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平老師碰麵過了一個月後。


    我又寫了一部小說去投稿新人獎,這已經是第五次挑戰了。


    如同當初『哥哥小孩』打動我一樣,我也想感動許多讀者的心、帶給大家勇氣。這種心情在與大平老師碰麵後變得更強烈了。


    我與老師的交情也升溫到不時互通電子郵件的關係。平日忙碌的老師還能抽空迴複我,真是太榮幸了。


    郵件內容多半是關於我家麽妹——實瑠之事。老師詳細詢問了實塯愛吃的東西、三圍,以及尿床頻率等細節。如果能成為他設定角色的參考,那真是一件高興的事。


    老師似乎很想跟實瑠碰麵。我盡管也想趕快帶實瑠過去,但老師的行程表排得太滿了;除了小說執筆外,還必須應付訪問、演講等工作。


    本來以為短時間內應該不可能成行了,沒想到老師竟然強行推掉其他約會,為我們空出一整天。


    「我已經忍不住了。」——老師如此表示。


    我們走在通往最近車站的那條路上。


    一個小女孩跟在我身旁。


    她正是我的麽妹——實瑠。


    至於再過去那個則是黑羽。我倆以川字形將實塯夾在中間。


    大家一起前往東京。


    之前與老師見麵時,已經說好了下次要把實瑠也帶去。今天就是履行約定的日子。盡管黑羽忿忿地埋怨「那隻是為了混過去隨口說說而已!」,但我怎麽能夠背叛老師哩。


    今天除了要叨擾老師府上外,還要麻煩老師帶我們參觀他推薦的曆史博物館。浸淫於曆史當中或許有助發掘小說的靈感,真是期待極了。’


    能再次與老師碰麵都是托了實瑠的福。我將視線投向這位麽妹。


    實塯今年十歲,小學四年級,個子就跟這年紀的女孩一樣。


    她的頭頂剛好到我的心窩附近。如今她頭戴自己喜愛的貓耳貝雷帽,身著連身洋裝,斜背著小巧的包包。


    五官的感覺跟姐姐黑羽很像。表情頗為冷靜,眼與鼻等各部位都線條分明。將來一定會長成一個大美女吧。


    實瑠邊走路邊看書。


    「實瑠,那樣很危險。」


    黑羽提醒她,但實瑠毫不在意,依舊沉迷於書本中。


    書的封麵畫了女性角色的插畫。至於書的標題是:


    『輕小說封麵集☆』


    輕小說是近代文學的一種。據說對正統派文學也造成了影響。封麵集——應該就是封麵插畫的畫冊吧。我在美術課中好像也看過。


    實瑠的視線依然黏在畫冊上,隻動動嘴巴問了黑羽:


    「姐,『憂鬱』是什麽意思?」


    「心情不好的意思。」


    「那『召喚獸』呢?」


    「這個喔,這種可以被叫出來支使的動物吧。」


    「那『大魔王』呢?」


    「唔……壞人的領導者之類的吧。」


    實瑠以純真的表情不斷詰問黑羽。


    看來她想讀懂封麵插畫上的漢字。


    實瑠還隻是十歲的小朋友,但已經認得許多漢字了。她比被稱為神童的黑羽領會得還早,


    妹背家好像代代都出了不少語言學者及譯者,然而實瑠的語言能力與祖先相比卻毫不遜色。除了言語外她還有繪畫才能。舉例來說,如今她正在欣賞的畫冊集,要她描繪出其中的人物也難不倒她。


    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孩子啊。


    相比之下,我根本看不懂漢字,也插不上妹妹們的對話。隻是一介凡夫俗子。


    我已經好幾次懊悔得想讀懂漢字,但卻完全找不出入門的要領。上百成千的文字要怎樣才能記在腦子裏啊?我看隻有天才可以讀寫這種東西吧。


    我體內並沒有妹背家的血統,所以頭腦無法跟兩個妹妹比擬。


    無法讀漢字對日常生活並不會造成影響,但這點讓我活生生感受到自己和妹妹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使我感到很寂寞。


