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這位前輩在族中亦十分受重視,他這主意一打定,得到了許多族中長老相助。代為預備東西不說,那融魂芥子可不是容易得的,他也確實沒有,他帶這些東西下來,靠的是大長老給的一張“遮天符”。這樣有一張就相當於多一條命的靈符,拿來給一個小輩下凡用,可見這岩煜的受看重程度。


    靈素忍不住要同自己比比,想想自己從凡門下來的時候還特地說了這凡間許多兇險之事,自己族中的大長老,看著卻是恨不得一腳把自己踹下去,隻說一句“死不了的”便不管了。這會兒看看人家這長老!嗯,這玉簡一定要好好留著,往後迴去的時候叫大長老也瞧瞧,叫他知道知道“汗顏”倆字兒怎麽寫。


    言歸正傳,這位岩煜前輩下凡之後,先在幾處城鎮中遊曆了幾日,見凡人果然許多欲重心惡之輩,心裏十分不喜,本欲直接進深山閉關的。也是機緣巧合,在他好容易在山中尋著一處風水上佳之地,憑帶下來的幾件法器開了洞府後,卻又得了一塊記錄此間各護陣的玉簡。


    他見上頭所說的護陣同自己常年所見的陣法大不相同,心裏十分好奇。便先放下了閉關入定一事,想尋幾處瞧瞧去。根據他的描述,靈素覺著他好似去過平湖崖上頭那一處,他自述在上頭尋著了一處湖中靈陣。為便於研習,還在左近又開了一處住所,隻是一看幾年,也未學得什麽東西,隻好作罷。


    之後又去了遇仙湖,自然也看著了大前輩留的識念。隻是這位岩煜前輩神識了得,不用像某些人,還要把那神識整個收進識海慢慢解化。隻消神念一連,即知全事。靈素如今還沒有全部解化那團識念,但也知道大前輩是一力鼓吹叫修真們“做凡人”來修煉精進的。


    岩煜本在上頭就有這個打算,來凡間見了凡間諸事,心生退意,這迴被這神念一鼓動,那原已將熄的心又燒起來了。等將大前輩所述自覺都領會了之後,便四處尋起可接引他入凡的人來。


    好容易叫他尋著一個緣淺心清的姑娘,便娶了為妻。這姑娘本是凡人,有父母兄弟遠親近鄰,這麽一來,這位岩煜前輩也就跟著入了凡了。


    可他究竟是仙,這凡人的許多事情在他看來都十分可笑,冷眼旁觀已是極限,要他隨俗又如何能夠?!這麽著,過了幾年,他實在受不住了,便帶了這姑娘迴到山間洞府。這姑娘隻當他是修行之人,加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山間日子清苦,也都默默忍了。


    隻是修者常要修行入定,雖他如今不會入什麽大定,一恍惚十天半個月卻是常有的,姑娘在這空山大殿裏常是孤身一人,自覺冷清,便想要個孩兒。這事情在大前輩的識念中都有說的,這時候倆人已經成親六七年了,也沒有叫姑娘再嫁的道理,岩煜便“入鄉隨俗”了一迴,引靈結緣,姑娘十月懷胎誕下了一個男娃。


    ——這裏靈素又激動了,看看,看看,都有人試過了,這果然是可行的!再想想給自己托夢的娃兒,明年就能見著麵了,自己想的兒女繞膝的日子就快成真了!真是高興。


    大概當娘的心情都相類,有了娃兒,那位姑娘也心有所寄,更安定下來。隻是從前湊合的日子,如今卻不能忍了,一樣樣一件件地提出了許多瑣碎要求。岩煜也沒想到凡人生個娃兒這般麻煩,而且這新生兒還如此弱小,自己又不曉得該怎麽辦,便索性都依著姑娘所提。


    在洞府裏又蓋了兩間小屋,把穀地都鋪上白玉石,又堆了些小景。又弄來些木桶木盆箱子櫃子大床搖籃等物。雖則在這裏住著,因有靈陣相護,根本沒有寒來暑往之苦。可還是預備了許多繈褓被褥棉衣等物。


    這些東西都是凡間的,岩煜可沒那精神去凡間賺取銀錢養家,更不像某些人居然會去撿拾凡人弄丟的東西。可買東西總要用銀子,他用神仙手段要使個搬運法隔空取物都不難,可這都是犯忌諱的,做不得。不過既然用的是銀子,那就好辦了,他在山中尋得一處銀礦,煉了銀子出來花用,也不算為難。


    ——靈素又連連感慨:“好主意,好主意啊!您這撿的可比我大多了!我就撿點銅錢碎銀子,您直接搬人家地下的礦脈,要不您是前輩呢!”


