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兒。”越婉兒那江南女子特有的輕緩調子在“來鶴樓”響起。軟語中帶著輕歎,像是吊念“來鶴樓”蕩然無存的龔氣,更為了慕容羽的獨守空閨。


    “婉姨。”慕容羽應了一聲迎出了門。


    “過得不好?”慕容羽原本神色煥發的小臉像是被抽去精氣般,了無生氣。純真外放的感情也轉為內斂,不再一見了麵就往她婉姨懷裏鑽。


    “還好。”慕容羽不會說謊,卻不忍多個人陪她傷心。


    “北地不比江南,記得穿暖一點。”越婉兒不忍說破。不敢想象這樣的情況叫還好,若真不好時會是何種光景?


    “羽兒知道,婉娘也保重。”


    “緒飛來過嗎?”越婉兒問到。離府太大,慕容羽的訊息幾乎傳不到“衍春樓”。


    慕容羽不作聲。


    “男人有事業要忙,等忙完自然會過來。”


    “嗯。”慕容羽又應了一聲。她也曾這樣欺騙過自己。但心裏明白,離緒飛再忙也不可能忙得連信息也不曾捎來。


    “有空多來看看你婉姨。”


    “嗯。”應了聲,眼神毫無往日光采的慕容羽看似一具隻會應聲的木頭娃娃。


    越婉兒忍不住了,眼角滲出淚來。什麽時候她天真爛漫的羽兒變得隻會應聲不愛答話了?


    “羽兒,我苦命的羽兒,是婉姨對不起你。是婉姨當年不該離開離凱飛、不該離開離家。”


    “婉姨,您別這樣。這不是您的錯。”慕容羽以冰冷的指尖為越婉兒拭淚。


    “傻孩子,你沒必要嫁給他,你不必跟著婉姨受苦。你跟婉娘不同,婉姨欠離家一個交代,但是你並不欠他什麽。”來不及拭去的淚水沿著越婉兒的臉龐滴下。


    “婉姨別這麽說。您沒錯。”


    “若不是因為我,你根本不會離開江南北上。在江南雖然苦點,但起碼我們能快快樂樂。你用不著成日悶悶不樂,我也不朋成天為你提心吊膽。”


    “婉姨您別這麽說。放心,我過得很好。‘來鶴樓’裏供吃供穿,冬不懼冷、夏不燥暑,飲的是玉液瓊漿、穿的是綾羅綢緞,緒飛來不來沒什麽要緊。他畢竟隻是個不相關的人。”


    “但他始終是你的夫婿。”


    “如果不愛他,他是不是我的夫婿並不要緊。”但是她愛了,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就愛了。


    “你對他沒有感覺?”不可能,慕容羽對離緒飛分明沒有戒心。麵對離結飛假意的寵溺,慕容羽分明動了心。


    “沒有。”心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反駁她的話。對他無心,就不會嫁他;對他不動情,就不會要翠兒費事拆去刺眼的大紅罄字。


    “但你瘦了。”越婉兒輕捏著慕容羽本來就不太有肉的細臂。


    “您也瘦了。”慕容羽心疼越婉兒的蒼老。


    “那是因為……”越婉兒遲疑了。會瘦是因為記掛她,但說出來怕她難過。


    “因為水土不服,”慕容羽接去話尾。“不適應北地的幹冷。”


    “是有點不太適應,”越婉兒挺滿意慕容羽為她找的借口。“但你……”


    “跟您一樣,不適應北地的幹冷。”慕容羽的強顏歡笑裏有說不出的淒苦。


    聽了慕容羽的話,越婉兒的眼睛突然一亮。“羽兒,你當真不適應北地的幹冷?”


    “不習慣。”慕容羽心裏的警鍾大響,戒備地看著越婉兒。


    越婉兒頓了頓,思考如何開口。“羽兒……”


    “嗯。婉娘有什麽事嗎?”


    “羽兒,婉姨‘以前’對你好不好?”


    “像親娘一樣好。”慕容羽喪母後,越婉兒整整陪了她十年,甚至比慕容樺還要盡心。


    “羽兒滿不滿意‘以前’的日子?”這一次,越婉兒問得更加小心翼翼。


    慕容羽遲疑了會兒才作迴答。“滿意。”以前的日子她的確滿意,但若沒了離緒飛則會有遺憾,即使他執意傷她。


    “羽兒覺得婉姨養得起羽兒嗎?”已近十八歲的慕容羽早到了該許夫家或獨自謀生的年紀,但越婉兒知道慕容樺從小沒給她什麽薰陶,自然也不奢求她能養活二人。


    慕容羽搖搖頭。“婉姨的身子不好。”雖然看不出越婉兒哪裏有病有痛,但慕容樺確實是這樣告訴她的。“羽兒不該讓婉姨養。”


    “那我們兩人可以養活自己吧?”越婉兒退而求其次隻求能離開離府,隻要慕容羽能幸福。“雖然日子苦些,但總過得下去。”


