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靈接收過來,略一思索,難得跟這位夥伴心有靈犀:“在山上救我們的是你?”


    白狼妖一頭霧水:“什麽?”


    譚雲山扶額,攔住既靈,示意自己來說,以免沒等問清楚呢就讓這位姑娘把底都透了。


    “白鬼山,樹倒,鳥獸散。”譚二公子給出幾個關鍵詞,懂的人一定懂,不懂的必然模糊。


    白狼妖眸子一亮,跨入前者陣營:“是你們!用法器砸樹攪得山林不寧的那三個瘋子是你們!”


    譚雲山很自然忽略掉某些不太友好的字眼,溫和解釋道:“我們迷路了。”


    白狼妖瞪他:“我知道。但是迷路了就找路啊,砸樹做什麽,幸虧我反應快,帶你們下了山,否則還不知道白鬼山要被你們禍害成什麽樣呢。”


    馮不羈聽不下去了:“你和我們打了一晚上照麵,現在才認出來叫反應快?”


    白狼妖莫名其妙:“在山上我跑前麵,離你們那麽遠,上哪兒看清你們模樣去!”


    既靈湊近籠子:“既然那麽討厭我們砸樹,為什麽不攻擊我們,還要給我們帶路?”


    白狼妖理直氣壯:“你們帶著那麽大的法器,一看就是修行人,我又不傻,才不會送上門給你們殺。”


    既靈:“……”


    譚雲山:“……”


    馮不羈:“那個,我提一個小小建議,就是這種時候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不是更有利於我們消弭誤會,建立友誼?”


    白狼妖仰頭,問得認真:“說是好心你們就能放我出去嗎?”


    馮不羈:“呃,也許?”


    白狼妖:“那我的確是覺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馮不羈:“……晚了!”


    白狼妖已迴人形,三人索性將籠子抬迴洞穴。白狼妖對外麵的風景戀戀不舍,一個勁兒強調她不怕冷,她喜歡吹夜風,要不單獨放籠子在外麵也行。然而她的態度實在迫切得可疑,三人隻能假裝不懂她想逃的那顆心,一本正經將籠子拎迴,重新放到篝火邊,這才繼續問——


    “你姐姐是三年前被黑嶠吸了精魄的,為何你等到現在才來報仇?”


    “三年前我就來了,但是沒殺成,還受了傷,本來想等傷好繼續動手,哪知道忽然有個殺千刀的東西落到了白家山,也不知道什麽法器,照得整個白家山北麵還有幽村日夜通明刺眼,法力不夠的妖碰見那光就疼,隻能終日躲在山南麵,我雖然忍得住那光,但也僅限在白家山,一到山腳就受不了了,沒了山林之氣護體,渾身鑽心的疼,根本走不出去兩步,更別提進村。”


    “那黑嶠呢,難道三年來一直沒再出村進過白鬼山?”


    “山上能讓他看得上眼的妖死的死逃的逃,他當然就不來了。”


    “既然蟄伏了三年,為什麽偏要弄風雪呢,直接悄悄潛入黑宅,不是更好下手?”


    “當然不行,我要讓他死得明白,知道自己究竟為誰償命!”


    “但是你根本打不過他。”


    “血債血償,要麽我死,要麽他亡。”


    “……”


    該問的不該問的都問了,白狼妖悉數作答,沒猶豫,沒閃避,堪稱直言快語。


    三人背過身去,你看我,我看你,流轉的眼波都閃著一句話——信,還是不信?


    既靈率先用口型道——我信。


    馮不羈點頭附議。無論是眼前的事還是三年前的事,包括三年間的仙燈落白鬼山,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對得上,細節清晰,因果合理,以白狼妖那種能說出“我帶路根本不是為了救你們”的簡單粗暴的性子,編出這麽圓的謊話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譚雲山沒言語,卻用樹枝在地上寫起了字。他現在對夥伴間的默契沒什麽信心了,還是落到筆頭比較安全準確——黑嶠,一臉橫肉,白狼妖,千嬌百媚,塵華上仙有雲,妖成人形隻一次,樣貌看機緣,自古又有雲,相由心生,故,白狼可信。


    馮不羈:“……”


    既靈直接從譚雲山手裏奪過樹枝,幾下糊亂了他那密密麻麻恨不能寫滿半山洞地麵的字,而後在上麵重新寫了八個——白狼貌美,以貌取妖?