    這些開礦煉銀來去買賣的事情,岩煜又不是樂意做的,隻求一個快,難免要使上些手段。這就瞞不過人去了。那姑娘這才曉得自己所嫁之人不是凡人。她問了,岩煜不能透露上界之事,便扯謊說自己是此間修煉了幾百年的散仙。姑娘深信不疑,從此更死心塌地了。從前還不時想要迴娘家出去走走什麽的,如今都不提了。


    從此這姑娘安心帶娃,岩煜就在大殿之上又另開了一處小室做清修之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深入凡俗修煉有成,這岩煜的神識又突破了。他本就不凡,這迴再一突破,這凡塵俗世在他眼裏另成形狀,越發索然無味起來。這時候叫他再騙自己說什麽借假修真的鬼話也難,且他自覺這迴雖突破了,卻暗藏了兇險,非得閉關好好穩一穩才成。


    可如今自己就算不願意,也已經沾染上塵緣了。這姑娘住在這裏,一應吃用都得靠自己,若是自己此番閉關,一去三五十年,雖在自己來說不過刹那,可在凡人來說就是半生。能就這麽撒手不管?到時候隻怕孽緣深種,更難脫身了。


    他起初想送這姑娘迴城裏去生活,不過多備些銀兩,找個宅子住了,她願意離娘家父母兄弟近些也可,願意去別的城池繁華地居住也成,哪怕她要另外尋個人一同度日也沒什麽不行的。


    可姑娘一聽他這麽說就急了,直問自己哪裏做錯了以至於他竟要休妻。岩煜見同她說不通道理,也隻好由她還在這裏呆著。重新設了陣,又給留下了兩箱銀錠子,兩個陣牌,方便她進出。山裏的暗河都叫他開出來了,底下足可以行船,船行從另一頭出去就能到城官鎮。有銀子能通城鎮,怎麽也不至於挨餓受凍了。


    把要緊的東西收了,剩下一些隻在凡俗事上有用的機巧之物就留給了自己這個“凡妻”。自覺都安排妥當,同姑娘說一聲自己要閉關修煉,便走了。姑娘已經慣了他如此,隻道他過個十天半個月就會迴來的,哪知道這一走就走了一甲子。


    等岩煜穩定了境界出得關來,人間已經過了六十個春秋。


    嬌妻小兒在他仿佛是昨日之事,迴去一看,紅顏早成枯骨,小兒也已老朽了。


    姑娘久等仙夫不歸,便隻安心撫養嬌兒,衣食無憂,又經岩煜理過髓,也沒什麽病痛,日子倒也過得。雖也偶爾豔羨人家夫妻相守兒女繞膝,隻是那畢竟是凡人的日子,自己嫁的可是神仙。


    等小兒漸長,姑娘給他取名叫做聖兒,跟自己姓喬。喬氏每每無事時,便同兒子說些自家神仙夫君的神通往事,喬聖兒漸漸知事,開始疑心自家娘親是騙自己的,自己根本沒什麽爹爹,更不信什麽神通之類的鬼話。


    喬氏有時候帶他到外頭去,他也常玩得不肯迴來,隻說山中孤單無聊,不如在外頭快活。


    喬氏無奈,便取了當年岩煜留給她的銀子出來給兒子看,說道:“你看看,你都這麽大了,你爹當年留下的錢,還是這個樣子。你沒聽外頭都管這個叫神銀?若是尋常銀兩,早就黑黢黢的了。隻你爹煉出來的才是這樣的。你若不信,那邊箱子裏都是,你自己看去。”


    見喬聖兒還皺著眉,便又把從前岩煜留給她的幾樣器物拿出來,裏頭有岩煜拿來煉過銀子的小青鼎、砍石頭同切豆腐一般的開山斧,能縮地成寸的歸寧香……


    喬聖兒見了這些,才相信自己果然是神仙之子,又開始纏著喬氏問自家老爹的各樣事情。且從這之後,他便開始以神仙自居了,——想想,自家老爹是神仙,沒道理自己不是吧?!畢竟龍生龍鳳生鳳,神仙的兒子自然也是神仙了!


