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且不論內在,艾美的外表看來的確是個八十歲的女人。即便如此,我仍舊每天、每夜和她fuck。緊抱著她皺巴巴的下垂屁股、鬆垮垮的肥胖大腿,fuck!fuck!bang!bang!


    話說迴來,對五十歲的我來說,每天這麽做也是件滿辛苦的差事,但這家夥依然是我的honey。直到死去的那天,我每晚都要好好寵愛她。


    2


    沒有工作,沒有家,又從那個像死狗屁眼的破爛租屋被掃地出門,我對一切都不在乎了。正因為從那個一切豁出去的瞬間開始狂喝酒,所以我根本不記得是怎麽來到這個小鎮。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大概是哪裏冒出來一個善良的同誌,把站在路邊像具僵屍的我塞進車裏,這倒不妨,但途中他大概猛然發現,載到的既不是能打一炮快閃說拜拜的對象,也不是小菊花鬆垮垮的罹癌病患,完全沒搞頭;話說迴來,那人又沒能像垃圾一樣把我丟掉,最後隻好放我在這個跟垃圾桶差不多的小鎮下車——讚!正確答案。


    仔細想想,這個小鎮的確是個垃圾堆。


    我到處亂晃,想找一個能讓我在分不清白天夜晚下安樂死的地方:同時煩惱著要何時大家才會發現,這個國家已經為了部分官僚建立起奴隸製呢。接著忍不住吐了起來,因為旁邊剛好有個適合靠著身體的平台。其實胃裏本來沒任何東西,隻是做個樣子嘔點東西,但接下來我卻認真了起來,到最後竟跌坐在那攤黏糊糊的嘔吐物上。


    就在那時,有人砰砰敲著我的頭。張開眼一看,有個女人對我微笑,兩顆曬成小麥色的乳房就像上等哈密瓜,飽滿地塞在緊貼的黑色背心下。而且那家夥居然還戴著露指皮手套,指節部分鑲著鉚釘,除了在漫畫裏,我從來沒看過有女人戴這種款式的手套。


    我立刻察覺這女人靠賣淫為生。


    「抱歉啊,老頭子我的精囊跟皮夾一樣,空空如也。」


    她沒作聲,用一張擤了鼻涕的麵紙迴答我。


    我眼睛一花,看到的不是用過的麵紙,紙上印著一個老頭,那老人好像抱持強勢的生存哲學,留下許多講大道理的著作,有一種到死都希望人們好好珍惜他那番哲理的膽識。看來如果有一大疊這樣的紙張,要殺個人也不成問題嘍。


    等我抬起頭時,那女人已經揮揮手離開了。


    3


    為了證明是我自己眼睛有問題,我走進附近一家小酒館。


    櫃台裏站了一個胖子,板著一張撲克瞼,表情看來就像等待健康檢查結果出爐。


    「啤酒。」


    是沒聽見?沒看見?還是不在意?或者是崇尚海倫·凱勒的聾啞主義者,總之那家夥對我的話毫無反應。一時猜想或許是最新型的機器人,「哈羅」我對他揮揮手。胖子隨即開啟電源,仔仔細細在圍裙上擦著手,那條圍裙原本像聖母瑪利亞般潔白,現在卻變得跟政客的心腸一樣黑。似乎是設定了「踏出右腳=在圍裙上擦手」的程式,那家夥謹慎地擦拭雙手好一會兒。


    不過這若是機器人也油過頭了吧,就像吃壽喜燒一開始抹的豬油,渾身散發油膩膩的氣味。


    「你是朝鮮人?」


    「以前滿常挑戰的,現在除非遇到特殊美穴,否則不輕易挑戰哦。」(注:「朝鮮」與「挑戰」的日語發音相同。)


    哼。胖子嗤之以鼻。


    「你大概想迴答得酷一點吧,但也不怎麽樣啊。」


    「你才是咧,對每個來的人都問這種問題嗎?居然能活到現在沒被砍死啊。」


    「我什麽都不買唷。」


    「原來是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小子啊。那個鳥窩頭裏有住人嗎?站在這裏的,可是個經過大風大浪的顧客呢,你可以叫我冒險家。」


