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信任芙妮雅這一點,卻也同樣信任著桃樂絲。


    他們往日相交的場景一幕幕的在腦海中重放,他不知道法師學院裏原本陰鬱孤僻的少女為什麽突然大放異彩,而那些出人意料的言行舉止,也實在不能讓斯塔比尼斯對芙妮雅肯定的迴答道:“我完全了解她”。


    迴憶著她的一言一行,還有結伴旅途中的點點滴滴,最終烙印在斯塔比尼斯腦海中的,卻是他們在艾菲鎮外等待的時候。


    那時候,因為隊伍中的亡靈生物,他們被阻攔在城門之外,而天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桃樂絲蹲在他的長袍底下,又用法杖挑起他的袍擺,擋在查爾斯的頭頂。


    瞧見他無奈投下的視線後,那個平常總是很少有所表情的少女,卻會抬起頭來,朝著他露出一個稚氣而燦爛的笑容。


    想著那個笑容,斯塔比尼斯垂下了眼眸:“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許桃樂絲的確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但無論如何,我要聽聽她的理由。”


    ……


    桃樂絲用大輕功準確無誤的找到了貝蘿拉。


    因為抵達之前就用聊天係統溝通過,貝蘿拉等在叢林之中,瞧見她從天而降的時候,雖然對這樣新奇的法術感到驚歎,卻也沒有太過吃驚。


    她顯得有些畏縮的迎了上來道:“桃樂絲閣下!”


    這讓桃樂絲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因為以往的少女雖然因為出身農家而有些靦腆內向,卻不至於像如今這般瑟縮。


    她看起來過的並不算好,比起分別之前,貝蘿拉原本紅潤的臉龐顯得憔悴了不少,而眼睛下方也陰影深重,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這副模樣,令桃樂絲禁不住有些擔心的瞪大了眼睛,“貝蘿拉,你還好嗎?”


    貝蘿拉勉強笑了笑,“我?我還不錯。”


    “但是……路德維希呢?”


    貝蘿拉垂下頭道:“在……在他的房間裏。”


    “我帶你走的話,他一個人留在這裏沒有問題嗎?”


    “……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的。”貝蘿拉抿住了嘴唇,眼睛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閃現出了淚光,“……我這次離開之後,大概也不會再迴來了。”


    桃樂絲一愣:“……發生什麽了嗎?”


    “不……隻是,像我這樣出身不好,還是亡靈法師的人……領主大人容許我呆了這麽久,已經非常寬容了……”


    “可是,這裏的領主,不就是路德維希的父親嗎?”


    “是啊……”貝蘿拉咬著嘴唇道,“我……擅自把他為之驕傲的兒子轉化成亡靈生物,如果不是路德維希擋在我的身前保護我,也許……也許我早就要被綁上絞刑架燒死了。”


    桃樂絲呆了一呆,“但是……是路德維希渴求著迴歸故鄉,你才……”


    可說到這裏,她便沉默了下去。


    說到底,操縱生死的事情,除了神祇,誰又有資格評判無論出於怎樣的緣由,也許貝蘿拉當初就應該對那深夜跪在地上,拄劍泣淚的騎士幽魂視而不見。


    但無論如何,就算貝蘿拉有錯,可若是要把所有錯誤都推到她頭上,那也未免太不公平。


    而既然路德維希的親人是如此態度,那麽貝蘿拉在這片領地上遭受到怎樣的冷遇,恐怕都不奇怪了。


    桃樂絲不禁問道:“路德維希……沒有陪著你嗎?”


    “路德維希……看見他如今的模樣的時候,他的母親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睛都快要瞎掉了……所以他不能再跟我見麵了。”貝蘿拉艱難的忍著眼淚道,“而他的父親不許他出門,原本他的房間是在塔樓之上,可是那裏陽光充足,亡靈生物厭惡光與熱,所以他的母親把地窖收拾了一番,讓他住了進去——說是住了進去,但自那之後,路德維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了。他好像很歉疚,讓母親那麽痛苦,讓父親那麽蒙羞……”


    說著說著,她便忍不住想起了他們剛剛抵達這片土地時的情景。


    那時候,貝蘿拉非常高興,因為他們不必參與危險殘酷的戰爭,順利的迴到了路德維希的家。


    但路德維希卻好像已經冷靜了許多,他騎著馬,將少女環抱在懷中,勒馬駐足在叢林之中,看著不遠處自己家族的城堡,沉默不語。


    “怎麽了?”貝蘿拉那時不解的仰起頭來,好奇的問道,“隻有最後這麽一點點距離了,不是就快要到你的家了嗎?”


    “……我的家。是啊,我的家。”路德維希喃喃道:“正因為那是我的家,所以我才不想帶給他們任何糟糕的消息……”


    糟糕的消息……


    是指變成了亡靈生物嗎?


    盡管知道這一點,但貝蘿拉卻天真的覺得,既然迴家是路德維希的執念,那麽他的父母對他的愛也一定可以彌補世間的偏見——


    她沒有意識到,盡管從小到大她都聽說世人對待靈媒如何嚴苛,可是真正的暴露身份之後,她卻是一直與桃樂絲他們為伴的。


    桃樂絲對於靈媒的態度,讓貝蘿拉產生了微妙的偏差誤解,讓她生出了一種“即便是亡靈生物,即便是亡靈法師,也是可以被輕易接納和諒解”的錯覺。


    所以,她天真而又輕率的迴答道:“可是,想要再見到你的母親,不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嗎?”


    聽她這麽說完,路德維希沉默了片刻。


    與從未接觸過貴族階層的少女不同,他在薩格魯的軍營之中,就已經感受到了——就算他認為自己仍然是自己,可是對別人來說,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法理解,也無法靠近的怪物。


    他希望自己往日的同袍和朋友能一如往昔那般的對待他,然而盡管他們已經非常努力了,路德維希還是感覺到了生者與死者之間那不可跨越的鴻溝。


    阿爾瓦沒有給他派遣任何作戰任務,反而讓他徑直迴家的舉動,也讓路德維希察覺到了,死亡就是死亡,複活這種耍賴一樣的說法,是不會被生者所接受的。


    他的迴歸,真的會讓父母感到安慰嗎?還是說,還不如就讓他們接受自己的兒子作為一名騎士,已經英勇戰死的事實?


    “怎麽會呢!”但聽他這麽說完之後,貝蘿拉不假思索的迴答道,“不管怎麽說,活著當然比死了更好啊!你的父母一定會更加希望你還活著的!”


    現在想想,她那時候的斷言是多麽的想當然和不負責任。可路德維希最終聽從了她的話語,說明他心中其實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仍然存在著最後一絲希望。


    但,那希望很快就覆滅了。


    驚恐的仆從,暴怒的父親,崩潰的母親,自他出現的那一刻起,整個家就全部陷入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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