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和碧波一身神力散了個幹淨,隻能勉強維持獸態,連化形成人都已不能,性命生死全係於那魔君股掌之間。


    “既然你們有本事壞了清漓的籌謀,壓製住封印,那本君便再給這三界一千年時間。”


    由始至終,那魔君隻道了這麽一句。在那之後,他和碧波陷入沉睡,五百年後他醒來時,碧波已經和那個神秘的魔君做了幾十年鄰居。九幽煉獄冰冷陰森的弑神花海深處,已經被那隻天不怕地不怕的胖鳥活生生整了個鳥語花香的後花園,隻有王座上冰冷的魔君依舊是千年前的模樣。他和碧波走不出這裏,那神秘魔君也從未開口放他們離去,兩人在這弑神花海裏一困就是千年。他們唯一知道的,便是兩人千年前在煉獄外布下的封印沒有被關在這裏的魔獸撕開,三界尚還安寧。但這安寧還能維持多久呢,他能感覺到封印的力量岌岌可危,那個弑神花海外一直想撕裂封印的魔族首領和上古魔獸們從來沒有放棄。


    還有羅刹地之戰後仙妖兩族到底落了個什麽戰局?元啟、阿音和那隻小狐狸如今又是何般模樣?


    三火睜開眼,藏不住眼底的擔憂。他悄然抬眼望向樹上被倒掛的碧波,胖嘟嘟的水凝獸正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王座上的魔君,眼底露出一抹狡黠。


    或許那魔君和千年前比還是不一樣了吧,三火眼底的擔憂稍稍散了些許。他肯告訴碧波元啟現在的安危,也許有一日會放他們離開弑神花海。


    三火閉上眼,開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修補體內的神力和魂力。無論如何,還是先恢複神力為上。


    王座上,淡漠的魔君漫不經心地望了這兩獸一眼,萬年無波的眼底竟浮過微微笑意。


    與此同時,弑神花海外。清漓望著幽深而神秘的花海,眼底亦是沉鬱一片。


    她一身魔氣更甚當年,臉上幾乎被弑神花所覆蓋。幾個化成人形的上古魔獸立在她身後,當年對清漓的麵服心不服已經被微微懼怕所代替。


    這些上古魔獸俱是窮兇極惡之輩,但也沒見過比清漓更能折騰自己的。千年前她在仙妖大戰之日引兩族交戰的怨氣入靜幽山,率領魔族企圖打破封印,卻失敗在守護封印的兩獸手上。清漓元氣大傷,這千年靠吞噬弑神花來修複魔力,如今她仍每天都吞噬大量的弑神花來增強魔力。弑神花本就是世間最邪惡的物種,吞噬它時全身骨頭猶如被岩漿澆灌一般痛不欲生,連這些在煉獄裏活了上萬年的魔獸都不敢輕易招惹弑神花,更別說吞噬它了。


    自千年前衝破封印失敗的那日起,花海深處的那位魔君便將自己所在之處完全用魔力籠罩,再也不過問花海外的事,這些上古魔獸一心想衝破煉獄禁製重現人間,被玄一所棄,又見識了清漓的手段,自然以清漓為首。


    他們努力了千年,眼見著煉獄的封印再次鬆動,最多不過三個月,封印就會被全部破開,屆時便是他們重臨世間之日。


    “魔尊,還有三個月,封印就會被我們所破。”一魔獸上前,朝清漓躬身道:“多虧了魔尊這千年不斷以弑神花攻擊封印,才有我們重見天日之日。魔尊放心,一旦我們離開煉獄,也一定繼續以您為尊,在三界拱衛您的大業!”


    唯有曾經被玄一選中獻祭弑神花的清漓才能指揮得了弑神花,沒有她,天啟布下的九幽煉獄的封印就永遠不可能被撼動。


    清漓身後的魔獸連聲稱是,皆一臉臣服。


    清漓冷冷看著身後的魔獸,心底的不屑一閃而過。


    這些上古魔獸個個桀驁,如今被關在此處才會臣服於她之下,一旦出了煉獄,就很難再為她所控。


    可那又有什麽重要,隻要她能把這些魔獸帶出煉獄,三界必定生靈塗炭,隻要能毀了白玦和上古拿命換來的三界,她做什麽都甘願。


    體內弑神花炙熱的魔力不斷噬咬著心脈,清漓眼底一片幽暗,待她出了九幽煉獄,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孔雀族那個背信忘義的老匹夫華默。若不是當年華默趁機吞噬了她一半神識,讓她神脈大損,她又怎麽會在破解封印的關鍵時刻被三火妖龍和那隻水凝神獸擊敗,讓魔族重臨三界的大業毀於一旦。這一千年若不是她離不開九幽煉獄裏的弑神花,她早就去百鳥島宰了那華默。好在三火和碧波雖然重新布下了封印,卻也死在了她手裏,她足足準備了千年,如今封印被破在即,千年前的一幕即將重演。