    等他漸漸長大,在外頭流連的時候也越發多了。隻是好些東西的用法喬氏不肯告訴他,他沒辦法,還不得不收斂一二。若不然,照他的想法,最好叫世上人都曉得自己是神仙,尊崇自己,把自己拜得比皇帝老兒再高兩分才好。


    雖則他在外頭也從不自掩身份,可他手裏沒有東西,空口白話說說,人家隻把他當笑話看。


    有時候他急了,便引了人往山裏來。隻是喬氏沒有把陣牌給他,沒有陣牌,喬氏不開門,他隻能一次次穿行暗河,過門不入。能跟著他來的,本來也是閑人多,見了這樣更要笑他了。


    等他迴來,便又跟喬氏發火,說她不給自己撐腰漲臉雲雲。喬氏一再同他說了,人心難測,自家這樣的身份最好不要叫外人知道,免得多生事端。可他哪裏能聽得進去這樣的話?隻越發要鬧了。


    喬氏花朵一樣年紀跟了個神仙,所經之事常人都難想象,自從知道了自家相公身份,她怕人問時難以對答,同從前的家人姐妹都漸漸疏遠了。岩煜留給她的歸寧香,她更是一迴都沒用過。雖嫁了神仙,也見識了神仙的手段,可她終究還是個凡婦,從神仙那裏能學到什麽?咒語指訣?神識靈力?什麽都學不來。這會兒眼看著兒子做得不對,她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又沒個人能商量的,越發思念那不曉得人在何處的夫君,每每暗自垂淚,神傷不已。


    是以她並沒有活到岩煜給她立下的“天年之數”,才將知天命,就黯然離世了。


    在自知存世不久之時,她把這些年來自己帶著孩兒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寫了下來,放到了那個石匣裏。又把岩煜留給她的東西和大筆銀兩都另外埋了,隻給喬聖兒留了些許,叫他帶著這些銀錢出去娶妻生子,莫要再做那做神仙的夢了。


    喬聖兒哪裏會肯聽這個?!他安葬了自家娘親,便開始四處翻檢起來。大筆銀子和一些當日見過的東西沒尋見,可到底還讓他找到了幾樣。又見了自家娘親給老爹寫的東西,決定往後自己也要把自己的功績都記錄下來,放到那匣兒裏,叫老爹曉得自己的能耐。


    他這些年在外頭經見得多了,對於何為神仙樣的日子早有自己的定論。等過了喬氏的七七,他便開始在洞府裏大興土木,蓋起合他身份的“神殿”來。又拿那幾樣翻出來的東西,跑去外頭“顯聖”,誆了信眾來這裏做他的神侍。


    隻可惜能用的東西少了些,那兩箱神銀沒找到,小青鼎倒尋著了,隻是試了許久也沒試出到底該怎麽煉出銀子來。


    歸寧香容易用,點上抓在手裏,一恍惚就到別處了。隻是這東西好像隻會來往在山洞和從來沒去過的外家,實在也沒什麽大用處。


    他自覺自己定是神仙無疑,隻可惜自家神仙老爹不在身邊,沒法學到功法,雖說自己活個三五百年的應該不在話下,可這功還是得盡早練起來才好。既然神仙的底子在的,沒人教,就自己學吧。是金子哪有不發光的,是神仙哪有學不會法術的。


    這麽想著,他也不同那些使不來的法器死磕了,反借著出去四處遊曆的時候尋了許多仙法秘笈迴來,按本修煉。


    二三十年間,他修過持誦一念咒、修過到處為善積德、修過廣收信眾積累香火功德、修過雙/修、修過斷食清身……凡市麵上能尋著的法子,他幾乎都練過了。


    結果自然是空屁一個,不僅沒學著什麽法術,最叫他生畏的是他居然開始變老了。這神仙怎麽會變老呢?!


