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束了一場友誼賽,林睿濤一身白色的網球服還沒換下來,背著球袋就往車棚走去。


    從小練習網球,他十二歲開始參加各類網球公開賽,拿過的榮譽和獎牌數不甚數。現在的陵揚網球隊裏有不少隊員就是慕名而來想和他交手的,他卻依然故我地單獨練習,從來沒有半點自負狂妄的神態出現。


    他總是很安靜,站在一個既不顯眼也不張狂的地方,對自己喜歡的事情貫徹到底。不管有沒有人在看。


    “濤濤!”寧夏早早地就坐在他的腳踏車後座上了,兩條均稱修長的小腿晃呀晃的,看到他過來,立即笑眯眯地跳過去,裝乖地挨近他身邊,“一天沒見了,有沒有想我?要不要摸摸我的頭?”


    林睿濤在三年一班,寧夏在六班,樓層不同,所以並不是時時都見得到。


    “不要!”毫不留情地拍開她的爪子,他生硬地拉開她往自己的車子走去。上午不是才在教職員室見過,哪裏來的一天?想到那時發生的事,他的臉色陡然變黑。


    “不嘛,人家想和你在一起!”她甜甜地笑著,像隻乖狗仔似的黏著他,就隻差沒搖尾巴了。


    “寧夏。”他隱忍地握緊了車把手,眉毛不住地跳動著,“你的腳踏車呢?”


    “壞了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一年騎壞了七台車,你是破壞大王啊!”他忍不住地吼她。還是她以為他是白癡?


    “錯,我怎麽可能是破壞大王?”她雙手叉腰,得意洋洋地道,“要是也是破壞公主才對!”


    “你簡直不可救藥,我不管你了!”他推著車子就要走。


    她也不以為意,笑嘻嘻地伸手就要拉住他,卻隻感覺手中一空,被他用力地抽了迴去。


    “別跟著我!”他幾乎是吼了,向來沉靜的臉上顯露出異常激動的情緒。


    空氣像停止了流動,一瞬間靜了下來。


    他直直地站著,薄唇緊抿著,清秀的臉龐繃得緊緊的,像是在極力地壓抑著什麽,胸口氣息不穩地起伏著。


    他根本連看都不想看她!


    幾個班的男生為了她打架,全校人盡皆知!她都有張維傑那種人為她打架,還來找他做什麽?


    寧夏一愣,隨即又是委屈又是憤慨地嘟起了嘴,賭氣似的說:“我不要!我就是要跟著你,我要和你一起迴家!”


    他抬起頭,嘴唇緊抿著,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他的頭發較以前長了些,搭在潔淨的白色領口,平添了一種柔和的俊逸。看得寧夏心兒怦怦跳,隻差沒流下口水來。她伸手又想拉住他,卻被他避了開去。


    他別開臉,收迴自己的視線,還是那樣沒有表情的臉,卻徑自跨上自己的腳踏車。


    “呀——”這對於寧夏來說無疑就是默許了,她立即興奮不已地跳上後座,一邊還毫不保留、犧牲小我地大力抱住林睿濤的上半身,整個人都貼在他的背上,兩隻手還頗為令人不恥地在他的胸前摸來摸去。


    “寧、夏!”他氣憤得漲紅了一張臉,氣急敗壞地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腰的部位,“你再亂動就給我下去!”


    “收到!”她嬉笑地道。


    林睿濤滿腔怒火無處發泄,隻有無奈地帶著她滑出校園。沿途的風,和煦地在他們身旁撫過,讓人有種醺醺然陶醉的感覺。寧夏坐在後座,心滿意足地兩手環在他的腰上,臉貼著他的背。


    感覺到他因騎車而起伏的肌肉,一股安心的感覺,隨著他飛揚的短發,汗濕的背脊,慢慢地滲透到她的四肢百骸。


    他,真的長大了呢。和小時候不同的脾性,和小時候不同的笑的樣子。可是不論他怎麽改變,都是她所熟悉的那個林睿濤。


    希望永遠可以這樣就好了。他騎著車,而她坐在後座,一直一直都這樣下去……她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她就是要和他在一起,絕對不要分開!誰叫她喜歡他?在寧夏的語錄裏,從來就沒有“放棄”這個詞!


