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在某間咖啡廳裏的對話。」


    平凡的女高中生「這裏的巧克力很好吃吧!」


    平凡的女國中生「卑……卑賤如我,也有榮幸享用嗎?」


    麵無表情的女高中生「千種,我也想吃那個。」


    成熟的女高中生「我吃過了耶?那麽,來,啊~~」


    眼尖的男高中生「……雛子的那個是草莓糖漿?還是番茄醬?」


    1


    曾經,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寶物。


    非常非常珍惜,想要一直保護的寶物。


    不過我知道,這個寶物遲早會毀壞。


    要是這段時間永遠持續該有多好。


    ……不過我知道,總有一天會結束。


    是因為毀壞而心愛?還是因為心愛而毀壞?


    我甚至無法理解自己的心情。


    隻是懼怕。


    我一直害怕毀滅來臨。


    輪迴學弟、小理、小雛,以及……繭。


    求求你們,讓我再稍微維持現狀。


    我想和大家留下更多迴憶。


    快樂的事、開心的事、熱衷的事。


    這一切,應該會留在這個世界的某處。


    在我們全部消失之後,也會留下。


    所以,求求你們,再稍微維持現狀。


    這是我這個軟弱、卑鄙、殘酷、自私得恐怖的人——


    是我小小的心願。


    由衷的心願。


    唯一的,心願。


    2


    笨輪迴不見了。


    我在午休時間確信這一點。


    應該已經先上學去的輪迴,到了中午也沒出現。


    我打他的手機好幾次都沒接。


    我原本以為他繞路到其他地方閑逛,或許是蹺課和某人約會,跟繭或千種學姐私奔——


    但我去找她們兩人之後,就知道我猜錯了。


    因為她們都正常來學校。兩人眼睛紅紅的,大概是看了什麽感人的連續劇,但她們倆都一如往常。


    我心中的不安逐漸膨脹。昨天吃晚飯的時候,輪迴看起來和平常沒兩樣……但我立刻看出他在緊張。因為我從很久以前開始,眼中就隻有輪迴。


    輪迴到底去哪裏了?


    為什麽比平常早上學?


    ……討厭,好恐怖。


    我非常不安、不安、不安、不安、不安,幾乎被這股情緒壓垮。


    我在第五堂課期間一直發抖,同學與老師都很擔心。我的第六堂課在保健室度過。


    躺在保健室病床上的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再也無法忍受。


    我裹著被子,壓抑聲音哭泣。


    輪迴,我不要……我不要你消失……!


    一個人獨處,就會一直往壞的方向思考。


    好想找人商量。可是爸爸在京都工作,繼母她……


    啊——對了,雛妹!


    雛妹從小就是我的知心好友,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過,雛妹快四個月沒來學校了。


    畢竟發生了「那種事」,雛妹肯定討厭人類了。


    不過,雛妹如今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以求救的心情寫簡訊寄出。


    「輪迴不見了!教我該怎麽做!」


    我等待迴複時依然在啜泣,雛妹隻有今天迴複得特別慢。當我哭累了開始打盹時,手機終於發亮。


    來了!我連忙操縱智慧型手機麵板。


    「主旨:請冷進下來!」


    錯字令我忽然無力,心想她才應該要冷靜……不,或許這是雛妹關心我的方法,她在這方麵很貼心。


    「我覺得,警察不會因為高中生一天沒上學就出動,暫時觀望比較好吧……?」


    她說得對,感覺警方不會認真處理。


    「輪迴學長給人軟弱的感覺,乍看之下不可靠,其實也不太可靠……不過,總之學長比想像中還要振作,應該不會卷入太奇怪的事件——這是我個人的期望就是了。無論如何,反正來不及的話也真的來不及了,我認為擔心是白費力氣。」


    「說得真坦白!我討厭這種說法!」


    不過,收到雛妹的迴信,我的心情稍微平複了。


    我寄出「謝謝,我好愛雛妹」這樣的簡訊,不久之後收到「我這種人有幸獲贈如此擔當不起的話語,小女子不勝喜悅!」這樣的迴信。


    我因而鼓起勇氣,輕聲一笑下床。


    哭腫變醜的臉蛋使我很害羞,但我也知道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


    輪迴肯定——絕對卷入了某種事件。


    輪迴由我來拯救,我要找出輪迴的下落!


