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哦哦”了兩聲,恰好低頭,看見自己一頭青絲化雪白,從來無法無天的性子竟有些驚慌,她抓住古晉的衣袖,嘴張了張,愣了半晌突然道:“阿晉,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古晉環住她的手一僵,眉皺起,“你胡說什麽?”


    阿音的聲音低低的,“我聽青衣說過,我們神仙要是哪一天頭發變白了,就是要死了。”


    “胡說八道。誰見過神仙死?這種人間戲本裏的荒唐話有什麽好信的。”古晉沉聲道:“你不過是中了那魔族的魔氣,每日服下掌教師兄為你煉製的藥調理身體便會好了,胡思亂想些什麽!”


    阿音被教訓得一愣一愣的,卻開心地咧了咧嘴,她拍了拍胸脯,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我就說嘛,咱們水凝獸能活幾百歲呢,就算我給了鬼王一百年壽元,也還能活一百年呢!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古晉肩上拍了拍,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還好,還好,我還能再陪我們家阿晉一百年!”


    古晉看著阿音純真又不知事的臉龐,壓下了心底的酸澀,輕輕點頭。


    “那天你有沒有受傷?”阿音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兒,在古晉身上扒拉著東瞅瞅西看看。


    “我沒事。”古晉神情嚴肅,撥正了阿音的身子道:“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不要再攔在我身前。”


    阿音眼神躲閃,連忙轉移話題,“知道啦知道啦,那個魔族抓到了嗎?”


    “那個魔族跑了,不過它傷了元氣,短時間內不敢再出來。阿音!”古晉定定地凝視她,聲音一沉,“當年我父親為了我母親,到死都沒有和她再見一麵,我連再叫他一聲的機會都沒有。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在我麵前消失,不要再為了保護我在我麵前受傷了。”


    古晉眼底帶著深切的沉痛和一抹不易察覺的恐慌,阿音一怔,突然整個把古晉抱得滿懷。


    “我在這。”她的聲音低低的、軟軟的,就如那一年從殼中而出時毫無防備地圈在古晉懷裏,“阿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懷中的氣息柔軟而香甜,古晉長長舒了口氣,這麽多日來緊繃的弦緩緩鬆開,在這一瞬化為了無盡的溫柔和眷戀。


    空氣中的血腥氣終於引起了阿音的注意,她嗅了嗅,從古晉懷裏探出腦袋,奇怪道:“怎麽屋裏有股子血腥味兒?”


    古晉急忙念了個仙訣布了個小陣法把掌上的傷口遮住,狀似無意道:“噢,掌教師兄為你煉製的藥是以鹿角仙獸的血為藥引,你剛剛才服了藥,難免會有血腥味兒。”


    “鹿角仙獸?”阿音臉上露出不忍,“那豈不是要傷了它們的性命?”


    “無事,隻是每日取少量血為藥引,傷不了它們的性命。”


    “那山門裏怎麽樣了?魔族出現可是大事兒,你在這裏陪我,誰幫兩位師兄守護山門?”阿音雖說仙力隻是吉祥物水準,操的心卻是掌教級別的。


    “放心,兩位師兄點燃了九星燈,隻要九星點燃,什麽妖魔鬼怪都進不了山門,咱們大澤山可保百年安穩。山門裏有宴爽和阿玖守著,不會出事兒。”


    見阿音神色疲倦,古晉安撫道:“你就安安穩穩地在後山養傷,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迴去。”


    阿音強撐著睡意撒嬌,“那我要在這裏呆多久?禁穀裏頭太無聊啦,阿玖和宴爽會來看我嗎?青衣會給我送綠豆糕嗎?”


    古晉被她這幅小孩心性逗得心底軟軟的,他攏住阿音,在她手上拍了拍,“會的,會的,明兒個青衣就會給你送綠豆糕來。等宴爽和阿玖有空了,不用你請,趕都趕不走他們……”


    古晉的聲音溫純和厚實,阿音緩緩地閉上了眼,重新陷入了沉睡中。


    阿晉怎麽會對我這麽好?我該不會是真的要死了吧?


    徹底沉睡前,阿音恍恍惚惚地生出了這麽個念頭。


    這一日夜,阿音熟睡之後,古晉悄悄地在當年發現阿音的山洞裏祭起藥鼎,開始以仙力為阿音煉製化神丹。


    果然,第二日一清早,青衣揣著一盒綠豆糕就來報道了,阿音醒來的消息被他小半日便傳遍了山門,緊繃了半個月的大澤山上下都鬆了口氣。


    又是半個月,宴爽尋了個機會來了趟後山禁穀,她一路飛進穀底,遠遠瞧見了兩人。


    梧桐樹下,阿音一頭白發肩以下已慢慢恢複了烏黑,雖然看上去依舊孱弱,但已不見了半月前的死氣。她半躺在古晉懷裏,懶懶地閉著眼曬太陽,麵容安然而恬淡。


    難怪阿玖那小子悄悄來了幾次都悶不做聲地迴去了,想來是看見了這兩人相處的光景。阿音喜歡古晉是擺在明麵上的事兒,但古晉一兩個月前還想著娶華姝,如今卻明晃晃地埋汰著那隻狐狸,又和阿音這麽一副相處模樣,他又是怎麽迴事?