    “你的手……在幹什麽?”林睿濤咬牙切齒地道。臉色已經黑了一半。感覺到她的手在他上半身的某一不可告人處遊移徘徊多時,已經令他忍無可忍!


    “我在幫你抓癢癢哩。”她是一臉的神態自若、天經地義。還順手不放過任何一丁點機會地再多摸了兩把。


    “我哪兒也不癢!”


    “哎呀,你也不用那麽害羞嘛,有隱疾的事我又不會幫你到處去說,私下裏就會幫你給搞定了,誰叫我是你肚裏的毛毛蟲呢?”語畢,她還輔助效果似的奸笑兩聲。


    “我沒有隱疾!還有,肚子裏有毛毛蟲那種東西的人早就死了好不好?”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聽到他因憤怒而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了。林睿濤敢以自己的名譽起誓,這世上要是還有比寧夏更厚臉皮的女生,他就跳死在江裏!


    “嘿嘿”傻笑兩聲,寧夏對於他的憤怒絲毫不以為意。她難道還不了解他?他的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正要過橋的時候,一股熟悉的異香——注:異樣的“香”味——隨風而來,吸引了寧夏超乎常人的嗅覺。


    “呀——”寧夏突然在車後座興奮地大叫起來,猛拍著他的背,“串串燒!有串串燒!好香哦,停車啦!”


    林睿濤被她這一弄,差點出了車禍,隻得有些狼狽地在路邊停下。


    “寧夏,你還要不要命了?”他火大地瞪著她。隻有在她麵前,他的修養和風度總是消失殆盡!


    “你要就好啦!”看她是多麽的信賴他,她朝他伸出手,“錢。”


    學舞的人要控製飲食,生活精致的寧媽媽向來不許她在外麵亂吃東西,幾乎都不給寧夏額外的零用錢,使她每次都要淒慘萬分地和自己的食欲相對抗。其實寧夏算是那種天生吃不胖的體質,但是在父母而言,沒有什麽天經地義的事,一切都要井然有序。


    雖然氣悶,但他還是拿出錢來給她。


    “呀!”她開心地接過錢,樂顛顛地跑了過去,不一會,就拿著兩手串燒迴來了,自己咬了一口,還很有愛心地將另一串騰出來,討好地遞向林睿濤,示意他張嘴,“啊——”


    他緊蹙眉頭,別開臉退開了些。


    她緊追不舍,好不放棄,滿臉希冀地看著他,“我吃了,你也要吃。”


    這是什麽歪理啊?


    林睿濤的眼眸都快要噴出火來,她卻很不識時務地更加湊上前去,“試一下嘛,真的很好吃哦!”


    他本能地就想要別開臉,但是看她一臉的希冀,還是張開嘴咬了一塊,隻是臉色依然很臭就是了。


    “吃也吃完了,這下總可以走了吧?”林睿濤沒好氣地道。


    “ok啦!相公!”她利落地跳上車。


    “我不是你‘相公’!”他額上的青筋又開始暴跳。


    “那人家鍾情於相公你嘛!”口氣肉麻得連千爪蜈蚣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你給我住口!”


    “不嘛不嘛,人家好愛你哦!愛死你了,小濤濤!”


    “寧、夏!”


    “有!”


    ……


    一路上,林睿濤冷汗涔涔,他懷疑自己被這個妖女糾纏這麽久怎麽還活著?


    “我要去吃東西!”寧夏在後座舉手提議。


    “剛剛才吃完,你還要吃?”她的肚子是無底洞啊?林睿濤被迫停了下來,迴過頭狠狠地看著她。


    鄰巷的麵館是他們放學後常去的地方,小小的店麵卻很幹淨,白嫩肥胖的老板娘總是一臉慈愛的笑,不過那隻是對林睿濤。


    “丫頭,怎麽又跑過來了?”剛進店門,肥嫩的一巴掌就扣上了寧夏的腦門。不是老板娘小氣,實在是寧母太厲害,若是知道女兒又在這裏“胡亂吃東西”,怕是又會上門大鬧。


    “大媽!”寧夏甜甜地叫著,她笑嘻嘻地摸了摸腦袋,一溜煙就坐到店裏一個靠窗的位置,兩條腿晃動著,“一碗鹵肉麵,要很大碗的那種哦!”