    「在我看來隻覺得是個惹酒保生氣,想被痛毆一頓找死的毒蟲人渣。」


    最精彩的關鍵時刻終於來了,我把剛才那女人丟下的紙片放在櫃台,小心翼翼攤平皺褶。


    「這是什麽呀?」


    「萬圓鈔票?看起來像萬圓鈔票啊……應該就是萬圓大鈔了。」


    胖子喃喃自語。


    賓果!瘋的是那女人而不是我呀。


    「知道了就別再碎碎念,趕快端啤酒上來呀。」


    「為什麽而喝?」


    胖子的心情好了起來。


    「為了把這裏的酒裝進我胃裏運到外頭撒掉呀。」


    一小時後,確實照我說的一樣。


    我就像電車朝著來時的路精準折返,來到剛才那個平台時又吐了起來,跌坐地上。


    前一迴的殘渣大概有一半已經滲進土裏,來不及逃跑的植物沾上嘔吐物,三色堇的花辦隨之變色。阿們。


    又有人來敲我的頭。


    一抬起頭,是那個女人。頭發是濕的。


    「生意結束了嗎?真可惜,你錯當麵紙的鈔票被我花掉啦,抱歉嘍。」


    「走嘍。」


    「去哪?」


    「我家。」


    我心想,終於也到了我要麵對恐怖遭遇死掉的一天,幸運成這樣當然不是好事。


    而我的預感,有一半成真了。


    4


    那女人開著一輛豐田的四輪傳動車。從駕駛的狀況就看得出她瘋了,一路上遇到紅燈也不停,我眼角瞄到對向車道和四周的車紛紛走避,閃到一邊,顯然不想與我們同歸於盡。還曾經一度緊貼著一輛大型油罐車,距離近到我一伸手就能摸到接在車身後的油槽。


    想必沿路上我「哇!」「呀!」的叫聲不絕於耳。


    那女人戴著墨鏡,沒有任何反應,一古腦兒地往前衝。


    既然橫豎都是死,應該先給這女人一頓好打,但整個人根本是離開座椅飄在半空中,嗯,正確說起來是雙腿癱軟。


    換句話說,我就像被塞進空罐裏的彈珠,被搖得七葷八素。


    一下車後,輪胎的焦臭味撲鼻而來。


    「你真是個運氣好到爆的人耶。」


    對方沒迴答。


    那女人住在市郊的一棟獨棟平房。


    屋裏的狀況也是超平尋常。


    地板牆壁桌上架子櫥櫃,外加通往二樓的階梯,全都擠滿了黑色電話機,看起來整個空間仿佛已被黑色甲殼類動物占領。感覺就像環球影片發行,名為《黑色電話蟲襲擊》的電影。


    「你老公是什麽電話收藏家嗎?」


    對方沒迴答。


    那女人似乎毫不懷疑,認為我必定會跟在後頭,徑自大步上了通往二樓的階梯。


    在我麵前出現的是皮熱褲下露出的半個屁股。


    成人迪士尼樂園的入口就在這裏。到目前為止,入園人數肯定相當可觀,但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跟新的一樣。


