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霄盯著韭菜烙餅一動不動,感覺要把這道菜瞪出個窟窿。爾後丟了個眼刀給徐止棠,明覺則是微笑注視他。


    “……我不客氣了。”被兄弟們暗中脅迫的徐止棠為可憐的自己拘了把同情淚,最先動手夾了筷子他最喜歡的裏脊,這東西最常做也最保險不容易難吃、放進嘴裏試探地嚐了嚐,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嚼完了魚肉,喉結滾動咕嘟吞了下去。


    葉長安撐著下巴看他,笑盈盈,“味道怎麽樣?”


    徐止棠沒說話,隻是迅速又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到嘴裏,嘴巴還在咀嚼,眼疾手快又夾了滿滿筷子的蟹肉,幾乎是狼吞虎咽塞到嘴裏。還沒咽下去,筷子又伸出去了。


    明覺見好友如此,想也不想地迅速出手,夾了塊魚肉,“哢”旁邊伸出一雙筷子死死卡住他的,兩雙筷子在空中逐力,徐止棠瞪他,“和尚吃什麽肉。”一邊把離他最遠的裏脊端到自己麵前,還對龍霄道,“為了防止三高,老大你最好也不要吃葷的。”


    明覺曉得好友德行,微微一笑若清風霽月,“其實出家人要忌的是《梵網經》中規定的五辛,即大蒜、蔥、慈蔥、蘭蔥、興渠是五辛”,肉是不禁的。”


    “但南朝梁武帝之後大乘佛教就開始禁了!”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倏地用力一抽,夾著肉的筷子也不放碗裏了,直接進嘴一咬--


    明覺怔住。


    那是怎樣一種味道?雪白細膩的魚肉仿佛在唇齒間融化,沒有一點腥味反而如高山上的冰雪純淨無暇,令人口舌生香,迴味悠長,鮮美的恨不得連舌頭都一起咽下去。


    無需多言,兩人開始你爭我奪,拚搶剩下的菜肴,“和尚你放開,這魚骨頭是我的!”


    “阿彌陀佛,先來後到。”


    龍霄原本還對這桌菜抱有懷疑,看那兩人搶的歡,默默嚐了一口之後,靜默數秒,二話不說也加入到搶菜的行列中來。


    “老大你怎麽也來了!你剛不是還說單位有急事嗎!”


    “一般急,吃了飯去也來得及。”


    葉長安笑吟吟看他們吃的熱火朝天,對於做菜的人來說,有人能欣賞她的手藝是最令人開心的了。


    當然,吸引他們的主要是因為靈氣,可她也有手藝在其中嘛。


    途中,李郜白看他們吃的香,忍不住插手從三雙筷子中硬搶出塊裏脊,嚼了嚼困惑道,“一般啊。”不過就是含了靈氣比靈茶多一點而已嘛。


    葉長安:“……”有個太過老實的徒兒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三人齊齊大吼:“你個鬼魂吃什麽食物!浪費糧食!”


    “嘿我這暴脾氣!”李郜白二話不說,揮舞著筷子縱身撲向餐桌,加入到搶食大軍裏。


    葉長安捧著杯茶看戲,老神在在感慨,“年輕真好~”


    一餐飯風卷殘雲般吃的骨頭都不剩,喜愛麵食的龍霄看見韭菜烙餅,難得露出掙紮的神情,想吃餅又厭惡韭菜,最後忿忿刨了三碗白米飯,連電飯煲裏的鍋巴都給鏟光了才勉強吃飽。


    四人意猶未盡放下筷子,又恢複原本君子翩翩的樣子。


    徐止棠滿足:“超好吃,長安你廚藝真好。”


    明覺合掌一禮:“多謝款待。”


    葉長安莞爾,“合你們口味就好。”


    “合的。”


    “好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食物了~”


    兩個人跟她都是第二次見麵了,也算並肩戰鬥過,熟絡很多,徐止棠翹著個二郎腿和她談天說地,明覺也放鬆了坐姿靠在椅背上,含笑聽他們說話,偶爾補充一兩句。


    而龍霄是軍人出身,從頭到尾都保持一個坐姿,雙腿閉攏脊背挺直,真正站如洪鍾坐如蒼鬆。


    他話少,但劍修本身的氣勢在那,即使他不言不語,也有種強烈的不容人忽視的存在感。


    席間長安詢問青海遇魔的事有沒有下文,徐止棠表示,他們順著林穎兒的淘寶賬號查到了賣給她手鏈的那家店,但是去的時候已經遲了,那家店發生了火災,店主店員都被當場燒死了,裏麵剩下的東西也化為灰燼。


    連搜魂也沒用,他們的魂魄被人抓走了。


    這件案子他們特調處很重視,現在他和明覺就在負責此事。


    末了表示如果葉長安這邊有什麽線索,可以直接向他提供。


    長安答應下來,看了眼外麵天色,“今天月亮好圓,可惜現在沒酒,不然也能和你們對酒當歌。”


    徐止棠立馬喜笑顏開,“有的有的,我差點都忘了。”


    從他自己的納戒中取出一個造型古樸的酒壇放在桌上,壇子很小約摸就能裝兩三斤酒,用紅泥嚴嚴實實封著口。


    徐止棠留戀地看了眼酒壇,一鼓作氣去封泥開酒蓋,頓時濃鬱的酒香四溢,醇厚悠遠,聞到的人都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氣,“好香!”


    沒人注意到,長安眼底湧起的暗流。


    這味道……


    第22章


    明覺語氣微微詫異, “這是把你師父賞給你的桃華酒都拿出來了?”