    笨輪迴,我一定會找到你。


    我下定決心,英勇地走出保健室時,遇見了千種學姐。


    學姐似乎剛上完要換教室的課,從集體行進的學長姐之中快步衝出來跑向我。


    「小理,聽說輪迴學弟沒來學校,真的嗎?」


    「——真的。」


    我如此迴答就已經是用盡全力。學姐以憐憫般的溫柔眼神看著我紅腫的眼睛,我害羞地別過頭。


    「看來你很擔心輪迴學弟。」


    「沒……沒那迴事,為什麽我要擔心那種笨——」


    突如其來的緊緊擁抱,使我的話語隻說到一半。


    學姐好溫柔,好溫暖。


    我立刻悲從中來,差點發出嗚咽聲。


    一度平息的淚水再度湧上眼眶,我晈唇忍耐。不能哭,不能在這時候撒嬌。


    千種學姐緩緩放開我,注視著我的雙眼。


    「輪迴學弟連手機也沒接?」


    「是的……傳簡訊也沒迴。」


    「這樣啊……真讓人擔心。」


    學姐將視線落在腳邊思考。學姐也在擔心……輪迴這個笨蛋,幸運的家夥,居然讓這麽出色的學姐為你擔心。


    「小理,今天要不要去社辦?」


    「啊,不……我想迴家。畢竟那個家夥可能會迴去……」


    「我也這麽認為,不過到了社團活動時間,輪迴學弟應該會先到社辦露臉吧?」


    「啊……原來如此。」


    輪迴是千種學姐至上主義。要是他平安迴來,肯定會到社辦露臉。而且我終究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


    「到社辦等吧,好不好?」


    這是決定性的話語。我率直地點頭迴應。


    3


    「千種……」


    繭在我的懷裏唿喚我的名字。


    放學後的實習室,即將燃盡的太陽照亮相擁的我們。


    這裏是我們累積許多迴憶的場所。熟悉又令我眷戀的這個房間,隻有今天感覺無比寒冷。


    「千種……千種……」


    繭有如受驚的兔子微微顫抖。


    她依偎著我,尋求我的體溫。我緊抱著她,撫摸她黑白的頭發,帶著無法壓抑情感的心情


    以及假惺惺的心情說:


    「繭,可憐的繭。」


    我在繭的耳際低語,仿佛安撫年幼的孩子。


    「放心,不會有事,我會保護繭。」


    「千種……」


    「我會永遠,永遠保護你。」


    繭安心地點頭,不再顫抖。


    我以為她就這麽平複情緒,但並非如此。


    「千種……你在哭……?」


    繭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碰觸我的臉頰。


    碰觸之後,我才首度察覺自己的臉頰濕潤。


    「——沒事。」


    「千種,別哭……要是千種哭,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


    繭再度顫抖,瞳孔大幅擴張,眼底的黑暗加深。


    昏暗又漆黑。繭,感覺你好像會吞噬我……


    我肯定也有疏失。


    這四個月,繭的情緒非常平穩,完全沒有「發作」的征兆。


    我因而差點遺忘。遺忘我們的業障、罪孽、宿命。


    「不會有事,別擔心。我沒事,真的沒事。」


    我揉揉眼睛,拚命安撫繭。


    不能在繭麵前露出這種表情。


    千種,你發過誓。你對繭的母親發過誓。


    要保護繭,一輩子保護繭。


    這是我贖罪的方式,我非得這麽做。


    我以這種方式活到現在,十年來始終如一。


    我湮滅了許多證據,為此準備高價機材、危險藥品,有時候還要準備勞力。


    我至今欺騙、疏遠許多人。若是能以金錢解決,我也威脅過別人。即使有奶奶作後盾,要讓孩子死亡的家長封口也很費力,有時必須犯下更勝於繭的慘案。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屈不撓持續至今。


    隻要是為了保護繭,我毫不迷惘。即使是小理……


    ——真的是這樣嗎?


    至今未曾感受過的迷惘心情,湧向我的胸口。


    因為,輪迴學弟不在了。


    輪迴學弟死了。


    ——死了?不對!


    是我殺的!


    他直到最後都想保護這樣的我。


    我居然對這樣的他……!


    感覺內心被剪成碎片,踐踏蹂躪之後焚毀。


    這是沒有輪迴學弟的世界。


    這樣的世界,具備多少價值?


    如今青春再也不存在。


    不,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隻不過是一場戲,一切都是虛假的家家酒。


    不過,要是能貫徹演完這場戲,或許總有一天能弄假成真。


    我心中某處如此相信。


    ……我到底在做什麽?