    「哥,怎麽了?你的表情好恐怖。」


    我似乎不知不覺陷入自己的世界裏了,還因此露出難看的臉色。實瑠抬頭緊盯著我。


    「啊,抱歉。」


    「被女人甩了嗎?」


    突、突然鬼扯什麽東西!我一下子不知如何迴答,結果實瑠似乎以為她猜對了。


    「那隻母狗,讓我收拾吧。」


    實瑠雖然天真無邪,嘴巴卻很毒。


    「實瑠,不可以這樣。」黑羽立刻製止妹妹。


    「姊明明也很在意。」


    「哪有可能跟被甩之類的有關啊。哥哥根本就沒有女人緣啊。」


    ……因為是事實所以我無法反駁。


    「給可憐的哥一個好東西。」


    實瑠從小包包抓出一顆白而圓的玩意兒,放在我手上。


    是棉花糖。


    「姐也有,拿去。」


    黑羽也拿到了一顆。


    實瑠最喜歡棉花糖,她總是隨身帶著棉花糖出門。不過她並不一個人獨占而會拿出來分享,果然是本性溫柔的好孩子。


    「在電車上吃吧。」


    從最近的車站到東京要廿分鍾左右。據說在以前搭新幹線得花兩小時,但現在一下子就到了。大家一起吃棉花糖的話,恐怕不知不覺就得下車了。


    我們與老師約好在曆史博物館門口碰麵。


    那座博物館位在寬闊的公園中,是一棟巨大的建築物。因為是營運持續了兩百年以上的悠久博物館,所以遊客人潮如織。


    那麽,老師人呢?我為了搜尋老師的身影東張西望。


    找到了。


    老師頭戴寬簷帽、持手杖,裝扮得像位英國紳士。此外他手中還拿著一麵白色的旗子。據他說當天他會帶一樣顯眼的標記來,原來如此,想必就是那個了。


    旗子上是這麽寫的——


    哥哥在這裏!


    什……麽……在……?應該是寫給會讀漢字的妹妹們看的訊息吧。我完全沒被老師列入考慮,想到就有點難過。


    「要不要裝作不認識他啊?」


    黑羽不耐地說著。為什麽都到了這裏還裝不認識?難道黑羽覺得不好意思?


    「老師——!」


    我揮著手大叫道,老師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後,立刻扔掉旗子走過來。


    我想跟老師打招唿,但他卻迅速從我身旁穿過,似乎完全沒把我的存在放進眼底。


    老師在我後方的實瑠麵前停下腳步。


    「唔喔、喔喔喔、唔喔唔喔喔……」


    他發出沒有意義的呻吟聲。


    實瑠仰望半開著嘴的老師。


    「這個老頭子是誰?」


    實瑠,叫老頭子太失禮了吧!我焦急起來,但老師似乎毫不介意。


    「實瑠,你果然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如果能綁雙馬尾就更完美了!」


    「黑羽,老師說的夢寐以求是什麽意思?」


    我低聲問。


    「……我不想解釋。」


    隻見黑羽用白眼瞪著老師。


    雖然不大能理解,但既然是老師說出口的話,應該跟文學有關吧。


    「實瑠,我們進去吧。」


    「住手。」


    老師想牽起實瑠的手,但卻被她不悅地甩開。實瑠竟然敢對老師做出這種事!


    我急著想道歉,老師卻沒有半點惱怒之意,反而還很開心。


    「實璔太棒了!就跟不理人的貓咪一樣!」


    大概是過度亢奮之故,老師的臉色愈來愈紅,簡直像被蒸熟了。


    「請對我多『傲』一點吧!這種冷淡的女孩變親密以後才是精華


    所在啊!」


    老說邊說邊輕微顫抖著,小腹不自覺凸了出來。


    「來、來吧,實瑠,叫我哥哥。然後再狠狠咒罵我。被這種傲氣的女孩叫哥哥且嚴苛地對待……我、我快受不了了。」


    實瑠以極為不愉快的表情仰望老師,但或許是被好奇心剌激吧,她就像按按鈕似地戳了戳老師的下腹。


    「啊、啊、啊!來了,就是這個!……快要出來了,快要忍不住啦啊啊啊!」


    老師翻起白眼,舌頭也不住地吐了出來,這表情還真嚇人啊。隻見他的耳朵跟鼻子都噴出了類似蒸氣的玩意兒,所謂的要出來了就是指這個嗎?