    二樓有兩個房間。


    那女人把我拉進其中一間開著門的房間(這裏也到處都是電話),然後一轉身緊揪著我的命根子,湊上嘴來就是一吻。


    「喂!等一下啦。我真的沒錢耶!」


    搓揉、扭榨、吸吮、甩繞、沉溺、癱軟,好不容易被放開時,就像從洗衣機裏抽出來。


    還不賴,最好的證明是那一夜竟然沒做噩夢。很久不曾這樣了。


    一醒來,發現女子窺視著我的臉。她有一張貌似狐狸的惡作劇臉孔,卻搭配一雙潤澤大眼睛。


    「老公會生氣哦。」


    「你早知道了吧,哪來什麽老公啊。」


    一對乳房靠在我的手臂上,感覺不壞。不過,一大清早怎麽會有這種事呢,我忽然對這一切感到害怕。


    「我該走了。」


    「去哪?」


    她的話聽


    起來像是一串咒語,感覺就是不太對。不是話中的含義,而是發音本身,讓聽的人莫名其妙感到不安。


    我剛抬起來的屁股又跌坐迴床墊上。


    「我好怕呀,這樣下去不會好的,我這個人命中注定不能有好事,這讓我心裏很不安哪。」


    女子凝視著我眼睛深處的深處的深處。我真有這種感覺。


    「我叫艾美。」


    「我是喬。」


    「你知道嗎?喬。我耳朵聽不見,所以得讀你的唇,跟我說話時要正麵對著我。」


    在我心裏弄清了兩件事。一是艾美發音怪異的原因,再來就是我真的愛上她了。怎麽會這樣呢?我對這種事早該受夠教訓才對呀。戀愛這玩意兒,就像大幅度讓分的撲克牌局,女人永遠隻會迴報男人一半的愛……


    5


    從隔天起,我和艾美除了闔眼睡覺,其他時間就是吃、喝、fuck。


    「啊,可惡,快瘋了。」


    我下了床,抓起架上一瓶紅酒猛灌,接著隨便一腳將一隻電話機踢飛。


    「別這樣!」艾美扯著尖銳的嗓音。「別傷害電話。」


    她的聲音實在太淒厲,讓我嚇得連原因都問不出口。


    「抱歉啊,我沒惡意。隻是這腳不太舒服,香港腳呀。話說迴來,這電話機數量也真可觀,你數過有多少嗎?」


    「以前數過啦。在我年輕時,快要聽不見的那段時間。」


    「這些全都活著嗎?哦,我問的是線路都有接通嗎?」


    「記不得了。隻知道拉了線路,有個親切的朋友幫我弄的,隻是現在對我不再親切……」


    幾天後,家裏所有吃的喝的全都見底,於是我們外出采買。


    開車的是我。


    這樣才有辦法說話。


    因為艾美可以讀我的唇。


    像這樣開著車,還有其他時候,艾美都告訴我許多事。那些小鎮上腐敗的現況。鎮上有一支曆代擔任國會議員的家族,那家人不容許其他比他們大的勢力存在。無論警察黑道建商店家,全都得乖乖去喝那一家人撒的金尿。


    此外,她也說了自己的生意……


    「這些事就省略帶過啦,聽了心痛。」


    「那也沒辦法,都是事實。」


    「不,我是不能原諒自己聽了之後會激起類似批判的情緒,因為我根本沒資格呀!但一聽到又不免有反應,這樣會讓我想把自己的心挖出來扔掉呀。」


    「你真好。我愛你。」


    「真有趣,我也有相同的感覺。」


    喝吧喝吧!fuckfuck!bangbang!


    「那個妓女在耶。」「跟她在一起會不會藥物中毒啊?還是傳染腦梅毒呀?」「不管怎樣,耳朵一定會先爛掉啦。」「先是梅毒燒壞腦子,然後耳朵爛掉對吧?髒死啦。」


    正在賣酒的店裏選購紅酒時,貨架另一側傳來議論紛紛。


    仔細一看,幾個一把年紀的銀發老太婆交頭接耳。


    我若無其事從幾個老太婆身邊走過,故意放個屁。昨天才吃掉一大盤加了好多大蒜的辣椒義大利麵。空氣中隨即彌漫起臭鼬的氣味,幾個老太婆翻著白眼走出店裏。屁真方便。隻要稍微留意臭味,就不會給艾美添麻煩。