    宴爽心裏轉了幾個彎兒,明白了一點,但也不敢確定,心底揣測著走上了前。


    古晉早就瞧見了宴爽,他在阿音肩上拍了拍,阿音睜眼,見宴爽來了,高興地跳起來,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還好古晉一把攙住了她。


    “毛毛躁躁的,小心著點兒。”古晉把她扶好,見對麵的鷹族公主不懷好意地挑眉瞅著自己,難得有些窘,“你們先聊,我給你們拿點青衣送來的零嘴。”


    古晉說著幾乎落荒而逃,阿音雖然沒什麽力氣,還是蹦蹦跳跳朝宴爽撲來,喜氣洋洋,“阿爽,你終於來看我啦。”她一邊嚷著一邊朝宴爽身後瞧了瞧,沒瞧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阿玖沒和你一塊兒來嗎?”


    阿音遲鈍,宴爽可知道那隻狐狸的心情,隻好替他打了個圓場,“他來瞧了你幾次,想必你睡著了。”


    “噢,這樣啊!”阿音倒也心大,一聽便也舒坦了,“我就說我在這都快閑的長蘑菇了,他也不來看看我。”


    阿音拉著宴爽的手在樹下石椅上坐下,朝禁穀裏指了指,“怎麽樣,這裏是我和阿晉的家,好看吧?”她甚有榮光的一揮手,得意洋洋道:“這裏可是咱們大澤山最美的地方?”


    宴爽聽得一愣一愣的,“你和阿晉的家?”


    不會吧,這才半個月,阿音連傷都沒治好呢,難道古晉仙君連名分都已經定下了?


    阿音完全沒有get到宴爽公主的點,理所當然點點頭,“這裏是我出生的地方啊,還是阿晉養大我的地方,自然是我們兩的家。”


    宴爽這才明白阿音話裏的意思,舒了口氣,內心默默念著“還好還好,要不然那隻狐狸一定要暴走了……”嘴裏道貌岸然地迴著:“那是,你說的對,這不是你兩的家還能是誰的家啊。”


    後山禁穀裏頭一向冷清,雖然有青衣每日送些吃食來,總不比穀外熱鬧,阿音許久沒見宴爽了,屯了一肚子話要說。


    “阿爽,那晚我一身是血嚇著你了吧,第二日阿晉就把我帶到禁穀裏頭養傷來了,都沒來得及好好和你說句話呢。”


    第二日?宴爽一怔,脫口而出,“什麽第二日?你在祁月殿裏昏睡了小半個月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太晚啦,揮揮。


    第六十九章


    “小半個月?”阿音一愣,“我不是第二天就醒過來了嗎?”


    宴爽搖了搖頭,見阿音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你中了魔氣,一直昏迷不醒,是阿晉去天宮向瀾灃上君討了瑤池神露才喚醒的你。”


    宴爽和阿玖一樣不知道阿音壽元將盡的事,還以為是古晉從瀾灃那借來的瑤池神露才讓阿音蘇醒過來,全然不知阿音能把魔氣驅逐是靠著古晉的血。


    “瑤池神露?”阿音問:“那我體內的魔氣是靠著瑤池神露和鹿角仙獸的血混合的仙藥才能驅逐?”


    “鹿角仙獸?”宴爽眼底露出一抹疑惑,正欲問清楚,古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輕不重地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宴爽,山門裏怎麽樣?這幾日可有魔族出現?”


    古晉問的可是正事,宴爽不再和阿音說些沒營養的寒暄話,忙道:“放心,我每日和阿玖巡視山門,沒發現魔族,兩位前輩在長生殿內閉關點燃九星燈,有青字輩的弟子守著,也安全無虞。”


    古晉見兩人的注意力被轉移,目光一閃,鬆了口氣。以阿音的性子,若是知道每日要靠飲他的血才能清醒,怕是怎麽都不肯再喝了。


    “好了,看見你醒過來我也就放心了。”宴爽朝阿音笑道:“阿玖一個人守山我不放心,我先迴去陪他了,等過幾日再來看你。”


    阿音不舍地點頭,幾步遠的地方,硬是拉著宴爽要送她。


    兩人磨磨蹭蹭走到禁穀入口,阿音扁著嘴悄悄道:“阿爽,等過些日子我的病大好了,你帶我出去在山門裏遛一遛啦,阿晉每天都要閉關練功,我一個人都快無聊死啦。”


    宴爽聽得奇怪,“阿晉每日都要閉關練功?”