    「……哥哥,你先等一下。」


    黑羽觀察了一會兒老師與實瑠的對話後便丟下這句話,臉色難看地走向警衛室。過沒多久黑羽領了好幾名警衛一起迴來,很快就把老師帶走了。


    「黑羽,老師被帶去警衛室了!」


    「是啊。真沒想到他嚴重到這種程度。」


    嚴重到這種程度?這是什麽意思……


    啊,對喔!像老師這種程度的名人,一定會有許多遊客跑來索取簽名引發大混亂,所以待在警衛室應該會比較安全。身為名人也不見得都是好事呢。


    雖然沒辦法跟博學多聞的老師一起參觀博物館,但這也是莫可奈何的。隻好我們三個自已進去看了。


    「實瑠,對不起,都是姐姐不小心說出要讓你跟他見麵……嚇著你了吧?」


    「不會啊。看來是個又蠢又有趣的老頭,願他安息。」


    老師還沒死耶!


    我們進入館內。


    這間曆史博物館正在舉辦「平成展」。老師的新作正是以平成時代為舞台,或許世間已偷偷流行起平成熱潮了也說不定。


    我們在一樓逛著。首先是介紹平成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區域。


    這樓的正中央有座以玻璃圍繞的舞台,裏麵則放了當時民宅的房間模型。一比一的大小看起來非常寫實。玻璃上也掛了一塊注明「庶民房間?」的金屬牌。


    房間正中央佇立著一名戴眼鏡的廿多歲青年。他應該就是房間的主人吧。據說是以真實存在的人物資料重製的。


    「好棒,真了不起。」


    實瑠將額頭貼在玻璃上,聚精會神地欣賞著。


    確實很了不起。


    尤其是寫實的程度。


    青年似乎利用了最尖端的機器人技術,看起來完全不像死板的人偶,簡直是栩栩如生。家具也製作得相當精巧,就跟真的一樣。


    「跟現在沒太大的差別嘛。」


    黑羽感慨地說著。


    沒錯。令人意外地,房間的內裝與青年的服裝都不顯老舊。既然平成年代大家就已經穿西式服裝了,跟現代的差距或許不大吧。


    「哥,裏麵有好多沒用的裝飾。」


    實瑠指著房間。她是說那些女孩外型的人偶、以女孩為封麵的書、描繪女孩插圖的紙盒等等吧。總之全是女孩子。


    「那是什麽?」


    實瑠又指向房問的牆壁。


    貼在牆壁上的圖畫引起了對美術有興趣的實瑠好奇。


    那張圖描繪著女孩全身。女孩頭上有一個輪狀物體,大概是象征天使吧。女孩的身體被貌似章魚腕足的觸手纏繞著。觸手似乎纏得很緊,女孩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圖畫上寫著『※魔界天使吉●利兒』。假名部分我還看得懂,漢字就沒辦法了。(譯注:這裏是暗指日本2004年發行的某款18禁遊戲。)


    天使被觸手糾纏。這張圖怎麽看都像——


    「是宗教繪畫吧。」


    既然有天使,想必是這麽迴事。


    「我猜這個房間的主人是位虔誠的基督徒。這個時代的日本或許也有許多人篤信宗教吧。」


    「耶——」


    實瑠率直地點點頭。


    「是嗎?」


    黑羽露出懷疑的表情。我的看法怎麽可能會錯哩!


    「那書架上的女孩人偶就是聖母瑪利亞像囉?」


    有幾十個女孩人偶並排在架子上。


    「有些拿吉他,有些拿斧頭,還有怎麽看都像是學校泳裝打扮的,這真的是聖母瑪利亞嗎?」


    黑羽的目光極其冷靜。


    「這可是兩百年以前的東西耶。看起來很像學校泳裝,但實際上應該不是吧。或許是基督教徒的製服之類的。」


    黑羽忍不住噗哧一笑。啊,那家夥竟然瞧不起我!


    我正想迴敬黑羽時,實瑠拉了拉姐姐的裙擺。


    「姐,看那個。」


    順著實瑠的手指望去,隻見有個紙盒躺在房間地板上。紙盒上印著插畫與文字。『※色狼托●斯』……什麽托馬斯啊?漢字的部分我看不懂。(譯注:這裏是暗指日本2003年發行的某款18禁遊戲。)


    「姐,『色狼』是什麽意思?」


    「耶耶!?」


    黑羽的聲音頓時高亢起來。


    『色狼』應該是以前的用語吧。我是有聽過,但不明白代表什麽意思。


    「是什麽?」


    「呃,唔,那是……」


    「告訴我嘛?」


    「唔唔唔唔唔唔唔。」


    黑羽似乎顯得很困窘,但她隨即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後要求實瑠「看好了」。黑羽究竟想做什麽?