    “知道啦!”老板娘氣歸氣,還是招唿後頭煮麵去了。


    雖說寧夏給她惹過不少麻煩,但畢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說不心疼是假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能每天隻讓吃七分飽?寧家富有,可越是有錢人家就越是古怪。但是看看林家,卻又沒有這許多講究,林睿濤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受過什麽苛責,林母疼他那是打心肝裏的,卻是讓他隨心所欲地發展。不過這孩子卻也不是普通的優秀,對人有禮,成績又好,各方麵都很全麵,隻是性格沉默了些,不喜歡說話——她是沒見過他被寧夏氣的時候。


    寧夏倒是沒想過這些,她總是過得很快樂,沒有零用錢又怎麽樣?濤濤有就好啦!最好她餓肚子裝可憐可以讓他心疼,不過那好像不太可能。


    一碗熱氣騰騰的麵線上桌,寧夏看得口水直流。


    “你不要?”林睿濤有不祥的預感,神色僵硬地看著她。


    隻要一碗麵也就算了,她居然還將這碗麵推到了他麵前。


    “我沒有錢嘛!”她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所以……”


    “你喂我。”她進一步地恬不知恥。


    果然!林睿濤的額間瞬間布滿黑線。


    “喂我嘛!”她嗲嗲地膩著嗓子。


    “不要。”生硬地擠出兩個字,他別開了臉。


    “可是隻有一雙筷子啊!我們要節約木材!”她理直氣壯。


    “阿姨,有沒有鋼製的筷子?”他立即轉頭問。


    “有……”老板娘本能的迴應在寧夏的瞪視下生生地收了迴去,丫頭好利的一雙眼!便改口道,“……有是不可能的啦,我們這種小店。”說完,還擦了擦臉上的冷汗。


    “大媽說沒有哦。”她得意洋洋地道。


    “那這個給你吃。”說著他就要把麵推過去。


    “啊……”她忽然肉餅一樣地趴到桌上,有氣無力地呻吟,“抄了一個下午的筆記,我的手好酸哦!”


    也不想想他才是那個連續打了兩個小時網球的人!


    林睿濤狠狠地瞪她,臉色青了又紅,最終還是拿起了筷子,卷好麵條,在空中涼了一下,喂到她口裏。


    “哇,濤濤,我好喜歡你哦!”寧夏立即生龍活虎地諂媚起來,乖乖地讓他喂著,無比享受地吃著麵條。


    她總是這樣,很容易滿足,對她好一點就忘乎所以。但是,她卻不是隻對他一個人這樣,想到她在別人麵前也像對他一樣,他心下不由一抽,手中的筷子抖了一下,動作有些粗魯地將麵條塞進她的嘴裏。


    她也不以為意,笑笑地看著他,吃了下去。


    他見著又不忍心了,於是放輕了動作,好好地一口一口喂她。


    一旁的老板娘看著,不由得搖了搖頭。真是冤孽哦,兩家人一見麵就水火不容,兩個孩子的感情卻這麽好,總是偷偷地躲在一起,被逮住了又是一頓好罵。林睿濤還好,寧夏的母親就實在是……唉,不說也罷。


    “我就送到這裏了。”林睿濤俯身斜跨在車上,對站著的寧夏說。因為怕她母親看到,他每次載她迴家都隻到後巷口。


    她拽著他的球袋,滿臉垂涎地看著他,


    “親一下。”


    “別傻了!”他頭頂又開始冒煙。


    “就一下下嘛!反正都親過了,那多一次有什麽關係?”


    “你還說?”他的臉忽然漲紅,惱羞成怒。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被她得逞了還能安寧才有鬼。


    “不親就不親嘛,小氣鬼……”她癟著嘴,明豔的小臉鬱悶地垂下。


    他跨上車就要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停下了動作。


    感覺到他還沒走,寧夏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正要開口問,就見他伸出手來,一把撩開她額前的發,他的手按在她的頭上,眼睛定定地看著那處紅腫。


    他眼神無比專注地看著,像是能夠看透人心靈深處,深邃清澈。


    “濤濤……”寧夏不由臉一紅,連忙想要後退。這種東西不要被他看到,醜死了!