    他想到這山洞裏的東西從來不蒙塵,想是這地方有講究,便再也不肯出去了。不肯出去,又要過神仙般的日子,又沒有神仙般的手段,自然更得多多地收信眾神侍才成了。


    暗河外的山林裏,最多的時候聚集了數百人在那裏居住,隻有極少數的高等神侍才能乘坐小船進入暗河,經“仙人”首肯後被“攝入”仙境。這些進過洞府的人,把自己在裏頭見到的場景同外頭的信眾們一說,眾人更熱烈期盼自己哪日也能入了神仙的青眼,去仙境裏遊曆一番。如此一來,對神仙的供奉也越發不惜物力,喬聖兒的日子也過得越發奢靡。


    可是這一切都沒什麽用,喬聖兒還是一天天老去了。他自認是神仙,不想多沾惹塵緣,雖有過雙/修,卻未允凡人女子懷上自己骨血,是以也沒有子女後代。


    岩煜迴來的時候,那暗河兩頭都還住著些人,隻是已經沒有那麽多了。神仙已經有二三年不曾顯靈,許多信眾都相信神仙已經離開此地。隻有一些曾經進過洞府的人,還對神仙深信不疑,堅持在左近滯留不肯離去。


    而喬聖兒已經老死在洞府裏了,躺在他兒時的房裏,周圍堆滿了他找到的神器和剩下的神銀。


    岩煜看過石匣裏頭喬氏同喬聖兒留下的文書,知道了前後之事,搖頭無語。——“你若果然是個神仙的命兒,又如何會托生在這裏?直接投生到修界不好?連這樣道理都想不明白,居然還想成仙。”


    再看看喬聖兒這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真是荒唐至極,隻好歎一句:“真是求仙求成魔了!”


    這一場在凡間的娶妻生子之事,於岩煜而言不過是一迴失敗了的修路摸索。——果然這深入凡塵的修煉法子是行不通的,不過好在沒花費自己太多精力同時間,過程裏又略有小悟,還算值得過吧。


    岩煜又找到了喬氏埋骨之地,施展神通,將這凡間的妻兒屍身都帶迴喬家莊,埋到了喬家的祖墳山上。凡間對於死後之事頗有講究,這些他自不屑去懂的,不如就埋在這裏,什麽香火祭祀仍由凡人去忙吧。


    至於滯留穀中的信眾們,他亦用神力消去了關於洞府和喬聖兒的往事記憶,那些人又呆了幾日,也沒什麽信念可以在支撐自己再等下去,便也紛紛結伴離開了。


    岩煜自覺事了,檢查過陣法之後,便在小室裏入了大定。


    大定是被入凡令驚醒的,岩煜知道是該迴去的時候了。卻發現外頭又有異事。原來當年喬氏藏在暗河石隙中的神銀箱子糟朽了,那些銀子滾落水中,在汛期水勢迅猛之時被帶到了亮處,叫人發現了。結伴而來的幾人,為著銀子到底帶不帶出去,如何帶出去的話大打出手,最後把大頭整數用兩個也是河裏撿的壇子給裝了起來。餘下的零散的各人分了。才商量著出去。


    到暗河裏時,卻有心地狠毒的暗中勾結了,趁機把其中兩個推入水裏,想要多得些銀兩。


    岩煜見了心裏一歎,把連船上帶水裏的幾人都送出了山去,又抹了他們關於神銀和河道的記憶。自己往這山溪的源頭,將水道改了,又震塌了暗河上方的一方岩石,封了河道,斷了後患。


    又將這些事情都記錄進了玉簡留給後來人,才用下凡令破界迴去複命。


    最後在述及這一場下凡曆練所曆諸事時,他道:“凡人生死須臾間,忙而不知生,茫而不知死,多欲少智,實無丁點可取之處。‘修者應深入塵緣修煉而易有所得’之語,更是誤人良多,萬不可輕信,還請後來者戒之慎之。”


    玉簡裏還有許多旁的這位前輩遊曆和修煉的感悟,靈素倒不覺著如何,反是這一段他沒怎麽當迴事兒因而也不曾太過細說的“娶妻生子”的經曆,靈素在心裏很是過了幾迴,皺著眉想道:“這位前輩,您這玩法不太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大章……


    第169章 為人父母


    靈素盼著養個娃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之前的精力都花在到底怎麽才能生個娃上頭。至於有了娃之後怎麽辦,她腦子裏想的也都是吃喝玩樂的那點事情。這迴喬聖兒這個仙二世的一輩子叫她想到了一些從來沒去想過的事情。她,一個神仙,為人父母了,到底能給孩子帶來點什麽?