    黑羽走向我——做出撫摸我臀部兩次的手勢。


    「實瑠,懂了嗎?這就是『色狼』。」


    ……誰搞得懂這是什麽意思啊?至少我就不懂。


    實瑠交替望著我與黑羽的表情,隨後才冷靜地說:


    「姐,你剛才那個應該叫『色女』吧。」


    「為什麽你不知道『色狼』卻會知道『色女』啊!」


    「爸爸跟媽媽教育我的。」


    「我們的父母才沒這麽開明咧!……實瑠,你是故意整姐姐吧!?」


    『色女』又是什麽?爸媽教過實瑠那個詞的意思,也就是說……


    「我明白了!所以媽媽也是『色女』囉?媽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的確充滿了美色。此外她還有很多其他『色女』朋友。實瑠,等你小學畢業就在紀念冊上寫將來想成為『色女』吧。」


    「哥哥你閉嘴啦,不懂就不要亂說!」


    黑羽生氣了。唉呀……


    『色狼』這個詞似乎已對實瑠無關緊要,隻見她東張西望,似乎在物色其他東西。


    「姐,我接下來想問那個。」


    「這次又是什麽……」


    順著實瑠的視線,可以看到一台舊式的計算機。屏幕上還顯示著某種畫麵。


    畫麵中央有張女孩的插畫,下頭則有文章。文章是以漢字及假名混合組成。一旁則並排著「log」、「save」、「skip」等英文單字。


    這該不會是很久以前的遊戲畫麵吧?


    「姐看得懂上麵的文章吧?」


    「是啊。」


    黑羽盯著計算機屏幕,似乎正在讀上麵顯示的文章。


    「這是什麽……」


    她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上麵到底寫了什麽啊?


    我也試著閱讀裏麵的訊息……不行,漢字太多了,根本看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那哥哥的童貞就交給身為妹妹的我來終結吧……


    「姐,『童貞』是什麽?」


    「怎麽又是這種問題!?」


    黑羽非常狼狽。


    『童貞』——這個詞我好像聽過又好像沒有。跟『色狼』一樣,都是現在已經不使用的詞了。


    「是什麽嘛?」


    實瑠微微歪著腦袋,露出不解的表情。黑羽則出現了激烈的動搖。難道她根本不明白那是什麽?既然不知道就別充麵子啦。


    這時,黑羽突然指向我迴答道:


    「就像哥哥那樣。」


    「耶?」


    這迴輪我嚇了一跳。


    「哥哥就是了,沒錯吧。」


    「我還是不太懂。」


    「哥哥鐵定是!我可以拿全部的存款打賭。」


    「你還是沒解釋清楚啊。」


    「姐說的一定不會錯吧。因為姐對哥的觀察很仔細。」


    「是嘛。那既然如此,我一定是『童貞』了。」


    實瑠以可以接受的表情點點頭。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她理解了什麽。


    「總之就是既帥氣又溫柔的意思吧。」


    實瑠說了番讓我開心的話。不過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不過,既然如此為何要終結呢?保留下來不是比較好嗎?」