    如今她唯一不安的便是這弑神花海後的玄一。玄一究竟為何會將弑神花海隔離,再也不讓她入內,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清漓眼底拂過一抹沉思,深深望了弑神花海一眼,轉身朝煉獄的岩漿深處走去。


    無論玄一為何封住了花海,也無法改變她即將打破煉獄封印,率領魔族大軍重臨三界的事實。


    華默和清漓的熊熊野心被藏在夜色下無人可知,天宮裏仍是一片祥和熱鬧。鳳隱頭天把元啟阻在鳳棲宮外,舒舒坦坦睡了一覺,神清氣爽地從床上爬起來,一推開門笑容便凝在了臉上。


    鳳歡正戰戰兢兢地立在鳳隱的殿門前,伸手叩殿門的手伸到一半,見鳳隱推開門,一張臉苦哈哈的。


    鳳隱越過鳳歡那張苦瓜臉,瞧見了正安安穩穩坐在院裏桃花樹下擺弄著身前石桌上小壺的元啟。


    他身後,規規矩矩立著十二位有品階的仙侍,這是天帝出巡才有的架勢。元啟這般出行,可算是擺譜至極了。


    “陛下,神君一清早路過鳳棲宮,見咱們宮裏的桃花開得豔,便進來賞花了。您歇的熟,屬下來不及稟告。”


    哪裏是來不及稟告,分明是元啟端著神君的架子直接入了鳳棲宮,強行占了她的院子。


    昨天她說的還不夠明白嗎,他做他的清池宮神君,她做她的鳳皇,互相能有多遠避多遠,免得看了心裏頭膈應。


    鳳隱眯著眼,還未出口趕人,元啟已抬眼朝她望來。


    “姑姑早些年在清池宮的時候甚是喜愛桃花酒,還曾教我釀過,我好些年沒瞧見開得這麽好的桃花了,取了一些來煮酒,陛下可不要怪罪。”


    他溫溫和和的請罪開口,又占了神君和她師君的名義。鳳隱瞅了瞅那十二個木墩子一樣的天宮仙侍,溜到嘴邊的嘲諷瞬間便成了春風化雨的笑意。


    “神君說得什麽話,我宮裏的花花草草能讓神君看上,是它們幾世修來的福氣,神君隻管用便是。”


    “那就好,時辰還早,晚宴還要些時候才開始,陛下既起了,不如嚐嚐我煮的桃花酒,看比著姑姑煮的如何?”元啟朝鳳隱招了招手,唇角笑意柔和。


    鳳隱微微一怔,元啟抬首望來招手的一瞬像極了當年大澤山裏兩人在禁穀裏相處的時候。她眼底有些怔忪,待迴過神來時,已經坐到了元啟對麵。


    “我不善飲酒,最多淺酌兩杯陪陪神君。”鳳隱掩了眼底的異色,笑道。


    “想不到都這麽多年了,你的酒量也未怎麽見長。”元啟感慨道,無視鳳隱瞬間變冷的目光,遞了一杯酒到她麵前,“我煮的酒沒有姑姑的烈,你多喝幾杯也無妨。”


    “不了,我一向不愛飲酒。神君有在我宮裏煮酒的功夫,還不如留在自個兒宮裏賞景慢酌。”


    鳳隱接過琉璃杯飲下,毫不客氣道。她不是不愛飲酒,這些年在人世的時候她興之所至也不免酩酊大醉,但她就是不愛這般心平氣和的和元啟坐著喝酒。


    喝酒是件快活的事兒,喝的人不對,多喝一杯都是折磨,多看一眼都是不耐。


    桃花酒入口,鳳隱微微一愣。元啟煮的桃花酒清冽悠長,醇中帶甜,半點不烈,著實合她的口味。


    但這酒再好喝,她也實不願和他飲上三杯。鳳隱把空了的琉璃杯推迴元啟麵前,揚了揚下巴,叩了叩桌麵兒,“神君,鳳隱陪你再飲一杯,飲下這杯,酒也喝了,花也賞了,人也看了,今晚是神君的壽宴,等著提前覲見神君的女仙君們這會兒怕是都要踏破景陽宮的殿門了,鳳隱就不留神君了”。


