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漢子開口道:“大老爺,我們聽說給我們做飯的師傅們被惡人給誣告了,若是這樣的人性還要受屈,老天都不開眼了!當日我們做完了活兒,結了工錢,師傅們還請我們再過去一趟。卻是說還餘下了一些東西,特地做了兩桌菜給我們慶功。我們厚著臉皮吃飽喝足,臨走又給了我們一人一個兜子。裏頭有肉有米有麵,說是這迴餐飯銀子買的東西剩下的,給我們平分了。各人拿去家裏,有些舍不得吃,現在就拿來做證。——哪有什麽陳米爛肉?我看都是良心壞得流湯了,那才是爛肉!”


    說著話,自己都氣得直抖。知縣一揮手,邊上幾個差役上來把東西接過,從裏頭掏出小袋的米麵和一些熏下水、半個醃豬頭來。糧油鋪掌櫃的一看就笑了:“這是我們家的米沒錯。方才說之所以便宜,就是整袋舂的,不過篩,所以裏頭都夾著碎米的,諸位一驗便知。”


    屠戶巷的看著也笑:“這豬頭分得可真夠勻的,隻怕上秤稱起來,都差不了一兩二兩。真是用心了,也有手藝。”


    知縣大人聽了好奇,索性自己也走下堂來細看。幾個農人為了給七娘和靈素洗冤,也不管有用沒用,說了許多細事,聽說後來天冷了還每天有一盞熱酒,知縣大人也有些動容了:“這可真是夠用心的,這,一天三十文能夠?”


    農人們不知道這個,黃源朗在一旁說話了:“迴大人,她們是算的米的錢,酒是自己釀的。”


    師爺在邊上讚歎:“真是持家有道,這番用心,也難怪這許多人都要幫她們了。”


    知縣大人聽了也道:“確實叫人感佩。若是咱們做事的人,都能如此用心為人,還有什麽事做不成的?!”眾人聽了這話自然都附和。


    這麽一來,本來兩個被告的,卻成了被誇的了,至於那幾個這迴真正“被告”的,卻是沒法翻身了。


    最終斷得結果,那幾個出狀紙的婦人,所述之事皆子虛烏有,捏造事實誣告他人之罪倒坐實了,且又累及三鳳樓和德明齋聲名,致其買賣受損,需得共攤賠償。不過三鳳樓和德明齋主要都意在恢複清名,那賠償不過意思意思,最後隻定了二十兩紋銀了事。滿堂上下還要稱一聲“厚道”,——要知道這兩處要真心論起來,可就不曉得該是什麽數了。


    本來說待事實澄清了就要反告其誣陷的七娘,在得了衙門的又一次文書嘉獎後,並沒有再遞狀紙上去。那幾個人的誣告之罪因沒有苦主出首,便也沒有重罰,隻罰了幾天苦役令其知錯。隻是那百雜行裏是再也迴不去了,各人重領工牌,那幾塊則被扣下了,管名錄的管事道:“等來了新人再來登記領取。”


    之前看熱鬧的幸災樂禍的隔岸觀火的見事情鬧到這樣地步,都有些笑不出來了。連上工的時候,都沒再像從前那般說笑無忌了。都是平時相熟的人,居然會如此羅織罪名給人潑髒水,叫人迴想起來不免有些心寒;可一紙文書明明也沒有給那兩個被告的帶來什麽損失,自己卻落得個丟了差事還要賠付罰金的下場,又叫人心驚。


    尤其是那領頭的婦人,家裏男人還是在籍戶司裏做了許多年的小頭目,卻也分毫保全她不得,更叫人意外了。她當日敢揪著這事兒不放,又能聚了人寫告狀文書,還能遞到行裏去,靠著無非就是這個底氣。想七娘一個沒許人的姑娘,靈素一個打鄉下來連腳跟都尚未立定的廩生娘子,算個什麽?可誰能想到本是奔著鵓鴿去的箭,生紮到了熊身上,結果自己還挨了一掌。不是倒黴?!