    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哪裏……做錯了……?


    不懂……我不懂。


    我該怎麽做?


    怎麽做才是對的……?


    媽媽。媽媽。


    不要沉默,媽媽,請告訴我——


    「千種……不要哭,千種……」


    繭不知所措。我忍不住緊抱她。


    「放心,繭,我沒事。」


    「千種……真的?」


    「真的。我總是沒事,對吧?」


    「我還可以動手嗎?」


    繭的唇吐出火熱的氣息。


    氣息妖豔迷人。唿吸紊亂、肌膚染紅、雙眼濕潤。


    這是戒斷症狀,繭感到饑渴。今天早上,繭的欲望提升到極限,由於沒能實現心願,如今更加饑渴。


    「這次……想吃有理。」


    我硬是驅動沉重的嘴唇迴應:


    「說得也是,因為剛才沒吃到輪迴學弟。」


    「有理……叫有理,快點……」


    「放心,小理快來了。」


    對,不會有事。一切即將結束。


    包括這種有如惡夢的日常。


    4


    我在實習室門口佇立了五分鍾。


    手放在門把上,不知為何無法轉動。


    總覺得不能進去。


    實在沒有心情進去——不,不是這樣。精神想進去,身體卻在抗拒。


    我不曉得原因。並不是基於不祥的預感。


    即使如此,卻有某種力量阻止我,就像是某人要我住手。


    是誰?誰在阻止我?


    ……是輪迴?


    不對!


    我在心中完全否定。因為這簡直是一種預知。輪迴似乎……已經死了……


    就在我下定決心要開門的瞬間——


    「有理,別開門!」


    我清楚聽到輪迴的聲音。


    我嚇一跳轉身向後。


    沒有任何人,也沒聽到聲音。果然……是我多心了吧。


    肯定是我多心了。輪迴還活著,但我確實覺得毛毛的。我像是驚覺般變得不安,行事變得謹慎。


    似乎受到某人唆使,我想到一種平常絕對不會采取的做法。


    我將耳朵貼在門上,注意力集中在聽覺。


    這是偷聽。金屬的冰冷令我牙齒發酸,我忍受著不舒服的感覺——


    此時,我隱約聽到交談聲。


    「這次……想吃有理。」


    ——啊?


    「說得也是,因為剛才沒吃到輪迴學弟。」


    臉明明貼著冰冷的金屬,我卻冒出莫名的汗水,滑落到大腿。


    吃……這是什麽意思?


    我覺得……不是字麵上的意思,也不是色色的意思……吧?


    我用力將耳朵貼在門上幾乎作痛,卻再也聽不到兩人的交談。


    像是地板碎裂的某種感覺,統治我的身體。


    好恐怖。怎麽辦?好恐怖,超恐怖!


    兩人對輪迴做了某些事……我無法如此認為,不敢思考。


    但是,她們知道輪迴為何消失。


    而且,也知道輪迴再也「不能吃」。


    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


    雖然搞不懂……但我知道一件事。


    不能待在這裏,我應該盡快離開。


    我躡手躡腳,慢慢離開門前。


    動作慢得像在水中漫步,腳完全不聽使喚。


    即使如此,我依然專注地穿越走廊,走下階梯。


    腳程在這段期間越來越快,從走路變成快走、奔跑,衝出學校時是全力狂奔。我掩麵奔跑,不想被別人發現。


    奔跑、奔跑、不斷奔跑。


    我不曉得該去哪裏。迴家——不行,我會怕。我不想迴到輪迴沒迴去的家,而且千種學姐知道我家住址。


    我漫無目的穿越市區,衝進車站,跳上電車,再度在街上奔跑。


    明明不想迴家,迴過神來卻發現在離家最近的車站下車。或許是歸巢本能,我的身體想逃進自己的家。


    怎麽辦……?


    我不知所措——幾乎反射性衝進站前的巧克力店。


    「eir」。這是輪迴曾經有段時間每周都會光顧的店。老板是知名巧克力糕點師傅,店內一角是咖啡廳。


    我不等帶位,擅自走到深處的座位。


    我完全不記得點了什麽。女服務生擔心地問我要不要緊,但我大概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


    我抱著頭,弄亂瀏海並捏住,緊閉雙眼。


    腦袋裏亂七八糟,完全無法整合思緒。


    第六堂課之後,千種學姐邀我一起在社辦等待。


    換句話說,她是在引我上鉤吧?