    我走到收銀台,拿了一袋購買的東西。


    「歡迎再度光……別再來啦!臭娘子!把店裏弄得一股腥臭!」


    老板等艾美一轉過頭立刻咒罵起來,他以為我耳朵也聽不見。


    我反射性地轉過頭,那家夥倉皇躲到裏麵去。


    艾美上美容院時,我就到「胖子的店」等她。


    胖子還記得我。


    「聽說你現在窩在那隻母狗家呀。」


    「怎麽這裏的家夥嘴一個比一個賤啊。她可是個小姐呢。」


    「當然,就另一個角度來說的確是『小姐』。以前還能讓我便宜幹,最近變得好貴呀,欸,我問你,嫖妓也會漲價嗎?」


    「我哪知道呀。啤酒!」


    「那女人死了兒子之後才在這裏住下來。最初當個什麽家教,但這個小鎮還沒親切到讓外來的人也有飯吃,沒多久她就成了『小姐』啦。」


    「她小孩是怎麽死的?欵,這味道太恐怖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清啤酒機呀?」


    「聽說是車禍,駕駛肇事逃逸。小鬼好像一個人追球還是小狗,跑到路上就被撞了。雖然不是當場死亡,但小命也沒撐多久。據說那女人當時和原本想一起私奔的男人在旅館裏廝混,要小鬼在餐廳裏等著。如果把他帶在身邊,大概就不會死了吧。」


    「喂!我點的是啤酒耶!幹嘛端你的尿出來!」


    我拿起酒杯在吧台上用力敲。


    「趁你這條小命還在,趕快離開那婊子的家。」酒館角落有個聲音響起。「她是薩布的女人哦。」


    「薩布就是這一帶電話業務負責人的兒子啦。」


    胖子低聲解釋。為了不被潑一身啤酒,他刻意遠離吧台。


    「就因為有薩布在,才讓我們都沒辦法下手呀。要不然啊,那婊子現在早成了全世界最臭的公廁嘍。」


    三名男子站了起來。看得出他們是職業級的,靠爭頭吃飯。


    「自從你來了之後,那婊子就沒到薩布那裏露瞼。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也就是說,導火線已經被點燃了。這點道理連我也懂。


    「總之,你得接電話了。」


    「看你要滾蛋,還是接電話。嘿嘿嘿。」


    我故作鎮定下了高腳椅,走出酒館。腋下早已濕透一大片。


    6


    迴家之後,那幾個男人的話一直在耳邊,揮之不去。


    我試著拿起黑電話的話筒,聽見「嘟——」的聲音,撥了號碼,卻哪裏都打不出去。


    第一炮還真是從我打第一炮時開始出現。


    床底下的黑電話突然響起來。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專心辦事,但艾美立刻察覺到我不對勁。