    他卻不肯放開她,一手定住她的臉,定定地看著。


    下午經過籃球場時,看到張維傑和她在一起,他的胸口就憋悶著一口氣。他不喜歡她的事情都是別人先知道,可是,他卻說不出口。從那以後,再也不敢輕易地說出口了。


    空氣在靜默中燃燒。他觸碰的手指像是帶著某種微妙的電流,酥酥麻麻地燙著她,令她的心突然之間跳得好快。


    她幾乎是屏住唿吸,渾身僵硬地站著,兩隻眼睛亮亮的,隱約含有濕氣地看著他,“濤濤……”


    他像突然伸出手時一樣地突然放下,拉好球袋,也沒有說再見,轉身就騎車走了。


    剩下寧夏一個人還待在原地,過了很久,她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笑容越來越大。忽然,她歡快地大叫一聲,一蹦三尺高,“耶——”


    清晨,鬧鍾準點響起,被調試成群魔亂舞似的古怪音樂迴蕩在一間充滿著少女氣息的房間。


    被子中隆起的一團動了動,隨後一截柔潤光潔的藕臂從粉色的羽絨被中伸了出來,熟門熟路地爬上書桌,關掉了那恐怖的鬧鈴聲。


    轉了個身,又繼續睡。


    時間停留三秒。


    猛然一個翻身,她從床上一躍坐起,睡意朦朧的臉上慢慢張開一抹古怪興奮的笑容。


    她動作飛快地衝進盥洗室洗漱,很快地又衝了出來,一把拉開房間的窗簾。五月清晨的陽光瞬間灑入房間,一切都亮了起來。


    她推開窗,揚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嘴角揚起了大大的笑容,忽然對著依然沉寂的街道大叫一聲:“啊——”


    隔壁開快餐店的張大哥一不留神被她嚇到,要鏟進鍋子裏的大鐵勺直接敲到自己頭上,立時眼冒金星。他老婆心疼自己的丈夫,從店裏伸出脖子就對著始作俑者吼:“寧夏!一大清早的不要鬼叫啦!”


    “張大嫂,早!”她趴在窗前,笑得一臉燦爛,心情好得快要飛起來了。


    “喲,寧丫頭這麽早起來了?”路過賣早點的也和她熟得很。


    “今天我很——開心哦!有大事要做!”她得意洋洋地宣布。


    “是嗎?丫頭可不要搞怪害人啊!”街上起得早的都是一臉不信任地看著她。


    “李大哥,你說的什麽話?我要生氣了哦!”敢侮蔑她的終極追求幸福計劃?找死!


    看她吹鼻子瞪眼,開便利超市的李某人頓時賠起笑臉,“算李大哥不對,請你吃甜筒,別生氣別生氣!”說完拿出冰櫃中她喜歡的口味,揮手就往寧夏窗口的方向扔。


    她很是神準地接住,笑得更甜了,“謝謝李大哥!”


    寧夏是這條街上的地頭蛇兼superstar,簡單來說就是人見人愛,八麵玲瓏。她不會因為自己家裏富裕就看不起別人,和任何人都能很快地打成一片,要論起討人喜歡,大概沒有人能比得過她。所以就算她有一個刻薄勢利的老媽,大家還是樂於和她打交道。


    她生長在什麽樣的環境也不會引以為恥,與什麽樣的人交往也影響不到她。她寧夏就是寧夏,鳳凰飛到哪兒都還是鳳凰。更何況她還是那種有著蟑螂一般頑強不死的精神和鳳凰的外在的人。基本上隻要對方不招她不惹她,讓她看順眼了,她都可以不吝嗇地給出一個微笑,反正又沒什麽所謂!


    邊吃著甜筒,她撥通電話,語氣輕快地道:“喂,豬仔!起來了!”


    “寧……夏?”那邊的柳湘還在睡夢中,“怎麽這麽早?”


    “你忘了昨天答應我的事了?”寧夏的聲音開始頗有幾分陰森之氣。


    “昨天?啊!”柳湘的睡意一下就醒了,驚叫一聲,“寧夏,你真的要做?”


    “廢話!你快點穿好衣服過來,別忘了帶上相機,要是耽誤了我的大事,看我不滅了你先!”


