成了那個機器人的高性能版本。畢竟,人類是為了享福才努力的生物。再過不久,女仆機器人量產的日子就會來臨啦,耶!”


    “喔,是嗎。那麽,我要迴去了。”


    我趁機繞到駕駛座旁。


    “啊,我忘了,”姊朝車子靠近。“喂,公彥。”


    “什麽事?”可惡,果然失敗了。“幹嘛。”


    “你可不可以途我們迴家?”


    開什麽玩笑!我可是有重要使命,必須趁睡在後車箱內的三九二亞紀子醒過來前,把她運到幽靈醫院。


    “妳自己的車怎麽了?”


    “爆胎了。”


    “搭公啦迴去不就好了。”


    “我沒錢。”


    “那就用走的啊。”


    “真冷淡啊,好像冰糖一樣。”


    “不不,冰糖並不冷。”


    “那為什麽不讓我們搭車?”


    姊這麽問,彷彿名偵探偵查犯罪事件的眼神。


    “我在趕時間。”


    我故意用粗魯的口吻迴答。


    “騙人。”


    “我沒騙妳。”


    我的確沒說謊,隻是這和外送披薩不太一樣罷了。


    “喔……終於,”姊的眼神愈來愈像名偵探。“做出不妙的事了。”


    “什麽?”


    可惡,每個家夥都盡說些暗諷的話,所謂暗諷啊,是妨害精神整合及安定的主要原因,我的憤怒指數和焦急指數向上狂飆。


    “快啦快啦,送我們迴去吧,”當我還徘徊於憤怒及焦急中時,姊已經坐進了副駕駛座。失策,我忘了上鎖。 “明日美也快點上車,ride on supercar from here喲(注63)。”


    “咦,啊,叮是……”


    明日美的表情好像沒辦法再更困擾了似地困惑著。這是當然的,畢竟站在她前的我,怎麽看都不像有此意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先坐的人先贏啦。”


    姊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情緒反應。


    算了,沒辦法,放棄吧。懦弱的我贏不了姊,隻能向老天爺祈禱不會發生什麽事,我抱著覺悟坐進了駕駛座。


    明日美看了一眼車內的姊,遲疑了一會兒才坐進後座。鏡子裏麵映著困擾如何擠出空間的明日美。


    “公彥,好擠喔。”明日美不滿的說。


    那是當然啦,畢竟三分之二的後座,都被百貨公司的袋子占據了。


    “忍耐一下吧。”


    “那些東西,放到後車箱不就好了。”坐在旁邊的姊,提出了最壞的建議。“那個是為了收納才叫做後車箱吧,我也不太清楚啦。”


    “不能放後車箱。”


    我趕緊迴答。必須得死守住後車箱。


    “為什麽?”


    “那個故障打不開。”


    沒有比拙劣的謊言,更容易被


    識破的東西了。


    “哎呀,那真糟糕,”姊摸著臉頰微笑著。“我來幫你修理吧?”


    “修理?”


    不好的預感。


    “是啊,交給我吧。”


    “啊,不,”我整個人慌了。


    “不用客氣啦。”


    姊說完準備走出車外。


    糟了。


    哪能讓妳這麽做。


    可惡。


    啊啊……


    啊啊!


    別妨礙我。


    這是我和佐奈的故事。


    “不用了。”這下可疑度達到百分之五百。


    妳這樣闖進來,讓我很困擾啊。


    胸口周圍有種不舒服的戰栗感。


    必須靠武力解決。


    “姊!妳知道什麽嗎,我不曉得妳預言到什麽,”我象是要扭斷她的手般用力抓住她的右手腕。“這是我的人生,請妳不要這樣。”


    “為了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任意破壞別人的人生嗎?”


    那是偽善的說法。不過,既然和姊有關,搞不好有什麽隱情。


    “妳想說什麽……”我謹慎地問。


    姊直視著我,伸伸舌頭笑了。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在這種情況,沒有伸舌頭的必要性吧。


    “嗬嗬,公彥,你贏了。好,好·我什麽都不做,就當作是答謝吧。”


    姊輕鬆地邊說邊走向前座。


    ……願意放過我?