    「怎麽啦?」


    「那隻黑蟲從剛才就響個不停。」


    「不會有人打來家裏,一定是打錯了。」


    習慣按鍵式電話鈴聲的我,聽著轉盤式黑電話的聲音特別刺耳。鈴鈴鈴鈴鈴,就像把指頭伸進耳朵裏猛戳,把我腦袋裏削掉一大塊。


    「抱歉啊,我可以接嗎?」


    我接起手邊一台話機,但鈴聲卻沒停歇。換了四次,才找到正確的電話。


    「喂地吃大便了嗎?」


    「請問是哪位?」


    「快喂她吃大便啦。艾美最愛吃了。」


    我掛斷電話。


    轉過頭對艾美聳聳肩,表示是通打錯的電話。


    電話鈴聲隨即再次響起。


    我裝作不在意突襲艾美,卻失敗了。


    「電話在響吧。」


    「嗯。」


    這次猜了兩次,就找出在響的電話。


    「她最喜歡塗上大便的吐司啦。直接屙在熱唿唿的吐司上唷。記得把吐司貼近屁屁,差不多燙傷你小蛋蛋的程度,然後歎嚕一聲,把咖啡色的尾巴……」


    我抓起電話機,想一把扯掉線路。


    「住手!」愛美尖叫。「別這樣……求求你。別對電話做這種事……」


    艾美趴在床上,開始瘋狂大哭。


    好一段時間我隻能靜靜輕撫她的背。


    也多虧這樣,才能不去理會響個不停的電話。


    7


    不消三天,我的耳朵開始出問題。從那天起,電話鈴聲就不分晝夜響個沒完沒了,我不但耳裏永遠都像聽到電話鈴聲,在那些恐


    怖黑蟲響起前一刻「喀」的一聲輕輕換氣,更搞得我精神衰弱。


    當然,艾美完全不受影響,可想而知,她的迷惘完全是因為麵對我的改變。


    「冷靜點嘛,你怎麽好像動物園裏的老虎,老是東張西望的,稍微靜下心來聊聊好嗎?」


    就是這樣。再這樣下去,到底我們是為了什麽存在,也變得莫名其妙。


    我很努力將全副精神放在和她的對話上……但不消五分鍾,心思就被吵個沒完的黑蟲占據。千方百計告訴自己別理它、別理它,越這樣就越把精神放在忽視它,她的話也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小便可以當沙拉淋醬哦。」


    「吃花生啊。當作塗抹吐司時的贈品。」


    「有沒有要她直接吸出來過?」


    「打啵啊。親嘴,親嘴最好了,就像互舔熱泥巴。」


    我受不了啦。


    話說我的耐性本來就像撈金魚的紙網,脆弱得不得了。


    無奈之下,我離開屋子,轉進停在後方的車子裏生活。


    白天就倒在院子或後方一片寬廣沙地上喝酒。


    夜裏或遇到下雨時則窩在車上。


    艾美雖然一臉哀怨,卻也不勉強我迴到屋裏。


    沒了fuck。


    我整個人廢了。隻要一聽到黑蟲鈴鈴鈴,就讓我全身竄過一股惡寒,頻頻冒冷汗。腦子裏的螺絲才勉強拴緊,但一到屋裏總是得提心吊膽,就像踩進地雷區。然而,電話鈴聲還是不斷不斷不斷地響著。


    艾美可以從我的模樣辨別電話鈴聲的有無。


    據她說,我整個人真的會稍微跳起來。


    「差不多這樣。」艾美笑著用拇指和食指比出短短的距離。


    這時幸福街有一絲僅存。


    8


    我又整個人浸在酒精裏了。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還曾經坐著就直接大小便。迴到先前那段酒精中毒的糜爛。嚴重酗酒。這種喝法是名副其實的牛飲。