    最叫她們吃驚的是,等新招來人又滿了名額,青嫂直接提了七娘做了這組的副管事,說往後她若不在的時候,便都聽七娘的吩咐。眾人私下論起來都說,這二位如今大概也算是“一起挨過刀”的交情了。


    第138章 姻緣錯


    靈素同七娘被告這件事兒,方伯豐全沒得著個出麵的機會。那日他也得了消息,還有人不懷好意地笑道:“我看還不如趁早把那幾兩銀子先吐出來得了,這橫財不好發啊。”


    方伯豐想想自家媳婦的能耐,再看看眼前這人把那五兩銀子的獎賞說成“橫財”,氣都氣不起來。


    等到了家裏,沒見靈素,便先洗手淘米做飯。這裏飯剛蒸得,前頭靈素迴來了,兩隻手上還都拎著個三層的提盒。見方伯豐做了飯,笑道:“我剛說呢,菜都有了,隻差個飯,要不就去後街買幾個饅頭對付算了。沒想到你倒做好了,今天真是好運氣。”


    方伯豐見她臉上沒一點愁怨之意,笑得跟剛跌跤撿了個元寶似的,自己心裏方才那點焦急也輕了許多。


    說著話,靈素洗了手,便開始往外拿菜。一隻酥骨鴨,這是大師兄新琢磨出來的菜色,全天下獨此一家,做起來費勁,連骨頭都酥得能嚼。一碟子燎肉,一盤炸什錦,兩對兒白水羊蹄,一盤焦溜丸子,一碗甜醋漬硬肋,還有一大盤子的三鳳樓自做的點心。


    方伯豐算瞧出來了,這全是靈素愛吃的。


    靈素往灶上去了一迴,端出來一小籃子生的小蘿卜白菜芯菊蒿青蔥並一碗醬,笑道:“都那麽吃太著實了,來點生的菜解解膩。”完了又去張羅酒。


    方伯豐在那兒發呆——這是……慶祝自己被誣告了的意思?……


    靈素燙了酒出來給倆人都倒上,笑道:“怎麽了?瞧這麽多好吃的樂呆了吧?嘿嘿,不是有人去行裏告我們嘛,我同七娘一商量……還有黃源朗,就分了工,各自找證人去。我就去了樓裏。我師父一聽都給氣樂了,把掌櫃的叫來了。掌櫃的一聽,就一擺手說,‘行了,這事兒您甭管了。’說著就出去了。


    “我師兄和灶上的大師傅們都覺著我挺委屈,怕我難受,就說給我做幾個菜吃……嘿嘿嘿,你說我也不好一個人在那兒吃啊,就叫人給我裝了食盒,都拿迴來了。我這幾個菜都沒做得呢,掌櫃的就迴來了,說叫我放心,這事兒都不用我們出麵,馬上就能了結。我那會兒正守那鴨子呢,就沒細問。


    “哎呀,快快快,不說廢話了,待會兒該涼了。你嚐嚐這個!這鴨子別人都沒吃過,還沒上旗,咱們這是嚐著鮮了。趕緊趕緊。”說著話往方伯豐碗裏丟了一塊翅膀,自己扒拉出來另一隻就吃上了。啃了兩口便眯起眼睛鼓著腮幫子一通嚼,搖頭晃腦地顯是十分之過癮。


    方伯豐聽出來這是三鳳樓接手了。想來這本是經不起推敲的事兒,那人無非是一口惡氣上頭,顧前不顧後地才會這麽做。隻是世上事最怕傳言,真假難分,南瓜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的事兒也並不少見。就算最後澄清了,還有一路人專愛信這個的,往後什麽時候牽扯了都能拿出來說。又有不知情的聽了當了真了,如此以訛傳訛,才是無妄之災。


    他本來正琢磨如何反告,叫告她們誣告這事兒先發起來,那就沒有後頭的事兒了。畢竟那些人誣告不過是在行裏,告她們誣告,就得告去衙門的。自然後者的動靜更大些。隻是找什麽由頭能先去衙門裏告她們呢?最好別叫靈素同七娘出首,這種事兒沾地越少越好。


    這迴聽靈素這麽一傳話,雖她總是惦記著吃的多,不過聽三鳳樓掌櫃的一句“都不用她們出麵”,便知道是跟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何況有苗老先生在,隻怕比自己想得還周全。


    是以這日小夫妻兩個就安心享用了一桌子三鳳樓大灶師傅們各自的拿手菜,吃飽喝足,洗漱安睡。


    等事情了結了,方伯豐更是隻剩下一心佩服了。——這潲水油的話兒哪裏就能穿得這麽快了?!倆老頭子就齊齊出麵求清白去了。一家是知縣老爺自己剛剛鑒定無誤的德源縣酒樓“魁首”,另一家是能把小小點心鋪開去京城的主兒,這樣清名叫人給“玷汙”了,你說事兒大不大?