    「因為剛才沒吃到輪迴學弟。」


    學姐剛才是這麽說的,所以輪迴還平安?


    我想確認,但她們兩人企圖對我做某件事。


    至今相信的世界逐漸毀壞。


    輪迴。啊啊,輪迴,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這時候,我的腦中再度浮現雛妹的身影。


    對了,雛妹!雛妹肯定會站在我這邊!


    因為雛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雛妹一直沒去學校,肯定沒有和千種學姐或繭串通。


    我連忙開啟智慧型手機,傳簡訊給雛妹。


    主旨是「救命!」。


    5


    我,丸瀨市雛子,帶著極不自在的心情待在咖啡廳。


    雛子不知道有哪些地方比美容院與咖啡


    廳更恐怖。美容院尤其恐怖透頂,必須麵對自己將近兩個小時,感覺會有某種東西覺醒……難道高僧都是以這種方式開悟?


    另一方麵,咖啡廳是透過他人的目光看見自己的地方。進門瞬間刺過來的視線、店員假惺惺的笑容後麵展露的厭惡情緒,以及傳人耳中的失笑聲——啊啊,光是想像就快失禁了!


    我坐在最深處的包廂,縮起身體極力避免引人注目,提心吊膽地觀察周圍的狀況。


    塗黑的鋼筋在天花板縱橫,牆壁是磚牆,裝潢很時尚,是模仿明治或大正時代的歐風建築。客人都是女性,而且很注重發型與飾品,盡是「出色女性」的感覺……


    我這種俗氣的女生待在如此時尚的地方,或許會毀掉出色女性們享用甜點的優雅時光……我抱持著這樣的擔憂,不過幸好沒人注意我。


    這麽說來,不會引人注目的極稀薄存在感,是我少數的優點之一。看來今後可以稍微抱著自信行動。


    雖然這麽說,因為我無謂消耗氧氣,店裏的空氣似乎變得混濁……啊啊,我真是冒失,早知如此就應該隨身攜帶空氣清淨機才對,雛子是笨蛋!


    像這樣反省自己的不當之處時,服務生小姐走向這裏。我當然全身僵硬。


    啊啊,這一刻終於來臨了……以「客人,本店不是客人這種下賤丫頭可以擅自闖入的地方」斥責我的時刻來臨了!


    「為您送上熱巧克力與本日鬆露巧克力。」


    服務生小姐溫柔地微笑,把杯盤擺在桌上。


    杯子是金屬製,高雅又現代的美妙設計。表麵擦得閃亮,如同鏡子反射風景。滿滿的巧克力冒出白色蒸氣,洋溢著令人恍惚的甜美香氣。


    有點失落。看來我不會被轟出這間店。


    ……不,雛子,不可以大意,或許是「捧上天再重摔」這種常見的殘酷手法。


    不過——仔細想想,為我這種人耗費這麽多工夫,隻是浪費精力與時間。我居然期待這種貴賓級待遇,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丟臉……


    我品嚐著熱巧克力,心情比剛才放鬆許多,環視店內的樣子。


    不知為何,沒看到我要找的有理學姐。


    我逼不得已打開自己的手機。粉紅色的機身滿是細紋,按鈕已經被我按到字都磨掉了,好窩囊。


    雖然是時候換手機了,但我猶豫該換哪種機型,就這樣拖延至今……我很向往有理學姐用的智慧型手機,但我這種鄉下土包子用這種手機,應該會淪為笑柄……怎麽辦呢?


    我思考著這種不著邊際的事,檢視收件匣。


    依照收件記錄,有理學姐不久之前找我——


    她說無論如何都想跟雛妹見麵,隻有雛妹是唯一的依靠,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我才像這樣趕來……


    有理學姐把我當成好友,當成重要的人。坦白說,她挑動我情欲的程度僅次於繭學姐——天啊,我居然講得這麽下流!明明立誌成為修女卻如此造孽,主啊,請原諒我!