    “啊?不是吧,喂,寧夏……”


    電話掛斷,注定了柳湘悲慘的命運。


    兩個奇裝異服的身影萬分詭異地蹲在了林家後院的牆角。


    “寧夏,你真的、確定要幹這種事?”柳湘吞了吞口水,有些恐怖地看著“全副武裝”的寧夏。


    迷彩服、鴨舌帽、大號的變態專用口罩……她居然穿著這樣招搖過市,沒被人側目以對真是不可思議。好端端一個亮麗少女,把自己打扮成這種變態偷窺狂的模樣,還一臉花癡相地躲在男生家的後院準備偷看人家洗澡?!


    真是家門不幸啊!林睿濤太可憐了,好歹他也是陵揚榜首,師生眼中超天才級的人物,居然不長眼地被寧夏這個變態女看上了。


    “廢話!不然我叫你來幹什麽?相機調好了沒?”她兇道。


    “……好了啦。”她欲哭無淚啊,她恨自己為什麽要認識寧夏,天天同桌受她蹂躪摧殘還不夠,竟然連周末都要生活在她的淫威之下。


    “哦嗬嗬……小濤濤,這下你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吧?非照個幾十張好好留念不可!”她仰頭癡笑了一陣,忽又轉頭嚴肅地朝柳湘道,“我告訴你哦,你隻負責按快門就可以了,敢偷看我家濤濤就給你死!”


    “是——”柳湘還真是佩服她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變臉功夫,暗歎自己被要挾恐嚇來幹這種缺德事還有冤不得伸。


    取得了“共識”,兩人於是開始行蹤詭異地朝後院的浴室窗口進軍。


    林睿濤的悲哀就在於,他是一個生活規路很強的人,習慣性每個周末都會起遲一些,慢跑迴來後再洗一個晨浴。更不幸的是,他的這一點寧夏了如指掌。


    於是乎,不久之後,隻聽得一聲高吭的慘叫從後院傳來。


    趴在窗外的柳湘在聽到動靜後就反應迅速地低下身體,縮了迴去,隻留著相機的鏡頭還偷偷地占據著窗台一角。


    浴室裏,林睿濤赤裸著身體隻在腰間圍了條浴巾,渾身濕嗒嗒的還滴著水。他麵色潮紅地瞪著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不速之客,滿臉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是變態嗎?居然在他洗澡的時候翻窗而入,肆無忌憚地看個不停,還因為看到不該看的興奮得尖叫!根據他十七年慘痛的經驗,她真的就是變態!


    林睿濤的冷汗流了一層又一層,他吸了一口氣再吸一口氣,瞪著那個滿身奇裝異服家夥,正要開口教訓:“你……”


    浴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麵用力打開。


    正在前院修理花草的林母聽到自家院子竟然傳出這等慘絕人寰的尖叫,生怕自己的心肝寶貝兒子出了什麽變故,連忙拉著還在看報紙的老公膽戰心驚地趕了過來,可是他們看到的竟然是——


    “寧夏?”林母驚駭,隨即一種根深蒂固的敵意隨著憤怒爆發了出來,“你怎麽會在這裏?還穿著這種稀奇古怪的衣服!你又想搞什麽鬼?真是越大越不像話了!”


    “嘿嘿,阿姨,林叔叔,早啊。”拉下口罩,她把臉露了出來,傻笑著打招唿。


    “早什麽早?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纏著我們家睿濤,你就是聽不懂?!從小到大他被你拖累得還不夠是不是?雖然住得近,但我們林家和你寧家可半點關係也沒有,也不想有!迴去告訴你媽,管好自己的女兒,別迴過頭來又要怪我!”麵對這個從會走路開始就喜歡纏著自家兒子的女孩,林母的頭都大了,真沒見過這麽黏人的孩子。一旦是她認定的事,就是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聽,才把人趕走了,過不了多久她又來了!


    “呃,這個,其實純屬意外啦,我一不小心走錯路,結果就走到這裏來了耶!”寧夏甜笑著一派純真地道。


    林母的眼睛瞬間冒火地瞪了起來。走錯路?住在這裏十幾年了,還能從大街上走錯到他們林家的院子裏來?順便還錯到了浴室?當他們是白癡啊?