    瞧她這幅恨不得立馬將他掃地出門的模樣,元啟眼底有些暗。他看了看手中酒壺,忽而道:“這些年我雖避居清池宮,倒也聽過世人對我的傳言。”


    “噢?神君都聽到什麽了?”鳳隱挑眉。


    “世人都說清池宮的元啟神君生得好,模樣放在三界裏都是拔尖的。”元啟說著把琉璃杯推到鳳隱麵前,迎上她微怔的眼,笑道:“想必我這樣的容貌,景陽宮的殿門被踏破,也是應該的。”


    元啟話音落下,鳳隱麵上的神色那是藏都藏不住的荒唐。這話世人說的確實不假,元啟承襲上古真神和白玦真神的好底子,容顏氣質身份真是沒得挑,可這話誰說都行,偏生從他嘴裏說出來,也太不要臉了些。


    鳳隱撇了撇唇角,懶得搭理元啟,端起琉璃杯一口飲下,豈料酒還未入喉,元啟的聲音複又響起。


    “就是不知道本神君這樣的容貌,可還能入鳳皇陛下的眼?”


    “咳咳咳咳咳!”


    這話落在鳳隱耳裏,她一個沒穩住,一口酒全嗆進了喉裏。


    院裏本來還低眉順眼的仙侍們聽見元啟神君這般自薦枕席的話,個個兒神色古怪。鳳歡張大嘴望了望元啟,又看看自家鳳皇,乖覺地閉上嘴垂下眼,眼觀鼻鼻觀心,渾似個泥塑的菩薩。


    滿院裏還能說得出話的,就隻有鳳隱了。她臉色泛紅,倒不是聽了這話害羞,純然是被這口桃花酒給嗆的。


    她在人間曆經桃色,一著不慎,倒差點兒被個清心寡欲了上千年的少年郎給撩撥了。


    鳳隱眯了眯眼,把玩著手裏的琉璃杯,看了元啟身後那神情古怪的十二仙侍一眼,怕是她還沒走出鳳棲宮的殿門,元啟神君心儀鳳皇的傳言就要傳遍天宮了。


    元啟究竟要幹什麽?


    鳳隱心底泛起疑惑,但她渾不是個喜歡猜測的性子。


    她眉眼微挑,忽然起身走到元啟麵前俯下了身。微風拂過,鳳隱身上醉人的桃花酒香落到元啟鼻尖,他神情不變,眼眸卻一下深了下來。


    院裏一陣倒吸氣的聲音響起。直到鳳隱的嘴唇即將觸上元啟的耳朵,她才停下來。


    桃樹下,花葉翻飛,酒香四溢,一雙璧人長發交纏,格外魅惑桃色。


    “元啟,昨日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以後也沒什麽想和你再說的。我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水凝獸,沒時間陪你在這兒風花雪月。你若想解乏逗樂,出了這鳳棲宮,多得是人願意陪你。”


    鳳隱這一聲極低,除了元啟沒有人聽得見。她一句道完,起身便朝內殿而去,半句不欲再和他多說。


    她迴身的一瞬,卻被元啟握住了手腕。這雙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觸手溫熱,鳳隱的唇角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抿成了沉默的弧度。


    “是本君說錯了話,冒犯鳳皇了。”元啟溫和的聲音響起,他起身放開鳳隱的手腕,拿起琉璃杯再一次滿上遞到鳳隱麵前。


    “這一杯酒算是本君向鳳皇賠罪,還請鳳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計較本君剛才說的話。”見鳳隱望著琉璃杯皺眉不語,元啟垂眼,“鳳皇若能飲下本君這杯賠罪的酒,本君答應鳳皇,若無鳳皇允許,本君再也不踏進鳳棲宮一步。”


    元啟話音未落,鳳隱一把接過琉璃杯飲下,指尖一甩將杯子扔在石桌上,頭也不迴朝內殿走去。


    “鳳歡,替本皇送元啟神君迴景陽宮。”


    鳳皇一句落定,衣袂翩飛,轉眼之間已不見了身影。


    在一旁當了半天泥菩薩的鳳歡磨磨蹭蹭走上前,朝神色不虞的元啟張了張口:“殿下,我家陛下讓我、讓我……”


    “她不是交代了你要做的事?不用把時間耗在本君身上,去吧。”