    一步步把事情弄清楚的過程裏,一邊是三鳳樓“油不複用”的買賣良心,另一邊是德明齋說一半藏一半的“點心秘方”,還是從縣衙大堂裏傳出去的,有比這還高明的傳口碑法子沒有?且七娘跟靈素兩個樁樁件件的細心妥帖、勤謹忠厚、任勞任怨、一心利人……也是事事有明證的,還在知縣大人跟前定了性留了名了,往後誰還敢給她們潑髒水?


    等案子審明白了,一邊是明明被誣告了的卻沒行那落井下石之舉,再對比那幾個給她們潑髒水的,高下立見不說,更坐實了那兩個的仁厚心善。被傷了“清名”的大鋪子,也隻道有了知縣大人的斷案文書,他們就算洗清了冤屈了,比千兒八百兩銀子還有用。最後隻意思意思叫那幾人賠了二十兩紋銀就罷了,那幾個人本是為了靈素同七娘得了十兩的獎賞心裏不忿才行此惡事,結果叫人倒賠二十兩,恐怕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惡心人的吧……


    方伯豐都不想再往下想了……


    不過這你來我往、不對,你來我往往往的算計中,獨有一股清流,誰?黃源朗啊。三鳳樓那邊可不敢去謝,“嶽父大人”和“大舅兄”想必都覺著自己在做“分內之事”。方伯豐便找了個時候,請了黃源朗在一個二葷鋪裏喝兩盅,謝他當日忙前忙後幫的忙。順便看看自己能不能反過來幫幫他。


    這個鋪子叫臨河居,就在涼河邊上,黃源朗請人吃飯的時候不少,還真少有請他的,尤其還就請他一個人。


    叫了幾個菜,方伯豐讓燙了一壺酒,給黃源朗滿上一杯,自己的也斟滿了端起來道:“前陣子這事兒可真要謝謝你了。還大老遠跑村裏去請了那些人來,難為你怎麽尋著的。”


    黃源朗紅了臉道:“這、這有什麽好謝的。他們走的那天,我同他們一處吃飯了,知道他們是哪裏人。那天七娘叫我把賬本抄一個備著,本來說是交給行裏的,後來是衙門的拿去了。我想這是要過堂了啊,那自然是證人越多越好,就想起他們來了。反正都是乘船坐車的,也不算麻煩。”


    方伯豐笑道:“我覺著你這陣子巡查巡查河道,倒比在學裏學得多學得快了。”


    黃源朗看他一笑心裏就發怵,想想還是同方家嫂子說話省力,這方伯豐好像總是知道了什麽事兒似的。索性心一橫,全都直說了。


    他道:“我娘從前跟我說,若是有年輕姑娘,當我的麵罵我、教訓我,又不要我任何好處。就得趕緊迴家告訴她這個事兒。她說這事兒比什麽都要緊,我這輩子能不能娶上媳婦就看這個了。那日……七娘不是說了我一頓麽,我聽了也挺有道理的。第二天還想請她們吃飯,結果又被說了一頓。我一想,這不就是我娘說的那樣麽?趕緊我就迴家去說這件事兒了。


    “我娘當日就帶著我迴了縣裏,轉天她又出去了一日,大概也來過這河邊見過七娘和嫂子了。迴去同我說,老天有眼,我這輩子沒準不用當光棍了。之後又問我,問我……問我那什麽,我這、這也說不好啊,話都沒說過幾句,何況人家那麽聰明,我這麽笨!


    “我娘就說了,叫我想想自己能幫她什麽忙,能替她做什麽事兒。得是我自己、就憑我自己個人,看能替她做點什麽。不能是像從前請客那樣撒銀子那樣的。這銀子不是我賺的,我花銀子給人家弄什麽不算我的能耐。還一個,這……這那啥,是人跟人過,不是人跟銀錢過。七娘是極好極好的,得看人家、人家那能不能什麽我了……


    “我琢磨了一晚上,想起你說過她們要記賬的事兒。這個我會。我就想這大概算一個我能替她做的事兒,還有的話,大概也就剩一把力氣了……後來、後來我不就找你了嘛,你、你早就知道了吧?……”


    方伯豐起初想笑,聽他一路說起來,忽然又不覺著好笑了,反歎道:“但願七娘能看出你的好來。這世上伶俐的人多了去了,實心實意的反沒那麽好找。不過這個……我聽著怎麽什麽都是你娘的意思,你自己怎麽想的?娶媳婦的可是你,不是你娘。”