    不錯她是仙,按這裏說起來,按她們那裏論她還差遠了。可生出來的娃卻是個實打實的人。你說有來曆?這世上的人個個有靈,無靈單一個肉身可算不上人。自己引來的是新靈,可那些新靈本來也要投胎來做人的,有沒有自己,他們都要入輪迴的。是以這又算個什麽來曆了?!


    自己不過是按著此間天地法則能容忍的程度,借了一下自凡門得的這具肉身的一點用處,仿著這裏的人樣,誕下一個娃兒而已。這娃全是因著這裏的法則而來,其因緣亦在此間,與修界並無幹係。


    喬聖兒就是沒有弄明白這個道理,一個凡身在這人世非想做神仙去。結果沒成仙,也沒好好做一迴人,這頭一世為人就這樣稀裏糊塗過去了,也不曉得對往後轉世有何影響。


    可這也不是喬聖兒的錯。這凡間,爹是權貴的兒子能是平民?爹是豪富的兒子會窮到滴鹵刮漿?從來沒有這樣的事。連這些東西都能如此,要他怎麽去相信自己明明有個神仙的老爹,自己卻是個凡人?


    岩煜前輩可以給他銀兩寶器甚至權位,卻沒辦法把他變成仙。能給的隻有外物,自己是什麽,還是什麽。就像修界那句話說的——穿上天甲也不是戰神。


    再看喬氏,岩煜前輩給她理了髓,想著她應該能享天年,又用神仙手段保她衣食無憂。可實際上她住在寒暑不侵之地,憑著個神仙調理過的肉身,坐擁花不完的銀兩,卻連半百都沒活到。這人又何其難養?


    靈素也不曉得到底該怎麽做稱得上對。畢竟她不過一個小小毛仙,道行有限,對此間法則也不甚了了,憑什麽去斷這世上做人的由來目的?連目的都不知道,又說什麽是非對錯?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做人才算對的,又怎麽去約束指導往後的孩兒?


    她是仙,可仙雖比人多些能耐,也未必就知道怎麽樣對一個人來說才是真的好的對的。就像人比螞蟻和知了會的多知的多,那人知不知道如何做一隻成功正確符合天道的螞蟻或知了?


    “唉!我都才剛學的做人,拿什麽去教娃兒們?”從前隻當生娃難,生出來那麽小小一團養起來難,沒想到怎麽教他才是難上加難呢。靈素決定往後不能隻看著吃的了,還得看看這做人的道理。沒法子,她既然占了人家這個“娘”的位置,就得像個娘的樣子才成。


    不過等她真的認真看起來想起來,卻發現這“娘”不過一個名相,還真是什麽樣的都有。原來光照著旁人看,竟也是學不來對的路子的!


    這洞府裏有不少凡間使得著的東西,靈素自然都會用的,隻是這會子沒心思弄這些。且她總覺著這些東西好像不老吉利似的,還是先放著吧。至於已經撿了的神銀,想必是岩煜前輩煉的時候用了法訣了,沒事,換個凡間的爐子重新熔一下,混些自己撿的五顏六色的銀子進去就成了。——這你倒又不嫌了?


    把如何當人娘親的事情暫且放下,她又琢磨起老本行來。前輩說著穀底原先都遍鋪了白石的,怎麽如今隻中間一條甬路和一處泉池?餘下的白石去哪兒了!


    神識一探,才發現這“甬路”原是一處高台,泉池也有好幾級,如今都叫土埋了。靈素對土親近,畢竟漫山遍野找了多少年了,沒有土怎麽種田?話說迴來了,隻要有足夠多的土,她能種地的地方就多了去了!土,尤其是肥土,太難得了。


    這迴眼見著白石鋪的地上忽然沉積了這許多土,叫她想到了一件從來沒想過的事情——到底什麽是土?