    “可不是,長安大方請我們吃飯, 我也不能吝嗇, ”徐止棠從李郜白那裏接過杯子,為大家斟上, 語氣誇張, “我跟你們說,這酒是我師祖親手釀製的, 原本在珠峰那邊的祖庭裏有很大一片桃花林,聽我師父說祖師每年都要釀一壇, 雪地裏埋了近百壇。可惜當年祖庭出事, 毀了絕大部分。剩下的珍貴的很, 我掌門師父都不敢輕易拿出來待客的。”


    一一滿上,還不忘給李郜白倒了杯,“李兄別客氣, 嚐嚐吧。”男生的友誼都是在搶飯打架中誕生的。


    李郜白帶著點受寵若驚,“還有我的呀, ”舉起杯子在鼻子前嗅了嗅,“好香!”


    長安敬了敬徐止棠,“多謝款待。”


    酒水沾唇的一瞬間, 熟悉的甘冽味道伴隨著遙遠記憶撲麵而來。


    豔豔桃花下,劍眉星目、白衣如雪的男子爽朗笑道:“師父,你說喜歡喝我上次釀的酒,我又釀了一些。取名桃華酒,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你看可好?”


    男子重重叩首在茫茫雪地上,語聲哽咽,“師父,我絕不相信你會隕落。我會在這裏每年為你釀一壇桃華酒,等你歸來。”


    “……師父、若有一日你出關,萬萬切記不要再見小師弟,離他越遠越好。”


    “師父,抱歉,我等不到你出關了。”一身白衣上血跡斑斑,男子深深歎息,抱憾隕落。


    “好酒。”她垂眸,想起了出關後去神霄派目睹的一切。


    斷劍支離,皚皚白骨,幹涸的血跡殘留在焦黑的土地上,戾氣與魔氣肆虐如冷鋒過境。


    皚皚白雪覆蓋著早已荒蕪的桃林,她駐足在積雪上,看到大徒弟留下的支離破碎的記憶。


    睜開眼,她一雙眼清清泠泠,透著明淨雪光,“容我好奇一下,你說神霄派當年出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眾人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到徐止棠身上。


    徐止棠轉了轉手中的酒杯,搖頭道,“我也不是太清楚,那時候我都還沒出生。師父也不許人提起,隻是聽其他師兄弟聊過,好像和魔族有關。”


    他舉杯一飲而盡,一抹嘴讚道,“好酒! 不愧是師祖釀的。可惜喝一壇少一壇,以後再不會有新的桃華酒了。”


    神霄派掌門衝虛真人隕落,此間再無會釀他自創的桃華酒的人了。


    龍霄肅然舉杯,“祭真人。”


    眾人輕輕碰杯,氣氛一時凝重。


    葉長安見從徐止棠那也問不出再多,便換了話題,說起一些趣事。


    席間氣氛漸漸迴歸輕鬆,觥籌交錯間一壇酒很快見底,這酒喝著味道醇厚,酒勁很足,幾人都有些微醺,酒量淺的李郜白已經飄飄欲仙,嘴裏哼著歌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徐止棠抱壇倒酒,裏麵隻濺出幾滴,他搖晃了下壇身,嘟嚷著,“咦,這麽快就沒了?我還沒喝過癮。”


    明覺但笑不言,還是那副淡泊寧靜的樣子,細看眼神有點失焦。


    一壇酒喝下來,龍霄話稍微多了點,揶揄道,“說起來,這酒是幾斤的?就這麽幾杯就沒了,莫不是你之前偷喝過。”


    “絕對沒有!”徐止棠大唿冤枉,“我幼年時引氣入體,師父大喜後獎給我的,這麽多年我都舍不得喝的。本來還想著結婚……唔。”


    酒後失言,眼光悄悄溜到葉長安身上又飛快收迴來。


    “我給你們唱首詞,行香子,”長安恍若未覺,淺笑嫣嫣,提筷敲在酒壇上,一下一下叩出清越響聲,輕啟朱唇。


    “浙右華亭。


    物價廉平。


    一道會,賣個三升。


    打開瓶後,滑辣光馨。


    教君霎時飲,霎時醉,霎時醒。


    聽得淵明。


    說與劉伶。


    這一瓶,約迭三斤。


    君還不信,把秤來秤。


    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聲音若山澗潺潺流過的泉水清澈悅耳,唱詞也是有趣,眾人頓時哄笑。


    徐止棠醉意上臉,大笑著辯解,“這酒真的有三斤,沒摻水也沒算瓶!”


    “隻有你才知道啦。”


    眾人紛紛打趣。


    過了會兒看時間不早了,龍霄帶著人起身告辭。


    葉長安送他們到門口,原想送到小區外,被他們一致謝絕,揮著手,“有空再約啊。”


    被明覺攙扶著的徐止棠傻笑著敬了個禮,“是!”


    “叨擾了。”明覺一手架著徐止棠,不方便合掌,便單手豎在身前一禮。


    龍霄看了她一眼,女生膚白若玉,剛才喝的酒一點沒上臉,瞳如星辰眼波瀲灩,盈盈動人。


    “迴去吧,不用送了。”頓了頓又道,“我加你微信了。”


    言畢帶著兩人離開。


    “嗯?”葉長安偏頭,不明所以,加就加唄,幹嘛非要說一句。


    見人走遠了也懶得多問,關了門伸伸懶腰,看到屋子裏又恢複往日的清靜。


    轉頭瞥見桌上的杯盤狼藉,招手喚來喝的醉醺醺的小白,語氣溫柔隱含誘哄,“小白啊,師父今天做飯很累了。這碗……”


    “我去洗!”好少年爭著搶著要去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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