    黃源朗一張臉都快成紫的了,吭哧著道:“她那麽聰明……我、嗐!我都沒臉惦記……我怕、怕耽誤人家,我這麽笨,叫人受累。”


    方伯豐就想起自己家裏的憨媳婦理直氣壯地對自己說“你放心,我不嫌棄你”的樣兒來,笑道:“世上的聰明和糊塗還真說不清楚。你自己怎麽看,我怎麽看,旁人怎麽看,都不要緊。要緊還是七娘怎麽看的,是不是這個理兒?你隻照著自己方才說的做去,到底人家樂不樂意,你也不用替她做主。對吧?你不是說她聰明麽,聰明人自然自己會想明白的。”


    黃源朗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遂笑道:“唉,這麽說出來可好多了。要不然老一個人憋著,可真心慌。”


    方伯豐忍不住笑起來,就黃源朗這陣子的所作所為,誰還看不出來他的心思?!偏他自己還覺著是自己一個人憋著,也是沒法兒說。


    七娘如何想法一時還看不明白,倒是有人真心看上黃源朗了?誰?就是隔壁蘇梅兒的小姑子。蘇梅兒夫家姓崔,小姑閨名如梅,也上過幾年私塾,算是個斷文識字的。當日家裏送她去讀書,是為了叫她能學會記賬算術好幫家裏的忙。因她哥哥學了兩年,可鬥大的字還認不了一籮筐,白瞎了那錢,看這做妹子的倒算機靈,才有了這主意。


    隻是事情總多走著走著就忘開頭了。這小姑娘讀了書,認了字,記賬算術是學會了,眼光也愈發高起來。因此雖早到了該嫁人的年紀,總是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不識字的嫌人家粗鄙;後來也有人給說起過一兩個讀書的,她又嫌棄人家家境尋常、前程不明。尋常說起來她隻道:“這樣的人,我嫁了日子還不如現在過得舒坦,嫁他幹嘛?!”


    她爹娘從一開始著急催,到後來都索性歇了心思了,隻蘇梅兒看著這一個整天什麽也懶怠幹還不肯嫁人的小姑子心裏發急,恨不得叫她明天就出門子才好。


    這陣子黃源朗為了自家的終身大事,也顧不得學裏了,得空就往方伯豐家裏跑。他雖性子憨些,長得卻端得一表人才。個頭高不說,濃眉大眼,五官生得很是端正,加上對七娘動了心思,整個人瞧著也是精神煥發。隻是這有心栽花花不知道咋想,無心都沒插柳那柳也成了蔭了。


    過了一陣子,蘇梅兒就發現自家小姑子這幾日也不老在屋裏歇著了,倒沒事好往院子裏去。在院子裏也不好好坐著,專愛來迴走著,還時不時朝隔壁張望。兩家中間的牆本也不高,那邊院子裏的事兒要看都能看清的。這是做什麽?聞著人家做飯的香味兒了?


    後來見崔如梅忽然開始換起衣裳來,連頭發都一天一個樣兒地變。蘇梅兒是過來人,一看這樣兒就高興了,——這眼見著是動了春心了,看來把這姑奶奶嫁出去指日可待!


    第139章 空心大少


    行裏做活的衙門主事媳婦糾集要好的人誣告七娘同靈素,因牽扯了三鳳樓和德明齋,結果偷雞不著蝕把米的事兒行裏都傳開了。這件事裏頭,除了牽扯其中的原告被告,還有一個人也很出了迴風頭,就是黃源朗了。


    尤其是用船用車把幾個做工的人給直接接來縣衙大堂,物證人證俱全。厲不厲害?可是這事兒細究起來就有意思了。這黃源朗這般作為,為了什麽啊?這若是方伯豐這麽辦了,倒好說,人家誣告他媳婦還可能累及他的前程,怎麽做都不過分。可黃源朗是誰啊?這麽盡心盡力跑前跑後的?