    「別再討論那個了好嗎?」


    黑羽用力搖著頭。看來她根本不懂嘛。


    實瑠對這房間模型已經失去了興趣,開始走向其他展示品。真是個反反複複的小朋友啊。


    黑羽依舊盯著計算機屏幕不放,似乎仍在閱讀那篇文章。


    「……難道那個時代將這種事視為理所當然?」


    「這種事?」


    「沒!沒事!」


    我一問黑羽就馬上撇開頭,臉頰還泛出紅暈。


    她刻意不跟我的視線交會,對青年人偶凝視不放。


    「這家夥真的是當時的普通老百姓嗎?」


    既然展覽的解說都這麽寫了,鐵定不會錯吧。


    我們前往另一個樓層。


    玻璃櫃中陳列著珍貴的文化資產。


    「好可愛!」


    實瑠突然發出驚喜聲。


    櫃子裏放著許多類似布的玩意兒。那上頭都是人物的圖畫。大部分都是正麵的女性像,但也有少數是男性的。


    這是什麽布啊?我閱讀展示品的解說文。


    「啊,原來是抱枕套。」


    抱枕套是平成時代大量生產的一種寢具。正如字麵意義所示,是拿來包覆抱枕的,正反麵都描繪了角色的圖畫。據說當時的庶民家家戶戶都有。


    「以前人的想象力真了不起。竟然能發明這種東西。」


    「就是說啊。」


    「現代已經沒生產這個了嗎?」


    「好像有以郊區的傳統工藝形式保存下來喔。老師似乎也特別訂製了他妹妹的抱枕套。還說每晚都抱著不同的妹妹睡覺呢。對了,他也想製作實瑠的。」


    黑羽的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我想要哥的抱枕。」


    實瑠抬起頭對我說。


    「想跟哥一起睡。」


    「如果想跟我睡,不用靠什麽抱枕,本人就在這啊。隨時都可以跟我要求……」


    啊啊——我的腳麵突然傳來劇痛。


    「哥哥!」


    黑羽狠狠踩了我一腳。那家夥突然發什麽神經啊!?


    我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著,黑羽冷不防將唇貼近我耳邊。


    「聽好囉!實瑠隻是仰慕哥哥罷了,千萬不可以想歪。」


    「那種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


    實瑠跟黑羽不同,不知道我是妹背家的養子。還以為我是她的親哥哥哩。


    「還有!我們家規定上小學以後,男女就不可以睡在同一個房間了。」


    「這我也明白。」


    我小時候也跟媽媽還有黑羽一起睡,然而等升上小學後我就分配到了自己的房間,從此一個人就寢。當時比起我,黑羽似乎更覺得寂寞吧。


    「我隻是覺得偶爾跟實瑠一起睡應該也沒什麽關係吧。」


    「就算是偶爾也不可以。如果出事了怎麽辦?」


    出事……?


    「哥、姐,不要吵架了。我們吃棉花糖吧。」


    實瑠出麵安撫我們。她打開小包包摸索著,大概是在找棉花糖吧。


    黑羽,你的反應太激烈了吧。吃顆棉花糖冷靜一下。


    這之後我們又繞了其他樓層。


    在平成的文化熏陶下,過了充實的一天。


    見識過許多展覽品後。我們終於踏入了最後一層。


    「喔喔!」


    一走進去我就忍不住叫出聲來。


    這層樓中央展示著一幅巨大的肖像畫。畫中是一位年輕的女性。


    女性生著閃亮耀眼的金發、清澈的碧眼,此外還有純正東洋人無法擁有的淡粉紅色白皙肌膚。頭上所戴的黑色發箍讓這名女性散發出一股古董洋娃娃的氣息。


    大帝·焰。


    名作『好想跟哥哥生小孩』的女主角,也是日本最知名的二次元角色。


    這幅肖像畫比書中的插圖更寫實,可以算是大帝·焰的真人版吧。


    「美女!」


    實瑠也看傻了眼。


    「真的好漂亮啊。」


    我也目不轉睛。


    雖然我沒對任何人提過,不過我的初戀對象就是焰。自從小學讀了『哥哥小孩』以後,我便對焰有一股難以按捺的悸動。這也是我第一次對異性產生感覺。


    當然現在那種心情已經消失了。畢竟焰是二次元的角色。很遺憾,這種戀情是無法實現的。然而,她在我心中的特殊地位依舊保持不動。


    對焰有特殊情感的我,能目睹這麽大幅的肖像畫當然很開心。


    然而——


    「這不會很怪嗎?」


    我歪著腦袋。


    「『哥哥小孩』的成書時間早就過了平成很久。在平成展不適合擺這張肖像畫吧。」


    「理由上頭有注明。我看看——」


    「關於這點啊。」


    一個低沉有磁性的聲音突然從我背後響起。


    我轉過頭,發現老師就站在那。


    「老師!您已經平安了嗎?」


    「是啊,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為了我的年幼朋友,不論多嚴密的戒備都難不倒我。」


    黑羽立刻露出警戒的眼神並將實瑠抱向自己。


    「對了對了,這張畫放在這裏是有理由的。據說焰是實際存在的人物。」


    我嚇了一大跳。『哥哥小孩』不是完全虛構的小說嗎?