    林睿濤站在旁邊,麵對這一團亂局,無力感更深了。


    “寧夏,別以為嬉皮笑臉就可以過去,你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的事我睜一眼閉一眼也就算了,就當是小孩子鬧著玩!可現在是我們睿濤高三的重要階段,你要再這樣胡攪蠻纏地幹擾他就別怪我不客氣!睿濤以後要進的是名牌大學,以你這種稀泥巴的成績是別想追上他的!他以後就是要找女朋友也會是教養良好書香門第出身的千金小姐,像你這種稀奇古怪不知檢點的女孩子想都不用想!再說你還是寧家人,就是下輩子都不可能!”林母說得氣都不用喘,幾次林父想要插話都被她打斷,“你別開口!這丫頭就是欠人教訓!”


    林母的話越來越不堪,寧夏不自覺看向林睿濤的方向。他也看了她一眼,但是很快就轉過臉去。


    誰讓她做出這種離譜的事?活該被罵!


    半盞茶後……


    林睿濤沒穿衣服的身體已經感覺到有點冷了,林母可能是對寧夏的怨懟積壓已久,好容易找到個機會就迫不及待地全都發泄出來。


    “……居然恬不知恥地跑到男孩子的浴室裏來,一點矜持也沒有!幸好你爸死得早,否則也要給你氣死!有娘生沒爹養的小孩就是欠教養……”


    本來一直在一邊旁觀的林睿濤在聽到這句話時,臉色陡然一沉。


    “媽!”他起身站到寧夏身前,眼神嚴厲地看著母親。寧夏是過分了沒錯,可是卻不能用她的痛處來傷害她!


    “睿濤,你還護著她?以後也不要和這種人往來了,寧家人沒一個好的……”林母的聲音在兒子的逼視下慢慢地小了下去。


    “夠了!”他的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起,看向一旁的父親,“爸,你和媽先出去。”


    林母不甘地瞪著寧夏,“你還賴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出來!”


    “阿姨,我從窗戶下去就好。”她嘻嘻一笑。


    “哼!沒教養的丫頭!”林母氣唿唿地道。


    “好了,小孩子們的事情,你不要這麽不理智。”林父沉穩地開口。


    “你說什麽?我還不都是怕睿濤被她帶壞?”林母雖氣,還是跟著林父一起出去了。


    寧夏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飛快地恢複了彈性,還很不知死活地對著他們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你還敢笑?!”林睿濤迴頭瞪她,頓時氣結。


    “嘻嘻,濤濤。”她貼近他,兩隻水媚的狐狸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幹嗎?”他沒好氣地道。


    “你心疼我了。”


    “你胡說什麽?我哪有……”他俊臉一紅,忽然說不下去了。


    “嗬嗬!”她笑著一把從身後抱住他赤裸濕潤的肩背,兩隻手還不老實地大肆揩油。


    他破天荒地居然沒有推開她,浴室的溫度漸漸地升高,兩人的氣息都有些不穩了,他一把握住那隻在他胸口亂動亂摸的小手,緊緊地捏著,良久道:“寧夏。”


    “嗯?”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背上,冷不防在他肌理分明的身體上輕輕地親了一記。


    他不由得渾身一顫,握住她的手更緊了,連聲音都有些不穩起來:“你……別在意她說的話,不要難過,嗯?”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有著異樣的磁性,像一隻手輕輕地撓過她的心房。


    她父親死的那一天,隻有他知道,寧夏一個人躲起來哭了。從來不哭的寧夏,從來都是笑得那麽燦爛、仿佛沒有什麽做不到的寧夏,縮在角落裏,哭得嗓子都啞了。他就在她身邊,陪著她,看著她,卻什麽也做不到。


    “我不難過,我有你。”她踮起腳尖,從後麵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整張臉都埋進他的肩膀。


    林睿濤心裏一動,正想開口,忽然瞟見窗口還有一個人影晃動,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咆哮道:“寧夏——你居然還帶了一個人來拍照?!”一邊動作飛快地扯過一邊的浴袍套上,他一張臉漲得通紅,看都不敢看柳湘那邊。


    “不怕啦,我事先有要她戴上老花眼鏡,她隻拍照,看不清楚的啦!”她還妄圖掙紮。


    “你給我閉嘴!”他壓抑地狂吼,“我簡直不敢相信……你!你給我滾出去!”她竟然讓別人來看他這個樣子?!“……不要。”


    “不要?你還敢不要?搞清楚,我現在還在洗澡,才洗到一半,你不出去,難道要把外麵那個叫進來一起鴛鴦浴啊!”他吐血道。


    “我不‘滾’,我走。”知道自己踩了地雷,她低低地說完就往窗口去。


    “快走!”