    “喔,是嗎,”我喃喃地說。“那事情就好辦了,姊。”沒錯,隻要不看後車箱裏麵,世界仍是和平的。


    我透過鏡子看明日美,她正看著身旁的超市提袋。


    6


    之後開始下起了細雨。姊及明日美下車後,我用誤以為自己是印度豹和保時捷所生的小孩那種速度狂飄至醫院。雨勢慢慢變大,敲擊玻璃的雨水聲,以及雨刷的聲音迴蕩在耳中。


    到達醫院的前麵,我從後車箱取出手電筒然後背著三九二亞紀子走進裏麵。


    解開掛鎖,打開206號房的房門。


    暗到看不太清楚裏麵。


    “又來啦。”


    神經質的藤堂友美惠出聲迎接我。


    “咦,已經吃光啦?”我一邊擦幹被雨淋濕的臉,一般用手電筒照向堆在地麵的垃圾山,大部份都掉在垃圾袋外麵。“明明買了那麽多。”


    “都是些不容易飽的東西。麵包根本吃不飽啊,我肚子餓了。”


    “那妳想吃什麽?”


    “便當。”


    “那要很多錢,我沒辦法每天供養妳,”我老實迴答:“學生都是靠家裏寄的生活費,很窮的。”


    “那就放我迴家,我會得黑暗恐懼症啦,”藤堂友美惠抱怨連連:“我真的很討厭黑暗,一到晚上就很想死呢。而且又那麽熱,一直流汗……”


    “是,是。”


    找將三九二亞紀子放到床上,從置物櫃拿出蠟燭和手銬,點燃蠟燭。看得出被手銬銬在鐵窗的藤堂友美惠,臉上露出了疲勞及痛苦的神色,臉上也泛著油光。


    “啊,”藤堂友美惠一發現躺在床上昏睡的三九二亞紀子,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喂,那女孩是亞紀子吧?”


    “坐下。”


    “你連亞紀子都……”


    “叫妳坐下”


    語氣轉為強硬後,藤堂友美惠一邊瞪著我,坐迴椅子上。


    “那女孩是三九二亞紀子吧?”


    “是啊,妳還真清楚。”


    “她是我從小認識的朋友。”


    藤堂友美惠和三九二亞紀子的父母是朋友,那麽她們確實有可能彼此認識。我隨便應個聲,把鐵管椅放到被合板封死的窗戶下麵。


    “喂,你。”


    “什麽?”


    “你也要監禁亞紀子?”


    “當然啦,”事到如今還問這個,真是愚蠢的問題。“因為這女孩的父親也侵犯了我妹。”


    “你瘋了。”


    “嗯,大概吧,”這或許是我的真心迴答。“我真的覺得我是瘋了。”


    “既然有這種自覺,為什麽不幹脆死了算了。”


    充滿敵意的聲音,一副好像馬上要衝過來一般。


    “別說了,幹嘛要這樣說呢?”


    “煩死了!離亞紀子遠一點。”


    “妳啊,”我抬頭看著有裂痕的天花板,還真是話不投機。“嗯,妳確實有權利對我有意見。不過啊,我沒有理由必須聽妳的話。”


    “真的瘋了。”


    藤堂友美惠輕輕地搖頭,表現出“對這家夥的想法沒辨法”般的模樣。是嗎,妳高興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我讓三九二亞紀子坐在鐵管椅上,用手銬將左手腕和鐵窗銬在一起。還處於昏迷狀態的三九二亞紀子,隨即垂下了頭。


    “會有點擠,別抱怨啊。”


    我對坐在旁邊的藤堂友美惠說。


    “真的發瘋了。”


    一直被別人這麽說也是會火大的。


    “妳別隻把我一個人當作壞人。當然我也不是好東西,但是一開始要不是妳們的……”


    “你這是任推卸責任吧。”


    藤堂友美惠以責備的語氣說道。


    “妳才是在狡辯。”


    “誰才是啊。”


    “天知道。”


    “跟你說也說不通。”


    藤堂友美惠守護著在身旁沉睡的三九二亞紀子。


    “不要說不就得了。”我從三九二亞紀子胸前口袋拿出手機往地上砸去。過度輕量化的手機,很容易就摔壞了。“妳不覺得如果一切都像這樣破壞掉,那會有多麽的輕鬆啊?”


    “我可是打從心底想毀掉你。”


    “我早就故障了呢。”


    聽我這麽迴答,藤堂友美惠便說:“啊,果然是這樣”笑了起來。


    “妳這家夥真沒禮貌啊。”


    “喂,你。”


    “什麽?”


    我將視線望向藤堂友美惠。


    “你下一個要抓誰?”