    「啊,我的說法或許不大正確。並不是真的有焰這號人物,而是有一個外貌相似她的範本。最近的研究指出範本應該是一位平成的女性。」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焰是按照某個範本寫的我早就知道了,但按照『哥哥小孩』的出書時間,我先前還以為應該是2060年左右的女性。範本是平成時代的人,這我就前所未聞了。


    「所以說平成展才會出現這麽大幅的焰肖像畫啊。」


    老師聳聳肩。


    離開博物館後,我們前往老師的住所。


    叨擾他請了一頓晚餐後,大家圍在客廳的桌子旁。老師端出了咖啡與紅茶。看來是飯後的點心時間吧。


    棉花糖也包括在佐茶點心之內。據說是別人送給老師的禮品。棉花糖的觸感既柔軟又細致,放入口中一股甜味隨即擴散開來。


    「這個,好好吃!」


    實瑠非常開心。


    「實瑠喜歡棉花糖吧?盡管帶迴家,這可是朋友送給我的特製棉花糖。」


    「謝謝你,老頭子!」


    老師將一袋仔細包裝過的東西遞給實瑠,實瑠也小心翼翼地收入包包裏。


    「皮膚跟棉花糖一樣幼嫩的實瑠吃著棉花糖——這就像同類相殘一樣


    ,真是讓人興奮到極點。」


    「這種變態性癖才叫下流到極點。」


    黑羽的發言令我冷汗直流,幸好老師的注意力全放在實瑠身上,根本沒仔細聽黑羽說什麽。


    我們大家邊享受棉花糖邊坐在客廳休息。望向窗外,天色已經很晚了。時鍾則顯示現在是晚上八點。


    正當我猶豫是否該告辭時——


    「銀小弟,你覺得平成展如何?」


    老師突然拋來新的話題。


    「嗯,我覺得接受了很大的刺激。沒想到當時的庶民竟然信仰如此虔誠。」


    「喔,信仰虔誠,是嗎?」


    「是的。當時的老百姓房間放了許多宗教性質的人偶與圖畫。」


    「哈哈哈!」


    老師發出大笑聲。


    「宗教性質嗎?你真會形容。確實,當時的人可是為了這個奉獻出不少金錢。」


    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我的解讀果然沒錯。


    「黑羽小妹覺得呢?」


    「這個嘛……平成時代沒發生什麽大戰,聽說當時的人們生活很安穩。假使生在那時代,性格應該會變得更溫柔吧。」


    「喔喔。」


    「如果有機會,真想親眼迴到過去見識一下。」


    「這個主意不錯。」


    「實瑠也想去吧?」


    「……唿耶?」


    實瑠好像累了,正將自己的下巴撐在桌子上打盹。她似乎沒聽到黑羽問什麽,於是我替她補充說明。


    「你姐姐問,今天去了博物館以後,想親自迴到平成時代看看嗎?」


    實瑠眨了好幾下眼睛。


    「嗯。想去,我想畫起來。」


    「嗯嗯。」


    老師眯起在鏡片後方的雙眼。在凝視實瑠的時候,老師的眼角垂得比以往都還要低許多。


    「是啊。真想去那個時代看看啊。」


    平成啊。


    據說那是正統派文學之源頭——萌文化開始擴展的時代。街道上滿是萌文化的要素,庶民們盡情享受萌的樂趣,平成就是這麽一個時代。


    我的想象力在悠久遙遠的平成年間馳騁著。


    嗯,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我覺得自己充滿了執筆新小說的能量。


    老師,太感謝您了。


    實瑠也快要睡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黑羽,我們也不能太晚迴家——」


    正當我要提醒黑羽時。


    異變發生了。


    最初是實瑠出現了異狀。


    嗶嗶、嗶嗶——類似鬧鈴的聲音在實瑠體內響起。我原本還以為是她的手機壞了,但看來並非如此。


    因為就連實瑠的身體都開始一閃一閃的。


    實瑠愕然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我們在旁邊也說不出話來。


    接著,黑羽及老師的身體也跟著閃爍起來。三人體內發出的鬧鈴聲形成了三重奏。


    最後,則是我。


    「這是什麽……」


    黑羽很害怕。


    所有人的身體閃爍逐漸變得激烈,鬧鈴聲也變成嗶嗶嗶嗶嗶嗶嗶嗶一長串幾乎沒有中斷的聲響。


    怎麽,這是在玩什麽把戲?我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狀況!?