    等她終於慢吞吞地爬了出去,林睿濤猛一用力關上被拉開的小窗,靠著窗框大口地喘氣。


    寧夏這個禍害混蛋!遲早有一天他要被她害死!


    “喂!你剛剛看到了沒?”一出林家,寧夏立刻神氣活現地拉柳湘的頭發。


    “沒有啦!我不是都戴了眼鏡?看不清啦!”被寧夏欺壓慣了的柳湘嘟起嘴巴,委屈地摸著被拉疼的頭皮。


    “你眼睛那麽好,有沒有眼鏡還不是差不多?”她不放心地道。


    “那你還讓我戴眼鏡?”


    “至少看得不會太清楚嘛!我可警告你喔,這事你要是說了出去,我就告訴張維傑那家夥,說你凱覦我們家濤濤!那時,有人的暗戀就要泡湯!”寧夏非常可恥地威脅弱小。


    “寧夏,你太過分了……”


    寧夏才懶得管柳湘的死活,徑自抱著相機狂笑不止,


    “哦嗬嗬……小濤濤誘人的身體……”


    柳湘小心地睇了她一眼。心想,寧夏怕是瘋了。每迴一遇上林睿濤的事,她整個人就不太正常起來。


    說起來她和寧夏同桌已經有一段不短的時間,聽她念叨林睿濤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她對林睿濤這個人還是不算了解,感覺上他很沉默,安靜到沒有必要絕對不多話的地步。他是三年一班的班長,一班是每一個年級的資優班,按照慣例,所有三年級的學生都叫他班長。毫無疑問的,林睿濤是陵揚的權威人物,學生敬仰,老師喜愛,簡直是將他當寶供著了,和張維傑那種雖然出身名門卻肆無忌憚惹禍的類型完全不同。


    柳湘並不是不喜歡林睿濤,說實話她隻是覺得像林睿濤那樣的人看起來就不太好相處。所謂天才類型的人,就隻適合遠遠地看著,哪裏像寧夏這樣對人家窮追猛打的?


    想了想,柳湘還是開口了:“寧夏……”


    “嗯?什麽?”她現在心情好,什麽都聽得進去。


    “那個林媽媽,她說得好過分哦,你也忍受得了。”以寧夏的性子,本是最受不得氣的,偏偏剛才她在外麵聽得都快忍不住了,寧夏卻一聲也沒有吭。


    “哎!”反正從小被說到大,她都已經習慣了。寧夏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隨即吐了吐舌頭,“有什麽辦法?誰讓她是濤濤的媽媽?”她說得極其自然,像是已經在腦子裏思考了無數遍。本來嘛,既然擺脫不了,就隻能好好相處,吵有什麽意思?


    “你幹嗎這樣自討苦吃啊?學校裏有那麽多人喜歡你,幹嗎一定要追著林睿濤不放?而且,他到底喜不喜歡你都不知道……”


    “我喜歡他就好啦!”


    “那萬一他一直都不喜歡你呢?”柳湘的語氣不覺急促起來。


    寧夏忽然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柳湘,隨即奸笑著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嘿嘿,我知道了,你是擔心你家那口子吧?”


    “你……別再這麽說了,我和他沒什麽的。”柳湘說著低下了腦袋,“明明就知道,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那當然!本小姐貌美如花,魅力不可擋,不喜歡我喜歡誰?”寧夏仰天大笑三聲,鼻子已經伸到天上。


    柳湘翻了個白眼,對她無時無刻都臭屁吹捧自己的行徑不屑一顧。不過,這也是事實。


    “所以,你才不用擔心啊!”寧夏收斂了輕浮的表情,難得正經地看著她,“因為我一輩子都會和濤濤在一起!”


    寧夏的目光灼灼,柳湘不由得心頭一震。


    “可是,就算你不迴應他,他也不一定就會和我在一起……”柳湘小聲說。寧夏的世界太過張揚,她永遠也做不到像寧夏那樣自信得神采飛揚,想也不敢想,有一天他會放棄寧夏,迴頭喜歡上平凡不起眼的自己。


    “你要不要賭賭看,如果我一直不迴應他,他又能堅持多久?隻要你堅持得比他久,就有機會!喜歡他的心有多強烈,就守在他身邊多久,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放棄!”