    自然就有人往男女之事上猜了。


    尤其七娘當上了副管事之後。這人心多奇怪,她兩個最開始費盡心力張羅餐飯時候,周圍的人雖有佩服的,卻是看著她們煩的更多些。等後來見她們兩個因此得了褒獎,還得了獎金,就有後悔的了,——早知道自己也下點心思好好做了,這一筆就抵一年的工錢了,真是財不知道從哪兒來啊。再到後來說有人告到行裏說她們是弄虛作假以次充好的,有許多人倒樂意信這個說法了,便有不信的,也是瞧熱鬧的意思多。大抵是“看你們拿了錢,可也拿不安生吧”這樣心思。


    等到見真的行裏發話了,連整組的活計都給停了,覺著事情好似鬧得太大了,那兩個用心做活兒的居然碰上這樣事情。這世道做好人可真難呐,怪道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呢,這樣事情,好人幹氣也被氣死了。尤其廩生娘子這邊,越發覺著那些司衙官吏家的太欺負人了,還有消息靈通的,連那個起首的家裏男人同方伯豐一塊兒走村迴來就大病一場的話也打聽到了。這一連起來說就更有意思了。


    可誰想到事情急轉直下,那兩個連臉都沒露,這邊就已經丟盔棄甲了,又是丟活計又是賠銀錢的。果然世上還是有公道在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想要使心眼害人,神仙都看在眼裏呢。


    若就到這裏,也就罷了。偏偏七娘卻升了副管事,這就有些過了。卻是超過了她們心裏預想的七娘同靈素受了一迴冤屈該得的補償程度。剛好黃源朗在裏頭摻和的事兒叫人宣揚出來了,便都奔這頭耍嘴皮子。


    有人就私底下歎:“果然還是年輕姑娘們有辦法,有這樣的廩生替自己前後忙活,還有什麽不成的!”


    另一個道:“這可真是看不出來的,這女人最厲害的功夫,就是使男人,這迴我算是看明白了。”


    這一說,又挖出了這黃源朗之前給涼水河段買燒雞燒鴨的事兒來,而那幾個出首誣告七娘靈素的,正是那一組裏頭的。這事兒又多了一個說頭。還不夠,又順著說起黃源朗一貫好請人吃飯的笑話來。


    有不熟悉的道:“這是幹著了!一廩生,家裏還有錢,還這麽上趕著的,真是個人的命兒,羨慕不來。”


    馬塘鎮讀書就出了雙傑,方伯豐和祁驍遠,祁驍遠的媳婦劉玉蘭又不在這裏做工,靈素在這裏可她哪裏知道家世什麽的東西。是以這黃源朗家底究竟有多豐厚就成了猜謎了。


    這日大家一處做活兒,又說起這個來。有人說照著黃源朗這個請客的樣兒來看,估摸著怎麽也得百萬資財吧。


    還有人說聽說家裏是獨子,出去替衙門做活兒都穿緞子,恐怕百萬都不止。


    越說越玄乎,有知情的人笑了,——齊翠兒道:“得了吧!那麽有錢不往外頭買個寬綽地方住去,要擠在狀元坊占這個便宜?!你們就瞎聽一熱鬧!還廩生呢,問問他考了多少!就廩生了!還不是拿錢買的身份。倒是樂意花錢請客,可你想想,他幹什麽請這個客?還不是為了巴結人!百萬,百萬家財的還用得著這樣?直接去找個有名先生的書院多好,不比在這裏天天□□鬼地讀書強?”


    眾人幹活,嘴上閑著也是閑著,便細打聽起來。齊翠兒便把自己看的聽的三分加上六七分猜的想的,說得十分熱鬧。


    這裏靈素手裏做著揀羊毛的活計,神識在靈境裏做活兒,七娘還同她做對手,也是一言不發。


    周圍幾個議論得高興的,看看正主兒這副樣子,覺著沒意思了,說了幾句隻說果然是個空心大少,不過癡心妄想等話便撂下了。


    恰好崔家姑娘相中了黃源朗,蘇梅兒留意看了幾迴,見方家總進出一個十分精神的後生,生得好不說,衣裳也都是綾羅綢緞的,再留心幾迴自己家小姑子的眉眼,認準了就是這個人了。心說這妮子眼光倒還真高,這樣人物兒才瞧得上,隻是沒看看自己,也不曉得人家瞧不瞧得上你呢。雖這麽說,心裏還是盼望那人瞎了眼了也看上自家小姑子,好趕緊成親出門子。


    撿天便趁空跟自家男人說了。這當哥哥的聽說自家妹妹有心上人了,十分高興,迴頭就當件大事告訴自家爹娘去了。老頭老太沒想到還能盼著這一日,趕緊一疊聲的叫蘇梅兒夫婦細打聽去。看看對方是什麽人,多少年紀,有否婚配。


    這日靈素在後頭公井邊上同人洗菜聊天,蘇梅兒也端了一筲箕米過來了,一邊揀著米裏的穀殼小砂石一邊閑話。說著就說到了黃源朗身上,問道:“那個老來你們家幫忙的那個大高個兒,是你兄弟?”