    「哥!」


    正當實瑠像是被逼到無路可走地叫了我一句之時——


    隻聽見咻嚕的聲響傳來。


    「啊!」等我發現不對勁時已經太遲了。實瑠整個人不見了。


    「實瑠!」


    黑羽大叫道。我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宛如風吹過的咻嚕聲再度響起,這迴輪到老師消失了。


    「哥哥!」


    黑羽對我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黑羽!」


    我試圖抓住黑羽的手。黑羽也打定相同的主意,將手伸向我。


    但當我倆的手一碰觸的瞬間——黑羽也不見了。


    隻剩下我一個人被留下來。


    那三人上哪去了?總不會是在玩捉迷藏吧!?


    我的內心激烈動搖著,一種頭發似乎被用力向後拉扯的感覺侵襲我。


    接著我的意識便被幽暗所吞沒。


    ——……


    ——……哥。


    ——……哥哥!


    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


    「哥哥,快起來!」


    說話聲來自黑羽。


    我呻吟了幾聲後才張開眼、撐起身體。


    黑羽的臉就近在眼前。因為雙方距離太近了,嘴唇差點就要碰在一塊兒。


    「呀啊!」


    黑羽發出很可愛的女性叫聲並向後退。


    「小、小心一點嘛!」


    「啊啊,抱歉。」


    「哥!」


    又有另一人撲進了我的懷中。砰——巨大的衝擊力在我全身蔓延。


    是實瑠。


    「哥醒了!」


    實瑠將臉頰貼緊我的心窩附近磨蹭。大概是由於過度不安的緣故吧,她緊緊抱住我根本不肯鬆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溫柔地摟住實瑠,隔著帽子撫摸她的頭。


    「哥有好一陣子都沒有意識。身體有沒有哪裏怪怪的?」


    我緩緩將實瑠推開,確認自己身上是否有外傷。輕輕搖了搖腦袋,試著在兩邊的肩膀使力,順便使勁伸直雙腿。


    「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你們兩個呢?」


    黑羽跟實瑠看起來也沒什麽問題,大家沒受任何傷應該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咦?對了……」


    人數還差一個。


    「老師呢?」


    「不見了。」


    「他比我們先醒來,不知道去哪裏了。」


    黑羽無言地搖搖頭。所以老師失蹤了嗎?


    老師,請您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我雖然很關心老師的去向,但還是先掌握目前的處境吧。於是我環顧四周。


    首先觀察到的是時間出現了變化。剛才明明是吃完晚飯的夜間,太陽已經完全西沉了,現在卻看到太陽高掛在頭頂。


    地點也不對。我聞到一股草的香氣,發現自己正坐在寬闊的草坪上。怎麽看這裏都不像老師家。是公園嗎?


    距離幾十公尺之外,有一棟古色古香的洋房。除此之外就看不到任何建築物。四周隻有草坪跟樹木而已。


    「這裏是哪裏?」


    「不知道耶。」


    「把手機拿出來看不就曉得了。」


    用手機可以查出目前的所在位置。我立刻從口袋取出手機。屏幕上什麽也沒有。大概是電源被關閉了吧,我重新啟動電源。


    嗯?


    怪了。怎麽按都沒辦法開機。


    「哥哥的好像也壞了。」


    「所以說?」


    黑羽的手機也不能用嗎?


    「實瑠的呢?」


    「不能用。」


    這就糟了。無法查出目前的所在地,也失去了與老師聯絡的管道。


    我感到束手無策。該怎麽辦才好……


    啊,對了!


    「去拜訪那戶人家,跟他們借電話吧?」


    我指著視野內的那間洋房。那棟建築物的三角錐屋頂尖端還矗立著一隻風向雞。外觀看起來就類似很古老的西洋建築。雖然不像普通的民宅,不過總有裝電話吧。


    「應該總比自己亂闖要好一點。」


    黑羽也同意我。


    於是我們便一同步向那棟洋房的入口。


    洋房被木製的柵欄所環繞,正麵留了一個出入口。我


    們穿過入口來到洋房外圍的腹地。


    好大的房子啊……當我仰望建築物不禁讚歎時——


    正麵玄關傳來了「嘰嘰」的聲響,且門自己打開了。


    一名年輕女性從屋內走出來。


    她的一頭金發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漆黑的發箍宛如花朵般綻放在那頭秀發上,如此強烈的對比讓人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我將視線移往對方的身體,她身穿日式圍裙、手上拿著一把竹掃帚。難道是這裏的女傭人嗎?