    阿音點頭,“是啊,他說有魔族出現,仙界和山門都不太平,所以每天都在山洞裏閉關修煉。”


    古晉這想法倒也沒錯,宴爽不疑有他,“我也不知道為啥閑善和閑竹前輩會讓阿晉帶你來後山修養,其實山門裏也挺安全的。”她壓低聲音,仗義地給阿音吃了顆定心丸,“放心,再過些日子,等你大好了,我帶你出去溜溜彎兒,青衣他們那些小娃娃想你想的厲害呢。”


    想起山門近來收的那些圓溜溜肉球球的小弟子,阿音笑眯眯地點頭,送走了宴爽。


    又是一月,宴爽在山內巡守,突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妖力直入山門。她皺眉朝山門處看去。


    大澤山護山陣法外,渾厚的聲音毫無預警的響起。


    “妖界森羽,拜見大澤山掌教!請閑善上君出山一見!”


    森羽?妖界二皇子?他不是戍守在羅刹地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大澤山?


    後山禁穀,聽見了森羽叩山之聲的阿音也是一愣。仙妖兩族素來不睦,妖界二皇子怎麽會突然拜訪大澤山?


    她朝不遠處的山洞望了一眼,自入禁穀後,阿晉每日都閉關修煉,他閉關之時封閉五識,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阿音咬了咬牙,終是擔憂占了上風,念了個仙訣顫顫巍巍朝穀外飛去。


    山門裏,聞聲而來的阿玖出現在宴爽身旁,他望著山外那道修長的身影目光沉沉。雖然鴻奕和常沁這幾百年沒說過話,可他也知道常沁和森羽之間的恩恩怨怨,若不是當年森羽強留常沁在妖界第三重天,他父母也不會戰亡。是以他對這個原本會成為他姑丈的妖界二皇子極無好感。


    “阿玖,你在大澤山的事不能傳出去,兩位前輩正是點燃九星燈的關鍵時候,你去長生殿守著,我去會一會這個妖界二皇子。”


    宴爽說著轉身欲飛,阿玖一把拉住她,眼中隱有擔憂。


    宴爽一見就樂了,寬慰道:“放心,他怎麽說都是堂堂妖界二皇子,又這麽明目張膽地叩山,肯定不是來挑釁的。我去瞧瞧他到底想做什麽。”


    阿玖點了點頭,目送宴爽朝山門外飛去。


    大澤山山門外,森羽隻見金色一道流光飛過,一個眉目大氣的少女出現在他麵前。


    他微微眯了眯眼,滿是打量。


    如此年輕便已晉位上君,這女君倒是不容小覷。


    “鷹族宴爽,見過森羽殿下。”宴爽微微拱手,算是見禮。


    森羽雖是長輩,又是妖界皇子,但仙妖兩族嫌隙多年,自是沒有彼此見麵問好的必要。


    “宴爽?鷹族公主?”森羽微怔,繼而露出一抹怒意,“堂堂大澤山便是如此對待來客嗎?本王叩山拜見,大澤山竟讓你這個外人來迎,閑善、閑竹、古晉呢,大澤山三尊何在?”


    “殿下。”宴爽一派從容,不卑不亢,“您想必也聽說了,日前山門內有魔族出現,幾位上尊為了守護山門正在閉關修煉。如今宴爽代幾位上尊戍守山門,不知殿下今日來大澤山,所為何事?”


    森羽看了一眼大澤山上空若隱若現的九星燈,眉頭一皺。


    一個月來他秘密尋訪當初入靜幽山見常沁的仙人,但一直毫無所獲,直到聽聞大澤山有魔族出現,他覺得蹊蹺才來一探究竟,大澤山護山陣法開啟,他悄悄潛進不能,隻得正大光明的叩山拜訪,哪知大澤山三尊竟一齊閉關,倒真是來的不是時候。


    他答應過常韻不讓常沁已亡的消息走漏,自然不便將他的來意告知宴爽。


    “那三位上尊何時出關?”


    “掌教有吩咐,大澤山閉山三個月,如今剛過一月之期,二皇子若不便將來意告知宴爽,不如兩個月後再來拜訪掌教。”


    “好,等九星燈點燃,森羽定再來拜山!”森羽望了大澤山內一眼,轉身離去。


    大澤山屹立仙族六萬年,又有東華留下的護山陣法,已經是三界最安全的地方,他多等兩月並無不可,還是先去尋找鴻奕的蹤跡好了。


    長生殿外,阿玖望著森羽的身影消失在山門外。他頸間一縷極淡的黑氣倏爾一現,又不見了蹤影。


    九幽煉獄的獄火裏,看著這一幕的魔尊皺起了眉。


    “哼,本尊解決了常沁還不夠,你居然還找到大澤山去了。”


    獄火中,森冷的聲音帶著寒意響起。


    宴爽見森羽離去,舒了口氣正欲返迴山門,正巧碰見了急急趕來的阿音。


    “你怎麽出來了?還不快迴去!”瞧見阿音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宴爽頓時變了臉色。


    “出什麽事了?妖界的二皇子怎麽會突然來咱們大澤山?”阿音到底關心山門安危,連忙問。


    宴爽搖搖頭,“他是來拜見兩位前輩的,見兩位前輩在閉關便走了。”


    她正欲帶阿音迴山,這時不遠處雀鳴響起,一隻紅雀和幾隻孔雀朝山門處直直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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