    在酒精的加持下,我不再畏懼電話,卻認為失去艾美的機率大大提高。每當覺得自己會被拋棄,就像發病似的在露台上嚎陶大哭。


    總期待艾美飛奔出來,但聲音對她來說完全沒用,我隻好朝艾美房間玻璃丟石子,之後她就會衝過來緊緊抱住我。


    我抽噎了一會兒,接著開始大吼大罵。


    主要針對那些討人厭的黑蟲。


    我逼問她,為什麽家裏要有那麽多。


    艾美沒有明確的迴答。或許說了我也不相信吧。


    然後,黑蟲馬上又鈴鈴鈴鈴鈴地響起來。


    我當作測試自己的能耐,像抽獎似的抓了幾具電話,話筒接了又掛,好不容易抓起正確的那一具。


    「給她喝拉屎濃湯啊。」


    我掛上話筒,淚流滿麵,再次走出門廊繼續喝了起來。


    同樣的事反複上演。


    和艾美兩人一次次充滿愛與誘惑的fuck,此刻已經消失在銀河的彼端……


    某天夜裏,一股詭異的感覺讓我醒過來。


    我走下當作床鋪的車子,看見滿天星星像玻璃彈珠撒滿天空。


    黑蟲依舊鈴鈴鈴鈴鈴地不停歇。


    我沒走進屋裏,而是繞到後方。


    這時,突然發現有一小塊用幾根細木樁圍起來的空地,先前從沒注意到,看來像個什麽也沒種的菜園。正中央放了一塊扁平石頭。


    艾美在那裏。


    石頭上放了一束花。


    「今年之內結束吧……」


    我還沒上前,艾美就這麽對我說。


    「什麽事。」


    「很多啊……那,你願不願意跟我離開這裏,一起生活?」


    「這個嘛,能這麽順利嗎?」


    艾美低頭不語。


    「我呢,是個無可救藥的廢物,沒有學曆資格和技術,外加是個老大不小的酒鬼,身上的內髒差不多快爛光了吧。」


    「其實,我在等電話。」


    「電話?不是整天打不停,跟糞堆上的蒼蠅差不多嗎?」


    「不是那些。我等的電話耳朵正常的人聽不見。」


    「抱歉。我的腦子正在慢慢爛掉,跟不上那些充滿哲理或打禪機的內容。」


    「我說真的。我聽過親身經曆的一個混血吉普賽人說過,才讓我下定決心。」


    根據艾美所說,隻要跟死者真正心靈相通,其實每個人都有一次機會接到他們打來的電話。不過,那通電話的聲音一般聽覺正常的人是聽不到的,所以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都錯過了……


    「所以我把耳膜刺破,就為了接到那孩子的電話。」


    聽來就像蟲子磨牙的黑電話鈴聲又從屋內傳來。


    「我丟下那孩子一個人哪。隻為了一個玩玩就算、根本不愛我的人,特地跑到公車站等他。我太大意了,以為把孩子留在餐廳裏應該很安全。他才五歲啊,居然被我嫌麻煩丟著。」


    「這件事我聽那個肥得跟豬一樣的男人說過。是被車撞的吧。」


    「應該有人看見呀。那附近明明白天很多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人送他到醫院,甚至也沒開口問問他傷勢如何。那孩子就自己站起來,慢慢過了馬路,走到郵局門口靠著牆壁。最後死在那裏。整個腦內和腹腔都是血,就像隻小貓、小狗似的死去。」


    「是肇事逃逸啊,他是被殺害的。」


    「殺死他的人是我,所以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可是……總想跟他道歉,說句對不起,好想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下地獄。因為我實在太想告訴他,才準備那麽多具電話機,讓他無論從哪一支電話打來,我都能接到。」


    艾美在墳前情緒潰堤。


    「可是,電話沒打來過。想想那孩子是不肯原諒我了,更不可能愛這樣的母親。」


    「電話會在什麽時候打來?」


    「忌日前後七天的月夜。這三天是最後期限。」


    「現在下結論還早呢,艾美。」


    9


    我決定迴到屋裏。


    電話攻勢變得更猛烈。


    以往一次隻會有一支電話響叫演變到後來是兩三支同時發聲。


    誇張的時候還有五、六支,不,或許更多。


    我拿枕頭蒙住,用衛生紙塞住耳朵,全都徒勞無功。


    話筒一拿起來就斷,一拿起來就斷,一樣的動作無數次反複,簡直跟打地鼠沒兩樣。


    為了艾美,我沒辦法直接把話筒拿起來扔在一邊。


    人的心理很奇怪,明知道她兒子晚上才會打來,但就是無法說服自己,白天讓電話處於停用狀態是無所謂的。


    我才不相信艾美那晚說要放棄的話。


    就算過了新月那晚,艾美肯定還是會等下去。嘴上說要到其他地方生活,卻不代表她要放棄。最好的證明就是如果她真想放棄奔向新生活,就不會把我撿迴來了,這種人們偶爾不經意說出、帶著溫柔卻可怕的謊言,我早有過無數親身經曆。如果我想永遠和艾美在一起,就得體諒她繼續等候電話,因為再沒有任何地方的電話比這個家裏更充足。


    我得強忍住一波波黑蟲攻擊。


    忽然,下意識拿起的話筒彼端傳來不同的聲調。


    「你想死嗎?」


    「你是老大?」


    「把我的女人還來。」


    「你不舉吧?啊,還是早泄?」


    賓果!對方悶不吭聲。然而,他並不是漠視我的話,從他氣急敗壞的鼻息聽得出來。我決定乘勝追擊。


    「怎樣都好啦,我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堅持了,薩布。撞死艾美兒子的就是你吧。像你這種陽痿白癡,最


    容易不知不覺一張嘴得意洋洋地講個不停,艾美都告訴我了,自掘墳墓是很可怕的呀。」


    對方二話不說掛斷電話。


    這就是歪打正著嗎?