    譚雲山欣喜不已,默契又迴來了,不住點頭——然也。


    既靈把樹枝塞還給他,起身便往洞外走。


    譚雲山下意識出聲:“你做什麽去?”


    洞外天光已半亮,既靈頭也不迴到:“再去幽村一趟。”


    譚雲山一聽就懂了,這是準備再跟幽村街坊四鄰探探黑嶠的底。如果他真的是妖,必然有特殊之處,不可能和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的幽村百姓一樣,而他又是幽村首富,家裏有什麽蹊蹺事或者異常的習慣,定然會從數量眾多的家丁丫鬟雜役等口中傳出,哪怕他千叮嚀萬囑咐,這世上仍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目送夥伴背影的譚雲山正想著要不要說聲“小心”,就見剛剛連說話都沒迴頭的既靈忽然轉過身來往迴走,且顯然是衝著自己過來。


    譚雲山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身體卻保持住了沒動。


    既靈很快來到他跟前,幹淨利落扯下淨妖鈴敲了他腦袋,敲完問:“疼嗎?”


    譚雲山雲裏霧裏,老實迴答:“還行。”


    既靈滿意點頭:“那就好。”


    語畢,姑娘轉身,這迴大踏步離去,再沒折返。


    良久,譚雲山才迴過神,茫然向另一個夥伴求助:“她為何敲我?”


    馮不羈拍拍他肩膀:“反正也不疼。”


    譚雲山完全沒感受到安慰:“不疼……就可以隨便敲了?”


    馮不羈看著譚家二少那雙滿是無辜的桃花眼,幾不可聞歎口氣,彎腰用手把既靈剛剛寫的那八個字逐一拂迴淩亂塵土:“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連敲你都不願意敲你了,就該是你哭的時候了。”


    譚雲山笑著搖頭:“我一歲以後就沒哭過了。”


    馮不羈直起腰,滿臉嫌棄不信:“一歲的事你還能記住?”


    “我爹說的,”談到這個對他幾無父子情的親爹,譚雲山的語氣卻很自然,“一歲以後,不管是磕著碰著,我再沒哭過,四、五歲的時候我哥還因為這事偷偷打過我幾次,後來發現我真不哭,也就沒意思地收了手。”


    馮不羈:“這也是你爹告訴你的?”


    “我哥,”譚雲山聳聳肩,“長大以後當笑話給我講的。”


    馮不羈越聽越鬧心,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一定會有那麽一天有那麽一件事讓你哭的。”背後傳來籠中白狼妖清冷的聲音。


    二人嚇一跳,差點忘了這洞裏還一位呢,忙一起迴過身。


    “姑娘何出此言?”譚雲山虛心請教。


    白狼妖歪頭看他,眸子閃著妖冶的光:“我姐姐說的,凡事不能嘴硬,越是嘴硬,就越容易往那上頭撞。”


    譚雲山聽得饒有興味:“然後呢?”


    白狼妖嫣然一笑:“悔不當初唄。”


    ☆、第30章 第 30 章


    既靈返迴洞穴, 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


    篝火剛剛燃盡, 洞內還有餘溫,兩位夥伴靠在一起,一個鼾聲如雷, 一個半夢半醒, 籠子裏的白狼妖重新現出原形, 正蜷著睡得香甜。


    既靈站在洞口,望著一洞安逸,也不知該氣該笑,現下她倒有點像不速之客了。


    “迴來了?”譚雲山第一個發現她,立刻打起精神坐直,“探得如何?”


    他一坐起來, 馮不羈的腦袋沒地方靠了,重重一垂, 便在脖頸的疼痛中驚醒, 四下看看,才找迴今夕何夕。


    既靈沒急著迴答,而是來到籠子麵前, 眼裏閃過一抹擔心:“怎麽又迴原形了?”