    用神識細看了,這土裏頭無非大大小小的沙石夾雜著爛完的樹枝花葉鳥獸蟲糞等物,再想想自己做過的堆肥,又興起了一個“養土”的念頭來。等迴去之後趕緊各處試起來,又是後話了。


    從洞府出去,這裏如今河道沒了水流,又過了幾百年,哪裏還有人能進得來。何況有那靈陣在,就算有人誤入,也進不去裏頭。靈素便沒有再把之前已經收進靈境裏的那些大石頭拿出來。隻把卡在河道石隙中的那一箱多神銀順手拿了。——這愛撿錢的毛病恐怕是好不了了。


    原以為要進去十天半個月的,沒想到半天就出來了。迴頭看看這莽莽群山,想想在這裏枯守了數十年的喬氏和一輩子忙著修仙忘了做人的喬聖兒,靈素深深歎了一聲,轉身走了。


    迴到縣裏,正開院門,邊上蘇梅兒便出來笑道:“喲,怎麽一個人迴來了?這新進府學的官老爺呢?”


    靈素聽這全不著調的話挺高興,倒不是高興方伯豐可稱老爺了,而是這活潑潑的人間味道,把她剛從那百年洞府裏帶出來的陰鬱勁兒一霎時都衝散了,便笑道:“他在那裏讀書,可迴不來。”


    蘇梅兒麵露羨意,卻又忍不住問道:“府城裏熱鬧吧?我還沒去過呢,比咱們這裏怎麽樣?”


    靈素道:“比咱們這裏大許多,人也多,熱鬧是熱鬧,就是人實在太多了,住得挺擠。”


    蘇梅兒一邊點著頭一邊又問:“府城人都穿什麽衣裳?打扮同咱們這邊一樣?”


    “這個嘛……”這個她沒用心瞧啊!要是問吃的她倒是很能說上幾句,可看著蘇梅兒的神色,她也不忍心搖頭,便含糊道,“都差不多,要做活計的都同咱們這邊一樣,倒是有些穿得挺鮮豔的,縣裏還沒見過那樣的。”


    蘇梅兒歎道:“嘖,要不說府城好呢!咱們繅的絲,都運府城去了。說是能染出好幾百種顏色來呢!還有許多時新的繡樣,咱們這裏也看不著……府城的女人家估摸都穿得同天仙似的……”說著看看靈素道,“往後你要再去,要是便當,就替我帶幾個繡樣可成?”


    靈素點點頭,雖則她也不曉得府城哪裏有這個東西。蘇梅兒還想說什麽,邊上她小姑子出來了道:“人剛到家,飯沒吃水沒喝的,您還拉住說個沒完了!”


    蘇梅兒暗暗撇了撇嘴,對靈素笑道:“好一陣沒見著你了,見了就說不完的話。你先歇歇去吧,明兒我再找你細說!”


    兩相別過,靈素一行往裏走一行想:“這是不是岩煜前輩說的‘凡人多瑣事廢話’?可在她看來,那府城的衣裳顏色樣式和新的繡樣恐怕真是十分要緊的呢。這是非可沒法兒論了。”


    稀裏糊塗想著,把屋裏略一收拾,往後頭看看那幾隻雞,正經添了食,換了水,又從院子裏摘了些老菜葉扔給它們啄去。迴來從靈境裏取了兩個菜一碗飯出來,吃了,又給自己舀一碗湯慢慢喝著。


    雖則她的吃食都隨身帶的,想什麽時候吃什麽時候吃,愛在哪兒吃在哪兒吃。可還是正經坐這裏吃了才有“在家吃飯”的意思。或者這就是做人的滋味?


    知道她迴來了,轉天她剛想出門,齊翠兒同陳月娘、紹娘子、薑秋萍幾個就結伴瞧她來了。陳月娘家的娃兒一歲多了,剛能扶著凳子走路。靈素瞧著稀罕,逗了他半天,一時倒顧不上她們幾個大人了。


    紹娘子便笑:“這麽喜歡,趕緊自己生幾個!”


    靈素隨口答著:“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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