    我拚命在胸前畫十字,借以趕走煩惱——


    此時,門口的掛鈴叮當作響,有人進入店裏。


    「千種學姐!」


    我不由得放聲大喊,連自己也嚇一跳。


    臉蛋一下子變得火熱,感覺如果有洞真想鑽進鑽出。


    不過,好開心。不隻是有理學姐,還能見到千種學姐,我真慶幸今天出門了。


    千種學姐當然有發現我,她散發著溫暖到神聖的光暈,露出輕盈溫柔的笑容走向我。


    「真是的~~怎麽跑來這裏?」


    「我和別人有約。我也想請教學姐,怎麽會來這裏?」


    「我在找小理——可以坐這裏嗎?」


    「好的。當然可以!」


    即使不勝惶恐,但千種學姐坐在我的正前方,投以我擔當不起的絢麗笑容——


    「——!」


    接著,學姐臉色突然鐵青。


    她僵硬得有如凍結……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的視線盯著我的手機。


    「……學姐?怎麽了?」


    我自認這隻是毫不特別的老舊手機……啊!難道我遲遲不換手機的小氣個性惹惱學姐?她不想和小氣鬼來往,正在思考如何開口和我絕交……?


    正當我恐懼慌張時,千種學姐點了可可就打發服務生小姐,接著注視著我好一陣子。


    學姐雙眼像是隨時會掉淚。果然是要絕交……?


    「……原來是你。」


    我聽不懂這句話,卻覺得有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啊……?什麽……意思?」


    「……那個,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有理學姐也是這麽說的。她說有重要的事要對我說。


    到底要說什麽事?社團在我請假期間發生大事了?


    幾天前是情人節,輪迴學長樂不可支的,聽說千種學姐、繭學姐和有理學姐三個人都有送啊!


    難道說,演變成爭奪輪迴學長的多角戀愛?


    不過——千種學姐的「重要的事」,不是感情方麵的事。


    學姐專注地凝視我的雙眼,仿佛要看透我的心。


    「要說實話喔。你……看見了吧?」


    「看見什麽?」


    「你肯定看過,你看見了。」


    「所以說,請問我看見了什麽?」


    千種學姐停頓片刻,做個深唿吸,接著雙唇吐出一句話。


    「看見小雛死去的樣子。」


    ——啊?


    這番話完全出乎我的預料,我愣住了。


    我死了?這是什麽意思?


    千種學姐無視於混亂的我,說出更奇怪的事。


    「殺掉輪迴學弟的人,是我。」


    我這次真的陷入天大的混亂。


    啊,什麽?怎麽迴事?這是什麽意思?


    「請問……我剛才好像聽到千種學姐殺掉輪迴學長……」


    「我就是這麽說的。」


    「意思是以魅力迷死學長……?」


    「是從頂樓推他墜樓摔死。」


    「請不要亂講話!」


    我不由得放聲大喊。出色女性們或是服務生小姐都嚇一跳看向這裏,但我不覺得丟臉。


    說什麽千種學姐殺人、輪迴學長死掉,莫名其妙得令我火大!


    千種學姐壓低音量,難以啟齒般呻吟。


    「是真的。我把輪迴學弟從頂樓……推下去。」


    聽起來不像是說謊。我煩躁地緊握手機,機身軋軋作響。


    這是怎樣?是即將公演的劇本內容?還是整人遊戲?學姐獨特的玩笑話?若是如此,惡整也要有個限度吧!


    千種學姐沒理會憤怒顫抖的我,擅自繼續告白。


    「你知道吧?隻要是校內的事情,我全部知道。我奶奶是理事長……各方麵都能給我方便,隻要我哭求,奶奶什麽都願意做。我就是用這種方式……一直……隱瞞至今。」


    隱瞞?隱瞞什麽?


    不懂!不懂!不懂!不懂!


    溫熱的水珠滴在緊握的拳頭,是我的淚水。幼稚的我無法控製情感,不知何時開始落淚。


    「……為什麽要講這種話?」


    千種學姐也含淚看著我。


    我再也無法忍受,壓低聲音斥責學姐。


    「學姐,你好差勁!為什麽能講得這麽殘忍……?輪迴學長沒死!他活著!何況千種學姐絕對不會殺人!真是的——莫名其妙!」


    我終於哽咽。


    千種學姐默默看著壓抑嗚咽聲的我。


    「別沉默,請講幾句話吧……請說這一切都是玩笑話!」


    「……聽我說……我之所以創立那個社團……」


    學姐唐突地說起這件事。


    我嚇了一跳,但豎耳避免聽漏任何一句話。


    「是為了繭。」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你一無所知。你不知道我是為了確保繭的活祭品而努力。」