    “嗯。”婉姨想離開了嗎?若是如此,她不能讓婉姨獨自下江南。


    “我們離開吧!離開離府,迴江南去。”越婉兒目光黯然,仿佛眼前見的不是北地的風雪,而是家鄉的三月煙花。


    “離開……”慕容羽迷惘了。胸中有一股力量隱隱撕扯著她。


    不見慕容羽反對,越婉兒興奮地捉著她冷冰冰的小手。


    “嗯。路線我都安排好了。趁著離府夜裏的守備不嚴,要走這時候最好。”越婉兒看看昏暗的天色。冬天天色向來暗得較早,視線也較模糊。


    “守備不嚴嗎?”慕容羽不怎麽想走,但又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據她所知,離緒飛不是一個會放任奴仆的主子。但離府的守備不至於讓人一攻就破。


    “晚間要進府較難,但要出府就比較容易。若沒有傳出宵小入侵,通常不管製出府,隻檢查入府。”一心想走的越婉兒將一切打探得十分清楚。


    “嗯。”慕容羽忍痛斬斷對離緒飛的牽念。


    “羽兒,我們隻有一次機會,這次出不去以後就別妄想了。先收拾些細軟,時間我再知會你。”


    “嗯。”不知為什麽,慕容羽就是雀躍不起來。


    “羽兒,快點。”越婉兒和慕容羽換上奴婢的衣裳往大門前進。


    慕容羽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一路無語,隻能緊跟著越婉兒。


    “冷不冷,羽兒?”


    刺骨的寒風挾著雪花往兩人身上拂去,風雪不留情地卷住兩人。為了逃出離府,兩人褪下保暖的衣衫,隻帶了貼身細軟,根本抵不住風寒。


    “還好。”她扯謊,為了讓婉姨安心。不由自主的以手掌摩搓發寒的手臂。


    越婉兒看了慕容羽一眼。雖然知道她冷,卻也無能為力。


    “你們要做啥?”守門的仆衛見到生人自然戒備起來,隨口問了一聲。


    “外出采買。”越婉兒不著痕跡地將慕容羽推至身後,機靈地答話。


    “采買?”守門人看了慕容羽一眼。因心虛而低頭的慕容羽讓他起疑。“鬆兒和小霜呢?為什麽今個兒不是由鬆兒和小霜采買,卻換了你們兩人外出?”


    “天冷,她倆生了場大病。你瞧瞧,我這妹子冷得連脖子都舍不得伸出來。這位大哥身體健壯,怪不得不怕冷。”


    “哪裏。”從沒這樣被人誇過的年輕男人不自在地紅了臉。熱燙地雙頰仿佛要將拍打在身上的雪花融化。


    “小心點。”目送兩人出去,門又被掩上。


    天福氣喘如牛地跑進“風雲閣”,火燒屁股似的拍打房門。


    “爺,您快出來,大事不好了。”


    房內的離緒飛聽見拍門聲卻不為所動,仍端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事?離府裏上上下下隻有關於慕容羽的事才是他所認為的大事,其他的,滾到一邊去吧!


    “爺,不好了。夫人不見了。”這等大事爺怎麽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啪的一聲,房門被粗魯的打開。


    “你說什麽?羽兒怎麽了?”離緒飛激動地搖著天福的肩,而可憐的天福抖得像一片秋天的落葉。


    “夫人……不見了。”


    “備馬,追。”離緒飛落下話,不畏寒冷的步出房門。怒火焚燒著他的心肺,北地的風雪根本不夠看。


    她不該違背誓言、不該離家、不該離開自己。


    雪地裏,離緒飛領著一隊人馬在偏僻的郊道上奔馳。


    “爺。”天福策馬跟上離緒飛。


    “快點跟上,別磨菇。”離緒飛揚鞭,急急地抽打胯下的馬兒,絲毫不顧胯下的千裏馬已氣喘籲籲。


    天福跟著揚鞭再次策馬追上。


    “爺,夫人會走這條路嗎?這裏淨是農家,少有人煙。夫人不會選這條路吧。”


    離緒飛沉了半晌不作聲。對他而言,這是一場賭注。賭自己的運氣、賭他們的幸福。


    “羽兒不會選這條路,但越婉兒會。走這條路和羽兒無關。”離緒飛再一次揚起馬鞭,不再理會天福。


    慕容羽費力地抬起埋在雪堆裏的腳。鬆軟的雪禁不起踩踏,半隻弧度優美的小腿全陷在雪裏。“不行。羽兒,我們得走快些。”雖然,越婉兒的腳也和慕容羽一樣陷在雪地裏,但吃過苦的越婉兒顯然比長在閨閣裏的慕容羽耐寒。


    “婉姨……”慕容羽心中暗暗叫苦。“婉姨,我們非得走這條路不可嗎?這裏荒無人跡,如果碰上什麽惡獸,後果我真的不敢想象。”