    女性盯著我看。


    ——我的心髒停住了。


    當然,我的心髒並不是真正停止跳動,這隻是比喻。不過,或許有幾秒鍾心髒真的沒跳也說不定。


    我的訝異確實到了這種地步。


    因為——那位女性跟某個人物實在是太像了。


    「焰!」


    我背後的實瑠大喊一聲。


    大帝·焰。


    幾小時之前才出現在肖像畫中的少女,如今就站在那裏。


    這位跟焰酷似的少女,以端正的雙眸對我露出微笑。如此溫柔的笑容讓人怦然心動。


    「午安。」


    與焰酷似的少女以稍微有點怪的腔調說,不過我很快就聽懂了。


    「啊,午安。」


    「哎呀。」


    與焰酷似的少女將視線投向我背後的實瑠,好像在觀察她。


    「好可愛的帽子……那孩子,叫實瑠對吧?」


    嚇死我了!她怎麽會認識實瑠?


    「是沒錯啦……」


    「那麽,大家都是朋友囉。」


    我不懂她的意思。大家都是朋友?誰的朋友啊?


    與焰酷似的少女不理會滿肚子困惑的我們,徑自深深一鞠躬。


    「歡迎光臨。」


    接著她又緩緩抬起頭——冒出一句無比震撼的台詞。


    「歡迎來到廿一世紀!」


    *


    筆名 冬耳虎彥。


    其為我輩之偉大先祖。始於明治以至大正,遺世名著不知凡幾。


    平成年間始榮得世間好評,然其後遭正統派(我輩願賭上一生推翻此稱唿)文學勃發,便於眾人之記憶淡去。斷簡殘篇仍存堪稱幸甚,然當今已將先祖評為陳舊迂腐之老朽文人。


    我輩對粗略怠忽先祖之當今文壇怒不可遏,然無力守護先祖名聲之責,我輩一門亦須承擔。


    虎彥之孫——武夫之日記仍保存於我輩家中。此文銘記我輩一門自昭和至平成遠離文學之曆程。


    「※昭和五十八年四月十五日(星期三)雨(譯注:公元1983年。)


    兒子似乎是某個同人誌社團的領導者。我年輕的時候也主持過文藝同人社團,兒子終於對寫作產生興趣真是令人高興,不過我總覺得他的樣子怪怪的。


    叫他把作品拿來給我欣賞一下,結果卻隻是一本很薄的小冊子。原來所謂的同人誌是指動畫的二次創作啊。封麵上畫著粉紅色頭發的少女,名字好像叫桃還是梅什麽的。


    他似乎在東京※晴海的某個即賣會現場販賣這本冊子。那就是所謂的同人誌即賣會吧。(譯注:1996年以前日本最大同人誌即賣會arket的舉辦地點。)


    這個陌生的世界讓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說來真可惜,我兒看來是無法成為像祖父——虎彥那樣的文學家了。」


    「※平成廿—年三月五日(星期六)晴(譯注:公元2009年。)


    愛孫成為了榮獲新人獎的作家。我想恭喜他,並問他作品比較傾向芥川賞或直木賞,結果他卻支支吾吾地迴答『並不是那方麵的』。繼續追問後我才得知,是一種名叫輕小說、專門給年輕人閱讀的作品。


    愛孫本想成為漫畫家,但因繪畫技巧不好才轉而朝作家努力。他盡管已當上作家了,對漫畫家的誌向似乎仍念念不忘,在網絡上一個叫※什麽苦的網站繼續發表自己的畫作。(譯注:日本一個名為「piiv」的圖畫創作網站,日文發音跟「苦」近似。)


    我本來因為他對寫作這行的不專注而動氣,但看到愛孫開心的模樣,也就決定不予以幹涉了。親人的笑容才是最要緊的,不是嗎?」


    ……嗚唿。字裏行間已有舍棄傳承家業之意。


    縱有冬耳虎彥如此之偉大先祖,子息亦難逃時代之流擺布。遺憾莫此為甚。我輩無可宣泄之慨,唯有咬牙切齒以吞之。


    我輩一門已邁入漫漫寒冬。無一子孫願著眼純正文學,先祖之威名亦將斷送於此。


    然而,我輩有幸誕生於世,決意不昧於時代濁流,戰至身滅人亡,亦或先祖之文學於當世複蘇方休。請先祖安心於九泉之下靈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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