    然而,我的自信卻在接下來黑蟲大軍同步攻擊下徹底摧毀。


    隔天晚上,我又藉酒逃避。


    這種狀態下的酗酒更加讓我一蹶不振。


    這下子黑蟲一次以十支為單位同時作響。


    可怕的人海戰術。


    我像訓孩子一樣,花了幾個小時對著黑蟲咒罵、吼叫。


    艾美大概被我這副模樣嚇著了,上到二樓就不下來。


    咚!


    一陣地動伴著電話鈴聲同時響起,好像整個房子瞬間爆炸。


    我再也受不了。


    搗住耳朵破口大罵。


    在艾美眼中,這一切都像滑稽的默劇吧,但卻是我拚命在瘋狂與正常的邊緣掙紮拉鋸的模樣。


    我的手再也離不開耳朵。


    這時,突然發現立在牆邊的鏡中映出自己。


    一個幾近報廢的酒精中毒者,口水眼淚滴答滴答流不停,齒牙動搖。


    就在一刹那,腦子裏似乎有根筋一斷,進出個絕妙點子。


    有個能和艾美永遠待在這個家裏等她兒子電話的好方法。


    我穿梭在一大群黑蟲縫隙間走進廚房,拿出烤肉用的鐵串。長度足夠。不過,如果戳得不夠深,就沒辦法達到腦葉切開術的效果。


    我拿起子上的波本威士忌酒瓶,含了一日後噴在鐵串前端,先插進右耳。最初有點癢癢的,冷冰冰的鐵串觸碰到耳孔邊緣。


    我把鐵串一點一點往內推,忍不住嘔了一聲,就像平常耳掏挖太深時的反應。


    整個人顫抖不停,背縮了起來。


    我把鐵串抽出來。


    這實在不是件小工程,不能這樣慢慢磨菇。


    我灌了好幾口波本,明明想喝醉卻焦躁地越喝越清醒。


    最後總算喝到搖了幾下頭,卻發現景象依照慣性晃動的程度。


    就是現在!


    我靠在牆壁前,把鐵串往耳朵裏送,一,二、三!


    身子朝鐵串撞上去。


    喀哩。類似貝殼壓碎的聲音加上跳進泳池的感覺,接著是一陣劇痛。耳孔內瞬間產生爆炸往外噴發。我倒在地上用力抽出鐵串,沒有任何聲音,隻是耳朵感覺啵一聲,就像牙齒被拔掉。


    剩下那隻耳朵傳進來的聲音變得怪怪的。


    黑蟲不斷騷動,像一陣陣波浪把我抬高又摔落。


    鐵串扭曲,黏著一坨像白色韌帶的組織,還和著血。


    我想站起來卻跌個四腳朝天,好像失去平衡感。接著把抽屜裏的東西全翻出來,抓了另一支鐵串。


    這次輪到左耳。我鼓起勇氣希望比剛才插得深一些,將鐵串前端立在地上。


    「嗚噫……」


    世界就像關上開關,陷入一片沉寂。


    我突然感到唿吸困難,好像自己沒辦法吸到足夠的空氣,慌了起來。


    抽出鐵串扔掉。


    我拖行身子爬迴牆邊,靠著牆就大口喝起波本酒,冷不防嗆著了。


    嗆到之後開始用力吐。


    每嘔一口都覺得耳朵好痛。


    忽然有人一把揪住我轉了個身。


    隻見艾美一臉蒼白緊抱住我。


    「一樣了……我跟你……一樣啦。哈哈。」


    我笑了。


    艾美賞了我一耳光。


    第二下、第三下,到了第四次時,手舉到一半卻停了下來,緊緊揪住我。


    艾美在我胸前不住顫抖、任性撒野。一看才發現她哭了。


    突然,艾美似乎放聲大喊,但我卻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我不懂啦,我不會讀唇呀。」