    靈素一聽趕緊搖頭:“不是,不是,哪兒能啊!那是我家相公的同窗老鄉。”心裏想著,要論起兄弟來,我哥哥在牽機閣呢,我師兄在三鳳樓呢,黃大少可不能跟我哥我師兄比……


    蘇梅兒聽了笑道:“哦,我說呢,怎麽瞧著同你和你男人都不怎麽像的。不過瞧著人挺熱心,你們兩個女人家做那麽些人的飯,是得有個男人幫一把才好。不過他這麽替你們幹活,隻怕家裏媳婦知道了該不樂意了!”


    小神仙哪裏知道凡人的彎彎繞,一甩頭:“他沒媳婦,還有,我力氣比他大!”


    蘇梅兒才懶得管她力氣到底有多大,直道:“沒媳婦兒?唉喲,我瞧著人材挺好,怎麽給耽誤到現在了!我看啊,不如我給他說一個得了。”


    靈素顧自己洗菜,沒搭這話,蘇梅兒心裏咯噔一下,心說這是什麽意思?


    靈素當然不會搭她這話,蘇梅兒要給黃源朗說媳婦,關她什麽事兒……


    蘇梅兒卻自覺踢到鐵板了,看來這裏頭還有事兒,不過既然知道是廩生,那就好辦了,叫自家男人想法兒打聽去。


    崔家大哥知道是個廩生,高興道:“這丫頭要知道了得更高興了,又識字,又能考官。”


    蘇梅兒卻冷笑道:“你醒醒吧。之前是我就想挑她這話頭,拿隔壁家的廩生說話。你猜怎麽著?她說廩生算個什麽,那狀元坊裏一堆讀了大半輩子書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呢!你瞧著挺值錢,人家可不看在眼裏呢!”


    崔家大哥道:“好了,你就別嘚嘚了,不是一直說她挑麽,這下好容易有看上的人了,你倒給潑冷水。”


    蘇梅兒一想也是,便笑道:“你自去打聽吧,我啊,倒是怕人家瞧不上她呢。你說這穿的不是綢就是緞的,生的人材又好,又是廩生,憑什麽瞧上咱們家?你妹子又不是生得神娘子的樣貌,人家總得挑挑家世門第的吧。”


    崔家大哥也歎一聲:“有什麽法子,能論得上的她都看不上。反正先打聽著再說,成不成的,還得看有沒有那緣分。”


    如此說定,第二日崔家大哥就去找人打聽了。也是寸,他這也沒有什麽認識的廩生,倒是百雜行裏從前做過工,有些說得上話的。又知道那地方向來不少廩生家的和司衙官吏的家人,便跑那裏打聽去了。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還能打聽到什麽好話?!


    迴去就同家裏人說了:“不成!那是個驢糞蛋,麵上好看裏頭糟!尋常就愛請人吃飯充大好佬,裝得自己多有錢似的。實則就住在狀元坊的冷旮旯裏頭!就是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四處結交巴結人去。那廩生的銜兒也是個虛頭貨,拿銀子買的,認識的字說不定都沒我多!”


    崔家老頭老太聽了好不失望,這好容易有一個自家妮子看得上的,開始還擔心太好了挑揀自己家,這會兒倒不用擔心這個了,可那人品一聽就不是能好好過日子的樣兒!要真論親了,不是把自家閨女往火坑裏推?!


    老頭子幹脆,直接道:“那就算了,別提了,就當沒這事兒。”


    卻不料他們說的話都叫崔如梅聽見了,她一聽就急了,可這也不能自己衝進去說非這個人不嫁吧?!便趕緊迴頭去找蘇梅兒,要蘇梅兒替她勸勸自家爹娘。


    蘇梅兒趕緊搖頭:“不成,不成。我尋常提兩句,你不樂意了,娘還怪我一心想叫你早點出門,容不得你這個小姑子呢。這會兒他們都看了說不成的人,我還上趕著去勸,說那人也可以嫁?得了吧!到時候娘非得吃了我!”


    崔如梅萬般哀求,蘇梅兒隻是不肯,最後還是聽崔家大哥迴來了,崔如梅丟給蘇梅兒一個眼色,見蘇梅兒不看她,隻好悻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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