    元啟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桌上空落落的琉璃酒杯。三杯桃花釀被鳳隱飲下,不多不少,正好半壺。


    他隨手一揮,桌上的酒盅和琉璃杯化為虛無,徒留酒香。元啟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懵逼的鳳歡。


    鳳棲宮裏,鳳隱聽了鳳歡來稟元啟留下的話,皺眉道:“禦風果然把本皇要查瀾灃之死的真相這件事告訴他了。”


    “陛下,那我……”


    “不用管他,你隻管去查,盡早將當年瀾灃上君去禦宇殿前發生的事查清楚。”


    “是,陛下。”鳳歡領命,悄然退下。


    恰在此時,青龍鍾聲敲響,天宮為元啟舉行的千歲壽宴,終於開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禦宇殿中,元啟高坐上首,五位天宮上尊居其下,各仙府掌教依次入席。眾仙皆臨,唯有元啟右手處為鳳隱備下的王座尚還空著。


    眼見著壽宴吉時將至,禦風看了一眼天色,朝元啟看去。


    “殿下,鳳皇陛下初來天宮,怕是對天宮殿宇不熟,要不我遣個仙侍去催催……”


    禦風是知道鳳隱身份的,他還真怕小鳳皇記恨著千年前的事兒,對元啟一腔怒氣,連壽宴都懶得來。


    “無妨,她慣來喜歡迷路,左右不過一場宴席,等她便是。”元啟擺手,滿不在乎道。


    元啟這話一出,禦風上尊心底就敞亮了,看來元啟神君確實對鳳皇的情分一如往昔。


    殿裏其他仙尊掌教們砸吧著嘴,迴味著天宮裏剛剛傳來的小道消息,難掩八卦之意。聽說一大清早元啟神君便去了鳳棲宮賞景,看來清池宮和梧桐鳳島的好事要將近了。


    自千年前羅刹地一戰後,元啟疏遠仙族,再未和天宮有來往,他若能和天帝的弟子鳳隱成婚,必能壓製妖族的猖獗,對仙族實有大利。


    華姝倒是一反常態,她慣來喜歡主導這種場麵,今日的壽宴也是她一力促成,此時她卻一言不發坐在尊位上,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眾仙想著留仙池旁發生的事,還以為她失了顏麵很是尷尬,便沒把她的失態放在心裏。


    鳳隱姍姍未到,確實如元啟所想,在天宮裏迷了路。


    鳳棲宮裏侍候的全是她鳳島的侍從,鳳歡被她使喚出去做事兒了,她便隨便帶了鳳羽出來。鳳羽是大長老的女兒,自小迷糊又愛熱鬧,這迴千求百求地跟了鳳隱來天宮。她雖然性子單純,靈力卻是年輕一輩裏的翹楚,三百年前就修煉到了上君巔峰,尋常仙人根本近不得她的身。鳳羽帶著她家鳳皇在天宮的亭台樓閣裏轉了半晌,好不容易找著路,卻在華清池石橋旁和匆匆跑來的一個仙人撞了個滿懷。


    “哎喲!”鳳羽從未出過鳳島,見什麽都新奇,甫一見了撞她的仙人俊俏又溫煦,忙不迭地叫喚起來。


    來人連忙扶住她,關切道:“小仙莽撞,仙子可好?”


    “不好不好,我這腰都給你撞折啦!”鳳羽趁機拉上這仙人的衣袖,苦著半張臉揩油。


    哪知這仙人失笑的聲音已然響起:“小仙縱是長居深山,也瞧得出仙子一身仙力深厚,怕是小仙這區區一撞,還是撞不折仙子的腰。”


    鳳隱本來心底想著事兒,沒在意這小插曲,待聽了這仙人的聲音,頓覺得有些耳熟,抬眼一眼,失聲道:“青衣!”


    被鳳羽拉著衣袖的青年亦是一愣,他抬頭看向拉著他的小仙子身後的人,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來:“您是……”鳳羽見自家陛下認識這仙人,不敢再逗樂賣傻,忙不迭退到一旁。


    青衣瞧見鳳隱一身裝束和身上隱隱的神力,想到近日傳聞,連忙躬身行禮,“大澤山青衣,見過鳳皇陛下。”他抬起頭,“陛下識得小仙?”


    鳳隱掩下麵上的失態,恢複了常色,頷首道:“鳳島裏藏著仙家各派典籍,你身上的靈力乃大澤山功法所化,本皇故才識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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