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悄悄窺看銀的房間。


    銀正抱膝蹲在房間的角落。


    他們兄妹倆都還很年幼。黑羽小學二年級,銀小學三年級。


    「哥哥……」


    黑羽迴想起——幾天前聽到的那番話。


    ——假使知道會生黑羽,當初就不該收養銀了。


    說出這番話的親戚或許隻是無心之論……但對黑羽與銀而言,卻像是改變世界的致命一擊。


    從此以後,銀整個人就出現了明顯的改變。


    他雖然沒有拒絕上學,在朋友麵前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隻要自己一個人獨處,就會完全封閉起來。


    黑羽非常擔心銀,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每晚她都偷偷窺探銀的房間,發現銀失落的摸樣,自己也變得垂頭喪氣,天天都在重複相同的過程。


    ——該怎麽辦……不想看到哥哥露出那種表情……


    黑羽覺得胸口好像被人緊緊揪住。


    這種事又不能對銀本人說,也不能告訴周遭其他人——


    黑羽從小時候就一直喜歡銀。


    當然那不是戀愛方麵的情感,而是身為家人,對哥哥的喜歡。


    在上小學之前,黑羽跟身邊的人總是處不好,與雙親或朋友吵架後,她經常會躲進地下書庫,把自己關起來鬧別扭。


    像這種時候,對她伸出援手的總是銀。黑羽盡管表麵上裝得很冷漠,但內心卻對此高興得不得了。


    好幾次,她明明沒有什麽特別嚴重的失落感,也故意躲進地下書庫。


    那是因為銀一定會溫柔地迎妣迴去之故。


    「黑羽,出來吧。你不出來我就在這裏小便喔。」


    隔著地下書庫的門,銀為了安撫黑羽又開始說這種蠢話了,黑羽邊對哥哥吐槽邊走出地下書庫——這一瞬間,她總會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假使沒有銀,黑羽大概就得為了躲避世界上討厭的事物,整天躲在地下書庫閉門不出了吧。黑羽認為,自己如今能勉強跟社會協調,都是托了銀的福。


    然而,這位她最喜歡的哥哥——現在卻很膽怯地抱著膝蓋。


    ——我一定要設法幫助他才行!


    想設法做些什麽。不過……黑羽想不出該怎麽做才好。


    黑羽的思考條理分明,口才也高人一等……但這時她卻不知道該對銀說什麽才好。「發現跟哥哥沒有血緣關係時該怎麽辦」——這種事學校並不會敦,以前的書上也沒提到。麵對人生關鍵時刻的應變之道,到底該向誰學呢?


    就在這時——銀無意間發現黑羽的存在。


    「是黑羽嗎……?」


    自己偷看的行為被銀發現了!黑羽的內心激烈動搖,甚至無法迴話。


    銀隔了一會兒後……


    「……黑羽也聽到親戚叔叔說的話了吧?」


    「……」


    黑羽下定決心,戰戰兢兢地走進銀的房間。


    「哥哥……那個……請不要在意。」


    「……」


    銀什麽也沒說,隻是稍微瞥了黑羽的方向一眼。


    瞬間,黑羽嚇了一大跳。


    她所看見的哥哥眼眸裏,充滿了寂寞與孤獨,平常那種愚蠢的模樣幾乎都消失了——黑羽覺得胸口好痛。


    但同時,也有另一種奇妙的情感湧現。


    ——好想緊緊抱住哥哥。


    這是母性本能嗎?……可能是吧,不過總覺得有點不一樣。該怎麽形容,那是一種更讓人胸口難受的心情……這種情感究竟是……?


    現在不是自問自答的時候了。總之,要先安慰銀才行,於是黑羽以行動表示。


    她坐在銀的身邊,閱讀拿在手上的近代文學。


    「……?」


    銀對黑羽投以訝異的目光,但黑羽卻不理會他,默默地看著書。


    ——我的態度不會有任何改變。


    ——哥哥就是哥哥,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會改變什麽。


    黑羽試圖傳達出這樣的訊息。


    她希望銀能體會到。希望他能恢複元氣。


    「……」


    然而銀隻是沉默地注視著黑羽的舉動。


    有好一陣子陷入低潮的銀,某天突然以嚇人一大跳的激烈轉變——複活了。


    「黑羽!乾妹妹真是太棒了!」


    黑羽從學校放學後,先到家的銀噠哇哇地衝出玄關,突然對她這麽說道。


    這種開朗的笑容好久沒出現了。


    「果然還是乾妹妹最讚了!」


    「耶、耶?」


    銀這番沒頭沒腦的宣言讓黑羽感到莫名其妙。


    不過銀不理會黑羽的困惑,滔滔不絕地說著乾妹妹的好處。例如,哥哥跟乾妹妹的關係就是這點好,乾妹妹兼具女友屬性跟妹屬性的優點等等。


    黑羽愣了好一會兒,不過後來就逐漸恢複冷靜。當然,她會出現如下的想法:


    ——乾妹妹,是指我嗎?