    「活祭品……是什麽?學姐又在說莫名其妙的事!」


    「……我很卑劣吧?」


    學姐露出微笑,那是疲憊無比、憔悴至極,如同沙漠的微笑。再也沒有溫柔與開朗,隻有自我厭惡的情緒。


    「爛透、壞透——不,任何字句都不足以形容我。我至今所做的事,理所當然應該被憎恨、詛咒與蔑視。」


    學姐輕輕揚起視線注視我。


    「不過,我隻想說這句話……希望你能相信。」


    「相信……什麽?」


    「我絕對會去那裏。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去。」


    這張笑容令人心痛,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是在逞強。


    學姐的淚水滿溢而出,沿著臉頰滑落。


    我下意識以目光追著奪眶而出的淚水——


    視線不經意對焦到眼前的杯子。


    金屬製的杯子。擦得明亮,如同鏡子反光的時尚杯子。


    杯子上映著一個熟悉的女孩。


    我感到詫異。因為這張臉,是有理學姐的臉。


    有如鏡子的杯子,為什麽會映出有理學姐的臉?


    是印上去的嗎……不可能。這裏是店裏最深處的座位,後方是牆壁,這桌隻坐著我與千種學姐……


    我把臉湊向杯子,終於想到一種可能性。


    這是——


    我?


    是我?


    這是……我?


    我是……我……我……?


    腦袋發燙,一片純白。


    咦?為什麽,我是,有理,雛妹的……咦?


    我不可能是有理。看,我手上是雛妹的手機,這支手機是雛妹的寶物,是雛妹的東西,所以帶著這支手機的我是雛妹——


    雛妹拒絕上學,討厭外出、討厭人類。


    雛妹非常喜歡繭,隻要是繭的事情全部知道,會用手機偷拍存檔,是有點變態的女生。


    不過,是個好孩子。


    謙虛過度,卑躬屈膝到無謂的程度。


    正因為是容易受傷的孩子,所以對他人的痛楚很敏感。


    我非常喜歡雛妹,和雛妹一起上學總是很快樂。


    甚至猶豫是否要跟著雛妹一起當修女。


    不過,發生了「那種事」。


    所以,雛妹變得討厭人類——


    ……「那種事」是什麽事?


    這一瞬間,我眼底浮現鮮明的影像。


    倒地的女孩、掉在一旁的手機、相機的閃光燈。


    製服裙子攤開,女孩口吐血泡。


    ——不要!我不想迴憶!


    我抱住頭。好恐怖,不可以,不能再……


    然而,已經敞開的記憶之門,毫不留情對我展示往事。


    我當時精神錯亂,記憶完全消失。


    就隻是好害怕,不認為眼前的景象是現實。


    我跑向倒地的女孩,搖晃她並且測量脈搏。直到這裏我都記得。


    後來……後來怎麽了?


    ……對,我撿起手機。


    不顧一切按下快門——


    我以顫抖的手指操作雛妹的手機。


    翻遍圖像資料夾,尋找我要的檔案。


    檔案確實留在裏麵。


    陰暗的社辦裏,一名女孩倒在地上。


    死亡的女孩。


    是雛妹。


    「哈哈……哈……」


    我發出這種聲音。


    這或許是笑聲。


    我想起來了……想起一切。


    我在那一天,以雛妹的手機拍下雛妹。這是我竭盡全力做得到的事。


    我知道,殺人兇手——殺害雛妹的人,就在附近。


    我非逃不可。要是不逃,我也會遇害。要是我遇害,就無法向他人告知雛妹的死訊。


    所以我逃走了,帶著雛妹的手機逃走。


    不過……我一直無法原諒逃走的自己。


    我留下雛妹,隻有自己逃跑。我沒能保護雛妹,我討厭又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所以——


    我將這次的逃跑,當作沒發生過。


    而且,我這個家夥居然……


    為了讓狀況合理化,所以我……假扮成雛妹?


    用雛妹的手機傳簡訊給自己,以及輪迴……?


    我唾棄自己。


    這是怎樣?差勁,爛透了,我爛透了……


    眼見好友死掉卻逃走,而且還忘記,後來假扮成雛妹,隻保護自己的心。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


    我的心,發出破碎的聲音毀壞。


    我不清楚為什麽,但我覺得很好笑。很好笑,很好笑,很好笑,好笑到捧腹大笑。


    肚子抽筋,難受到掉眼淚。


    我不斷大笑,笑了一輩子的份——不對,笑了十倍人生的份。


    我一直笑、一直笑。


    即使在救護車上,也繼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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