    “就算他以後找了別人當女朋友?就算他和別的女人結婚,有了小孩?就算他人到中年也不看我一眼?”柳湘的語氣激動起來。她喜歡張維傑,很喜歡很喜歡,但是卻害怕付出太多最後可能依然沒有迴報。人性怯懦,明知沒有希望的事,明知道會遍體鱗傷,又怎麽敢太過執著?所以,她才不理解寧夏對林睿濤的態度,死纏爛打,委曲求全,也許最後卻還是不得善終,被人鄙棄,那樣,不是太可憐了嗎?


    “女朋友可以分手,老婆可以離婚,或者也有可能早死,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沒有機會?”


    “那,如果到死的那一天,還是得不到想要的愛,怎麽辦?”想到遙遠的將來,柳湘隻是問,就已經冷汗涔涔。


    “還有一個辦法,”寧夏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迴過頭來,粲然一笑,自負而張狂,“你還可以買通人脈,打通他的墳墓,把自己和他的屍體埋葬在一起!有天堂就去天堂再繼續追他,有地獄就去地獄,如果死後的世界是什麽也沒有,那就陪著他的屍骸一起腐爛!這就是我愛人的方式!”


    那一瞬間,看著寧夏的臉,柳湘的心裏閃過一道強烈的光芒,像是被什麽灼傷了,整個身心都開始顫抖起來。


    第一次,她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如此耀眼!


    林睿濤走出浴室的時候,林母正等在門口,要換的衣服已經幫他準備好了。


    他接過衣服,就準備要上樓,卻不妨被母親叫住。


    “睿濤。”林母的語氣低緩慈愛,與方才破口大罵的架勢截然不同,現在她的眼裏滿滿都是對獨子的關愛之情。


    他停下腳步,一手按在樓梯扶手上,側身麵對母親,等待她的下文。


    “剛才,你沒有生氣吧?”林母問得小心翼翼。


    他微一沉吟,才道:“算了。”


    “這就好。”林母聽後像是鬆了一口氣,從一旁拿了一張資料紙給他看,“這是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凱林教授發過來的邀請函,他希望你可以繼續深造鋼琴……”


    “媽,我已經有很久不彈琴了。”他抬手格開了那張紙,看也沒看。


    “媽媽也不是想要你在專業的道路上去深造,以你的才能在其他領域發展可能更加出色,但是鋼琴你從小就開始練了,連凱林那樣的國際大師都為你惋惜,媽媽是不想你這麽輕易地就放棄了……”


    “媽,我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說完,他也不等林母的答複,轉身就要上樓。


    “為什麽突然說不練就不練了?是不是因為那次的事?”林母的語氣突然急促起來。


    ——那一天她迴來,看到自己有著出色才能的兒子坐在鋼琴前,彈奏的居然不是國際知名的經典樂章,而是通俗的流行音樂,在為寧夏那丫頭的舞蹈伴奏!他居然作踐自己的才能、犧牲時間來為她彈琴!一時之間她就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隻覺得一切都是寧夏的錯,上去就給了那小丫頭一巴掌,並且勒令林睿濤從此以後再也不許為寧夏伴奏!他的手,是演繹經典的,不能被這些庸俗的東西玷汙!


    林睿濤突然抿緊了唇,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是的。媽,你別多想,是我自己不想彈。”語畢,再也不給母親反駁的機會,他踏上樓梯,迴到自己的房間。


    林母看著他離開的身影,眼神中說不出的複雜。


    她的這個兒子,說起來什麽都好,學習,運動,才能,從來都沒有讓他們做父母的操過半點心,任何事情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可就是有一點,不愛說話。他從小就是這樣,任何事也關在自己心裏,小時候還差點被當成智障和啞巴,到了兩歲才知道他其實智力超群,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是他不喜歡和他們交流的性格,卻是到現在也沒變,雖是母子,卻不像其他家庭關係那麽親近,他的心裏仿佛有一堵牆,不讓她靠近,讓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輕歎了口氣,林母將信函又重新收起來。已經五年了,從十二歲開始林睿濤拒絕彈琴,已經五年了。他一旦決定要做什麽,就是怎麽也不肯迴頭了。


    也罷,總歸鋼琴也隻是為他錦上添花,以後這孩子的前途,一飛衝天,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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