    “羽兒,別抱怨。野獸再可怕也可怕不過離緒飛。”想起離緒飛的模樣,越婉兒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為了躲他,所以我們選擇這條路?”太荒謬了。就是為了離緒飛一個人,她們放棄市街不走,改走荒郊野地。


    “走市街太危險,太容易被發現。”越婉兒邊說腳步卻沒停下來,頻頻迴頭望著兩人的足跡。


    越婉兒算是看著離緒飛長大,她相信自己了解他的思考模式。


    “不行,我們還要再走快點。”


    “婉姨,我真的不行了。”這幾天她沒吃好,睡也不安穩。


    “羽兒,撐過這一次我們就自由了。迴到江南,你愛睡多久,就睡多久,婉姨絕不攔你。這一次,就這一次。為了你也為了我,我們一定要撐下去。”越婉兒將身上的袍子脫了披到她身上。


    “婉姨,你身子不好。別這樣,把衣服穿迴去吧。”慕容羽沒有貪戀袍子的溫暖,將衣服又披迴越婉兒身上。


    “傻丫頭。”越婉兒忍住笑。每當她提到自己的身體不好,她都忍不住想起慕容樺對她的情深義重。“我身體好得很。”


    “可是爹說……”


    “他是騙你的。”越婉兒慢下腳步。“他怕他死後你會對我不好,所以才騙你說我的身體不好,還要你在他病榻前發誓。依我看,你的身子骨比我還差。”越婉兒又將衣服披迴慕容羽身上。


    “婉姨。”


    “好了,別再說了。離緒飛追來就不好了。”不知為什麽,她就是覺得要逃離離緒飛的勢力範圍並沒有這麽容易。


    “嗯。”一提到離緒飛,慕容羽眼裏的光芒一下子暗了下來。如果他知道她逃出離府一定會氣瘋的。


    “快……”


    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打斷越婉兒未竟的話。


    “羽兒,快跑。”越婉兒拉起慕容羽在雪地裏奔跑。


    “是緒飛嗎?”


    越婉兒沒有迴答,但是出現在遠處的馬隊迴答了慕容羽的疑問。


    領隊的男子不就是離緒飛嗎?


    挺拔的身形、張狂不可一世的氣質。慕容羽遠遠就認出這個令她魂牽夢縈,卻又望之卻步的男人。


    “羽兒。”離緒飛的吼聲飄蕩在空曠的雪地裏。聲音的傳遞雖然被雪花所阻隔,但濃濃的不舍和被拋棄的氣憤依然傳到她耳裏。


    是她聽錯了嗎?為什麽緒飛會如此驚慌?


    “羽兒,快。”越婉兒急了,拉著她猛跑,也不顧她是否跟得上。


    砰的一聲悶響,慕容羽撲倒在雪地裏。


    “婉姨,我不行了。你自己先走。”


    “不行。要走我們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羽兒……”離緒飛的叫喚一聲一聲傳來。越吼越近、越吼越大聲,壓過唿嘯的風聲、雪聲。


    “婉姨,我不行了。”冷雪透過衣衫,被凍麻的感覺由小腿漫至慕容羽全身。


    “羽兒,你先走。我替你擋擋。”越婉兒自欲拖起慕容羽,不料慕容羽又癱軟下去。


    “婉姨……緒飛……”慕容羽的意識有點不清了。


    越婉兒慌忙地搓揉慕容羽凍僵的小腿,輕拍她的臉頰。


    “羽兒,再撐一會兒。”天哪!離緒飛的身影越來越近了。


    離緒飛策馬上前,一拉韁繩,駿馬叫的一聲,停在兩人麵前。


    “離緒飛,我不許你傷她。”越婉兒張開雙臂護衛在慕容羽身前。


    離緒飛一聲冷哼,看都不看她一眼。


    “爺。”天福連同身後的隨從也陸續到來。他們的坐騎不比離緒飛,在雪地裏跑不了多快。


    “我不許你傷她。有什麽仇恨你盡管對我來,不要對無辜的羽兒下手。反正,你隻是要找個人出出氣。”


    “妻子是我的,我自有打算。”離緒飛心痛地瞪著慕容羽蒼白的容顏。幾日不見,她的身子更顯單薄,仿佛一碰就會碎了。


    “我不許你走近。”看見離緒飛下馬,越婉兒的態度更加堅決。


    “滾開。”離緒飛將越婉兒推倒在雪地上,傾身抱起慕容羽,懷中冷得不住打顫的嬌軀令他的忿怒更熾。“該死。你差點害死我的羽兒。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陪葬。”離緒飛護住她,並以披風阻隔了外界的風雪。


    “不會,羽兒不會有事的。”


    “有事沒事輪不到你說。”離緒飛翻身上馬,傾身吻住慕容羽被凍白的嘴唇,想把自己的溫暖、力量全灌進她嬌弱惹人憐愛的軀體裏。


    “走。”離緒飛草草將越婉兒交給隨從,一聲叱喝,策馬率先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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