    譚雲山倦意未消地打個哈欠:“它自己變迴去的, 說這麽睡舒服。”


    既靈扶額,她還心疼別人呢,現在這麽一看, 來去奔波的自己才是最苦。


    幾句交談也讓白狼妖張開了眼睛, 待看清既靈歸來後, 她立刻變迴人身。從蘇醒到變身行雲流水,不給人一絲喘息。


    扶著額頭順帶遮住視線的馮不羈苦不堪言:“下次變人之前能不能先說一聲,嚎一句也行啊!”


    譚雲山仰麵望洞頂,在白狼妖變迴狼形舒舒服服睡覺的時候,他就已預料到了此刻,故而從容閃避,心如止水。


    白狼妖無所謂地抓過變形時被丟到籠子一角的披風,一邊重新裹好,一邊喃喃自語:“你們人真的很奇怪,總講究一些沒有用的事情。”


    既靈被她理所當然的模樣逗樂了,雖模樣成了人,可白狼妖顯然還把自己當成狼,對於人的一切,既不懂,也不想懂,甚至還帶著點天然的排斥。


    她隻得循循善誘:“既然變成了人,當然要遵從人的習慣、禮節。”


    白狼妖眨眨眼睛,明明一張嫵媚明豔的臉,卻時不時流露出天真的率直:“我不是變成了人,我隻是變成人形,而且我一點也不想做人,為什麽非得遵從人的奇怪習慣。”


    既靈不和她爭這個,便順著道:“做人的確沒有妖自在。”


    “但還是做神仙最好,”白狼妖歪頭看向虛無的遠方,帶著豔羨,帶著向往,“等我成了仙,就能把姐姐的精魄找出來,到那時我把一半法力還給她,她就不用重新修煉了,直接跟我一起成仙。”


    既靈看著目光灼灼的白狼妖,欲言又止:“你姐姐的精魄不是已經被黑嶠……”


    “對啊,現在的確是被黑嶠吃了,”白狼妖痛快承認,又很自然繼續道,“但等我殺了黑橋,姐姐的精魄就能重獲自由,散入天地,等我成了仙,就可以把這些精魄找出來重新聚到一起……你這麽看我幹嘛?擔心我找不出來?”


    白狼妖看不懂既靈眼中的錯愕,但直覺不喜歡。


    既靈沒有立刻迴答她,而是轉頭看已經徹底清醒並圍聽了半天的馮不羈,輕聲詢問:“能嗎?”


    就兩個字,但馮不羈聽懂了。


    他的答案是搖頭,沒半點猶豫。


    既靈不懂仙道,但憑著修行者的直覺,便感到此事的可能性微渺,而作為對仙道略知一二的修行人,他可以斬釘截鐵給出這個答案——


    “小白狼,既靈不是擔心你找不出來你姐姐的精魄,她隻是想告訴你,妖不可能修成仙,哪怕一丁點的可能,都沒有。”


    白狼妖怔住,先是茫然,而後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大嚷:“你們別想合夥騙我,我姐姐說能的!”


    馮不羈歎息著起身,走近籠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舒緩,友善:“小白狼,做人和成仙都是正道,但你生來是獸,而後成妖,注定了走的就是邪道。在這世間有許多道,有些道可以殊途同歸,有些則絕無相交,就像仙人如果犯了錯,可以轉世投胎曆劫,甚至被打入無盡忘淵,但絕不會被貶謫成妖。這和善惡無關,而是根本不通,就好比你把油滴到水裏,再攪和,也融不到一起。”


    白狼妖沒在馮不羈身上感覺到惡意,這讓她的焦躁稍有平息,可馮不羈的話,卻依然不可接受:“姐姐和我說,隻要我認真修煉,不害一人性命,待道行圓滿,就可渡劫成仙。她也是這樣修煉的,而且如果不是遇見黑嶠,她說不定現在已經成仙了!”


    “她騙你的。”既靈的聲音很輕,卻直白。


    白狼妖愣愣看她:“為什麽要騙我?”


    既靈似有若無地笑了下,不知為何,對那個再沒機會認識的女妖,她竟也起了些許傷感:“應該是不希望你為了修煉害人吧。”


    白狼妖垂下眸子,不再言語。


    篝火的餘溫散盡,洞外明媚的光進不來,一片昏暗中,隻悄悄潛入的冷風,吹得人臉頰微涼。


    既靈忽然蹲下來,開始拆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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