    前年麽妹實琉出生了,不過她現在還不到兩歲。銀所說的乾妹妹,很明顯是年紀較大的女性。


    經過這樣一輪思考後,銀又說出令人震驚的誇張發言。


    「我想跟乾妹妹結婚!」


    「耶、耶、耶耶耶!」


    這也,太突然了吧——求婚!?


    被對方這麽一提,黑羽自然無法保持冷靜。她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嘴巴就像傻瓜一樣一開一闔。


    結婚。


    ……如果要表明自己的內心話,事實上,黑羽得知自己跟銀並沒有血緣關係時,腦袋也曾出現這個念頭。既然沒有血緣關係,她就可以跟哥哥結婚了……然而,她馬上用力搖頭打消這個愚蠢的想法。


    「黑羽……」


    銀抓住黑羽的雙手。黑羽已經陷入徹底的混亂,完全無法直視銀的臉。


    「文學真是太棒了!我決定了,我以後要當小說家。」


    「……耶?」


    黑羽一瞬間聽不懂銀想要表達什麽。


    「我是說『好想跟哥哥生小孩』啦,大帝·焰真是太棒了!」


    「……」


    「這都是托了黑羽的福,謝謝你,黑羽!」


    事情原來是這樣。


    銀失落的那陣子,黑羽一直在他旁邊看書,於是銀也決定找幾本書來讀。


    最初的一冊,他就選了正統派文學的名作『好想跟哥哥生小孩』——通稱『哥哥小孩』。


    銀大受衝擊並一頭鑽入『哥哥小孩』的世界。由於主角的境遇剛好與自己相同,他一下子就產生移情作用了。


    據他表示,兄妹的愛情故事撫慰了他的心。


    「最後一幕尤其是棒呆了,另外就是焰對主角獻上『信賴之吻』那段吧。總之焰真是堅強又可愛。盡管她年紀比我大很多,但感覺就是位理想的妹妹!」


    「……」


    銀對焰大為讚賞。不論是外表或內在,他都認為焰是最棒的女性。


    那些就姑且不論了……最讓黑羽在意的是,銀的眼神已經跟平常截然不同。除了炯炯有神外,還帶有些許熱度……她以前從來沒看過銀這種樣子。


    黑羽的直覺告訴她,恐怕銀——


    已經愛上了焰吧。


    「總之就是這樣。黑羽也看看這本『哥哥小孩』吧。」


    「……我,絕對不看。」


    「耶?為什麽?」


    「……不關你的事。」


    ——哥哥這個大笨蛋。


    黑羽好想大罵一句再動手打人,不過她忍住了。自己已經不再那麽幼稚了。


    黑羽憤慨地返迴二樓自己的房


    間。她大跨步用力爬上階梯。盡管銀出聲叫她,她也不予理會。


    滿口都是焰如何如何的銀,簡直是討厭死了。


    ——哥哥,你好奇怪!對方可是書本中的女性角色!何況你身邊就有個真正的乾妹妹了……


    就在這時,黑羽突然察覺。


    銀所說的「好想跟乾妹妹結婚」——該不會是含蓄地暗示自己想跟黑羽結婚吧……?


    黑羽走進自己的房間,直接倒在床上。


    她腦海浮現的是——


    銀寂寞的臉龐。


    銀笑著說想要跟乾妹妹結婚。


    看似寂寞的銀、說想要跟乾妹妹結婚的銀,看似寂寞的銀、說想要跟乾妹妹結婚的銀——這兩種表情不同的銀交替出現。


    ——呐,哥哥。你其實是想對我那麽說嗎?


    「因為我很寂寞,所以跟我結婚吧,黑羽。」


    ……


    ——搞不懂……我搞不懂哥哥的心情!