    “祁答院的孫女唯香。妳認識嗎?那是最後一個了。”


    “不認識,”藤堂友美惠一邊看著手銬一邊迴答。“不過,那女孩也沒有罪吧?真可憐。”


    “少囉嗦。”


    “喂,這個複仇有什麽意義?”


    “什麽?”我迴答道。“我沒想過什麽意義。”


    “什麽東西嘛!”


    她發出充滿敵意的尖叫聲。


    “妳說的什麽東西是指什麽。”


    “你毫無想法就把我們抓來嗎?喂”


    “別鬼叫。”


    我警告她。


    “為什麽要抓我,你好歹也該說出理由吧。”


    “就說是妳父親把我妹……”


    “那不構成理由吧,”藤堂友美惠理直氣壯地說。“至少不構成我必須被你抓來的理由。”強硬的口吻。“沒錯吧?照道理說,你要抓的應該是我爸啊。”


    “不,那是……”


    怎麽了?我幹嘛畏縮了起來?


    “可是你卻把我抓起來。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要強奸我,讓我和你妹遭遇同樣下場以獲得滿足。但其實不是這樣吧?”


    “當然啦!”


    做那種事情,一點價值都沒有。


    “你自己才是在鬼叫,快迴答我啊,”藤堂友美惠咄咄逼人。“為什麽要抓我?必須抓我的理由在哪裏?”


    就說過了,


    意義根本……


    7


    公彥為什麽要買生理用品,埋藏在百貨公司提袋裏的疑問。


    交了女


    朋友嗎?


    可是,會有女生叫男友去買生理用品嗎(至少明日美就做不出這種事)。就算有這樣的女生,明日美也不認為公彥會毫無抵抗地乖乖去買。


    那就是受鏡家的女生們所托了。可是,佐奈已經不在了,稜子在十四歲時,因為癌症拿掉了子宮……難道是那緒美?


    算了。


    今天,明日美的精神沒有餘力再去思考生理用品的事。光是他——刺殺手傑克的事就夠心煩的了。


    明日美心中的某部份冷冷地說,感情這東西是可以隱藏起來的——


    46 山薩,gregor samsa,卡夫卡所著短篇小說《蛻變》中的人物。故事描述某天早上,當gregor samsa從睡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大蟲子。


    47 《毒蟲小僧》,日本恐怖漫畫大師日野日出誌畫的漫畫,他的作品以荒誕至極聞名,充滿血腥、曬心、荒唐與怪誕之地獄景象與人生哲學。


    48 原本是從架上找到牡丹餅,意指福自天降。


    49 福澤諭吉,日本一萬元紙鈔上的人頭就是他。


    50 洗拿( ayrton senna),fl賽車的巨星。


    51 威利,是英國童書《威利在哪裏( where"s wally)?》的主人翁。


    52 亨利 李·盧卡斯( henry lee lucas),震驚全美,號稱犯下數百件謀殺案的殺人魔。


    53 《parasite eve》,台灣翻譯為異魔、寄生都市,日本作家瀨名秀明所寫的小說,因大受歡迎曾改編成遊戲、動漫。


    54 rin通常是加在女孩子名字的後麵當作昵稱,所以才會說當做店名很怪。


    55 時間飛船,time bokan,日本龍之子動畫製作公司拍攝的電視卡通。


    56 瑪露琪,電玩《to heart》裏的角色,是有名的女仆機器人,貓耳娘的始祖之一。


    57 觀鈴,卡通《air》的主角神尾觀玲。


    58 李小狼,《庫洛魔法使》裏的角色。


    59 小可,是《庫洛魔法使》中,小櫻的好搭檔,可愛的封印獸。


    60 億泰,《jojo冒險野郎》第四部裏的人物,暍東尼歐的水這段話是漫畫某一迴的故事,是在說東尼歐這名 廚師所做的料理能改善人的體質,億泰喝了他給的水之後背部整個輕鬆許多,但是其實原因是……


    61 賽莉歐、岡田都是是《to heart》裏麵的人物,賽莉歐也是和瑪露琪同公司出品的機器人,而岡田則是故事裏壞心眼三人組其中的一位女性角色。


    62 小唧,漫畫《chobits》裏的人物,和瑪露琪類似的設定,有著可愛女孩外表的人型電腦。


    63 這裏是雙關語的小玩笑,supercar是日本有名的搖滾團體,於2002年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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