    一陣被球棒打在肩膀的力道將我整個人震飛。


    艾美則一頭栽進黑蟲群裏跌倒。


    背後的牆壁晃了起來。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兩名男子荷著獵槍走進來。


    一個老頭和一名年輕人。


    年輕人對著我不知道吼叫什麽,兇狠的模樣就像屁股被輾過的鬥牛犬。


    我試著站起身,但完全找不迴平衡感,一下子又跌倒。


    麵前的黑蟲已化為碎片,頓時有種想大罵混蛋的激動。


    艾美瘋了似的往那個年輕人身上飛撲,卻被槍杆輕鬆撂倒。


    隻見他毫不猶豫,出手全不留情,看得出來對毆打女人已經很習慣了。


    就在這一刻,我「聽見」了一聲如輕敲冰杯的清澈聲響。


    鈴鈴,鈴,鈴鈴。


    聲音是從二樓傳來的。


    艾美看了我一眼。


    我點點頭。


    年輕人追著艾美,槍口朝著她飛奔到屋外。


    另一方麵,眼看著我準備向前撲上年輕人,那個老頭子舉起槍杆直接給我一拐子。肋骨在一股莫名的感覺中壓碎。倒地後發現手邊剛好就是先前沒喝完的波本酒瓶,我一抓起來就往老頭扔。


    老頭對著飛在空中的瓶子開了一槍,瞬間降下點點火雨。就在他慌亂之中,一腳誤踩了黑蟲滑倒時。


    老頭的槍朝著我所在的反方向冒了火。


    子彈穿過艾美飛奔而上的階梯,在廉價的牆壁上開了個大洞。接著就看到那個年輕人帶著奸笑走出來。


    胸口多了個鮮紅色的凹洞。


    老頭趕緊扔下槍,張大了嘴,衝上前扶著年輕人。


    我強忍著側腹和肩膀的疼痛,避開他們往樓梯走。


    整個人就像嚴重暈船,簡單的一格格階梯在腳下變得搖搖晃晃。


    我踩空了好幾次,即使有幾次差點摔下來,仍奮力往上一階階前進。


    「艾美!」


    我在二樓走廊上高喊。


    臥房裏沒見到艾美人影。


    我打開另一間房間。


    那是兒童房。


    牆上貼了好幾張照片,照片中的男孩看來一臉聰明伶俐。


    我聽見微弱的聲音。


    上下鋪雙人床的另一頭隱約可見艾美的腳。


    不過,那不是艾美。


    哭著緊抓話筒的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太婆。


    「媽媽……」


    話筒另一端的聲音連我也聽見了。


    我看見老太婆轉頭麵朝著我的那雙眼睛,就知道她是艾美。


    一見到她敞開的胸脯,我立刻理解當下的狀況。


    每說一句話,艾美就逐漸老化……全身的肌膚急速幹癟、萎縮、下垂。


    我一把搶過話筒。


    艾美卻像發了瘋似的對我不斷揮拳。


    「夠了吧,原諒你母親吧。」


    「媽媽,我愛你。謝謝。」


    電話掛斷了。


    艾美當場暈厥。


    雖然一張臉布滿皺紋,卻露出前所未見的安穩。


    10


    在那之後,我帶著艾美駕車逃離。


    老頭和年輕人已不見蹤影。


    後來小鎮發生什麽事,我啥也不了。


    因為最重要的是,我和艾美至今仍活著,依舊互相扶持。


    到現在我還是不會讀唇,所以都用筆談,雖然不算完美,但我根本沒把耳朵的事放在心上。我在鄉下租了間農家,開始過起正常生活。日子依舊清苦,但總有辦法撐下去。


    艾美隻有一件事瞞著我,那就是電話費。她和小鬼的通話費是以三十年/一分鍾計算,而且還是由我方付費,任憑再惡質的電話公司聽了也要嚇破膽吧。唉,畢竟這是宇宙超級長途電話


    ,也沒辦法啦。這下可好,艾美成了八十歲的老太婆。


    但她依然是我的honey。


    每晚,我都要好好寵愛她。


    對了,我寫了一封匿名信到那老頭家裏。


    「如果想和你兒子交談……」信中附上用鐵串實現那個狀態的簡單方法。


    今天明天後天,我要天天擁著艾美上床。


    就算是個老太婆,她依然是我的honey。


    無與倫比的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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