    黑羽好想「哇啊——」地大叫一聲。


    她試圖以讀書轉變心情,於是便保持仰躺的姿勢,將手伸向床鋪旁的雜誌架。


    隨便抽出一本雜誌——那是「少女月刊」。為了跟上同學們的話題,她才買了這本雜誌。這本雜誌的主要讀者是小學女生,內容包括時尚與動畫等流行事物。


    買來後她隻隨手翻了一下,接著就因為太無趣而扔在一旁。黑羽覺得,與其看這種雜誌,還不如去讀近代文學來得有意義。


    不過,這一期裏頭……確實有篇黑羽感興趣的特別報導。


    『適性☆占卜』


    來檢查一下你跟心上人的合適程度吧——


    「心上人……」


    當然,那是指在戀愛方麵抱有好感的對象。


    黑羽目前並沒有這樣的對象。她的初戀尚未到來,對戀愛也沒有太大的興趣——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不過,此時銀那張露齒而笑的平凡臉孔又浮現在她腦海。


    「……唔!?」


    黑羽霎時臉紅起來,急忙用力搖著頭。


    ——不、不可能!沒那迴事!


    不過……試試看,隻是試應該沒關係吧,占卜一下自己跟銀的合適程度或許也不賴。


    ——決定了,這不是因為意識到哥哥所說的結婚什麽的,既然這是自己付錢買的雜誌,就要物盡其用。


    明明沒有人為這件事譴責黑羽,她卻在內心編造藉口,接著才開始測驗自己跟銀的合適程度。


    結果是——「不好不壞」。


    「……什麽不好不壞嘛!合適程度最高才對!笨蛋!」


    黑羽擺出生氣的臉,將雜誌扔到一邊。雜誌以拋物線飛出去,砰一聲掉在房間的角落。


    「……」


    黑羽決定忘記銀的發言,還有自己方才采取的行動。


    總之,銀似乎恢複精神了,這實在是太好了。


    ——又可以看見哥哥笑臉迎人的模樣了。盡管他的臉一點也不帥,但笑的時候還是滿可愛的。嗯,哥哥算是可愛型的吧。


    黑羽唿唿地露出微笑。


    ——哥哥已經沒事了,太好了。


    雖說她這麽認定——


    從那次以後,銀就開始寫小說了。


    隻要是在家的時候,他就坐在自己的房間電腦前不肯罷手。


    銀一旦對某事開始熱衷,就會整個人陷進去難以自拔,與黑羽的對話機會也變得比以前少很多。


    黑羽雖然很希望銀多關注她,但卻因為自尊心而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很在意銀的情況,於是決定在晚上去關心一下銀埋頭創作的模樣。


    銀——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電腦畫麵上顯示出一排排的文字。那應該就是銀寫的小說了吧。他應該是寫到一半睡著了。


    黑羽盡量不發出聲音,悄悄站到銀的背後,窺看畫麵上的內容。


    小說的第一行是——


    £ → ☆〓  嘿呦  ☆〓→◎  宇宙  ■☆■


    「……這、這是什麽?」


    黑羽有一種彷佛被突然打了一拳的震撼感。這種情形就是所謂的迎頭痛擊吧。


    她完全看不懂那是什麽。


    難不成,這真的是——銀寫的小說?


    黑羽愕然了。


    當銀說希望將來能成為作家時,黑羽就下定決心要幫他打氣。畢竟對高難度的夢想認真發動挑戰,心態較為實際的黑羽就辦不到,這也是她被銀吸引之處。


    然而,一旦看了銀所寫出的小說——


    不可能。這太難了。就算再怎麽保守形容,這也像是要光著腳爬上垂直的懸崖峭壁一樣。簡單說,銀幾乎不可能成為小說家……


    唉,黑羽歎了口氣,迅速瀏覽過畫麵的她——突然在一行文字上停下。


    「——!」


    她的心膩頓時猛烈跳動起來。盡管銀的文章絕大部分她都看不懂,但隻有這部分,不知為何她能明了其中的意思。


    ●■〓  =  1


    這句話是……


    ——我孑然一身。


    一定是這個意思沒錯。該不會這篇小說,其實隱含了銀的心情寫照吧……?


    黑羽慌忙低頭看銀的臉。仔細瞧,銀的眼角的確殘留著淚痕……


    ——啊啊……哥哥……還是很在意。當他表明想成為小說家時,感覺好像完全恢複了精神,但事實上並沒有完全恢複。那件事發生之後,到現在也沒有隔多久,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哥哥竟然不讓我發現他的心情。別對我有所隱瞞嘛……


    「哥哥……」


    黑羽以哀傷的心情唿喚銀。


    就在這時——很巧地,銀喃喃說起了夢話。


    「焰……」


    「……嗯唔。」


    黑羽一下子變得很不高興。


    「焰……好可愛。」


    黑羽的太陽穴浮現青筋,還氣得咬牙切齒。


    每當銀念一次焰的名字,黑羽就感到非常不愉快。最後她終於無法容忍了。


    「焰……信賴之吻……」


    「什、什麽信賴之吻嘛!」


    雖說現代有許多在戀愛方麵選擇二次元派的男性,但跟二次元角色根本不可能談一場真正的戀愛,年幼的黑羽這麽認為。


    自己如此在意銀簡直是太蠢了,而且還很可憐。


    她更不喜歡的是,當銀嚷嚷著「焰、焰」時,自己心中就有某種東西著火的感覺。


    是什麽被點燃了呢?由於黑羽很聰明,所以可以掌握自己的情緒反應。她理解自己萌生了某種模糊的情感。不過,那種情感因為不可能發塵在兄妹之間,她隻好以「不可能」、「那是錯覺」來說服自己否認這點。


    銀完全不知道黑羽的內心糾葛,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夢話。


    「焰……」


    ——氣死我了!


    黑羽在心煩意亂之下失去了理性。


    ——我決定了,我要「處罰」哥哥!


    ——我要奪走哥哥的某樣東西!哎呀——好可憐啊,哥哥。你在睡著的時候接受我殘酷的處罰。不過,這全都是因為哥哥不好!竟然對二次元的妹妹如此沉迷,所以才會落到這種下場!


    ——哥哥是笨蛋——!笨蛋!大————————笨蛋!


    黑羽在心底不停咒罵,其實這都是為了防止自己停下「處罰」的舉動,並為了鼓舞自己,即便她的頭腦再怎麽好,也沒有發現這一點。


    「……笨蛋……」


    為了斷然實行「處罰」的準備動作終於結束。


    黑羽對著撐在桌上睡著的銀,倏地湊近自己的臉——


    兩人的唇悄悄疊合在一塊。


    ……


    ——還、還滿軟的嘛。


    …………


    黑羽恢複冷靜後,像是個謹慎的小偷般環顧四周——接著便慌忙逃離了銀的房間。


    ——我……剛才究竟做了什麽。


    她臉頰滾燙地返迴了自己的臥房。


    就在這時——雜誌架上的「少女月刊」又映入眼簾。


    封麵印著跟心上人的合適程度雲雲。


    黑羽拿起雜誌翻頁。


    與銀的合適程度是「不好不壞」。她早就明白這點了。


    不過她想讀的是後續——


    給測驗結果是「不好不壞」的你。


    即便是「不好不壞」也不要放棄。


    隻要遵循後麵的建議行動,就一定能跟心上人——


    黑羽目不轉睛地認真讀著底下的內文。


    *


    ——廿三世紀,某日,黑羽的房間。


    「黑羽、柚小姐!來聽大平老師的廣播節目吧!」


    ■特別刊載『大平·凱老師的專屬時間』於2202年8月15日播送的一集


    特別來賓  春賀·遙(作家)


    妹背·實琉(小學生/插畫家)


    『迴覆聽眾們的來信單元』


    ◆『為什麽明明到達那種程度了』


    前陣子,我去參觀展示古代遊戲的博物館。


    那裏展示了兩款平成時代的遊戲作品。


    一款是讓玩家扮演身負特殊任務的情報員,進行秘密的潛入任務,名字叫『潛龍●影』的動作遊戲。


    另一款則是以高中為舞台的戀愛模擬遊戲,讓攜帶式掌機化身為相機,拍攝遊戲中的女孩照片,片名叫『戀曲●真』。


    『潛龍諜●』與『戀曲寫●』啊……


    我感到很不可思議,當時明明已經有這兩部作品了,為何古代的製作者都沒辦法找到『正確答案』呢?


    不知道大平老師認為如何?


    神奈川縣  遊戲人(109歲)


    春賀:「正確答案?那是什麽意思?」


    大平:「這位聽眾朋友真是有見地啊。老實說我也想過完全一樣的事。確實,都已經有了那兩部作品,為什麽無法製作出『正確答案』呢?真令人感到遺憾啊。」


    春賀:「你先說清楚正確答案是什麽。別再賣關子了。」


    大平:「『潛入』與『瘋狂拍照』——這兩項要素導引出的正確答案,就隻有那個了!潛入小學執行偷拍任務!沒錯!就由我提供資金,開發這款遊戲吧!躲在紙箱裏潛入4年○班,瘋狂偷拍實琉那件尚存餘溫的體育服,然後再綁在臉上!甚、甚至……當體育服沾染了阿摩尼.a(亞)的日子,我會……唔!」


    實琉:「……(一句話也沒說就閃人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妹妹會讀漢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梶井貴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梶井貴誌並收藏我的妹妹會讀漢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